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語嫣，任是無情也動人

《天龍八部》里有個人，痴情可比顰兒，無情卻可比寶釵，她家世顯貴，容貌清艷無比，也絕頂聰明，她不會武功，卻知道天下所有的武功路數，她從未涉足江湖，卻對江湖典故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個人就是王語嫣了。

《紅樓夢》里寶釵抓簽，抓了牡丹，詩句是「任是無情也動人」，於是我就把這句詩用來作王語嫣的判詞了，這句詩出自羅隱的詩《牡丹花》：「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意思是，牡丹花有傾國之姿，就算是無情，也是動人的。

王語嫣就是一個「任是無情也動人」的人啊。

雖然很多人說她對段譽冷漠無情，以至於讓人生厭，可是這個她是一點錯都沒有的。越是對段譽無情才越能說明她的痴情來，不然王語嫣豈不是成了馬夫人之流的人了？大概是段譽太得人心，所以不愛他的人觀眾也不愛了吧。可是這卻是好的，世間上沒有一個人好到讓人人都去愛，賈寶玉那麼好，齡官在地上畫的字也不是寶，也不是玉，而是薔。王語嫣不愛段譽是她正該做的事情，她只愛著慕容復那個「偽君子」也是她正該做的事情，誰說一定要愛一個好的人，不能愛一個不好的人呢？

王語嫣都是不顧的，她愛了誰，就愛著誰了。

我那時年紀小，也不愛王語嫣，因為喜歡段譽，所以不喜歡王語嫣不愛著段譽，也因為討厭慕容復，所以也討厭王語嫣愛著慕容復。那時真是恨得咬牙切齒，直覺得王語嫣毫無看人之明。可是那時都沒意識到，為什麼這麼在意王語嫣愛不愛段譽？或許不是因為段譽或者慕容復的原因，而是小小的自己也明白王語嫣是個很重要的人。就像是特別重視特別喜歡一個人，所以一旦得不到，就會特別怨恨她一樣，怨恨越深，就越愛著呢。小時候的我也是這樣不自知地愛著王語嫣嗎？那時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現在我對王語嫣是一點不討厭的，似乎經歷了一些世事後，突然諒解了她，也懂了她。

因為在王語嫣心裡，慕容復就是極好的人，就是一個謙謙君子，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那種情愫怎麼能因為段譽的出現說忘就忘呢？如果真說忘就忘了，那王語嫣才是真無情呢。情之可貴處就在其堅如磐石，所以就算最後王語嫣知道了慕容復做了好些不光彩的事，也並沒有移情別戀。最後讓她放手的也不過是她終於明白了慕容復心裡是沒有自己的。純粹的愛情就是這樣的，你心裡有我，那不管你是不是壞人，我都不在乎的，要是你心裡沒我，你就是再好的人，你對我再妥帖再好，我也是要離開你的。王語嫣就是這樣的。

只是可憐了她，有那麼多人並不懂她，反倒是段譽懂了她，知道她心裡只愛著慕容復，所以一點也不敢唐突，也不敢生佔有之心，所以段譽才可貴，他愛著王語嫣並不是要得到王語嫣，並不是要娶她到大理當王妃，他只是愛著，想對她好罷了。所以他一點也不嫉妒慕容復，也甘願為了剖白慕容復的清白而以身冒險。可惜的是那些喜歡段譽的人反倒不理解段譽，所以更不能理解王語嫣了。我想要是王語嫣見到了段譽，那麼輕易就移情別戀的話，大概段譽就不會那麼痴情於她了，只有段譽見到了王語嫣的好。

可是王語嫣何其不幸，身邊就有個謙謙君子，卻偏偏被一個虛偽的偏偏君子給蒙住了眼睛。在這點上她是不如段譽的，因為段譽清楚地知道他愛著的人是一個頂好的人，王語嫣卻不知道她愛著的人是個頂不好的人。可是正是這種傻氣這種獃氣，才讓王語嫣勝過了阿朱木婉清她們。

對的，王語嫣是要勝過《天龍八部》里的別的女人的，不管是木婉清還是阿朱，都是不及王語嫣的，雖然這點有很多人看不出來，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的。而王語嫣勝過她們的理由絕不是容貌，而正是那股傻氣和獃氣，你拿王語嫣和阿朱木婉清比，甚至拿去和鍾靈與阿碧比，王語嫣都沒有她們那股聰明勁兒，她們對什麼都洞察得厲害，對什麼都明白，人情世故一點就通，所以她們都可以去闖蕩江湖，獨獨王語嫣不行，要不是段譽陪著，王語嫣真是寸步難行。可是這不但不影響她絲毫，反而給她加分了。

你說王語嫣能將江湖上所有的武功秘笈都背下來，知識之廣博，大概算是《天龍八部》里的第一了吧。有人問金庸夏夢和王語嫣像嗎？金庸說夏夢沒有王語嫣聰明，可見王語嫣的聰明是無疑的，可是她為什麼還是那麼傻氣獃氣呢？這就是她的可貴了，她能在那麼險惡的江湖，能在那麼聰明的頭腦下，還能保持著一個單純美好的心，是十分難得的，就算單純如鍾靈，也知道放閃電貂去咬人，可是王語嫣不，她對誰都是溫柔的，都是懷著善意的。而且這也不是因為王語嫣智商高而情商低，不是的，王語嫣的情商一點不低，她就是那麼好的人，生出來就是那麼好的，自然後世的染料是污染不了她的。也許很多人看不慣王語嫣，覺得她善惡不分，覺得她優柔寡斷，看著讓人生悶氣，不像木婉清那麼快意恩仇，也不如阿朱那麼敢愛敢恨，可是這正是佳人啊，木婉清和阿朱更像是俠女，但是絕對算不上佳人，能算上佳人的就只有王語嫣了。

這點旁人不懂她，慕容復不懂她，只有段譽懂她，所以段譽才始終愛著王語嫣。也有人說段譽只是愛著神仙姐姐的樣子，然後移情在王語嫣身上了，這個暫且不去討論。就拿段譽對王語嫣的態度就能證明了，段譽對木婉清對鍾靈都是時而正經時而不正經的，可是對王語嫣，卻是一直君子之態的，生怕說錯一句話就唐突了王語嫣，就像是寶玉對寶釵一樣，但是其中又有點不一樣，寶玉心裡裝著林妹妹，可是段譽心裡卻是裝著王語嫣的。就像是結合了寶玉對黛玉的心與寶玉對寶釵的君子之態。這是很難得的，這是對佳人的態度。

也許王語嫣並不想當這麼個冷冰冰的佳人，但是無奈留給別人的印象就是這樣的，其實這只是因為讀者看差了，只從段譽那一面看到的，要是從慕容復那個角度看，王語嫣還冷冰冰么？一點都不的，王語嫣在慕容復面前，就是那個江南的小女子，就是那個「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小女子，可是讀者很難看到這點。這恰恰能說明王語嫣是個極好極能自律的人，她絲毫沒有和段譽拉拉扯扯，最妙的是這個不是她刻意去做的，她根本就沒有想到什麼男女授受不清，她沒有的，她只是天生就這樣了，這豈不是正能說明她的絕佳好處么？世界上的女子，能有幾個人比她好的？她不貪圖別的男人的愛慕，不管那個男人是多麼的好，她都是不顧的，她心裡眼裡就只有自己愛著的人，所以說她痴情就痴情在這裡。如果慕容復是主角，那麼所有人對王語嫣的印象恐怕就大大轉變了。

有人問王語嫣到底愛不愛段譽，我想是不愛的，雖然這麼說有些難過，但大概真是不愛的，雖然舊版王語嫣在井下和段譽定了終生，可是後來金庸到底改了結局。當然這只是小說而已，愛與不愛，全看作者心意，不過按照王語嫣一貫的態度，是不可能那麼極速轉變的，如果真這麼快愛了另一個人，雖然讀者看著舒服了，但是對王語嫣的人物形象卻是大大的損害，恐怕連李莫愁這樣的人她也比不上了，李莫愁尚且能不管那個男人是好是壞，還要心心念念於一人，難道王語嫣就不能么？不過我覺得新改的結局也不夠好，王語嫣就算不愛著段譽，頂多不做段譽的王妃就是了，何必再和阿碧去服侍慕容復，這麼一寫，到底又把王語嫣看低了。王語嫣那般的絕世佳人，絕不會說要依靠某個男人的，就算她自己一人，或者在後來的漫長歲月中再愛上另一個人，都比這個結局好。

至於金庸為什麼要把王語嫣這樣的絕世佳人寫得如此隱晦，以致於讓人們對她不是那麼喜歡，大概是從古自今，真正的絕世佳人都很難被人所理解吧，因為這樣的人從來不會想去迎合世人，更不會想去解釋什麼。人們喜愛著的從來不是王語嫣那樣的人，而是比王語嫣淺得多的那些人。

2016/7/19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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