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小說)克蘇魯的呼喚
阿爾傑農?布萊克伍德
一、泥塑中的恐懼 在我看來,世上最仁慈的事莫過於人類無法將其所思所想全部貫穿、聯繫起來。我們的生息之地是漆黑的無盡浩瀚中的一個平靜的無知島,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必須去遠航。各個領域的科學探索都循著它們自己的發展方向,迄今尚未傷害到我們;但有朝一日當我們真能把所有那些相互分割的知識拼湊到一起時,展現在我們面前的真實世界,以及人類在其中的處境,將會令我們要麼陷入瘋狂,要麼從可怕的光明中逃到安寧、黑暗的新世紀。 神智學者曾經猜測說,宇宙存在著一個宏偉的循環過程,而我們的世界和人類本身在這個循環中只是匆匆過客。他們還以一種泰然自若的樂觀態度向我們作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即存在著神秘的事物。我本人對這種事物也有所了解,並且每當想起它時,我便會渾身發抖,每當夢見它時,我也有一種要發狂的感覺,但我對它的認識卻並非來自於神智學者的猜測。像所有認知真理的過程一樣,我對它的認識也緣於我偶然一次把互不相干的發現——一張舊報紙和一個已故教授留下的筆記——聯繫到了一起。我希望,別再有其他人來成就這種聯繫了,而且,當然了,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決不會再故意去把其它的事和這一連串駭人的事情聯繫起來。我想,那個教授也本打算要把他所了解的那部分事情埋在心裡的,要不是因為猝死,他一定會把他的筆記毀掉的。 我的認識過程是從1926年的冬天我叔祖去世時開始的。叔祖喬治?甘梅爾?安吉爾曾在位於羅德島州首府普羅維登斯的布朗大學任教,是榮譽退休的閃米特語教授。他是一位很有名的古代碑文方面的權威,那些著名博物館的頭頭腦腦經常會到他這兒來尋求幫助,所以,可能有許多人還記得他以92歲的高齡過世的消息。而在當地,人們更關注的是他離奇的死因。他在從新港返家的船上就已經開始不舒服了,為了從碼頭抄近路回他在威廉姆斯街上的家,他爬上了一個陡峭的山坡,結果一下子就摔倒了,據目擊者說,是一個海員模樣的黑人從一個很陰暗的地方跑出來,把他撞倒的。醫生查不出來他有什麼明顯的不適癥狀,只好推斷是因為這麼大歲數的老人這麼快地爬這麼陡的坡,對心臟造成了某種不明損傷,進而導致了他的死亡。當時,我對這個推斷毫無異議,但最近我開始有所懷疑了,而且不止是懷疑。 因為我叔祖死的時候是一個沒有子女的鰥夫,所以我便成了他的繼承人和遺囑執行人,為了能比較徹底地檢查、整理他的文件,我把他的卷宗和箱子全都搬到了我在波士頓的住處。我整理出來的大部分資料不久將會由美國考古學會發表出來,但其中有一個箱子讓我覺得非常困惑,而且我也特別不願意把它拿給別人看。箱子是鎖著的,而且在我想起來去查看叔祖總是隨身放在口袋裡的那串鑰匙之前,我一直也沒能找到打開它的鑰匙。但當我真的把箱子打開了以後,出現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是一道更高的、封閉得更嚴密的屏障。我發現的這件怪異的泥塑淺浮雕和這些雜亂無章的便條、文章和剪報意味著什麼呢?難道我叔祖在他晚年的時候真的老糊塗了,連最明顯的騙局也看不出來了嗎?我決心要找出那個很不一般的雕塑家,因為正是他把一個老人攪得心神不安。 淺浮雕大致呈長方形,厚不到一英寸,長寬大概是5乘6英寸,顯然是現代的作品。但它的圖案在風格和韻味上卻和現代作品相差甚遠;儘管立體派和未來派有許多不可捉摸的變化特徵,但它們很少模仿那種在史前文字中暗含的規律性。這些圖形看上去肯定應該是某種文字,但儘管我對叔祖的文卷和收藏品了如指掌,還是沒能在我的記憶中翻找出這種很特別的文字類型,甚至根本找不出和它稍有類似的東西。 在這些顯而易見的象形符號上面,畫的顯然是一個象徵物的圖像,但那種印象派的畫法並沒有表現出很清晰的細節特徵。那似乎畫的是一個怪物,或是一個怪物的象徵,只有靠病態的胡思亂想才能想像出來那種形象。我極盡我的想像力,把它想像成八爪魚、龍以及被漫畫了的人類,但這些都不是對它的真實體現。它長著一個軟塌塌的、有觸鬚的腦袋,怪異的身體上覆著鱗片,還有一對發育不全的翅膀,但最令人覺得可怕的是它的整體輪廓。在它的背後,隱約可見的是巨石式的建築背景。 和這個奇特的淺浮雕放在一起的,除了一疊剪報外,還有安吉爾教授寫的東西,都是不久之前的筆跡,而且絕對不是文學作品。有一份看似主要文稿的東西,標題上寫著「克蘇魯教」,字寫得很清晰,像是要避免誤讀這個前所未聞的詞語。這份手稿分成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的標題是「1925年-H?A?威爾科克斯的夢境和夢幻作品,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市聖托馬斯街7號,」第二部分的標題是「1908年約翰?R?勒格拉斯巡官在美國考古學會年會上的敘述,路易斯安那州新奧爾良市比恩維爾街121號-同次會議的記錄及韋伯教授的報告。」其它的手稿都是些很簡短的筆記,有些記錄的是不同的人做的怪夢,有些是從神智學的書籍和雜誌上抄錄的文章(引人注目的有W?斯科特-艾略特寫的《亞特蘭蒂斯和消失的利莫里亞》),其餘的都是一些對長期殘存的秘密社團和邪教的評論,還從一些神話學和人類學的專著中引述了一些段落,像弗雷澤的《金枝》和默里小姐的《西歐的女巫教》。那些剪報中主要提到的是重度精神病和在1925年春季出現的集體躁狂現象。 那份主要文稿的第一部分講了一個很奇特的故事。1925年3月1日,一個又黑又瘦的年輕男子神經兮兮地帶著一個很特別的泥塑淺浮雕來拜訪安吉爾教授,他的神情顯得很興奮。當時那個淺浮雕才剛剛做成,還潮乎乎的。他的名片上寫的名字是亨利?安東尼?威爾科克斯,我叔祖認出他是一個和他沒什麼深交的顯赫家族裡最小的兒子,近來在羅德島設計學院學習雕塑,獨自住在學校附近的「鳶尾花大廈」里。威爾科克斯是一個早熟的天才少年,但是非常古怪,從小就對奇異的故事和古怪的夢抱有極大的興趣。他稱自己具有「自然的高度敏感性,」但在他所居住的這個古代商都里,他那些沉穩的鄉親都把他看作「怪人」並且疏遠了他。他漸漸地被人們淡忘了,現在他只在一個來自其它城市的藝術家組成的小團體中有點名氣。就連保守的普羅維登斯藝術俱樂部都覺得他已經完全無可救藥了。教授在手稿里寫道,在那次拜訪時,威爾科克斯很唐突地請求教授藉助他的考古學知識來辨識淺浮雕上的象形文字。他神情恍惚,舉止不大自然,顯得有點做作;我叔祖沒好氣地答覆他說,他那個明顯能看出是剛做好的淺浮雕和考古學一點都沾不上邊。年輕的威爾科克斯反駁他時說出的一句話給我叔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過後他竟能一字不差地回想起來,並且寫了下來。這是一句很有詩意的話,給人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後來我發現這也是他性格的體現。他說的是,「這是剛做的,沒錯,是我昨晚在夢中的陌生城市裡做的;那些城市比富饒的提爾城,比謎一樣的斯芬克斯,或是巴比倫的空中花園還要古老。」
接著他開始講他那個不著邊際的故事,並引起了我叔祖極大的興趣,還意外地勾起了他一段沉睡的記憶。前天夜裡在新英格蘭曾發生過近幾年來震感最強的一次輕微地震;威爾科克斯的想像力很敏感地受到了影響。震後,他做了一個夢,前所未有地夢見了一些巨大的城市,到處都是巨型的石塊和頂天立地的石柱,上面還糊滿了綠色的軟泥,透著兇險、嚇人的樣子。牆上、柱子上都刻滿了象形文字,從地底下的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種不能算是聲音的聲音,那是一種很亂的感覺,只有靠想像力才能找到聲音的感覺,他從這種感覺中勉強抓到了幾個模模糊糊的音,拼湊出「克蘇魯-富坦」這兩個詞。 這兩個詞開啟了安吉爾教授的回憶,令他既興奮又不安。他以科學的態度很嚴謹地向威爾科克斯提著問題,並且很投入地仔細研究著淺浮雕。威爾科克斯說,當他漸漸從迷亂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只穿著夜衣,被凍得瑟瑟發抖,正在做著這個淺浮雕。後來,他還說,我叔祖自責說自己歲數大了,在辨認象形文字和圖形時很費勁。他提出的許多問題都讓威爾科克斯摸不到頭腦,特別是那些試圖把他和怪異的教派或秘密社團聯繫在一起的問題;更讓威爾科克斯搞不懂的是,教授還不停地向他保證說,他就是承認他是某個廣為流傳的神秘宗教團體或異教團體的成員,他也會替他保密的。當教授確信威爾科克斯真的是對異教或神秘團體一無所知時,他便請求他把他從今往後的夢都講給他聽。就這樣,從那以後,年輕人每天都會把他在夜裡夢到的一些令人吃驚的片斷講給教授聽,其中總是提到可怕的巨型城市的街景,糊滿軟泥的深色石頭,從地底下發出的聲音和單調的、人的呼喊聲,雖然都是些急速而聽不清楚的話語,卻具有不可思議的感情衝擊力。在這兩種聲音中重複最多的詞就是「克蘇魯」和「萊爾」。 手稿里繼續寫道,3月23日,威爾科克斯沒有露面;從他的住處打聽到的消息是,他莫名其妙地發起燒來,已經被送回到他在沃特曼街的家了。他曾在夜裡大喊大叫,驚醒了大廈里的其他幾個藝術家,並且從那以後就交替出現不省人事和精神錯亂的狀況。我叔祖隨即打電話到他的家裡,並且從那時起開始密切關注他的病情,經常給負責治療的托比醫生的辦公室打電話。顯然,那個年輕人發熱的頭腦里裝的全是些怪異的東西,醫生在講到那些東西的時候,偶爾還會渾身發抖。那其中不僅包括他之前夢到過的內容,還嚇人地提到了一個「幾英里高的」龐然大物,拖著沉重的腳步,緩慢地走來走去。威爾科克斯始終不肯把那個東西完整地描述出來,但根據托比醫生複述的他在發瘋的時候所說的話,我叔祖還是確信那個東西應該就是他試圖在他的夢幻雕塑中刻畫的那個難以名狀的怪物。醫生還說,每次一提到那個東西,年輕人就會開始陷入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最奇怪的是,他的體溫並不比正常溫度高多少,但他的總體狀況卻像是真的在發燒似的,而不像是精神錯亂。 在4月2日下午大約3點的時候,威爾科克斯的所有癥狀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當他發現自己在家裡時,還顯得很吃驚,而且他全然不記得從3月22日夜裡開始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無論是現實的還是夢境中的。醫生說他已經痊癒了,所以3天後他回到了他自己的住處,而對教授來說,他再也沒有用處了。隨著他的康復,所有那些奇怪的夢都消失了,在接下來的一周里,他講的都是沒有意義的普通人的夢境,而我叔祖也沒有再繼續他的記錄工作。 手稿的第一部分到這裡就結束了,但那些相關的零散筆記卻為我提供了更多需要思考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我根深蒂固的懷疑論哲學觀在作祟,我就不會再繼續對那個年輕人抱有疑慮了。這裡提到的筆記都是不同的人對他們的夢境的敘述,從時間段上講,就是威爾科克斯出現怪夢的那段時間。看上去,我叔祖好像很快就開始了一項廣泛而龐大的調查計劃,幾乎涵蓋了他所有可以直話直說的朋友,他讓他們把每晚做的夢都告訴他,還包括以前曾經有過的不尋常的夢境和出現的日期。對於他的要求,似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但他還是得到了很多的反饋,多到他恨不得有個秘書才好。那些反饋信函的原件都沒有保留下來,但他的筆記很完整地把它們分類摘抄了。那些商界和社交圈的普通人,即新英格蘭傳統的「社會中堅分子」,給出的差不多都是消極的結果,只有偶爾幾例在夜間出現過心神不寧的情況,而且都是在3月23日到4月2日之間,也就是小威爾科克斯出現精神錯亂的那段時間。搞科學的人給出的結果也不太好,只有四例模模糊糊地敘述說曾經短暫地夢見過神秘的景象,其中一例還提到了一個可怕的、不尋常的東西。 那些來自藝術家和詩人的反饋才是他所期盼的結果,而且我相信,如果他們能對比筆記的話,肯定會被嚇壞的。事實上,因為沒有他們的原始函件,我還將信將疑地覺得叔祖提出的可能都是對答案有誘導性的問題,或者他只整理了他想要的那些函件的內容。正因為如此我才仍舊覺得,是威爾科克斯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我叔祖手裡有一些老資料,便跑來欺騙這個老科學家。來自藝術家的這些反饋都講到了一個令人心神不安的故事。從2月28日開始到4月2日,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夢見了非常可怕的東西,在威爾科克斯精神錯亂的那段時間裡,他們的這種夢也出現得更頻繁了。在那些毫無保留的反饋中,四分之一的人說到了威爾科克斯描述過的景象和聲音;有些人坦承說到最後夢見大怪物的時候,感到非常害怕。筆記中還特別提到了一例很慘情況。被調查對象是一個很著名的建築師,愛好神秘學和神智學,在小威爾科克斯發病的同一天,他也陷入了極度瘋狂的狀態,不斷地發出尖叫,讓人把他從某個被遺忘的地獄居民手裡救出來,就這樣,幾個月之後,他死了。如果我叔祖提到這些案例的時候不是用的編號,而是用了真名的話,我肯定會去做一些查證和私訪;事實上,我還真找到了幾個人。他們全都證實了那些筆記的內容。我常常想,那些被叔祖調查過的人是否都像這幾個人一樣被蒙在鼓裡。幸運的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實情。 正如我之前說的那樣,那些剪報都簡略地提到了在那段時間裡出現的恐慌、癲狂和怪僻的案例。安吉爾教授肯定是找了一家剪報社幫忙,因為那些剪報的數量非常之大,而且消息來源於全球各地。在倫敦有一起夜間自殺事件,一個獨居的人,在睡夢中發出了駭人的驚叫,隨後就跳出了窗外。在南美有一個瘋狂的人寫了一封不著邊際的信給當地一家報紙的編輯,說他從他看見的幻景里推斷出了恐怖的未來。一個來自加利福尼亞的急件,講述一群神智論者為了某種從沒出現過的「光榮圓滿」,全都身著白袍,而從印度來的消息有保留地提到了在接近3月底時出現在國內的嚴重的動蕩不安。伏都教徒在海地頻頻縱酒狂歡,非洲的偏遠村落出現了不祥的、低沉的轟鳴。在菲律賓的美國軍警發現一些部落在這段時間內麻煩不斷,紐約警察在3月22日夜裡遭到了歇斯底里的累范廷人的攻擊。在愛爾蘭西部也出現了許多謠言和傳說,一個名叫阿多斯-波諾特的怪誕畫家,在1926年的巴黎春季沙龍上掛出了一幅褻瀆神明的畫「夢景」。還有好多記錄的是發生在瘋人院里的麻煩事。合計是一大堆不可思議的剪報;而且至今令我幾乎無法正視已被我棄置一旁的那種無情的理性主義。但當時我依然認定小威爾科克斯早就知道教授提到的那件陳年往事。 二、巡官勒格拉斯的故事 在那份主要文稿的第二部分講的是一件往事,也就是這件事令我叔祖對小威爾科克斯的夢和他的淺浮雕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上面說,我叔祖從前有一回曾看到過那個可怕的、不知名的怪物的勾勒圖,還苦苦地思考過那類不為人知的象形文字,並且聽說過和「克蘇魯」三個字發音差不多的詞;有了這麼多可怕的關聯,也就難怪他會懷疑小威爾科克斯並且又追著他問個不停了。這件往事發生在17年前的1908年,當時美國考古學會在聖路易斯開年會。安吉爾教授憑藉他的專業權威和造詣,在所有的研討會上都充當了主角,就連那些想要就一些問題尋求專家解釋和準確解答的非專業人士也把他選為首要的諮詢對象。
在那些非專業人士當中有一個人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他是一個貌不出眾的中年男子,從新奧爾良遠道而來,想要找一些在當地無法得到的專業資料。他名叫約翰?雷蒙德?勒格拉斯,是一名警察巡官。他帶來了一座形狀怪異、令人厭惡的小石雕,一看就知道是很古老的東西,而他也說不清它的出處。勒格拉斯巡官對考古學沒有絲毫的興趣。正相反,他來這兒完全是出於他的職業需要。那個像是石偶、神物或是其它什麼東西的小石雕是在幾個月前的一次突襲行動中繳獲的,當時他們懷疑伏都教正在新奧爾良南部一個樹木繁茂的沼澤地里集會;當警察目睹了圍繞著它進行的如此特別、如此駭人聽聞的儀式後,他們意識到,他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他們根本沒聽說過的神秘教派,其殘忍的程度甚至連最邪惡的非洲伏都教派都望塵莫及。關於小石雕的來歷,他們審訊了那些被抓獲的人,得到的是一些奇怪的、很難令人相信的故事,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發現了;因此,他們急於找一些古文物研究者幫他們鑒定這個駭人的小雕像,以便能追查到這個神秘教派的源頭。 勒格拉斯巡官沒想到他帶來的東西能引起這麼大的關注。那些搞科學的人一見到它就顯出了異常的興奮,趕緊蜂擁到他身邊,盯住那個形狀怪異、神秘莫測的古代小石雕看個不停。沒人能說出這個可怕的東西是屬於哪個雕刻學派的,在無法確定年代的石頭的暗綠色的表面上,似乎記錄了千百年的歲月。 最後,為了能近距離地觀察和仔細研究,科學家們開始慢慢地傳看這個石雕。它大概有七八英寸高,藝術工藝精妙。它刻畫的是一個怪物,隱約帶有人的輪廓,卻長著一個像八爪魚似的有好多觸鬚的腦袋,身體像是覆著鱗片的膠狀物,前後都長著巨型的腳爪,身後還有一對狹長的翅膀。它似乎充滿了一種異常的、令人恐懼的惡毒,稍顯臃腫的肥胖身軀蹲倨在一塊上面刻滿難以辨認的字元的長方形巨石或底座上。它的翅膀尖抵在巨石的後沿上,臀部居坐正中,長長的、蜷曲著的後腳爪抓住了巨石的前沿,並且向下垂了差不多有底座高度的四分之一那麼長。它像八爪魚似的腦袋向前伸著,面部觸鬚的末端掃到了它摟抱著膝蓋的巨大的前爪上。整個形象異常的逼真,並且因為它的來源不明而顯得更加恐怖。勿庸置疑的一點就是,它源於無法計算清楚的久遠年代,但是它又沒顯現出與已知的人類文明社會初期或其它任何時期的任何一種藝術形式有聯繫。此外,它的材質也成了一個謎;圓潤的、暗綠色的石頭上有金色的,或說是彩虹色的斑點和條紋,這在地質學或礦物學中都是前所未見的。底座上的字元也同樣令人費解;在場的人儘管彙集了世界上一半的語言學專家,但他們甚至找不出和這些字元稍有淵源的同類字元。它們和石雕的主題以及材質一樣給人一種可怕的、遙不可及的感覺,就我們的了解,它顯然不是人類的產物,其中有些地方會令人恐怖地聯想到古老而邪惡的生命、不為我們所知的世界。 科學家們紛紛搖頭表示他們被巡官的問題難住了,但其中有一個人對怪物的形狀和那些字元有了一種奇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並猶猶豫豫說起了他所了解的一些微不足道的怪事。這個人就是已故的普林斯頓大學人類學教授威廉?錢寧?韋布,他也是一個探險家。48年前,韋布教授曾經有一次遠赴格陵蘭島和冰島,想要尋找一些用古代北歐文字刻寫的碑文,但是沒有找到;當他登上格陵蘭西海岸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很特別的部落,也許是一隊退化了的愛斯基摩人信徒,他們崇拜的是一個形狀怪異的魔鬼,那個殘忍、可憎的形象曾令他膽戰心驚。其他的愛斯基摩人部落對那種信仰知之甚少,並且一提到它就顯出很害怕的樣子,說那是從世界還未形成之前的可怕的萬古時代傳下來的。除了無以名狀的禮拜式和用人類獻祭之外,它還會用一些承襲下來的怪異的儀式祭拜一個至高無上的遠古邪神;韋布教授從一個上了年紀的愛斯基摩巫醫那兒詳細地記錄了一份語音拷貝,用他所知道的最貼切的羅馬字母標註出了各種聲音。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這群教徒有一個精心呵護的偶像,當極光高掛冰川的時候,他們會圍著那個偶像跳舞。教授說,那是一個很拙樸的石質淺浮雕,刻著一個很醜陋的圖像,還有一些神秘的字元。按他的話說,它和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帶有野蠻意味的東西有異曲同工之處。 教授的話令與會的人感到驚愕不安,令勒格拉斯巡官倍感興奮;他立刻開始不斷地向教授發問。他的人通過審訊那些從沼澤地抓來的邪教信徒,已經記錄了一些在祭典中吟頌的內容,所以他請求教授儘可能地回憶一些他從愛斯基摩巫醫那裡記下的音符。經過仔細地比對,巡官和教授都一致認為在分隔遙遠的兩個地方發現的兩種可怕的祭典,在吟頌的內容上有相似之處。愛斯基摩巫醫和路易斯安那的沼澤牧師在讚美他們的類似偶像時基本上用的是相似的音符: 「菲恩魯-米戈路內夫-克蘇魯-萊爾-瓦納戈-富坦。」 勒格拉斯比韋布教授還知道得多一點,那就是這句話的意思,因為在他手裡的幾個被拘留的雜種曾經反覆地跟他說起過他們從他們的大神父那裡領會到的這些詞的含義。其中大概的意思是: 「在他在萊爾的寓所里,死去的克蘇魯等待夢景。」 此時,在眾人的急切的要求下,勒格拉斯巡官盡其所能詳盡地敘述了他和沼澤信徒打交道的過程,並引起了我叔祖極大的關注。他講的內容有點像神話作者和神智學者最瘋狂的夢境,揭示的是這些雜種和賤民想要最終實現的、一個令人驚愕的宇宙幻想。那是在1907年11月1日,新奧爾良警察局接到了一個來自南部沼澤和瀉湖區的緊急求助。在那片公地上合法居住的民眾——大部分是生性善良、古樸的法國武裝民船船民的後裔,每每在夜裡受到某種不明對象的侵擾,而且令他們感到很恐怖。顯然,那是伏都教的一支,但比他們所了解的伏都教要可怕得多;他們曾遠遠地聽到過從那片他們從未涉足過的黑壓壓的林地中傳來的充滿惡意的手鼓聲,而且從那時起,他們中的一些婦女和兒童就失蹤了。來報信的人驚恐萬分地說,他們再也無法忍受那些瘋狂的呼喊,撕心裂肺的尖叫,令人膽寒的吟頌,和舞動的鬼火了。
因此,一個由20人組成的警察分隊分乘兩輛馬車和一輛汽車,在那個報信人的引領下,於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向沼澤地進發了。他們在車子再也無法通過的地段下了車,又在暗無天日的柏樹林里默默地跋涉了好幾英里。醜陋的樹根和令人厭惡的寄生藤垂掛的藤條困擾著他們,奇形怪狀的樹木和遍布的真菌讓他們感到了一種抑鬱的氣氛,而偶爾出現的一大堆潮濕的石頭或腐敗的殘垣斷壁更強化了這種氛圍。終於他們來到了公地定居點,映入眼帘的是一堆雜亂擁擠的可憐的棚屋;欣喜異常的定居者跑過來圍住了他們這一隊手拿提燈的人。此時從前面很遠很遠的地方隱約傳來了沉悶的手鼓聲;隨著風向的變化,還能斷斷續續地聽到發狂般的尖叫聲。透過灰暗的矮樹叢,似乎能看見在無盡的夜色中有微微發紅的、眩目的閃光。那些驚恐的定居者寧願自己被單獨地留在原地,也不願向那片正在舉行邪惡祭典的地方挪移半步,勒格拉斯巡官只好帶著他的19個手下,在無人引路的情況下,一頭扎進恐怖的黑暗中。 他們踏入的這片區域自古以來就有很不好的名聲,白人對此地一無所知,並且幾乎從沒來過。傳說中這裡有一個隱秘的湖泊,是凡人所看不到的,湖裡棲息著一個巨大的、沒有固定形狀的、像水螅似的、白色的怪物,長著一雙發亮的眼睛;那些定居者在私下裡傳說,在午夜時分,長著蝙蝠翅膀的惡魔會從地底下的洞穴中衝出來敬拜這個怪物。他們說,在還沒有迪伊博維爾的時候,在還沒有拉薩爾的時候,在還沒有印第安人的時候,甚至在林子里還沒有野獸和小鳥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怪物了。它是一個夢魘,看見了它也就意味著死。但它會讓人做夢,這樣他們就能知道要躲開它。實際上,現在這些伏都教徒祭拜的地點是在這片可怕的區域的最邊緣,但那地方已經是很糟了;說不定,對那些定居者來講,這些伏都教徒舉行祭拜的地點遠比他們製造的聲音和事端更可怕。 當勒格拉斯他們在沼澤地里艱難地向著眩目的紅光和沉悶的手鼓聲方向前進的時候,迴響在他們耳邊的是只有詩人或瘋子才能欣賞得了的喧囂聲。那中間夾雜著人類獨有的聲音,和野獸獨有的聲音,還有更可怕的、分不出是人是獸發出的聲音。野獸般瘋狂的吼叫和哭嚎劃破了夜空,在暗如黑夜的樹林里回蕩,彷彿颳起了來自地獄深淵的風暴。偶爾地,那些無序的呼號會停息下來,在一片嘶啞的、像是經過了編排似的齊聲合唱中,會響起那令人驚駭的吟頌: 「菲恩魯-米戈路內夫-克蘇魯-萊爾-瓦納戈-富坦。」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一片樹木稀少的地方,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一切,令他們大吃一驚。他們中有四個人已經快站不穩了,一個人暈倒了,還有兩個人被嚇得不住地驚叫。勒格拉斯用沼澤地上的水潑醒了那個被嚇暈過去的人,他們都渾身顫抖地站在那裡,幾乎被眼前恐怖的景象搞得不知所措了。 在一片沼澤中,有一塊大約一英畝左右的、自然形成的草地,沒有樹木,還算比較乾燥。一群人正在上面跳躍、扭擺,那怪異的樣子只有塞姆或是安格羅拉才能描繪出來。這些血統混雜的人赤裸著身體,圍著一個由篝火形成的巨大的圓圈翻騰著,發出像驢一樣的嘶鳴,像牛一樣的吼叫;在火圈的中央,矗立著一個大約8英尺高的巨石,在巨石的頂端,突兀地放著一個小雕像。以巨石為中心支架,在圍繞著巨石的一個大圓圈上,均勻地分布著10個絞架,那些失蹤的定居者被頭朝下地吊在上面。那些信徒就在這個圓圈裡,圍成一圈,蹦跳著,嘶吼著,像是在進行永不停息的酒神節狂歡似的,按從左到右的方向在火圈和犧牲圈之間轉動著。 也許只是出於幻覺,也許只是由於迴響,一個容易激動的西班牙裔警員覺得他好像聽見了從遙遠的密林深處傳來的和這個祭典相呼應的吟頌聲。這個人的名字叫做約瑟夫?D?加韋茲,我後來還見過他,並且問過此事;他承認他有過發狂的幻覺。他說他甚至還隱約聽到了巨大的翅膀拍動時發出的聲音,並且看見在很遙遠的樹後面有一雙發亮的眼睛和一個像一座山那麼大的白色的身軀,但在我看來,他是聽當地的迷信傳說聽得太多了。 實際上,勒格拉斯和他的人只在那兒呆立了很短的時間,便想起了他們的職責。儘管那裡聚集了近百名可惡的狂歡者,他們還是手拿武器,義無反顧地沖向了那群令人作嘔的烏合之眾。那無法描述的喧囂和混亂場面足足持續了5分鐘,有人奔逃,有人開槍,有人揮拳亂打,最後,他們抓到了47個面色陰沉的人,勒格拉斯命令他們馬上穿好衣服,在兩列警察中間排成一隊。有5個信徒倒在地上死了,有兩個受了重傷,由他們的同夥用簡易擔架抬著。放在巨石上的那個偶像當然就被人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交給了勒格拉斯。 經過了一段緊張、疲憊的旅程,他們回到了警察局總部。通過核實身份,他們發現,那些被捕的人都是一些很卑賤的、血緣混雜且精神不正常的人。他們大多是水手,只有少數幾個黑人和黑白混血兒,大部分的人都是來自維德角的西印度人,還有Brava的葡萄牙人,這給這個人員混雜的教派憑添了一份伏都教的色彩。在進一步審訊之前,他們已經能明顯地感覺到,這是一支比黑人的拜物教更深厚、更久遠的教派。這些教徒雖然卑賤、愚昧,但他們對所信奉的教義的中心思想都抱有驚人一致的認識。照他們所說,他們崇拜的是從天外來的大惡神,在人類還未出現的時候,它們就生活在最初的地球上。那些大惡神現在已經死了,入了地,進了海,但它們的屍體託夢給了第一批人類,把它們的秘密告訴了他們,而他們創立了這個永遠也不會滅亡的教派。他們說,他們的教派過去一直存在著,將來也會永遠存在,它隱身在世界各地的偏遠地區和黑暗的角落裡,等待著有一天它的大牧師克蘇魯從他位於海底大都市萊爾的黑屋子裡出來,重新統治地球。有朝一日,當那些星星都做好了準備的時候,他將發出召喚,而他們這些信徒將隨時準備著去解放他。
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有一個秘密是打死也不能說出來的。人類絕對不是地球上唯一有智慧的生物,因為曾有來自黑暗的形體造訪過忠實的信徒。但它們都不是大惡神。沒有人曾經見過大惡神。那個石雕偶像就是偉大的克蘇魯,但誰也說不清那些大惡神和他長得是否一樣。現在已經沒有人認識那些古老的字元了,但這些事還是通過口口相傳流傳了下來。那句吟頌雖不是秘密,但他們只會悄聲私語,從未大聲地把它說出來。它的含義就是:「「在他在萊爾的寓所里,死去的克蘇魯等待夢景。」 在被捕的人里,只有兩個被證明是心智健全的人,將會被處以絞刑,其餘的人都被送到不同的公共機構託管了。所有的人都否認參與了祭祀殺牲,並聲稱那是黑翼神所為,是它們從隱沒在經常有鬼魂出沒的林地里的它們自古以來的集會地跑出來乾的。但警方無法找到和黑翼神有關的證據。他們真正得到的線索主要都來自於一個年歲很大的、名叫卡斯特羅的梅斯蒂索混血兒,他聲稱曾出海到過一些神秘的港口,並且和隱匿在中國的大山裡的一個教派的不朽的領袖交談過。 老卡斯特羅還記得一些可怕的傳說,這些故事令那些神智學者的猜測變得無足輕重了,使人類和世界的歷史相形之下似乎變得很新近,很短暫。在千萬年前,其它「物種」統治著地球,「它們」曾建造了許多巨型的城市。他說,那個長生不老的中國人曾經告訴過他,「它們的遺迹」就是太平洋島嶼上的那些巨石。在人類出現之前很久很久的時候,「它們」就都死了,雖然有喚醒「它們」的辦法,但要等到那些星星在永恆的輪迴中重新回到它們正確的位置。「它們」就是從那些星星上來的,並且帶來了「它們」的偶像。 卡斯特羅說,這些大惡神並不是血肉構成的。它們有形狀——這個具有外星風格的偶像不就是個證明嗎?——但那個形狀什麼也不是。當星星就位的時候,「它們」就能在太空中穿梭,從一個星球到另一個星球;但如果星星的位置不對,「它們」就不能活了。雖然「它們」不再活著,但「它們」也決不會真的死去。「它們」都住在「它們」的巨型都市萊爾的石屋裡,強大的克蘇魯用咒語保護著「它們」,等待著星星就位的時候實現榮耀的復甦。但到了那個時候,必須要有外力來解放「它們」的身體。保護著「它們」的咒語同時也使「它們」動彈不得,「它們」只能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思索著,任無盡的時光流逝過去。「它們」用意會作為交流的方式,使「它們」能了解宇宙中所發生的一切。現在「它們」就正在「它們」的墳墓里談話呢。在無盡的動蕩過去之後,出現了第一批人類,大惡神託夢把秘密告訴了他們,因為只有這樣,「它們」才能讓人類聽懂「它們」的語言。 接著,卡斯特羅又小聲說道,第一批人類把大惡神給他們看的小偶像當崇拜物,創立了教派;小偶像是從黑暗的星星上帶來的。直到星星再次就位,那個教派也不會毀滅,神秘的牧師會把偉大的克蘇魯從他的墳墓中解放出來,讓他重新統治地球。那個時刻很容易分辨出來,因為到那時人類將變得和大惡神一樣,自由,野蠻,超越了善惡的界限,將法律和道德都拋在一邊,所有的人都快樂地喊叫著,拼殺著,狂歡著。然後,那些被解放的大惡神就會教他們用新的方法喊叫、拼殺、狂歡、自娛自樂,整個地球將經歷一場狂歡和自由的浩劫。同時,通過適當的禮拜儀式,教徒必須把那些古老的方法銘記在心,並且要暗示出他們的回歸。 過去,被困在墳墓里的大惡神曾託夢給某些人,和他們交談,但後來出了點事。巨型都市萊爾和它的那些巨石以及墳墓一起被海浪吞沒了;深深的海水充滿了遠古的神秘,即便是意念也無法穿透,就這樣大惡神和人類的交流被切斷了。但記憶並沒有消亡,那些牧師說,當星星就位時,萊爾就會重新浮出水面。那時,還有地球的黑魂靈從地下鑽出來,帶來了海底的傳話。對於那些傳話,老卡斯特羅不敢講得太多。他匆忙閉上了嘴,不管怎麼勸,都不肯再開口。關於大惡神的體量,他也不肯多說。關於教派,他說,他認為其中心位於無路可尋的阿拉伯沙漠中,就是艾爾姆,即柱城的所在地。它和西歐女巫教並不同源,並且除了它的教徒之外,別人對它幾乎是一無所知。任何一本書都不曾真正提到過它,但那個長生不老的中國人曾說起過,在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爾哈茲萊德的《死靈之書》里有這樣一個很值得研究的雙句: 「永遠躺下的並沒有死去, 在神秘的萬古中即便是死亡也可以死去。」 勒格拉斯被深深地觸動了,同時他又感到十分困惑,依然徒勞地想弄清教派在歷史上的分合情況。卡斯特羅說的顯然是實情,那確是一個大秘密。圖蘭大學的專家既不了解這個教派,也不知道那個偶像的情況,所以,勒格拉斯來到了這個彙集了國內最權威的專家的地方,但也只是聽到了韋布教授的格陵蘭故事。勒格拉斯的故事和那個小雕像在年會上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但考古學會並沒有在他們的正規刊物中提到這件事。對於那些習慣於和各種騙子打交道的人來說,他們首先想到的是要提高警惕。有一段時間,勒格拉斯曾把小雕像借給了韋布教授,但在教授去世後,小雕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裡,並一直由他保管著,前不久,我還在他那裡看到了它。那真是一個可怕的玩意兒,和小威爾科克斯的夢幻雕塑如出一轍。
我並不奇怪,為什麼叔祖在聽了小威爾科克斯的故事後會顯得如此興奮,換了你,你又會怎麼想呢?——在你了解了勒格拉斯所掌握的那個教派的情況之後,又聽到一個很敏感的年輕人說他夢到了一個形象和一些象形文字,而這些和描繪在那個從沼澤地繳獲的小石雕上的內容以及刻畫在那個格陵蘭偶像上的內容是一樣的,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在夢裡準確地聽到了和愛斯基摩巫醫和那些路易斯安那雜種的發音驚人地相似的三個字元。所以,安吉爾教授理所當然地馬上就展開了一個非常全面的調查。但我還是懷疑小威爾科克斯曾間接地聽說過那個教派,並編織了一系列的夢境來欺騙我叔祖。當然,叔祖收集的那些夢境報告和剪報確是強有力的明證,但我的理性以及整個事件的荒唐程度還是讓我認準了我的想法。我很完整地把手稿又讀了一遍,並研究了那些和勒格拉斯所說的那個教派有關的神智學和人類學著作的筆記,然後我便去普羅維登斯找到了小威爾科克斯,並且告訴他,我對他欺騙一個上了年紀的、做學問的老人這一行為非常不滿。 威爾科克斯依然是獨自住在托馬斯街上的「鷲尾花大廈」,那是一座醜陋的、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築,效仿了17世紀布列塔尼式的建築風格,位處於那片座落在古老的小山丘上的、可愛的殖民時期的建築當中,並且有全美最精緻的喬治亞式尖塔做比照,它正面外牆拉毛式的粉飾顯得很招搖。我到的時候,他正在房間里工作,看到周圍散放的小樣,我不得不立刻承認他確實有過人的天賦。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偉大的頹廢派藝術家,因為他把那些被阿瑟?馬臣用散文喚醒的、以及被克拉克?阿什頓?史密斯用詩和畫描繪出來的夢魘和幻想的事物,表現在了他的泥塑中,並且有朝一日也會把它們表現在大理石上。 他的膚色很深,顯得很憔悴,還有幾分邋遢,聽到我的敲門聲,他並沒有站起來,只是無力地轉過身來問我有何貴幹。當知道了我是誰之後,他才有了一些興緻;我叔祖雖然對他的怪夢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但並沒有告訴他為什麼要研究他的夢。我也沒告訴他更多這方面的事,只是想巧妙地引他說出實情。很快我就確信,他說的絕對是真的,因為在談起他的夢境時,他的表現是勿庸置疑的。那些夢境和它們在潛意識裡的作用深深地影響到了他的作品,他給我看了一個恐怖的雕像,那線條中蘊藏的黑暗的力量令我感到震驚。除了在他自己的夢幻淺浮雕中見過這個形象,他不記得曾經看見過這個雕像的原型,但這些輪廓在他的手裡很自然地就形成了。毫無疑問,那就是他在精神錯亂的時候提到的那個巨大的形體。很快他就表明,除了我叔祖在連續不斷的提問中透露出來的一些內容之外,他確實是對那個神秘的教派一無所知;而我又開始努力地想,他是否還有可能從別的途徑獲得那些可怕的印象。 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理想化的方式說著他的夢境,在我的眼前栩栩如生地展現了由圓潤的綠色巨石組成的陰冷潮濕的巨型城市——他還很怪異地提到,那些巨石的「幾何體」全都是不對的,讓我在充滿恐懼的期待中似乎也聽到了來自地下的呼喚:「克蘇魯-富坦,」「克蘇魯-富坦。」這些辭彙是在那個可怕的祭典中吟頌過的內容,儘管我沒有失去理性,但我還是被深深地打動了。我相信,威爾科克斯曾經無意中聽說過那個教派,但並沒有特別地記住它。不久之後,它所形成的鮮明的印象還是通過他的潛意識體現在了他的夢境中、他的淺浮雕里,以及正被我拿在手裡的這個雕像里;如此看來,說他是欺騙叔祖的騙子,絕對是冤枉他了。我是絕對不會喜歡他那種略顯病態和做作的樣子的,但我還是很欣賞他的天賦和真誠。我很客氣地和他道別,並祝願他事業成功。 關於那個教派的事依然令我著迷,有時我還會幻想著我會因為考證到了它的淵源和關係而出名。我到新奧爾良走訪了勒格拉斯以及其他參與那次突襲行動的人員,親眼目睹了那個可怕的石雕偶像,甚至還找到幾個仍健在的教徒問過話。可惜的是,老卡斯特羅已經死了好幾年了。雖然我的所見所聞不過是再次印證了我叔祖所寫下的內容,但我還是感到很興奮,因為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到,我正在探究一個非常真實、非常神秘、非常古老的宗教,一旦有所發現,我將會成為一個知名人類學家。我依然還是堅持徹底的唯物主義的態度,我希望我現在依然如此,同時忽略了那些夢境筆記和安吉爾教授收集到的剪報之間存在的令人無法解釋的、不同尋常的巧合。 我開始懷疑一件事情,我現在甚至擔心我已經弄明白了,那就是我叔祖極不正常的死因。他是在一條狹窄的坡道上跌倒的,當時他正從一個外國雜種聚居的舊碼頭走出來,有一個黑人水手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我清楚地記得,路易斯安那州的那些教徒就是些混血兒和水手,我想他們要是動用在他們的信仰中所宣揚的某些神秘的手段以及毒針的話,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當然,勒格拉斯和他的手下並沒有出問題,但是,在挪威,有一個水手看了某些東西後就死掉了。我叔祖碰巧知道了雕塑家的夢以後,又做了進一步的調查,這會不會也傳到了魔鬼的耳朵里呢?我認為,安吉爾教授的死是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或者是他有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我是否也會和他一樣呢,這還得走著瞧,因為我現在知道的也很多了。 三、來自大海的瘋狂 如果上天真的想要眷顧我的話,他就不應該讓我有機會看到墊在擱板上的一頁報紙。那確實是我無意中發現,因為那是一份澳大利亞的老刊物,1925年4月18日出版的《悉尼公報》。在它出版的時候,剪報公司正在貪婪地為我叔祖收集研究材料,但他們竟讓它成了漏網之魚。 我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停止了對那個教派——安吉爾教授稱之為「克蘇魯教」——的調查,並且正在新澤西州的帕特森看望一個很博學的朋友,他是當地一個博物館的館長,知名的礦物學家。一天,我們正在博物館的一間儲藏室里查看那些被草草地放在擱架上的礦物標本時,我的目光被其中一張墊在那些石頭下面的舊報紙上刊登的一幅圖片吸引住了。那就是我提到的那張《悉尼公報》,那幅圖片上有一個駭人的石頭雕像,和勒格拉斯在沼澤地里發現的幾乎一模一樣。我迫不及待地把放在報紙上的寶貝石頭都挪開來,仔細地看著報紙,但很失望地發現它的篇幅並不長。但它所報道的內容還是對我即將放棄的探究工作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我急忙小心翼翼地把它撕了下來。那上面寫著:
海中發現神秘棄船 「警醒號」拖曳損毀嚴重的紐西蘭武裝快艇抵港。 一人生還,一人死在船上。據稱曾在海上發生拚死的戰鬥,並有傷亡。獲救海員拒絕詳細講述神秘的經歷。在他的物品中發現了一個怪異的偶像。詳見下文。 莫里森公司的「警醒號」貨輪從智利的瓦爾帕萊索港啟航,今天上午抵達它在達令港的卸貨碼頭,其拖曳的武裝快艇「警報號」也一同抵港,「警報號」來自於紐西蘭達尼丁港,顯然曾在戰鬥中遭受重創並失去動力,4月12日在南緯34度21分、西經152度17分處被發現,當時船上有一人死亡,一人倖存。 「警醒號」於3月25日離開瓦爾帕萊索港,由於遭遇了異常的強風暴和惡浪的襲擊,在4月2日時,已經嚴重地向南偏離了它的航線。棄船是在4月12日被發現的,雖然明顯是被棄船隻,但船上還有一名已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倖存者,同時還發現了一名死者,死亡時間在一周之前。生還者手裡攥著一個來歷不明的、駭人的石頭偶像,約1英尺高,來自悉尼大學、皇家學會和學院街博物館的專家均表示對此物一無所知,而那名生還者說,他是在快艇的船艙里發現這件偶像的,當時它是裝在一個樣式普通的、帶雕刻花紋的小聖物箱里的。 在回復知覺後,此人講述了一個極不尋常的關於海盜和殺戮的故事。他叫古斯塔夫?約翰森,是一個受過教育的挪威人,曾在奧克蘭的雙桅縱帆船「愛瑪號」上做二副,「愛瑪號」於2月20日離港出航秘魯西部港口卡亞俄,隨船帶了11個人的補給。他說,「愛瑪號」在3月1日遇到了大風暴,不僅延誤了時間,還遠遠地向南偏離了它的航線,3月22日,它在南緯49度51分、西經128度34分遇到了「警報號」,當時操控「警報號」的是一些舉止怪異、面相邪惡的卡納加人和歐亞混血兒。那些人蠻橫地要求他們調轉船頭,但被柯林斯船長拒絕了,於是那些人便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惡狠狠地用艇上的銅製大炮向縱帆船發射重火力的排炮。「愛瑪號」上的人奮力還擊,並在船快要被炸沉時,設法接近並登上了敵船,開始在甲板上與那些人展開肉搏戰,並且不得不把他們全部殺死,那些人在人數上稍稍佔優,並且顯得特別兇惡,雖然在搏鬥的時候顯得相當笨拙,但很拚命。 「愛瑪號」上的三個人,包括船長柯林斯和大副格林,都被殺死了,剩下的8個人在二副約翰森的帶領下,駕駛著被繳獲的快艇,按照他們原定的航向繼續向前,想弄清楚那些人為什麼要讓他們掉頭。第二天的情況似乎是這樣的:他們看到了一個小島,雖然他們知道在這片海域不應該有小島,但他們還是決定登島去看看;有6個人不知是什麼原因死在了岸上。約翰森很奇怪地沒有把這部分內容說出來,只是提到他們掉進了一個大石縫裡。後來的情況好像是,他和一個同伴回到了快艇上,並試圖操控它,但快艇被4月2日的大風暴打壞了。從那時起直到4月12日他獲救,這之間發生的事情他幾乎不記得了,他甚至都想不起來他的同伴威廉?布雷登是什麼時候死的。布雷登之死沒有很顯見的原因,很可能是由於刺激或暴晒。從達尼丁發來的電報說,「警報號」在當地是一條廣為人知的海島商船,在港上的名聲並不好。船主是一些很怪異的歐亞混血兒,他們經常在一起集會並在夜間跑到樹林里去,很是令人好奇;在3月1日發生了大風暴和地震後,它緊接著就倉促出航了。我們在奧克蘭的記者說,「愛瑪號」和她的船員口碑都非常好,約翰森也被認為是一個沉著冷靜、值得尊敬的人。從明天起,海事法庭將會對整個事件展開調查,並要盡量促使約翰森說出更多的真相。 全部內容就是這些,還有一張那個可憎的偶像的照片;但我的腦子已經開始飛快地轉起來了。這是新發現的關於「克蘇魯教」的寶貴資料,而且還證明了它不僅在陸地上有不同尋常的影響,在海里也一樣。那些混血兒船員帶著他們可怕的偶像在海上遊盪,並要求「愛瑪號」掉頭,他們的動機是什麼呢?有六個「愛瑪號」的船員都死在上面的那個不為人知的島嶼是怎麼回事,令二副約翰森諱莫如深的又是什麼呢?海事庭副庭長的調查結果如何呢,達尼丁的人知道有那個傷風敗俗的教派嗎?最絕的是,在那些不同尋常的日期里發生的事和被我叔祖精心記錄下來的不同事件之間存在著意義重大的聯繫。 3月1日,按照國際日期變更線來劃分的話,也就是我們的2月28日,發生了地震,颳起了大風暴。「警報號」和她那些邪惡的船員彷彿受到了召喚似的匆忙從達尼丁出航,而在地球的另一端,詩人和藝術家開始夢見奇怪的、潮濕的巨型城市,還有一個年輕的雕塑家在夢裡刻出了恐怖的克蘇魯的形象。3月23日,「愛瑪號」的船員登上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小島,還有六個人死了;就在同一天,那些敏感的人夢見了一個活生生的大怪物,還有一個建築師瘋掉了,一個雕塑家突然變得精神錯亂了!而4月2日的這場大風暴呢,在這一天,所有和潮濕的城市有關的夢都消失了,威爾科克斯也從那場奇怪的發熱中復原了。所有這一切,和老卡斯特羅所暗示的有關大惡神和它們即將到來的統治時期、它們的教義和它們神秘的夢都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我就要栽倒在人類的力量所不及的、宇宙恐怖的邊緣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們肯定只會引起心裡的恐慌,因為從某一方面來說,4月2日打斷了各種可怕的邪惡力量對人類心靈進行的攻擊。在緊張地發了一整天的電報並安排好一切之後,當天晚上,我便辭別了我的朋友,坐上了開往舊金山的火車。不出一個月,我已經身在達尼丁了;我發現那裡的人對那些在海邊的老酒館裡閑逛的神秘教徒一無所知。碼頭的浮渣是司空見慣的事,不值得去特別關注;但還是有人含混地說起了這些雜種曾經做過的一次內陸旅行,在那段時間裡,遠處的山丘上還曾隱約響起了鼓聲,並燃起了紅色的火焰。在奧克蘭,我了解到,約翰森在去悉尼參加了一次敷衍了事且沒有結果的調查之後,回來的時候「頭髮都白了」,此後便賣掉了他在西街的平房,和他太太一起坐船回他在奧斯陸的老家了。關於他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他的朋友不比海事庭的官員知道的多,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把他在奧斯陸的地址給了我。
隨後我便到了悉尼,但我和船員以及海事庭的人所進行的談話都是徒勞無益的。我在悉尼灣的圓環碼頭看到了「警報號」,此時她已經被賣掉了,並轉做商業用途,我從她那裡依然是一無所獲。那個蹲倨在刻有象形文字的底座上、長著烏賊頭、龍身和帶鱗的翅膀的小雕像被保存在了海德公園的博物館裡;我好好地把它看了夠,發現它是一件做工異常精細的作品,那種神秘、恐怖、古老的意味和不同尋常的材質都和我在勒格拉斯那兒看到的稍小的那件雕像一模一樣。館長告訴我說,地質學家認為它是一個可怕的謎;他們發誓說,地球上根本不存在這種石頭。我想起了老卡斯特羅給勒格拉斯講的那段關於大惡神的話,不禁打了個冷戰:「它們是從星星上來的,還帶來了它們的偶像。」 我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理變化觸動了,我決心去奧斯陸找約翰森二副。我坐船到了倫敦,隨即便轉船去了挪威的首都;在秋日裡的一天,我登上了愛格堡乾淨、整齊的碼頭。我發現,約翰森的住址位於哈羅德皇帝的老城裡,在整個大城區被改稱為「克里斯蒂娜」的那幾個世紀里,只有老城還一直延用著「奧斯陸」這個名字。我坐了一小段計程車,然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叩響了一幢整潔的古建築的大門。一個愁容滿面的黑衣女人來應了門,當她用蹩腳的英語告訴我說,古斯塔夫?約翰森已經不在了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失望。 他太太說,他回來之後沒活多久,1925年在海上發生的事把他毀了。他告訴她的事並不比他告訴公眾的多,但他留下了一份用英語寫的手稿,照他的話說,是一份「技術文件」,很顯然,他是為了防備她無意中看到手稿而受到傷害。那天,他正穿行在哥登堡船塢附近的一條窄巷裡,從一個屋頂閣樓的斜窗里掉下來了一捆紙,把他砸倒了。兩個東印度水手馬上把他扶了起來,但還沒等救護車趕到,他就死了。醫生沒有找到確切的死因,認為可能是心臟以及他虛弱的體質出了問題。 此時,我感覺到那神秘的恐怖正在啃咬著我,它決不會放過我的,直到我也「意外地」或是因為什麼其它原因死去為止。我對他的遺孀說,那份「技術文件」是和我有關的,並就此拿到了手稿。我把它帶走了,在返回倫敦的船上,我開始看那部手稿。那是一份很簡單的、結構鬆散的東西,是一個心地單純的水手努力寫成的事後回憶錄,上面逐日記錄了那可怕的最後一次航行。我無法逐字逐句地把它轉述出來,它很長,也有些晦澀,但我能夠把其中主要的內容講出來,這就足以說明為什麼我會覺得海水拍打著船身的聲音是如此令我難以忍受,令我要用棉花來堵住耳朵。 感謝上帝,約翰森並未了解事情的全部,即便是他看見了那個城市和「它」。但每當我想到那種不斷在生命背後隱現的恐懼,以及那些來自於古老星球的邪惡勢力時,我就會睡不踏實,那些邪惡勢力正沉睡在海底,等待著隨時會發生的又一次地震把它們巨大的城市托舉起來,讓它們重見天日,讓那些教徒來解放它們。 正如約翰森對海事庭的人所說的那樣,「愛瑪號」在2月20日離開奧克蘭的時候,船上只裝了壓艙物,並沒有裝貨,由地震引發的強風暴猛烈地襲擊了他們,令他們感到無比恐懼。待他們恢復了對船的控制後,他們的航程一直很順利,但在3月22日的時候,他們被「警告號」攔截了,我能感覺到,他在寫到「愛瑪號」被炸沉的時候,很傷心。當他談到「警告號」上的那些黑皮膚的惡魔教徒時,顯得很害怕。他們的身上有一股很特別的邪氣,這使得他們的毀滅看起來似乎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約翰森搞不懂為什麼海事庭會指控他和他的同伴防衛過當。當他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駕駛著繳獲的快艇繼續前進時,他們看見了海面上有一個巨大的石柱,而在南緯47度9分、西經126度43分的地方出現了一條由淤泥、海底沉積物和遍布海草的巨型石建築組成的海岸線,那正是人類最大的惡夢——由那些來自神秘星球的龐然大物在無法記數的萬古永世之前建造的鬼城,萊爾。那裡躺著偉大的克蘇魯和他的同夥,他們隱身在糊滿綠泥的穹頂下,發出召喚,經過數不清的輪迴,那些召喚變成了恐怖的夢,鑽進了敏感的人的腦子裡,同時那些召喚還變成了命令,讓那些忠實的信徒來解放它們。約翰森對這些都一無所知,但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切! 我估計,真正突出水面的不過是一個山頂,是駭人的、由巨石構成的堡壘,也就是掩埋著偉大的克蘇魯的那部分。當我想到那些邪惡勢力可能就將從那裡出來的時候,我恨不得馬上就自行了斷。約翰森和他的同伴被眼前這個恍若傳說中的空中花園巴比倫似的宇宙奇觀驚呆了,而且肯定不用人指點就知道這不是地球上能有的建築。他們驚嘆著那些綠色石塊令人難以置信的體積,驚嘆著那些巨型石柱令人眼暈的高度,並且驚奇地發現,那些巨大的石像和淺浮雕上刻畫的形象與他們在「警報號」上的聖物箱里找到的那個小石像上的形象一模一樣,從手稿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那些景象給約翰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約翰森並不知道未來派的風格是什麼樣子,但他在描述那個城市的時候,卻像極了未來主義者;他沒有說出那些建築確切的樣子,只是不厭其煩地細述著那些巨大的角和面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那些面真是太大了,根本不是地球所能擁有的東西,況且那上面還刻著惡魔般的形象和象形文字。我注意到他說到了角,這讓我想起了小威爾科克斯曾經對我說起的那些可怕的夢。他曾說過,他在夢裡看見的那些幾何體都是非同尋常的,都是非歐幾里得體,不是我們所認識的球體和維度。而現在,一個學識短淺的水手也說到了同樣的東西,而他是實實在在地看見了那些可怕的形狀。 約翰森和他的同伴從這個巨大的「雅典衛城」的一處泥濘的坡堤上了岸,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濕滑的巨石,那上面當然不會有我們所謂的台階了。瘴氣從這個浸泡在海里的異形建築中冒出來,透過那些起了偏振作用的瘴氣,他們看到天空中的那個太陽像是變了形似的,而巨石上那些怪異的角也給人一種危機四伏的感覺。除了巨石、海底沉積物和海草之外,他們尚未看到任何別的東西,但他們卻有了某種類似於恐怖的感覺。要不是怕被同伴嘲笑,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可能早就逃離這裡了。他們心不在焉地搜尋著,想要找些可以帶走的紀念品,但事實證明那是徒勞的。
葡萄牙人羅德里格斯爬到了巨型石柱的底座上,並大叫著說他發現了什麼。其他的人都跟了過去,好奇地看著一扇巨大的石門,上面雕刻著他們已經見過的、八爪魚和龍結合出來的形象。約翰森說,那像是糧倉的大門;他們之所以都認為那是一扇門,是因為那上面有裝飾性的門楣、門檻,還有側柱,但他們還無法確定那是什麼門——一個平鋪著的活門,還是一個斜開的地窖門。正如威爾科克斯曾經說過的,這裡的幾何關係都是不對的。你無法肯定海面和地面是水平的,所以其它東西的相對位置好像就顯得變幻莫測了。 布雷登試著從幾個位置推那扇石門,但沒有推開。隨後,多諾萬很小心地圍著它查看,邊走還邊按著不同的部位。他沿著那些可怕的雕刻紋,沒完沒了地往上爬——如果這門不是平鋪著的話,那應該就算是爬了,他們想不通,宇宙中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門呢。接下來,那個巨大的平板從頂部開始輕輕地、緩慢地向內側轉開了,而且他們看見它轉得很平穩。多諾萬滑了下來,或者說是他讓自己溜了下來,回到了同伴的身邊,他們一同看著那個門的開啟。它是以一種斜向的、不規則的運動方式打開的,所以所有的物質定律和透視法則在這裡都是不適用的。 門洞里很黑。那種黑暗實在是一個「大優點」,因為它使內牆上本來一目了然的東西變得不那麼顯眼了。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從裡面飄了出來,後來,耳朵很靈的霍金斯覺得他聽到從裡面傳來了很污穢的吼聲。他們都只著耳朵聽著,而就在他們正側耳傾聽的時候,「它」流著口水,拖著沉重的腳步,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它」的身體是綠色的,質地像膠狀物,一點一點地從漆黑的走廊里擠了出來,走到了烏煙瘴氣的戶外。 可憐的約翰森寫到這裡的時候,都快寫不下去了。在他看來,在那六個最終沒能回到船上的水手中,有兩個純粹是在那一刻里被嚇死的。「它」的樣子無法讓人說清楚,任何一種語音都無法形容這種如同地獄般瘋狂的、違背所有的事物、力量和宇宙法則的東西。那走出來的簡直就是一座山。上帝啊!難怪地球的另一端會有一個偉大的建築師瘋了呢,也難怪可憐的威爾科克斯在那心靈感應的瞬間會狂熱地咆哮起來。「它」,來自外星的、綠色粘膠似的東西,已經醒來了,並且要奪回它的權力。星星已經再次就位了,而「它」的教徒沒能按計劃來解放它,但是幾個無辜的水手無意間幫了「它」的忙。經過了千萬億年之後,偉大的克蘇魯又獲自由了,又可以為了盡興而開始劫掠了。 他們都還沒來得及轉身,其中的三個人就被那鬆軟的巨爪掃倒了。願他們安息吧,如果在宇宙中真的能安息的話。他們是多諾萬,格雷拉和昂斯特洛姆。正當他們其餘三個人匆忙跳到巨石形成的一望無際的狹長通道上,往快艇方向跑的時候,帕克滑倒了,約翰森發誓說,他是被一個本不應該在那個位置上的石頭建築的一個角吞噬了;那個角雖是一個銳角,但它的表現卻好像是一個鈍角似的。就這樣,只有布雷登和約翰森回到了船上,當他們拚命地向「警告號」游過去的時候,在他們身後,那個像山似的龐然大物邁著笨重的步子從粘糊糊的石頭上走下來,站在水邊,心有不甘地猶豫著。 雖然他們都上了岸,但並沒有把快艇熄火,所以他們手忙腳亂地在駕駛艙和引擎之間忙活了沒多久,「警告號」就啟航了。她開始慢慢地攪動那致命的海水;在那片恐怖的海岸上,那些來自外星的大怪物站在石頭建築上,像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詛咒奧德修斯的逃生船一樣,流著口水,嘰里咕嚕地說著什麼。此時,偉大的克蘇魯做出了比傳說中的獨眼巨人更勇敢的舉動,它粘滑的身軀溜進了水裡,開始追趕快艇,並掀起了彷彿匯聚了宇宙力量般的滔天巨浪。布雷登回頭看了一眼,就被嚇瘋了,不時地大笑,發出刺耳的笑聲,直到有一天晚上笑死在船艙里,那時,約翰森已經處於神志不清的狀態了。 約翰森沒有放棄。他知道,除非把快艇開到全速,否則「它」必將會趕上來,但他決心要抓住最後一線生機。他把引擎開到全速,然後像箭一樣衝到甲板上,倒轉著舵輪。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把有毒的海水攪得泡沫翻飛,當快艇被拋得越來越高的時候,勇敢的挪威人開著他的快艇迎面沖向了那個正在追趕他的大怪物,那怪物浮在骯髒的泡沫上,就像是魔鬼帆船的船尾。那個醜陋的、扭動著觸鬚的、八爪魚似的腦袋幾乎都要碰到這艘勇往直前的快艇的船頭桅杆了,但約翰森依然是毫不留情地繼續往前沖。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像是有球膽之類的東西爆裂了似的,海面上出現了一灘粘稠的污穢物,像裂開的翻車魚似的,空氣中有一股惡臭,就像是同時開啟了1000個墳墓似的,與此同時,還能聽到一個聲音,但作者沒有把它寫出來。頃刻間,快艇便被一團帶有刺鼻氣味的綠色煙雲嚴嚴實實地罩住了,隨後只在船尾還有一點翻騰的毒雲;散落開來的那個無名的外星生物的膠狀體又像雲霧似的重新聚合成它的原始形狀,隨著「警報號」不斷獲得動力,離開它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 一切都結束了。從那之後,約翰森對船艙里的那個小石像忿恨不已。有了那第一次勇敢的飛艇經歷之後,他沒再去努力控制航向,而他的魂好像被什麼東西帶走了似的。接下來,便是4月2日的那場大風暴,而他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了。他夢見了旋轉的光,無盡的深淵,旋轉的宇宙,他從深淵沖向了月亮,又從月亮返回了深淵,扭曲的、吵鬧著的老惡魔在大笑,長著蝙蝠翼的綠毛小魔鬼也在跟著笑。 從惡夢中醒來後,他被「警醒號」搭救了,接下來就是海事庭官員、達尼丁的街道,還有漫漫的回鄉旅程,回到他在愛格堡的老房子。他不能把一切都說出來——他們會以為他瘋了。他要在死期來臨之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寫出來,但不能讓他太太知道。要是能把那段記憶抹去的話,死也算是有福了。 這就是我看到的文件,現在我已經把它和淺浮雕以及安吉爾教授的文件一起裝到了一個錫盒裡。我曾把它們都拼接到了一起,但我希望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我已經看到了宇宙中所有可怕的東西。我覺得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叔祖走了,可憐的約翰森走了,我也會走。我知道得太多了。而那個教派依然存在。 克蘇魯也依然存在,我想是,它又重新回到了那個石縫中,回到了那個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蔭庇它的地方。它那個可惡的城市也再次沉入了海底,4月風暴之後,「警醒號」曾在那片水域中航行過,但沒發現任何情況;它在地球上的那些信徒依然在偏遠的地方,圍著一塊巨石,把那個小偶像放在巨石頂端,嚎叫、騰躍、搖擺。它應該是被困在了它在海底的、黑暗的無底洞里了,否則此刻的世界將充滿驚恐與瘋狂的尖叫聲。誰知道以後會怎樣呢?升起來的會沉下去,沉下去的回再升起來。令人厭惡的東西在深淵中等待、幻想,衰敗遍佈於人類動蕩不穩的都市中。那一刻終會到來——但我不應該去想,也不能去想!讓我祈禱吧,如果我在死之前沒能把這些手稿毀掉的話,我的遺囑執行人會小心行事,而不是膽大妄為,別再讓別人看到它。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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