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充者妄想症，卡普格拉斯錯覺

美劇《犯罪心理》裡面，有一集的情節是這樣的。

美國弗吉尼亞州，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

一棟居民住宅里，六十多歲的夫妻被雙雙槍殺。

事發地十幾分鐘的車程內，有聯邦調查局（FBI）總部、中情局（CIA）總部、海軍陸戰隊（MARINE）訓練基地等許多美國政府和軍方的重要機構。

是誰如此囂張，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造次？

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是變態殺人狂。兇手，正是被害夫婦的兒子，盧克。

從小被虐待或被遺棄，出現嚴重的人格和精神障礙，從而殺害父母，並不十分罕見。

但盧克，不在此列。

他與父母的關係一直非常融洽，父親甚至是他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盧克非常愛自己的父母，那他為何又殺了他們？所謂的相愛相殺，也不是這個套路啊。

原因是——他突然生病了，得了一種極其可怕的臉盲症。

1. 真·臉盲：管「臉」的那個腦區壞掉了

你在照鏡子，知道鏡子里有個人，但你不知道那就是你自己。

當你眨眨眼睛，你依然知道那人在眨眼，而且知道那人是在鏡子里的，卻還是識別不出——那個人就是你自己。

這是因為，大腦里的「臉部區域」壞掉了。

我們知道，大腦包括顳葉、額葉和頂葉等區域。摺疊在顳葉皮層內部的部分，有一個稱為梭狀回的微小結構。梭狀回上有對面部感知的神經元，所以它也叫大腦的「臉部區域」。

如果這個區域遭受損傷，你就無法再識別人們的面孔了，而只能根據嗓音來區別。也就是說，即使北京不是重度霧霾，也沒有飄著著楊柳絮，你也只能靠耳朵來辨別，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大媽還是大爺。

2.讓人殺了父母的臉盲症：「臉部區域」竟然是好的

管「臉」的腦區壞了，所以臉盲了，這個不難理解。

但還有另一種奇怪的臉盲症——他的「臉部腦區」是好的，卻依然臉盲。而且這種臉盲症非常危險，很容易引起暴力，乃至殺人。

這種病，叫做「卡普格拉斯錯覺」(Capgras Delusion)，也叫冒充者妄想症，由法國精神科醫生卡普格拉斯於1923年首次發現。

一個原本完全正常的人，遭受了腦震蕩之類的頭部損傷。從昏迷中醒來後，他看著自己的母親：「哎？這人看上去跟我媽一模一樣。但她肯定是個假冒的，是個假裝成我媽的女人」。

在其他方面，他完全清醒和理智，但每當看見他媽時，他的錯覺就會出現，並堅持認為「你不是我媽，你是冒牌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

3.弗洛伊德式解釋：俄狄浦斯情節

關於這種奇怪的臉盲症，有一種弗洛伊德式的觀點。

當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你對母親有種很強烈的性吸引，也就是所謂的「俄狄浦斯」(Oedipus)戀母情結。長大後，你的皮層生長發育，抑制了對母親的潛在性慾。接下來，因為某一次意外，頭部受傷損傷了皮層，把潛在的性衝動釋放，釋放到了表層。於是，突然間，莫名其妙地，你覺得自己對母親產生了性慾。

然後，你的第一反應是：「哦天啊，這可是我媽啊，我怎麼可能會覺得性衝動？她一定是別的女人，是個假冒的。」

貌似，對你受損傷的大腦來說，只有這解釋才說得通。不過神經科學家有另外一種說法。

4.最熟悉的陌生人：「視覺」到「情緒」短路了

事實上，得了「卡普格拉斯錯覺」的人，不只是對親媽臉盲，對其他有強烈情感的人或物，都「臉盲」——爸爸、老婆、孩子，甚至寵物，等等。

這樣的話，俄狄浦斯情節恐怕就不好用了，因為繼續說下去，恐怕要涉及戀獸之類的話題了，畫風似乎不對……

神經科學家把關注點放在了視覺通路的結構和功能上。

通常來說，視覺信號通過眼球進入腦中的視覺區域；然後，進入「梭狀回」，也就是我們前面說的「臉部區域」，可以感知到面部圖像。

然後，神經信號繼續從梭狀回通過，到達邊緣系統中的杏仁核，也就是大腦的情緒核心。杏仁核判斷你所看見的物體在情緒上的重要性，這是你愛吃的四川火鍋，是你的萌寵，是老婆孩子，還是其他完全無關緊要的東西。

如果杏仁核變得興奮，也就意味著情緒反應比較激烈，那麼說明這是很重要的東西。然後，神經信號就會向下發送到自主神經系統，你就會有點兒激動，比如心跳加快、微微出汗、肌肉緊張之類的。

也就是說，當你看到你媽媽，大概經過了這樣一個過程：

但是，親手殺了父母的盧克，腦子短路了——他出了車禍，腦震蕩了。他的梭狀回是好的，他其實能夠識別出父母的面孔。但是，這些信號通往情緒中心的線路，也就是從「3」到「4」的這個線路，被切斷了。所以，他沒有了看到父母應該有的情緒反應和自主神經反應。

所以，當他回到家，發現屋裡的倆人長得像他父母，但因為沒有情緒反應，他下意識地覺得：「為什麼看見我最愛的爸媽，我卻感覺不到溫暖？我怎樣解釋這種無法解釋的情緒缺失呢？這不可能是我的爸媽，而是另外兩個奇怪的人在假裝是我爸媽。」

根據冒牌者綜合症的特點，出現這種「親友被冒牌」的感覺後，患者往往具有高度的不安全感，甚至出現暴力。

因為盧克以前是美國最精銳的海豹突擊隊（SEAL）的成員，所以他迅速把自己的不安全感升級成了行動——我的爸媽被人冒牌了！這倆人肯定有陰謀！我要查出真相！

但是，盧克是查不出真相的。他的父母只能哭著告訴他「孩子，你怎麼了啊？我們就是你爸媽啊」。然而，盧克的大腦並不是這麼告訴他的，於是悲劇發生——得了這種恐怖臉盲症的盧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母。

這是一個十分悲傷的故事。

如果當時，有人將盧克的眼鏡蒙住，或者父母在他的視線之外跟他對話，也許結局就會不一樣。因為，對「卡普格拉斯錯覺」患者來說，聽覺通往情緒中心的通路是完好的，當他聽到父母說話，就會知道：哦，現在跟我說話的確實是我父母。

Reference

VS Ramachandran, 3 clues to understanding your b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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