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整理片段:異化、末人、費拉、娛樂至死
首先這作為一種現象當然是事實:不論是被剝奪了絕大多數個人時間的工人,還是忙於生意無暇顧及家庭的資本家,似乎整個社會都處在一種被看不見的外力牽著走,失去了自己的方向的狀態。這種病態的感受是全社會都能直觀地認識到的,並不需要什麼預設的定義去檢驗。因而思想家們也普遍將自己的關懷聚焦到了這種失落當中。在這裡,我選擇了四個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異化(馬克思)、末人(尼采)、費拉(斯賓格勒)、娛樂至死(波茲曼)。
這四種思想按時間順序排列。
馬克思的關於人的異化的觀點分兩個時期。一個是1844年手稿時期,一個是資本論時期。在1844手稿中,馬克思認為人擁有「類本質」。這是繼承自費爾巴哈的思想。即人原本有一個作為人應有的屬性,只是在資本主義的分工當中喪失了。然而這種想法有個不可避免的問題:封建社會和古典社會同樣存在壓迫,人總是會被分化成不同的狀態。而且,分工很顯然是提高了人類社會生產效率的,如果為了回歸類本質而放棄分工,那麼實際上是一種以倒退為手段的逃避。在資本論當中,馬克思對異化的認識做出了調整:異化即交換。人出賣自身的主體性,作為他人的工具付出勞動,在以交換生存資料為目的的分工勞動中背離自己的初衷。這樣一來就更加符合資本主義的事實,即生存壓力迫使人率先追求生命的延續,不得不接受對自身時間的出賣。即使是資本家,也因為追求自己地位的延續和強化,不得不一步步閹割自己的個性,把自己打造成一個足夠符合市場理性的資本人格化。
尼采並不了解馬克思。儘管他生活在一個和馬克思接近的時代。尼采對末人的認識和馬克思的異化觀點實際上是非常相近的,但是在這裡有個顯著的區別:馬克思所說的異化實際上是一種理性,即社會制度導致的絕大多數人不得不接受的選擇。而在尼采那裡,末人首先是一種主觀上的毫無動力的狀態。在尼採的哲學當中,人是鮮明地分為超人和末人兩個群體的。這種區分和階級這種經濟概念無關,純粹是一種精神上的狀態(雖然從社會達爾文主義來看只有統治階級有機會成為完成的超人)。甘願服從一切現有的秩序,然後樂在其中地為自己尋找利益最大化的方式,這就是末人。這也體現出尼采狂想的特點:由於他並不真的了解整個社會,所以他並不知道意識形態的穩固性,更難以想像意識形態是如何產生的。事實上,即使出現了有超人願望的人,在實現自己作為超人的道路中也是不得不服從所有末人所遵循的法則的,否則超人就會被淘汰。
伴隨著硝煙和毒氣,斯賓格勒在戰火中寫下了《西方的沒落》。斯賓格勒的思想在這樣一個時代,擁有非常鮮明的時代特色。成千上萬人,不論是平民還是貴族,不論是強壯的還是瘦弱的,不論是貧窮的還是富裕的,不論是智慧的還是愚蠢的人——都價值一枚子彈。忠誠、虔誠、英勇、謀略……一切都不重要。戰爭成了雙方的人力物力動員大賽。從後方不斷調集士兵和物資到前線,誰先打光誰就輸。文化似乎已經不再重要,工業的機器已然吞沒一切,人僅僅是機器競賽中作為耗材的行屍走肉。斯賓格勒面對著比尼采更加真實的絕望:如果說尼采還能自比查拉圖斯特拉顧影自憐,親眼目睹王冠跌落的斯賓格勒就不得不認命了。文明一如一切生物,有它的生老病死,無法逆轉。救世主已經死在了尼採的年代,記錄下這場沒落,也僅僅是聊以自慰,讓苟活的人類做好苟活的覺悟。
但是人類比斯賓格勒想像得頑強。即使經歷了毀滅性的大戰爭,即使經歷了毀滅性的大蕭條,即使在蕭條之後掀起了新一輪大戰,大到動用了最前沿的科學精神的力量——原子力的程度,人類依舊沒有滅絕,人類社會依然在發展,似乎可以永遠這樣生生不息下去。人們都享受著當下美好的生活。即使在自己這邊和地球另一邊有一萬顆氫彈能隨時能把自己的家園從地圖上抹掉。波茲曼不得不感到困惑,人類到底在朝一個什麼方向前進?技術專業化水平到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充分認識的水平,意識被批量生產批量消滅著,而絕大多數人甚至這兩者都不關心。娛樂節目里那些被精心編排的梗只要一出現,大家就會像條件發射一般地發出許多連續的「哈」這個音節。北極對面那個傳說很恐怖的歐亞國,相比之下都不及人自身面臨的形勢那麼恐怖了。在自由女神的火炬之下,存在著一種能奪去老大哥所搶不走的東西的能力。這種表面的自由,僅僅是奴隸已經不需要鐐銬了這一事實的外衣。有一個蘇聯笑話,說共產主義社會每個人都學會自己逮捕自己了。結果這一切可怕的諷刺都率先在自由世界應驗了。可是怎麼辦呢?這種情形對波茲曼來說,完全可以套用魯迅的鐵屋子那個說法。他自己已經不知道如何打破鐵屋子了,叫別人也叫不醒。畢竟即使別人正在裝睡,也不想讓自己做一個會吵醒別人的人。只能說,能醒一個是一個了。
事實上,從異化到娛樂至死,中間大部分思想家由於自身的高貴氣質長期是習慣於無視真正把歷史建造出來的人的,僅僅會追溯思想史本身,彷彿只需要純粹的邏輯推理就能實現思想的升華。馬克思之後的這些思想家們,都一如馬克思在提綱中所說的那樣,無力地再次解釋了世界,殊不知改變世界的方法已經存在了。因為歷史並不是被某些思想家決定,相反,思想家的思想從社會現實中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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