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河邊

這是我結束高四復讀時寫的一篇文章,如今看來竟然覺得寫得真不錯,放現在再打10管雞血我也寫不出來。為防丟失,在知乎備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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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四的前兩個月,我去了比較遠的一個學校。

那學校牛得很出彩,比如,如果全市只有一個考上了清華的,這人未必在這個學校;如果有兩個考上清華的,必定有一個是這個學校出來的。這麼說不大明白,我給個數據吧:近五年來全市37個清華學生,有19個來自這所學校。我是自願復讀的,有感於外界關於這個學校恐怖的管理制度的傳聞,我是寧死也不願來的;但是我爸媽正是拼了死也要讓我進去。可見我第一次高考的失利對他們的打擊比對我還大。

但是我來到這裡後,很快發現這可能又是一個名人效應造成的漩渦:這個學校成績好,許多好學生慕名而來,於是學校繼續成績好。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這說明學校的好成績是學生本身的高素質導致的,而不是說明學校的老師如何如何好,環境如何如何優美。我的感受認同了這一點,我發現教我的老師並非都很優秀。

當然了,我問過其他的同學,他們說,都很不錯啊。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我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應屆時的老師,比現在的要強,我不適應現在的。

  可是,你能忍受一個四五十歲的女老師上課不斷作蓮花指動作,一口一氣都帶著一種裝出來的「清純」嗎?我之所以肯定她是裝出來的,是因為她發怒的時候就原形畢露了,她會哭,在課上掉幾把淚,跑回辦公室;課代表和班長去勸,回來不哭了,大聲嚴厲訓斥一頓,然後下課鈴就響了。你能忍受在現代的教室里還存在著中央集權式的聲音嗎?另一位老師完全相反,發怒了不哭,罵,而且是那種讓全班人膽戰心驚的罵,讀過鄭淵潔先生對霸權老師的描寫的都可以想像一下。

  這就不只是我不適應他們的問題了。

還算幸運!班主任和另三位老師很不錯,幽默風趣而精明幹練,班主任由於打字慢,更是對我器重有加,時不時地叫我跑去義務一把。同學們也挺富集體精神,團結一心說不上,友愛互助還是相當夠格的。尤其這學校的飯菜,比我應屆時的學校的飯菜高出的檔次太多了,讓我每次進食堂都有進飯店的感覺;這學校環境也不錯,樹基本是遮天蔽日的,草基本是長滿跑道的,在女生宿舍和體育場之間,有一條人工水溝,每隔幾天放水消散臭味一次,效果是相當不錯的。這裡也成了學生們晚飯後那點空餘時間裡舒散心情的場所。水中別有用心地養了一對鵝,一對鴛鴦,成天躲避岸邊前來搗亂的男學生,吱吱呀呀的好不熱鬧,一會兒扔給點麵包屑,撲騰一下就跳過去了——我上鋪經常對此饒有興緻,每次吃完晚飯,都哭著喊著拉著我去溝邊逛,雖然這溝總共長還不到50米。不過有時天清氣爽,晚上燈光繚繞,伴著廣播喇叭里的音樂,在臭水溝邊呆著還真算愜意。

順便說一句,我"失戀"過一次。

  有人看到這裡就哦的一聲,這又是一篇寫愛情的。其實高中除了學習,只有兩件事可做,一是和校方鬥法,一個就是搞對象。見了異性分泌激素的速度快於以前和以後的任何一個時期,還必須往心裡憋,有憋不住的,自然就釋放出來了。嚴重點的滿腦子成天都是性幻想,似乎這之前十幾年只見過和自己相同性別的人。不搞對象幹什麼去?學習需要精力,鬥法需要膽氣,這兩樣,沒有的是大多數。搞對象不需要太多成本,厚臉皮就可以了,高中用不著你有什麼金錢權利等等東西。閑來無事談談情說說愛,其樂無窮?

  令我感受一新的事就在我身邊。

那天和上鋪吃完晚飯,時間還早,大部分人也都在食堂,這種時候他要是不去水溝簡直就沒天理了。時值秋末,天上殘留著最後一絲淡藍,星光早已鋪滿天穹,校園充滿著悠揚的鋼琴曲,河邊燈光昏暗,人影聳動。周圍的人有的成單,只要是成雙的,就肯定一男一女。你說這是我只寫愛情么?實在是沒別的可寫啊。

只是這事放在我倆身上就有點噁心了,燈光暗,遠處的人看不清,瞅見河邊兩人並肩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心裡頓生羨慕:又是一對鴛鴦情侶。不多時那兩人站起來,拍拍屁股走近,看清了,哦,是倆大老爺們。不過今天這風實在清爽,音樂實在好聽,我倒是頓生興緻要坐上一坐,想一想最近那些皮毛之事。

「過一會兒有首曲子,我感覺不錯。」我說,「你注意聽一聽。」

「吉它曲?」上鋪對吉它很感興趣。

  「不是吉它曲我也不敢向你推薦。」我望著對面。

  「知我者下鋪也。」上鋪也望著對面。

  這句話我差點沒聽見,我注意到對面一個不大對勁的身影。我指給他看,「瞅那個人...別指,別讓他看見,啊,對,就是那個。」

上鋪仔細觀察。他雙眼裸視1.5。

「一個女的,抱著把吉它!」上鋪大呼小叫。

「吉它!你的寶貝兒!」我替他興奮。

上鋪之後就說不出話來了。我看見他1.5的眼這之後一刻也沒離開過那個女孩兒,當然了,確切地說是女孩兒手中的吉它。我對吉它不是非常感興趣,於是從那個身影中分辨出吉它的因素剔除掉,看到的果真是一個女孩子。只是她身後一盞瓦數不低的燈讓我看不清她一些細節。但是,這女孩兒身形窈窕,是肯定沒錯的,是個男的都能有這個結論。身形窈窕的女孩容貌一般都很不錯。這應該是小夥子們的經驗。

「你說她要幹什麼?」上鋪犯糊塗。

我瞅了一眼那對鴛鴦,「彈唄。」

我心想來個吉它外交讓上鋪接近那個女孩,可能是個一舉兩得的美事。上鋪有點靦腆,心裡這麼想肯定不會這麼說出來的。

「你可以藉此機會告別單身。」我替他說。

上鋪沒理我。也不知道他這麼干看著是在看什麼?我也樂得聳聳肩,到附近溜噠溜噠。一個偶然的角度,我看清那女孩手中的吉它是藍色的,是一把普通的練習琴。拿著吉它到高中校園的小河邊坐著,也算比較出格的事了,有這種興緻和膽氣的人,肯定不簡單。我開始幻想,如果我也精通吉它,這時可能會追這個女孩,到時候和上鋪自然就是情敵關係,然後就是傳說中的從朋友反目成仇,為了女孩可能還打上幾架,最後忽然大徹大悟,握手言和,可能我的結局就是自動退出,上鋪和女孩終成眷屬。越想越覺得搞笑,我差點就笑出聲來。沒想到小說和現實這麼近。

正自得其樂,廣播中一陣吉它撩撥聲出現,我一激靈,我三兩步奔到上鋪跟前,「就是這個曲子,你聽聽。」再看看河對面那個女孩,她還是那麼坐著,不過手裡有了動作——擺出了彈吉他的姿勢。

題外話,這段吉它曲真的是很不錯,它的旋律正好配合傍晚略帶幽靜的環境,平靜舒緩而不失感動人的元素。每次播放的時候,我都靜下心來聽它。在我以後的記憶里,這首曲子代表了這個學校很大的一部分。

襯著明亮的燈光,我看到了對面那個女孩手中吉他的小幅擺動,還有她手臂的輕微茸動。於是,在廣播喇叭宏大悠揚的旋律中,初時從那個方向傳來幾聲不太和諧的音調,很快又和廣播中的旋律融為一體,有時候到了輕微低沉的部分,那個音調便顯得突出一些,從對面寂暗的背景中漫漫傳過來;當主旋律再次升高時,它們便完美地切合在一起,讓人找不到一絲不和諧的地方。這讓我很驚訝。這麼準的音調,這麼準的節拍,讓我不得不相信她已經為此練習了很久。我看看上鋪,他兩眼發直。

廣播中的音樂消失後,來自對面的吉他再次奏起了這支曲子。很純,雖然沒了伴奏,但是大調走得很准,轉換毫無遲滯,如果不是練習琴音色不大好,我幾乎就以為這首曲子來自廣播了。說真的,很震撼,不僅僅是彈奏本身,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情形,這樣的人,這樣的曲,結合在一起無法不給人一種極為悠然的感受,那是一種心靈層面的感動。沒有別的,只有感動。很純。見過九寨溝的水嗎?那是一種沁人心脾的純凈,站在水邊,你不會有任何其他的想像,唯一佔據心靈的只有眼前的景象。我現在也是這樣。

那天晚自習,我明顯走思。好在老師沒讓我回答問題什麼的。

第二天我沒吃晚飯,一個人徑直到了河溝邊。燈光依舊,晚風依然,我一直等到上課鈴響了都沒見到那個女孩。晚上宿舍熄了燈,伺候完了查宿的老師,我問上鋪,你記得那個女孩的容貌嗎?上鋪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說是,你得好好回憶,否則誤我終身我饒不了你。上鋪說好像是穿著校服。室友們一陣笑,我差點揪他下來一頓打。

有一天上午,上鋪說他又見到那個抱著吉他的女孩兒了,還是在那裡。我心裡一動,差點拔腿就跑過去,才想起現在是上午。不知我表情起了什麼樣的變化,我這股衝動竟然被上鋪看了出來,他說,得得得,還難以自拔了,今天晚上咱們還去,省得你憋得慌。我翻了個白眼,說,你明白什麼。我忽然生出一股激情來,同在一個校園,能擁有這樣的校友,真的是莫大的幸運。雖然和她並不相識,這又有什麼?不論是她,還是別的人,我們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年齡,不知道彼此的性格愛好,沒有過接觸,沒有過交往,但是我們都在憑藉自己的一點才氣,精彩地活在世界上,用各種各樣的經歷在展現自己。無論怎樣,我已算曾經感受到過這股激情,已經沒什麼遺憾了。

我沒有看上那個女孩,我再傻也不會在復讀的時候搞對象的。只是那天晚上,就在河邊的這個情景,真的觸動了我太多的感情細胞。如此美好的意境,真真實實地出現在眼前,讓我似乎從紛雜的人間來到了一個世外桃源,一切都是那麼寧靜祥和,超過了所有凡間的意味。我沒有指望什麼,相反,來到這個學校僅僅兩個月,就能換得這一個意境,我已相當知足。直到今天我結束了復讀,即將走進夢想中的大學,我也忘不了一年前,一幅純美的畫面,就在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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