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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煙灰寂寞

煢煢白兔,形影相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這已經是我讀的第二個博士項目了,也是我從離開家鄉上大學以來輾轉過的第四個地方,更是我讀的第三個專業。雖然會有人客套的羨慕我可以清楚自己的方向,但是其中的掙扎就連我自己都快記不太清了。心理學本科畢業後出於對於純科學的熱愛,我轉向了神經生物學的懷抱;然而在打碎無數的錐形瓶之後,我終於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其實根本不是這塊料,撐到了一年然後迅速逃離。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上海的浮華與奢靡一度讓我覺得自己就屬於這裡,而為了通行證,我必須轉行。於是兩年前我離開了神經生物學,也一度以為自己離開了學術界。那時候我以為自己以後會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出沒於陸家嘴或是哪裡的高樓里。

然而我也並沒有按照自己的規划走上這麼一條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其實挺難,但是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倒是還挺簡單的。到了荷蘭我最開始目的就是拿一個碩士學位然後殺回上海,然而在上海的兩個月的暑期實習和在荷蘭三個月的工作讓我意識到自己有多不喜歡工作這件事。我自由散漫慣了,對於循規蹈矩一成不變的工作只會感到厭倦。雖然躲在公司的咖啡廳或者廁所里刷陰陽師的日子聽上去很閑,也彷彿是我夢寐以求的日子,但是其實這並不能滿足我的野心——儘管我的努力程度遠遠無法跟我的野心相企及,但是它仍然是存在的。我很有幸在荷蘭找到了一份不用荷蘭語的工作,管理一個公司內部的網站平台,聽起來很Fancy的工作的內核其實只有四個字:庸庸碌碌。

我很害怕荷蘭或者上海的某一家什麼金融機構里抱著筆記本電腦PPT和茶水直至某一天猝死在早高峰的地鐵里。我更怕自己庸庸碌碌,每天在公司里操著其實並沒有什麼用的閑心,每天晚上關上燈都要質疑自己這個崗位有什麼意義,自己念書這麼多年這麼拚命難道就是為了翻來覆去的郵件撕逼嗎於是在短暫的猶疑之後很快的就在實習期間確定了要讀博士的計劃。

這時候第二個博士項目這件事就被拉上了檯面。雖然對於折騰來折騰去反反覆復這件事情我也諸多抱怨,但如果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話,我還是會選擇再折騰一個博士學位出來。畢業季時候申請的過程也是一言難盡,我深刻的體會到了貪多嚼不爛這個道理。在我惴惴不安的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可能申請成功的前提下,我還是報考了註冊會計師考試。夾在考試,畢業論文和申請三座大山中間,我不負眾望的搞砸了考試,勉強撐過了畢業論文,苟且的拿到了現在這所大學的錄取通知。雖然自己也有問過自己,也抱怨過,為什麼非要讀個博士不可,為什麼不回大連隨便讀個書找個工作,掙個幾千塊吃家裡住家裡生活會輕鬆容易很多,但是稍微脫離一下那個幻境就會清楚的浮現出三個字,不可能。從一開始選擇了越走越難的這條路,沉沒成本之高就讓我不能回頭了。夜長夢多的日子裡,支撐我的浮木就是在微博上不停地抱怨:抱怨這件事對我而言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抱怨並不一定意味著我有多麼厭惡某些事情,而是說我是一個很容易焦慮的人,即使是面對一件能讓我興奮的事情我也是要先抱怨起來去為最壞的情況做好準備,也為日後的潛在的失敗找好借口。但我做人的積極的一面就在於,抱怨歸抱怨,我還是會儘力把事情給做得不讓人挑出毛病來,不要落人口舌。

不得不感嘆人生的無常:能來美東某校真的是陰差陽錯的偶然。這並不是我人生中最差的決定,也一定不是最好的。之所以會來這裡,不過是因為申請的時候交往的對象在這裡讀書,於是多考慮了一下亞特蘭大的幾個學校。苦於此校的金融並沒有我感興趣的老師,而策略方向有個老師在做關於製藥方面的事情,跟我的背景還算契合,於是有意無意的套了一下磁,結果竟然就給了我錄取通知。如果到這裡為止這個故事也算是美妙,我也不必一再追問生活的意義。怎麼說它也是個名校,也對得起我的偶像包袱,而且交往的對象也在這裡,聽起來像是一個人生贏家的序曲。只是人生的無常絕不會就在這裡停下,於是我悲劇的在要來亞特蘭大前被甩了。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北京上海大連荷蘭也許也都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去應對,只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新環境里,這件事無疑給已經很困難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沉重的砝碼。

博士生活只用兩個字的話就是單調。雖然未必稱得上乏味,但是目前而言還是處於一種宿舍教室辦公室健身房四個點之間轉來轉去的生活。第一年主要還是上課為主,辦公室離教室的距離還蠻遠的,於是我經常一個人急匆匆的穿梭於陌生的校園裡,動不動還要拿出Google Map看看自己有沒有走錯路,然而期待卻又害怕與EX的不期而遇。雖然生活的絕大多數已經被課業瑣事和Dota 2佔據,但是一些奇怪的念頭仍然會見縫插針的侵入腦海:走在路上的時候,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早晨醒來賴床的時候,周末無所事事steam上又沒人在線的時候……課業與工作就好像大塊的石頭,可以塞得滿滿當當,但是大塊石頭的間隙還有很多空間。我雖然寄希望於有一天可以用研究課題來填充這些縫隙,但是我很沮喪的意識到現在填充這些縫的還是有如冥想盆里銀色的液體一樣的思緒,如蛆附骨一般的黏著在那些孔隙中。

我也在嘗試著改變。但是博士真的是一個很難認識到朋友的尷尬的境地。所有的課都是七八個人的小課,也沒有時間精力和興趣去參加一些本科生才會去的社團,尤其我也不是22歲剛剛大學畢業的新人,重新結交朋友這件事情跟重新找戀人的難度和成本都相差無幾。留給我的英雄池本身就很小,想要符合社會常模的熟絡實際上是更靠機會而不是努力。即使有了機會,彼此互相試探是否投緣、擔心對方太無趣而不想一起hang out、時間表不吻合……這些說起來瑣碎的小顧慮實際上就是博士多寂寞的成因。我也想起北大的一個化學博士師兄曾經對另一個不適合讀博士的人評價:他靜不下心來。是啊,讀博士本身就是要沉下心去做科研,投入到文獻當中去。遑論這個系統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結局是無聊的博士們只能沉浸在辦公室里,日復一日,直到跟這個社會脫節。

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這是我第一次退學的原因。相比於離開中科院,起碼我在這裡看到了一點積極的因素就是我不用擔心學術上的支持,而另一方面關於社交的困境,反而在離開上海之後得到了進一步的惡化。我很認同之前的爆紅網文《一個月就辭職:一個北大女生的求職悲歡》里作者男朋友說的一句話:「你不要太貪心了,所有的工作幹起來都是一樣的,哪有你想的那麼多新鮮有趣的事情。你想像中那些喜歡的工作,幹起來都是各有各的煩,你不要再挑三揀四」。博士既區別於工作,又跟工作有很多相似之處,我也並不期待能遇到一份事事順心一切都很完美的工作,很多問題都是還要靠自己去面對才能一點點解決。我也在看到自己的抱怨一點點的變得理智,盡量的不要去發泄負面情緒,而是努力的想要去尋找對策,只不過我現在所面對的問題並非是理智可以幫我解決的問題,雖然我也很想擬定一個策略去如何填充那些空白,但是我也很清楚,那些東西就是填不滿的。在計量經濟學和微觀經濟學的作業的夾縫中的那些空白,是一下子被抽走的時光,是幾年來一點點癒合的結締組織,是在荷蘭的酒吧,上海的網咖,大連的星巴克和北京的大街上養成的這麼多年的習慣,他們一定會被挑戰,一定要做出改變,只不過一下子突然的抽離,讓我有些不適應。

不過好在雖然面對這些問題,我還並沒有退學的念頭。也許是很想要一個博士學位,也許是年紀漸長有點輸不起,也許是覺得學院給的支持足夠多,對於目前的生活我是可以給到及格分的水平。雖然感情上的問題還是讓我處於一種慢性的消沉的狀態,但這個年紀的人都很清楚其實分手很正常,也許年輕的時候總是比較激烈,因為對感情太重視還有太衝動,所以仍然在躑躅不前,不知道該如何做。跟朋友籌謀著怎麼挽回,卻又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笑自己別那麼天真了,人家的人生比我圓滿多了。我不是一個有生活情趣的人,我也會喜歡爬山喜歡探險喜歡逛博物館,但是更多的時候我更喜歡一個人我在房間里刷劇讀書打遊戲,枕邊人有一萬個理由覺得我無趣而沉悶。因此我並不責怪於漂洋過海之後卻落得一場空,畢竟他那裡氣象萬千,畢竟你還想去看看風景,畢竟我是這麼一個無聊的人,而且更多的我感謝那段快樂的時光,感謝給我一個理由申請喬治亞理工否則我將流離失所。

我曾經信誓旦旦的跟人說自己是事業型的,如果哈佛MIT要我我也不會來這裡,不過其實我也不是事業型,我是自我型,我是完美型,我想要控制生活的方方面面,我想要關於我的事情都如最精確的齒輪一般轉動,我想要永遠都是優,永遠不失敗。但我還是失敗了,突然間對生活失去了控制力。那個人的存在就是抽木條遊戲里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根,看上去抽掉了也無所謂,事實上抽掉了大廈雖然晃了又晃但是也沒有倒塌,但是這座壘砌的木塔將不再經得起任何的波動了。許多日日夜夜糾纏在我腦中的想法一直處於一種說出來矯情適得其反,不說出來又怕別人不知道傳遞不了我的態度的糾纏中。人總是習慣把自己的感情模式嫁接到別人身上,用自己的位置替別人思考,然後一遍又一遍蹦得越高摔得越狠。眼淚流過一缸,靈魂死過三四次,站在爆發與癱瘓的臨界點上,不知道去哪裡。等嗎?等等看吧,反正日子也沒別的盼頭,要在這裡等這麼久,時間總有答案的對吧,命運總會給我安排一個結局的對吧。

這件事給我另一個很大的打擊就是:我老了。我不太敢用25歲的標準來去衡量自己的生活,因為我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樣子,很有可能五年後還是什麼樣子。因此我必須用30歲的眼光去要求自己,而這樣的一把卡尺量來量去最後的結果就是三個字:不及格。25歲就是一個很尷尬的節點,往前似乎還可以蹭到二十齣頭這個範疇,而稍微往後看一眼就會被奔三的五行山壓到動彈不得。關於明天,有些人很早的就做好了準備。即使我可以很淡定的面對他們的年會抽獎,面對金融圈朋友們的獎金,面對情侶們在長假時候在祖國大好河山面前的自拍,但是當他們曬出自己的結婚證婚紗照甚至是孩子的照片的時候心裡還是會猛地抽動一下。雖然其實心裡很清楚,自己跟他們的性格不同,追求也不一樣,他們早就學會了知足,他們選擇了承歡膝下四世同堂的日子,但對於他們在家庭與感情上的成功,我只能認輸。我對《後會無期》裡面的一句台詞印象深刻:「我從小就是優,你叫我怎麼從良。」我在學業/工作上也算是順風順水求仁得仁,而在自己短暫而充滿了備胎色彩的有如一場難看的狗血劇的感情故事裡,自己卻是一個徹頭徹底的LOSER。這種無力感也隨著年齡的增長不斷的放大,而且在和他人甚至和自己生活的其他方面的對比之下,我對此格外手足無措。無數人也安慰我,大好前途,然而痛苦還是會在每天晚上如約而至。雖然說我從18歲那年離開大連開始就是一個人在過日子,早就習慣也很熟稔打發時間的方法,但是在25歲的今天,這道坎我真的就很難邁過去。細數身邊的朋友,已經沒有幾個單身的;即使是打開那些我所厭惡的交友軟體,無數個鮮活的肉體在個人簡介里表明了自己對於25歲以上的人群的興味索然,但是並沒有什麼可以責怪的,我年輕的時候有多想去看風景,現在就有多理解為什麼沒有人願意跟我窩在沙發里看看花花草草。現在的我就好像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綠燈太短了,根本不夠我衝過岸。紅燈一直在亮,上面寫著太難了;黃燈偶爾閃一下,上書三個大字,別傻了。

但願這條河,我真的跨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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