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良心
正義的到來，竟然是因為惡魔的良心。
01
二十年前。昆明郊外的晚上。
荒涼空曠的郊野地里，一輛警牌昌河麵包車孤零零停著。夜風凄緊，吹得車身似乎也有節奏地晃動。
車裡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都是警務人員，夙夜在公，不遑暇食，夜深人靜的時候，仍然舍小家為大家，奮戰在工作一線，為事業操碎了心。
激情工作熱火朝天的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幾道冷冷的目光，已經盯上了他們。
三個身著警服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到麵包車前，領頭的警員重重敲了敲滿是霧氣的車窗。
「我們是緝毒支隊的，請你們出示證件，接受檢查！」
車內二人手忙腳亂整理著裝，外面一把拽開車門，領頭的警員手持一柄五四式手槍：「不許動！舉起手來！」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車內二人不覺一哆嗦。男的旋即回過神來：「你幹什麼？把槍放下！」
對方毫不理會，一揮手：「先銬上再說！」身後二人不由分說，就把車內男人銬了起來，轉身又去銬那個女的。
女的尖聲叫道：「你們憑什麼亂銬人？想銬我，得經過市局杜局長同意！」說著掏出手機，便欲撥號。
警員一把搶下手機，把她銬了起來：「放老實點！有啥隊里說去！」
被銬的男人喝道：「你們找死！我是路南縣分局副局長，她是市局的王警官！」
領頭的警員抬眼看了看他：「真的假的？帶傢伙了嗎？」
「帶了！」
警員伸手摸向男人腰間，掏出了把七七式手槍。
女的叫道：「看到了吧！還敢亂銬人！你的證件呢？我要看你的證件！」
領頭的警員冷冷一笑，掏出證件，送到了女的面前。
「楊天勇……你叫楊天勇？」
02
上帝製造惡魔，藏進人的軀殼。
楊天勇，就是披著人皮的惡魔。聽說過他的人，每當回想起來，時不時還會感到一種透徹心肺的寒意。
1997年至2000年，楊天勇犯罪團伙先後作案數十起，手法如出一轍：他們冒充軍警人員，身著制服，手持槍械，以設卡查車、治安盤查為名，強行把受害者銬起來，將隨身財物劫掠一空，然後殺死受害者，手下不留一個活口。
可以設想一下，善良群眾基於對警方的信任，配合調查，毫無防備，哪知平安的守護者突然變成猙獰的惡魔，把全無反抗的群眾劫掠殺害……這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換句話說，假如在街頭被這幾個衣冠堂堂的「警員」盤查，如果你是個奉公守法配合工作的好公民，那麼結果必然只有一個。
並且，這個結果可能會相當難看。楊天勇手段殘酷，令人髮指，經常以喪心病狂的方式虐殺受害者。為了給團伙「練膽」，他數次操刀肢解，砍下受害者的頭和四肢，扔到鍋里煮，煮熟後喂狗餵魚……慘無人道，滅絕人性。
更可怕的是，連正義和威嚴的代表——警方，也成了楊天勇的作案目標。為了劫獲槍械，楊天勇團伙多次瘋狂地對軍警下手，先後有3名警員、2名軍人、2名聯防隊員被他們殺害，搶來的槍支繼而用於作案……
前述車中的兩人，分別是昆明市路南縣警局副局長王俊波、昆明市警局女警員王曉湘，他們在警車中私會，哪曾想竟而成了惡魔的獵物……
03
一男一女兩位警員在車中被殘殺，很快就傳得滿城風雨。被害人的身份、職務和性別，無疑吊足了圍觀群眾的胃口，各種傳言繪聲繪色，甚至讓人暫時忘卻了恐慌與血腥。
有誰曾留意，頹然其間的憔悴斯人。
這個人叫杜培武，也是昆明市警局的民警。男死者王俊波是他的同學，女死者王曉湘，則是他的妻子。
原本美滿的家庭瞬間崩塌，更有猥瑣的流言洋洋盈耳。妻子和同學，女警和副局長，深夜同車，雙雙遇害……情節放在如今也足夠吸引眼球，何況二十年前，更何況受害女警的家屬。
只不過，杜培武還沒顧得上受傷，就墮入了惡魔的深淵。
案發後第三日，他作為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拘捕、羈押、審訊。
警方懷疑，杜培武眼見妻子與同學有不正當兩性關係，懷恨在心，遂尾隨作案，槍殺二人。
懷疑沒有問題，但遺憾的是，用暴力來驗證懷疑。
雖然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案發時杜培武不在現場，並且本案最關鍵的證物——手槍，根本無法從杜培武處覓得下落。但這些都不是問題。
兩千年前《尚德緩刑書》里有一句話：「捶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思之讓人不寒而慄。
上頭的意志、威權的大棒，可以規定正確的說話方式。想讓你怎麼說，你就得怎麼說。敢不從？普天下有幾個人夠本事當黃蓋？
所以說，暴力不能解決一切，但足以解決你！
杜培武屈從了，他交代了殺人的罪行，交代了作案的過程，甚至連那支最關鍵的手槍，他都給出了說得圓的細節：殺人之後，他把槍拆卸成零件，扔進了滇池。
若干年後，有人問他，明明不是你乾的，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杜培武慘然一笑：「我是干刑偵的，都被打服了，還能怎麼說？」
就這樣，重大案件迅速偵破，杜培武從受害者家屬變成了沾滿鮮血的殺人犯，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當時一些新聞媒體對此案大肆宣傳報道，說什麼在破案中引入CPS測試、拉曼測試、氣味鑒別等高科技手段，罪犯面對如山鐵證，只得低頭伏法，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
威權所指，眾口一詞。大棒即是指揮棒，平民還能怎麼樣。
就這樣，一個惡魔，引出了另一個惡魔。搶劫殺人，是傷天害理；扭曲善惡，是顛倒黑白。二者都是惡魔所為，只不過，前者是山中之魔，後者是心中之魔。
04
如同中國版《肖申克的救贖》，事情最終有了一個正義的結局。
但是，正義到來的原因，並不是威權的猛省，也不是自我的救贖，竟然是惡魔的良心。
2000年，楊天勇被抓獲時，供述了其於1998年4月槍殺王俊波王曉湘二人的犯罪行為，令所有偵辦人員目瞪口呆。
「鐵案」反轉，正義敲門。只不過，雖然惡魔說出了真相，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讓真相大白。
因為，真相大白，就意味著當年顛倒黑白的那些人烏紗落地，甚至鋃鐺入獄。
壓力不言而喻。縱然楊天勇是個惡魔，他也要面臨抉擇與考驗。
楊天勇（據公開圖片）
該不該瞎說啥實話？這是一個問題。
令人百感交集的是，罪行罄竹難書的楊天勇，這次沒有昧著良心胡說一氣，而是詳細供述殺人經過，還原了真正的事實。他的供詞和證物，終於澄清了兩年前的驚天冤屈，還給杜培武一個清白。
正如《南方周末》2013新年獻詞中所說，「一句真話能比整個世界還重」。說真話的那一刻，楊天勇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這是惡魔身上迸發出的人性，它雖無法折抵滔天的罪過，但能夠救贖失落的正義。
只不過，誰還記得，這正義，正是在象徵正義的威權大棒下扭曲，在代表正確的說話方式中蒙塵。
更令人糾結的是，正義的救贖，難道要靠惡魔的良心？
來源：老斯基野駛（ID：lsjyeshi） 作者：諾維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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