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經惟 · 《東京日和》 | 別人都以為我們是最好的夫妻,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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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離經叛道人有時生活中出乎意料的平實溫情,譬如以前衛著稱的大島渚是妻子小山明子眼中保守而羞澀的男人,而以富有情色意味的作品著稱的荒木經惟深愛著妻子陽子。這似乎有點奇怪甚至掃興?不,正如電影《東京日和》中的荒木所言「別說成壞事」嘛,這樣很有型。
電影 《東京日和》(1997):
該片改編自荒木經惟所著同名攝影集,講述了攝影師島津巳喜男與妻子陽子的日常生活故事。
攝影師島津巳喜男準備出版影集獻給亡妻陽子,他回憶起了當年的種種往事:
在家中的聚會上妻子叫錯了客人水谷的名字,於是就對自己的工作單位謊稱丈夫因交通事故而入院,離家出走了三天;妻子總覺得有蚊子在自己耳邊盤旋發出嗡嗡的聲音煩惱她,巳喜男卻不知如何安慰;他們在晨跑途中發現了一塊形如鋼琴的大石頭,便一同在傾盆大雨中哼著曲子彈奏石頭鋼琴;結婚紀念日去柳川旅行時,妻子又突然蹤跡不見,巳喜男焦急地四處尋找。
陽子的點點滴滴給巳喜男的事業帶來了巨大的影響。當回憶結束時,巳喜男已是淚流滿面。
攝影集《東京日和》:
本書最初連載於日本《思想科學》雜誌1989年7月期,按先前的慣例,陽子撰文,荒木配圖;但三期過後,陽子因患子宮癌入院,1990年1月27日,陽子離開了人世。整整一年的時間中,荒木沉浸在巨大的喪妻之痛中無法自拔,最終決定獨自完成《東京日和》。在本書的後半部中,透過憂鬱的寫真和感傷的文字,荒木用自己的方式深切表達了對妻子永遠的思念。
身為攝影師老公背後的女人,除了鏡頭下留下的美麗身姿,陽子的個人生活並不大為人所知。看完電影和影集《東京日和》後,發現陽子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女性。某種意義上,她才是真正的藝術家,在荒木經惟的攝影創作中看似被動,實則主動。荒木的攝影人生始於陽子,也終於陽子。
「對我來說,拍照是我的自我訴說。
年初,妻子離我而去。
妻子走後,我可拍的只有空景。」
——荒木經惟
陽子一位敏感、天真浪漫、略顯神經質和陰鬱的女性。她在雨中發現鋼琴形狀的大石頭並興奮的彈奏起來,在地鐵發現「罐太郎」並將之當做人來對話。荒木追隨著陽子,一起做這些反常但可愛的行為,這可以說是對妻子的寵溺和憐惜,但他真的理解陽子嗎?
「陽子,你記得嗎,那天在柳川的一個小理髮館裡,我睡著了。而此刻,你正躺在河邊的那艘小船上,睡的正香。風從身邊吹過的時候,我看著你哭了。陽子,別人都以為我們是最好的夫妻。其實,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我一起是不是真的開心。」
——荒木經惟
有些人天生就是孤獨的,私以為陽子便是,活在自己孤寂自在的小世界。除了孤獨的天性使然,或許也是因為愛才不願把心事向最親近的人傾訴吧。
「陽子,那天你對我說,『你不要對我太好。』當時你穿著和服,就站在不遠的地方。陽子,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要一個孩子。」
——荒木經惟
雖然不是一對普通意義上明朗的夫婦,但夫婦在精神層面的契合更難能可貴,要不然荒木和陽子這兩個完全不相稱的人也不會走到一起。
陽子本名青木陽子,是日本最大的廣告公司「電通」的打字員,公司上下公認的美女,荒木則是「電通」的攝影師。誰也不曾想到,陽子會嫁給荒木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怪老頭。這個怪老頭後來辭職無固定收入,一度是靠老婆掙錢養家的軟飯男。婚後給陽子拍攝的裸體照片更是讓陽子鄉下的奶奶氣得在床上躺了兩三天。
《東京日和》這本攝影集收錄了陽子的幾篇小文。胡亂摘錄一些她文中的句子及提到的音樂、電影、藝術品。通過這些文字,或許陽子的形象可以變得立體一些。
月島一帶:
「Jo?o gilberto低聲吟唱的The Girl from Ipanema響起。Astrud Gilberto溫婉的歌聲,伴著Stan Getz凄艷的薩克斯旋律回蕩在室內。客廳里回蕩著巴薩諾瓦的旋律,我陶醉在無限的幸福中。」
——荒木陽子
「就這樣,兩個人在河畔相倚相靠,好似一年只相會一次的戀人,絮絮說著不知從前為什麼把勝斗橋另劈出來一類的話。是否因在橋上之故,人類那種漫無邊際的情緒才能如此無邊無際,散發開來。」
——荒木陽子
勝斗橋上
東京車站畫廊:
「每到雨季,有部片子總縈繞在腦際。那是Alan Rudolph的電影Trouble in Mind。片子里的街道,名叫『雨城』...盜匪頭子家裡掛滿了現代畫...最能打動我的,是Marianne Faithfull的歌聲。那宣敘調的沙啞嗓音,混合著都市的塵埃,彷彿年輕人訴說苦悶,緊攥你的心。這樣的電影,音樂賦予了畫面更深的含義,從而更深地留在你心裡。Wenders的《德州巴黎》也是如此;Ry Cooder撥奏的吉他音色,讓人怎麼形容呢?最近Percy Adlon《巴格達咖啡廳》里的主題曲Calling You,也有相當突出的表現。」
——荒木陽子
思想問題 Trouble in Mind (1985)
「六月的雨城東京,得碰上個出太陽的日子,才會心情爽朗,出去走走,否則也不能稱其為『東京日和』了。」
——荒木陽子
六月的雨城東京
「非常喜歡Jim Dine(我家卧室掛有一副他的『浴室·繩子』海報)的系列油畫,和George Segal的石膏人像作品...據說畫家是把浸過石膏液的繃帶直接纏在人體上做出來的,聽上去挺恐怖,我反倒更感興趣了。的確,對現實、現物直接翻刻,蠻有意思的。這一類東西總能深深吸引我。」
——荒木陽子
Jim Dine , Drag - Johnson And Mao, 1967
Jim Dine , Four Hearts,1969
George Segal, The Bus Driver, 1962
George Segal, Three Figures And Four Benches, 1979
「第三間展廳讓我興奮的是,Claes Oldenburg用塑料袋做的手動榨汁機。本體是奶油色,把手為黑色,攪拌柄由銀色及黑色塑料做成。這個手動榨汁機,軟乎乎的,以一種無法形容的樣子低垂著,從屋頂掛下來。其實很可愛。真正的榨汁機,談不上有絲毫可愛,可卻有著攪拌雞蛋和生奶油的功能,是一個道具。Oldenburg的榨汁機,雖說可看不可用,感覺上還像是賦予了作品生命。」
——荒木陽子
Claes Oldenburg, Pastry Case, 1961
Claes Oldenburg, Floor Cake, 1962
(沒找到榨汁機的圖,這個藝術家其它作品也很可愛)
「在不懂的人看來,現代藝術不過就是胡亂塗抹而已。而在另一些人眼裡,藝術就是個買賣,於是,也就成了奢侈的,孤獨的,痴婆子吧。」
——荒木陽子
鍛冶街的今川小路
「置身於鱗次櫛比的遊戲廳,閃閃爍爍的走珠燈,我心想,藝術的高雅還是沒能戰勝現實的紛亂。看吧,現實中這驚人的猥瑣!從沒有人因藝術的感動而暈厥,可這煩躁,卻讓我胸口陣陣噁心,擱神經脆弱的人恐怕就受不了。」
——荒木陽子
心裡想著站前的老虎機
七月的《東京畫》:
「七月七日七夕節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結婚已有十八年了,真讓人難以置信。我們變了么?夫婦間的默契已經達成了么......不知道,也許什麼都沒變,也許相互更能包容了。接受訪談時,經常有人問夫婦間和諧的秘訣是什麼。哪有誰會刻意去注意這個呢,這麼想著,也就爽然答到:『也許是小時候的生活環境比較相似吧,兩人直接就很能理解。真的,說不上為什麼就能互相明白......』回答是回答了,還是有些搞不懂。即便真如所言,說出來,倒好像是撒謊,心裡很不爽。其實,夫婦間的感情,用話來說,反倒不好。雖說兩人一心同體,也按照各自的方向各自堅持。傷害了對方後,突然醒悟,像是賠罪似的,又一起去討好Chiro(奇洛),這心情怎麼形容呢,很難。」
——荒木陽子
Chiro抗議兩人一起出門
「還是先去看Wim Wenders獻給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畫》吧...有樂電影院兩點三十五分那場,坐了有八成人。給人感覺觀眾性格都不很明快,大概Wim Wenders和小津安二郎兩人的粉絲,性格大多陰暗吧,我自己就認同。」
——荒木陽子
小津的《東京物語》和Wenders的《東京畫》
向日葵的溫暖:
「暖巢三角形凸起部分刮掉一些後,身上各處的變化,都匯聚到了胸口,再也吃不下什麼東西。窗外八月湛藍的天,彷彿也與己無關。為什麼我會遭這個罪呢,滿腦子都是這個疑問。
老公為了安慰我,每次都抱來大把大把的花束。其中一大捧向日葵最漂亮。老公走後,看著鮮艷艷、黃燦燦的暖色,對老公的一切,他的身影、他的溫存、他的味道,感同身受,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思念是存在的,真的存在的,可以治癒疲憊的身心,這時我總算感覺到了。眼淚吧啦吧啦往下落,無法止住。」
——荒木陽子
電影《東京日和》劇照
「一點剛過。『那我等會兒就走了,嗯?』他開始收拾東西,『明天我再來。』說著使勁兒握著我的右手。與其說是握手,不如說老公是在把他的生命力傳導給我。每當這時,我心裡總不能平靜。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每每總是能撼動我因治療而疲弱的身心。現在想想,那一刻,唯有他手的溫暖,才是支撐我生的力量源泉。」
——荒木陽子
從1989年夏天妻子入院,到1990年1月,荒木經惟和陽子說了最後一聲「謝謝」,荒木拍攝了許多妻子的照片,他拉著陽子的手,安撫她的病痛。
陽子最後還是抵不過疾病去世了,留下荒木和小貓奇洛相依為命。
「陽子,無論是後來的車禍還是你子宮裡的腫瘤,都不能讓我以為你會離開我。
即使是現在,我也一直覺得,你就在這裡。」
——荒木經惟
「陽子,還有很多事情,我可能不知道,關於你的。你從來沒有試圖告訴更多。陽子,我在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正常的日子。除了你,我可能不會擁有更多。」
——荒木經惟
荒木經惟所畫的陽子
「邊看電視里錢拉·菲力普演的《大演習》,邊繼續作畫。
割下陰毛當做頭髮。
用陽子的腰帶上吊。
完成。
『妻子逝去,上吊自殺的荒木,一九九零年七月七日』」
——荒木經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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