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奕迅的《人來人往》如果寫成故事的話

1

「出來吃飯啊！」電話那邊的蘇西聽上去很興奮。

徐懷欽不是一個好酒友。他拿著杯子，懶洋洋靠在椅背上，臉頰發紅。眾人大笑，他也吃吃笑著，把酒杯舉過眼睛，手撐著眉毛，指縫裡看大家。少頃帶著笑意低頭，再飲一口。

「小西啊，你家那位的高富帥今天怎麼沒來？」

「什麼小西，以後要叫人蘇老闆！」

「哈哈哈，對對對！我早就說過，是金子哪兒都會發光，小西的升職，可是比我預想中要晚了三個月。」

「吹吧你就！」

眾人鬨笑著。這家餐廳的燈光很暗，牆上掛著莫名其妙的獸頭。六七人圍在一起，蘇西在正中間大笑著。她穿著白色的露肩T恤，一縷頭髮耷拉在左眼前，烤肉沁著油，在推杯換盞中自顧自滋滋作響。

「不行啦，我也得走啦。明天還上班呢，不像你。」一個女孩說道，一邊站起來，一邊沖蘇西可愛地聳了聳鼻子。

「才幾點啊，再喝兩杯嘛！」蘇西嬌嗔著，但還是站起身來跟友人道別。

「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好好玩啊，我先撤啦。」倆人肉麻地抱了一下，笑著分開了。

「誒，那我也回去啦！」另一個男人也站起身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扭頭沖徐懷欽說：「那還是老樣子？你送她回去？」

蘇西在一旁露出喝醉滿足的笑容。

「放心吧。」徐懷欽坐在那裡，揚了揚手裡的杯子，示意告別。

「誒，又都走了，還是你最好。」蘇西一邊坐回原位，一邊用手拍著徐懷欽的肩膀。

「我是閑人嘛。」徐懷欽望著蘇西，輕笑道。

「對了老徐，話說，你是不是還沒有恭喜我？」蘇西佯嗔道。

「這你可冤枉我，大伙兒不一開始就敬你酒了嘛！」

「那是一起的！那能算嗎？」蘇西急了。

「哦，那恭喜恭喜？」

「太敷衍了，不算！」

「哇！你好厲害呀！真的好崇拜你！我能拿你一根頭髮絲回去珍藏起來嗎？」

「去死啦你！」

兩人笑作一團。

徐懷欽其實沒有在開玩笑，他一直覺得蘇西的頭髮很漂亮，但也僅此而已了。兩人是大學同學，畢業後都留在這城市裡討生活，徐懷欽按部就班的工作通勤睡覺工作，而蘇西的生活卻熱鬧得多，先找了一個高富帥，緊接著又升職加薪，朋友圈裡從健身到讀書會、話劇、藝術展，一樣沒落下。反觀他老徐，活得像一隻鼴鼠。

「老徐，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特別羨慕你。」蘇西懶洋洋靠在牆上，面朝著他，指尖捏著筷子，一下又一下，有意無意的敲著懷欽的手。

「羨慕我什麼？」徐懷欽沒有動，手僵著，看蘇西又在發什麼瘋。

「羨慕你單身貴族啊。」

「別扯了。」徐懷欽心墜了下去，他知道蘇西接下來會說什麼，她會吐槽那個又帥又多金的男朋友，沒有時間陪她，不夠體貼，情商低下等一堆戀愛里的破事。

「你就說今天，今天我這麼開心，他非得說自己在忙在忙，有那麼忙嗎？他如果真的愛我，他就應該明白我今天真的真的很希望他在這陪我。」

「呃，明天陪也一樣嘛。」

「那怎麼能一樣呢！我想第一時間跟他分享呀！」

「好吧。」徐懷欽只覺得心中煩躁，隨口說道，「那他就是根本不體諒你的心情，這明明是一個男朋友該做的本分嘛。」

「就是，」蘇西鬆開筷子，探身向前，把手覆在徐懷欽手背上，「他要有你一半情商就好了。」

她的手很涼，懷欽望著她，她眼神微微有些失焦，但還在盯著他。臉紅撲撲的，嘴唇半張，露出白色的牙齒。不知是不是錯覺，懷欽覺得她懸在空中的髮絲在微微顫抖，就像自己的嘴唇一樣。

「你喝醉了。」半晌，懷欽抽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動聲色又飲了一口。

2

得知蘇西失戀的那一刻，懷欽很難說自己的情緒是喜是憂。他從計程車上下來，冒雨衝進那家咖啡館裡。他接上蘇西，兩人在屋檐下小心翼翼地邁著腳，躲避水坑。走出一個街區後，在一家麵包店門口，蘇西突然不可遏制地大哭起來。

懷欽望著她，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妝花得不像樣子，她靠著牆不顧形象地咧大嘴，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懷欽頓時覺得盯著她不好，硬把脖子扭開了去。

街上行人匆匆，懷欽沒來由想起大學時和蘇西一起被困在圖書館的情形。那天蘇西穿著一件白色的羊毛衫，頭髮隨便綁在後面，可憐兮兮地抱怨著肚子餓，又嫌棄他中午吃了一半的麵包。

該死，懷欽煩躁地歪了歪頭，轉身把蘇西抱在了懷裡。

「好啦好啦。」

「噓……」懷欽輕聲噓著，不厭其煩地輕拍蘇西的頭，任由她的鼻涕眼淚擦在懷裡。他閉上眼，蘇西嗚嗚地哭聲漸漸遠了，車輛飛馳而過的聲音，雨水降在屋檐的聲音，麵包店裡輕微的嘈雜都不見了，他只聽到自己的心跳。

嗵嗵，嗵嗵。

開始那些天徐懷欽總是想著那次擁抱，心裡很不踏實。但過不了幾日他自己又有些困惑了，他甚至懷疑那是否是真實發生過。要知道，如果一個人總是在腦海里構想一件事，次數多了，確實有可能誤以為那件事真實發生了。他沒有勇氣去問，蘇西也沒再提過。但兩人的關係，卻是實實在在更近了一些。

一起去看時興的電影，一起去吃評分高的食物，一起走在馬路上，夜裡彼此聊天到很晚。

「喂，你幹嘛不把鞋擦乾淨點？」

「啊？不臟吧？」

「邋遢。」

「哈哈，我總覺得，沒人會看鞋子，就像去超市買東西，你會看最底層嗎？」

「你沒有聽說嗎？看一個男人是否體面，就要看他的鞋子。」

「不能吧？我認為洗臉就很體面了。」

「咦，鄙視你！」

過了幾天，蘇西送了一雙鞋給懷欽。圓頭黑色皮鞋，擦得鋥亮。

「要體面噢！」蘇西調皮地眨著眼睛。

懷欽當然是歡喜的，但他總隱約覺得，這雙鞋在她前男友腳上見過。

你也太看不起你和她了！懷欽在心中大聲譴責自己。

他們的進展很快，又在一個醉酒的夜裡，兩人稀里糊塗去了酒店。

清晨的陽光從窗帘里透了進來，映著蘇西的髮絲，一片金黃。她一隻胳膊露在被子外面，摸上去沁人冰涼。

懷欽盯著她，輕輕地把她的胳膊收進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撫過她的頭髮，心裡滿是溫情。

「蘇西。」懷欽用氣聲悄聲叫著。

「su」，懷欽的嘴向中間攏著，輕聲吹著氣；

「xi」，懷欽的嘴像微笑一樣，輕聲吹著氣；

她的名字真好聽。懷欽湊近了盯著她熟睡的樣子，突然玩興大發，用手捏著她一束髮梢，在她臉上輕輕搔癢。

她皺了皺眉，翻了個身。懷欽連忙把手抽開後退。不過兩分鐘後懷欽又湊了上去，故伎重施。蘇西睫毛快速閃動著，眉毛不悅地扭在一起。她哼哼著，迷迷糊糊吐出一句話來：

「Jerry，別鬧了。」

Jerry是她前男友的名字，懷欽愣在那裡，如墜冰窟。

很久以後懷欽回想起那一天，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先去洗了澡還是直接去買的早餐。但他清晰地記得一幕場景：

他坐在床邊，看著蘇西逐漸醒來，她的眼神從迷離到清醒，她看到了懷欽，頓了頓，害羞地笑了笑，張嘴說：「早啊。」

懷欽很確定，那停頓里，閃過的眼神是失望。

或許那眼神他之前也看過幾次，只是一直不願承認罷了。

3

這是最繁華的時代，這也是最平庸的時代。繁華的是世界，而平庸的是我們。我們沒有王朝的更迭可經歷，也沒有戰爭與飢餓去恐慌；我們未曾見過國破身死，也不知什麼是民族危亡。信仰，集體感，甚至家族榮譽，統統砸碎了吧。我們的戰場只在自己的心靈之上，關於自己的狗屁事業，還有家庭，友情和愛情。

懷欽躺在床上瞪著黑暗，他似乎剛剛輸掉了自己的戰爭。

手機在身側發出幽暗的光，上面最後一條寫著「你值得更好的人。」

再上一條寫著長篇大論，蹩腳地從工作壓力扯到生活質量，又是童年陰影又是社會現實，什麼更好的自己以及健康的相處模式，以及一堆形而上的雜七雜八。懷欽瞪大了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懂，在那些橫七豎八的句子里他只看明白兩個字，「不愛」。

「你只是太累了。周末一起去看陳奕迅演唱會吧。」逐字逐句打出又逐字逐句刪掉；

「不管怎麼說，我們見面再聊吧。」逐字逐句打出又逐字逐句刪掉；

「為什麼？」懷欽在黑暗裡咬著拳頭，盯著暗綠的發送鍵拇指微微發抖，終於他快速刪掉了這一行，只發出兩個字，

「祝好」。

不勉強。懷欽盯著黑夜，胸口彷彿扎著刺，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只是盡量讓自己什麼都不想，天會亮的。

事實上，也沒有花了太多時間。我是說，雖然懷欽覺得那段時間很久，但實際來看也不過是二三十天的樣子。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去上班，工作，通勤，下班，只是在夜裡會常常衝動想發信息給她，好在都忍住了。

同事有一個小姑娘，許多事情都需要跟懷欽交洽，但總是迷迷糊糊做不利索，懷欽幫忙救了幾次險，小姑娘難為情便請他吃飯，一來二去，兩人竟產生了感情。

這個城市裡的人類，彷彿布朗運動一般隨機遊盪著，他們彼此相遇，碰撞，結合，衝突，戰鬥，分離。

沒有任何規律。

半年後的某一天，懷欽和女友走在街上，迎面看到蘇西手裡挽著另一個男人走過。應該不是Jerry，但是不是已然沒所謂了。

蘇西看到他後眼睛一亮，半張著嘴，彷彿那聲「老徐」就在嘴邊。懷欽決絕地把眼神躲開了，看向別處。

擦肩而過後懷欽扭頭去看她。纏在頸背後依然是那美麗的頭髮，可望而永不可及。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啊？」身旁的女友佯嗔道。

「啊？當然有呀。」懷欽轉過身來，低頭寵溺地看著她。

「你總是這個樣子，人家在講話你也不好好聽，我給你說……」

小女友還在喋喋不休著。懷欽突然想到那天夜裡，自己用手撐著眉骨，透過酒杯，大家是那麼歡樂，他也曾開心飲酒。

說到喝酒，自從蘇西離開後，懷欽便不再喝了。他的鞋子現在總是很乾凈。

（公眾號：夕北漫談）

《人來人往》-林夕

朋友已走

剛升職的你舉杯到凌晨還未夠

用盡心機拉我手

纏在我頸背後

說你男友有事忙是借口

說到終於飲醉酒

情侶會走

剛失戀的你哭乾眼淚前來自首

寂寞因此牽我手

除下了他手信後

我已得到你沒有

但你我至少往後

成為了蜜友

閉起雙眼你最挂念誰

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

感激車站裡

尚有月台能讓我們滿足到落淚

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

快不快樂留在身體里

愛若能夠永不失去

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尋伴侶

誰也會走

剛相戀的你先知我們原來未夠

借故鬆開我的手

藏在貼紙相背後

我這苦心開過沒有

但試過散心旅遊

如何答沒有

閉起雙眼我最挂念誰

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

感激車站裡

尚有月台曾讓我們滿足到落淚

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

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

愛若為了永不失去

誰勉強娛樂過誰

愛若難以放進手裡

何不將這雙手放進心裡

時間會走

剛失戀的我開始與旁人攜著手

但什麼可以擁有

纏在那頸背後

最美麗長發未留在我手

我也開心飲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