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嘎老師談《藏·密》:每一寸肌理都很西藏,但語言是世界的
瑞鳴按:
前些天,我們在介紹發燒李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如果請他推薦一張最鍾愛的瑞鳴專輯,發燒李老師推薦的是《藏·密》。上周,瑞鳴特派記者王肖去拉薩出差,自然要去西藏大學拜訪這張專輯的作曲——覺嘎老師。
有關覺嘎老師的經歷,我們已經介紹過很多次了,他是第一位獲得作曲博士學位的藏族作曲家,他的博士學位論文《西藏傳統音樂的結構形態研究》被評為2007年度全國優秀博士學位論文,是迄今入選「全國百篇優博」的唯一一篇作曲學科的論文。在西藏大學藝術學院任教的覺嘎,不僅在西藏開創了「作曲與作曲技術理論」專業,還通過不斷的教學與創作,為交響樂這一音樂體裁增添了濃郁的青藏高原特色。
文/王肖
相對於覺嘎老師的交響樂作品,《藏·密》更像一張藏族音樂小品。
但即便是聆聽這張小品,我也經歷了兩個階段:入藏前是一種懵懂的喜歡,之於大多數對西藏只是表層了解的聽眾而言,這張專輯內容和風格的豐富性、多樣性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消化的;入藏後,當我跟著一個藏族音樂學家走訪了藏區的多個寺廟、多位傳統音樂傳承人之後,藏族傳統音樂的類型和地圖在我的頭腦里逐漸清晰起來,我才意識到這張專輯的內容已經覆蓋了藏族傳統音樂的幾乎所有——宮廷音樂、民間音樂和宗教音樂。
當然,專輯名字《藏·密》並非和藏傳佛教的密宗有什麼關係,而是更多意指西藏音樂本身的神秘和博大。
-覺嘎老師在錄音室-
採訪覺嘎老師那天,我們剛從海拔4700-5100米的當雄草原下來不久,那裡是覺嘎老師的故鄉,卻是很多外來者並不宜久留的險地,高原反應伴隨的腦脹頭疼噁心無力至今想來都讓人心生餘悸。
在覺嘎老師無比留戀但要即將搬離的老校區辦公室里,我們聊起了他的故鄉,他說一般人上納木錯或念青·唐古拉山口也就頂多待上個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你們待了大半天膽子太大了!
-當雄草原美景-
問:昨天去了納木錯,途徑當雄草原,我知道那是您的故鄉,這些年來您音樂上的積澱,和草原有很大關係么?
覺嘎:現在說一個人的成長,人們首先想到的是他受教育的背景,往往容易忽略他小時候的生活環境。當雄草原這個地方,冬天可能荒涼、艱苦一些,但是夏天非常美,有山有水有草原有雪山,雨後還有彩虹,小時候可能不大會去捕捉這些東西,但是在成長過程中,在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和藝術氣質中,自然環境中的多樣性和獨特質感就會潛移默化地發生影響,這種東西到了一定年齡,會成為一種文化的力量會對人產生影響。
-藏族房屋全景 -
問:我們這幾天接觸下來發現,藏族傳統音樂,歌舞樂一體特徵明顯,而且有很多隨著功能性的缺失,比如宮廷沒有了,就不再有演出機會。人們對藏族音樂的印象不太深刻,是不是也和這些年音樂本身的傳播性不強有關?
覺嘎:我覺得傳統音樂的傳承沒有必要這麼悲觀,事物的發展都是螺旋式上升的,你看英語和中文在中國基礎教育中地位的反轉就很有意思,國家強盛了,自然會開始重視傳統文化的重要性,藏族文化也是這樣。轉型期人們對新生事物的好奇心過去以後,全球化的文化趨同會引發人們自發地去尋找「差別」,這就是文化多樣性的需求,有了這個需求,人們就自然會去反思傳統的文化精髓,進行有意識地傳承。
問:指揮家譚利華多次評價您的作品非常有深度,比如《諦辯》、《輪迴》、《集廓》等等交響樂和室內樂作品,像您的老師郭文景也用西藏的音樂素材寫過《西藏的聲音》,您作為一名藏族作曲家,在創作上有怎樣的優勢?
覺嘎:我的優勢是對藏族文化很清楚,我的劣勢是不會去猜想。要知道很多音樂是用自己的想像和聯想去創作的,當然這也沒錯。懂音樂的人非常清楚,音樂是有辭彙的,有語法的,尤其是純音樂,非藏族作曲反而能獲得更寬廣的聯想空間。
-西藏桑耶寺-
問:《藏·密》有一首《儀式》,模仿藏傳佛教很多法號的那首,我們那天去桑耶寺看了僧人們的排練,有嗩吶、銅欽等,尤其用吸管對著水練習氣息的畫面印象深刻,這首《儀式》比我真正在寺院聽到的悅耳好聽多了,和真正的寺院法會儀式音樂相比,您做了哪些創編?
-瑞鳴音樂《藏·密》專輯內頁賞析-
覺嘎:《儀式》這個曲子,樂器全部都是「意象」地在仿擬藏傳佛教的禮儀形式,但是音樂組合是按照數控法、用物理學原理分析傳統音樂的特質後,按照黃金分割的比例形成了和人類普遍心率、情感起伏相關聯的方式重組後,找一個類似藏族樂器的物理屬性相一致的樂器來做的,比如長號、大號、圓號等,所以雖然用了西洋樂器,但是聽了以後沒有人會說這個不是藏傳佛教的音樂。
文化這個東西,從人類的普遍感知來說,其實都有很多一致性的東西,文化差異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個呈現形式或者外化的標籤的不同。藏族人有很多自己的表達系統和解讀系統,我要做的就是寫出合乎這裡的生態環境的合理性的音樂,比如,西方音樂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奏鳴曲式——講究矛盾與衝突,激烈的搏鬥,最後矛盾趨於緩和,然後由此說明這個問題解決了。
但是這些作為西方戲劇的美學原理,並不完全適用於東方戲劇,東方戲劇中的藏族戲劇更不是如此,它雖然有人物、故事、矛盾衝突,但是藏族戲劇不追求矛盾的激化,它是儘可能朝著圓滿化的解決方式去發展的,所以這也說明西方戲劇的特點並不適合東方。我所寫的這些交響樂從結構、曲式都和藏族人的生存哲學和文化屬性相一致。
-《藏·密》專輯錄製花絮欣賞-
問:像《藏·密》專輯中的《果諧》、《弦子》、《扎念·風韻》這些,非常水草豐美的感覺,儘管音樂元素來自阿里或者康巴、日喀則等地,但我們聽起來會忘了這是西藏的音樂,有沒有人說過這些曲子甚至很江南?
覺嘎:西藏人的幸福大都裝在心裡,那是一種對他人的尊敬,對自然的敬畏,是一種自然流露出來的隨和的氣質,所以我想這張專輯裡流露出來的是一種非常自然、隨和的西藏。什麼是西藏,什麼是西藏音樂該有的樣子?《青藏高原》、《天路》可以是西藏音樂,是對西藏的一種理解,是對西藏的一種讚美,但純粹的西藏牧歌還更西藏,更清純。我在《藏·密》這張專輯中做的更多的是本真的延承,即便是編配的改造,也是我的意象和能量的本真體現。
問:這張專輯,名字據說原來叫《俱生與緣起》,後來才改成《藏?密》?
-《藏·密》專輯錄製花絮欣賞:
葉雲川、覺嘎、李小沛等製作團隊成員合影留念-覺嘎:藏族音樂理論里有一個詞叫「俱生」,還有一個詞叫「緣起」,這是藏族人的一種表達,講的就是聲樂和器樂,分別指的是人聲和器樂表達出來的音樂。這個詞一方面說的是普遍的定義,也是對文化多樣性起一個補充的作用。
所以,我當時很喜歡這個富有哲學意義和生命意義的名字,但是葉雲川先生覺得普通人可能不大好理解,所以最後這張專輯的封面大家可以看到,藏文的意思還是「俱生與緣起」,英文的意思則用了「西藏風情」,所以三種文字其實是三個含義,從三個角度來詮釋這張專輯。
問:在網易雲音樂上,我看到樂迷對《藏?密》的觀點比較兩極,以這首《囊瑪·吉祥光》為例,有的人認為它不像傳統的囊瑪,有的則認為民族的東西要被更多人接受就要創新,您怎麼看?
-瑞鳴音樂《藏·密》專輯內頁賞析-
覺嘎:囊瑪是一種樂舞形式,就這張《藏?密》而言,因為只是音樂形式,所以除了音調和節奏,還代表了一種藏族傳統的音樂曲式,所以就這首曲子而言,沒有任何理由說,它不是一首囊瑪。所有的囊瑪音調我一個都沒有改:我用了完整的囊瑪的結構形式,用了固定的前奏、間奏和後奏,然後用了囊瑪的快板和慢板段落,囊瑪的五大核心部分都有,了解囊瑪的人,對這首曲子不會有任何懷疑。
那麼我做了什麼改進呢?我做了多聲音樂的發聲處理,因為過去的囊瑪基本都是單旋律,這裡邊有了和聲、復調因素,同時把管弦樂技法中的配器方法納入進來,這是全世界通用的音樂技法的智慧型呈現,這個只有職業音樂家能夠捕捉得到。
在樂器方面,就是將囊瑪的傳統五大件樂器轉化成西方的樂隊形式,這其實就是穿了一件新衣服,或者說一句藏族諺語我用英語來講了,就是這個意思。
問:專輯的曲目包含了西藏的宮廷音樂、民間音樂和宗教音樂,寫的時候就根據展示西藏傳統音樂的全貌去考慮的嗎?
覺嘎:是的,你看專輯中有器樂、聲樂,我也考慮了音樂本身的多樣性。但其實大家聽到的《藏密》我更願意看成是一組藏族音樂的小品:比較講究的可能是管弦樂的配置,包括民樂的配置,主要是音樂語法系統,主調復調的寫法上做了一些比較精緻的處理。所以一般的音樂愛好者聽起來有民族和地域特色,也比較好聽,職業的音樂家聽了以後也能感受到這裡有規範的音樂語法系統,所以儘管作品很小,但是層次不低。
後 記:
拉薩的新華書店裡,音像櫃已經撤離,據說拉薩很難買到《藏·密》這張專輯的正版。這些年,藏區旅遊的興起,包括藏傳佛教文化在內地的流行,並沒有帶來人們對藏族音樂的更多了解。
這張《藏?密》,據葉雲川先生說既開心又遺憾,因為它已經躋身格萊美獎最後20個入圍名單了,之所以沒有走到最後,可能的原因是音樂類型不清晰。覺嘎老師說,現在看來也不需要歸類,因為這就是一張展示西藏風情的音樂小品。我問他,未來,您還會用這樣的方式,或者是當下比較流行的世界音樂的風格去寫西藏嗎?覺嘎老師想了想,說,可能不太會了,「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民歌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取決於這個地方的嚴肅音樂家的作品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我們也相信,隨著人們對西藏的了解,隨著藏族藝術家的努力,未來一定會出現更深厚更重磅的西藏音樂作品——這個過程,瑞鳴會參與、會見證。
瑞鳴音樂《藏·密》專輯封面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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