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糾結了40年,終於決定離家出走

1910年10月末的最後幾天里,列夫·托爾斯泰在曠日持久的糾結之後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離家出走。

這個念頭早在40年前就已經在他的腦袋裡冒出來了,但托爾斯泰的選擇困難症,顯然比任何一個糾結於晚餐吃什麼的人更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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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是拖延症+糾結帝

1860年,史詩巨作《戰爭與和平》的靈感在托爾斯泰的腦中蹦出,他開開心心地寫了個開頭之後,迫不及待地找屠格涅夫要念給他聽,屠格涅夫聽了之後也發自內心的點了個贊。但是托爾斯泰並沒有寫下去……

直到三年後的某天,托爾斯泰突然想起來:「我還有個小說沒寫完呢,上次老屠也說好,看來還是得繼續寫呀。」

從這時候開始,托爾斯泰就往「糾結之路「上出發,他先以《三個時期》為題,寫了一份關於十二月黨人的三部曲,在這過程中他不停地改動,改著改著就想把拿破崙侵略時期也加進去,於是又寫了幾稿。在反覆糾結選題的過程中,他改到了第15稿,也就是最終讀者見到的樣子,而這本書也足足寫了七年。

七年很長嗎?沒有他惦記離家出走的時間長。

2010年上映傳記電影《最後一站》中,托爾斯泰(左)決心出走

1869年,托爾斯泰去鄉下解決田產問題,途中於阿爾扎馬斯過夜,那一夜簡直就是鬼打牆,用他給妻子的信中的話來形容就是:

「夜裡兩點鐘,我苦惱、害怕、恐懼起來。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感受,出現了許多異乎尋常的思想」。

但可能妻子根本不懂他的感受,所以後來托爾斯泰在小說《瘋人日記》中影射了這次經歷:

「我曾試想,是什麼東西佔據了我的心靈?是買到的東西(莊園),還是妻子,沒有什麼值得快活的,這一切都成了虛無」。

這次「阿爾扎馬斯的恐怖」不僅是托爾斯泰思想激變的前兆,也是他與過往生活決裂的開始,家庭和妻子成為盤旋在他腦中一個定時炸彈。

背上這口拋棄妻子渣男的鍋

《最後一站》中,海倫·米倫飾演托爾斯泰的妻子索尼婭

托爾斯泰非常傲嬌,他很喜歡散步,但就是不願意陪妻子索尼婭一起。所以索尼婭就出去找別人聊天,甚至一度喜歡上了一位給她彈琴、誇她漂亮的音樂學院院長。

托爾斯泰聽說後很生氣,但是又不願意和妻子聊,覺得白費口舌。他說:「上帝有眼,我真的有試圖和這女人談話。」

而對於婚姻本身,托爾斯泰也是很悲觀的,他的大女兒第一次談戀愛的時候,他竟然給女兒寫信說:

「我無法理解一個純潔的姑娘怎麼會想攪進這樣一樁事(結婚)。」

如此喪心病狂的評論,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是托爾斯泰說的。儘管如此,他還是沒和妻子分開。這與他主張的「非暴力」的觀念相似,他生怕自己的舉動會引起妻子和親人的痛苦,但無疑,這樣的關係給雙方都帶來了傷害。所以長達40年的糾結、選擇困難讓所有人都變得傷痕纍纍。

茨威格曾為托爾斯泰具有自傳性質的劇本《光在黑暗中發亮》補寫結局,當中寫到:

「妨礙一個人變得偉大的正是愛他的人。」

事態在他83歲這一年徹底失控了。托爾斯泰晚年幾乎摒棄了所有貴族地主莊園的生活方式,他覺得「貪財是萬惡之源」。妻子卻很難適應他想要的那種平民般的生活,夫妻間的衝突由於愛情、習俗、新的信念和舊有的習慣而更加複雜。其實夫婦倆早在1883年就簽署了「和平友好協議」,實際內容就是分財產。

1891年,托爾斯泰又公開宣布放棄自己1881年後著作的全部版權,妻子索尼婭非常不理解,指責他虛榮心太強、沽名釣譽,不尊重自己對於這些著作的貢獻,索尼婭甚至氣到準備卧軌自殺。

托爾斯泰把自己的房產全分給了家人,招來的反而是大家的冷漠和抵觸,分家產的事情讓這個人丁興旺的家族暗潮洶湧,托爾斯泰覺得自己在精神上是完全孤獨的。

黎明時分,托爾斯泰駕著馬車,和好友杜山醫生離開了莊園。三天之後,托爾斯泰就因為無法經受旅途的辛勞,肺炎發作,倒下了。他不得不在阿斯塔波沃火車站下車,之後的幾天,托爾斯泰一直住在車站旁邊的站長室裡面,幾次病發之後,托爾斯泰在11月7日與世長辭。

「列夫·托爾斯泰的生活與他的思想相矛盾,他用著銀質的餐具,寫著人間的苦難,因此,他出逃了,也因此:』走得也正及時,因為只有這樣死去,才算完成了他的一生,使他的一生更加高尚。』」(《人類群星閃耀時》茨威格)

托爾斯泰式的糾結讓他一生都很尷尬,他向來反抗壓迫,卻不去支持革命;批判貴族,卻離不開自己的莊園;後期與妻子交惡,又不忍離去。他想東想西,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別人。所以茨威格說他這樣的死去也算是「正及時」,也算是「完成了他的一生」。

若小兒子還在,或許他就不走了

1909年,托爾斯泰在給孫子、孫女講故事

托爾斯泰的第二個兒子伊利亞在回憶錄里說,逼迫父親離家出走的最後一擊,是最小的弟弟瓦涅奇卡的夭折。父親受不了這份打擊。

托爾斯泰60歲時與索尼婭生下他們最小的兒子瓦涅奇卡,但這個小男孩只活到七歲,1895年因為患病離世。瓦涅奇卡是全家人的寵兒,老托爾斯泰尤其對這個小兒子另眼相待,把他看做自己精神的繼承者,用基督教的愛與善的原則教育他。

當瓦涅奇卡只有一歲半大的時候,托爾斯泰就決定把雅斯納亞·波良納的一部分房子和莊園分給他,索尼婭得到了這個莊園的另外一部分,還是稍遠一點的位置。

瓦涅奇卡死後,托爾斯泰感嘆:「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體嘗了無盡的痛苦。」棺材入土時,托爾斯泰嚎啕大哭,他還喃喃自語地說道:

「從大地中來,到大地中去。」

伊利亞覺得弟弟的死成為了父親一生中最大的損失,要是弟弟還活著,父親的人生會是另外一個結果。也許這個敏感又善良的孩子能把父親挽留在家裡,不至於讓「離開雅斯納亞·波良納」這個想法在父親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

伊利亞會有這種猜想,是因為在父親去世後,他們發現了一封訣別信,正是弟弟死後不久、父親離家出走之前寫給母親的。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封遺書。

在這封信中,托爾斯泰談到十五年的分居。他懇請妻子:心甘情願讓我走吧,別找我、別怨我,別罵我。

(雅斯納亞·波良納,1897年7月8日)

親愛的索尼婭:

我的生活與我的宗教信仰的不一致已經折磨我很久了,我不能強迫你們改變你們的生活,改變我讓你們養成的習慣,到現在為止我也不能離開你們。我想,我不能在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奪取那些我能夠給他們的影響,即便這些影響很小,但我還是要傷你們的心了,我再也不能繼續像我這六十年以來的生活,時而抗爭並激怒你們,時而又陷於那些將我包圍的誘惑中,我再也不想這樣了,所以我決定,現在就做我早就想做的事——離開。

第一,因為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生活對我來說越來越沉重,而我也越來越想獨處;第二,因為孩子們都已經長大成人,家裡已經不需要我的影響,而且你們大家都有各種強烈積極的興趣愛好,這些能使我的離開讓你們覺得不那麼明顯。

主要的是,我想和印度教教徒在六十歲時走去森林一樣,像所有的信仰宗教的老年人想把自己生命最後的幾年獻給上帝一樣,這不是開玩笑,說俏皮話,傳謠言,已經七十多歲的我也一樣,想用盡全力讓心平靜下來,想獨處。即使不能夠讓自己的生活與信仰、與良心完全地和諧,也不能讓它們明顯地對立。

如果我公開做這件事,那麼就會有挽留、指責、爭吵、抱怨,那麼我就會軟弱,可能就履行不了自己的決定,但它必須實現。所以,如果我的行為讓你們難過,請原諒我。是真心的,主要的是,你,索尼婭,心甘情願讓我走吧,別找我、別怨我,別罵我。

我離開你並不能說明我對你不滿意,我知道,你原來不能,確實不能,將來也一樣不能看到並感受到我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所以你無論過去還是將來都不能改變自己的生活,為你意識不到的東西而做出犧牲。因此我不責備你,相反我會帶著愛與謝意回憶我們三十五年漫長的生活,特別是前一半的時間,當你用本性使然的母性的犧牲精神,那麼充滿活力並堅定不移地做了你認為自己該做的—切,你給了我和世界你能夠給予的東西。但在我們生活的最後時期,在最近的十五年,我們分居了,我不認為這是我的錯,因為我懂得我做的改變不是為自己,也不是為別人,因為我別無選擇。我也不能責怪你跟我步調不一致,不論現在與將來我都會感謝並帶著愛意回憶你所給予我的一切。

再見,親愛的索尼婭。

愛你的列夫·托爾斯泰

一書·《懺悔錄》

1996年,蘇菲·瑪索在《安娜·卡列尼娜》中飾演俄國貴婦安娜

比起《安娜卡列尼娜》、《戰爭與和平》、《復活》等書中托爾斯泰思想的體現,這本書顯然更加直白。《懺悔錄》甚是是以托爾斯泰之思,觀察到了進退維谷的人們,而在割裂的時代里,托爾斯泰的思考顯然是那個時代最高級的思考造影。

托爾斯泰身處時代變遷的漩渦當中,出身即貴族的命運使他的思想在激變後開始割裂,一面是對時代的觀察,一面是家庭的拉扯,在這個過程中,托爾斯泰變得糾結異常。《懺悔錄》中,托爾斯泰將自己50年來的思想活動記錄下來,書中,他探討生命的意義、時代的格局、命運以及信仰對人的塑造等問題。

「在尋求人生問題的答案的過程中,我體驗到的心情,與一個在森林中迷路的人完全一樣。走到了林中一塊空地上,清楚地看見了廣闊無垠的空間,卻沒有看到那裡的房子,也不可能有房子。我向森林深處,向黑地里走去,只見一片黑暗,同樣沒有房子。我也在人類知識的森林中,在數學和經驗科學知識投放的光亮中尋找出路。它們向我指示了明亮的地平線,但按照它們指引的方向走去,是不可能找到房子的」。

托爾斯泰的迷思一如但丁走進幽暗森林。

一食·春光蔬菜湯

托爾斯泰在57歲時成為一名素食者,而後的25年里也一直維持吃素。縱然出身就是貴族,但他後期的生活卻完全摒棄所有貴族的陋習。白天的時候托爾斯泰像農民一樣在田野里勞作,夜裡則繼續寫作。

這道春光蔬菜湯是托爾斯泰的最愛,用春天的時令蔬菜做成,它是托爾斯泰莊園里每天必備的菜色。或許是素食和適當的勞作給他帶來身體上的裨益,托爾斯泰一直到70多歲時仍保持著很強的體能。

一曲·《在中亞細亞草原上》

In the Steppes of Central AsiaBoston Pops Orchestra;Arthur Fiedler - Borodin, Rimsky-Korsakov, Khachaturian and Tchaikovsky

薦樂人 | 李威

《在中亞細亞草原上》,節奏沉穩,猶如慢搖的鏡頭,攝下廣袤無際的遼闊,單簧管和低音圓號呈示出來的意境中,彷彿踽踽獨行的托爾斯泰,迎面走來。他融進了這史詩般的壯闊圖景。

作曲者鮑羅丁是托爾斯泰同時代人,俄羅斯民族樂派三人集團之一。

音樂奏響時候,人們已經上路了,對於托爾斯泰的離開,旋律優美而蕩漾,是莊嚴的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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