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龍劫Ⅰ赤龍劫· 第十七章

  一名面容愁苦的駝背漢子躺在牛車上,右手畸形,旁邊有個村姑模樣的女人揮鞭趕牛,後面還跟著個一身短打的小廝。

  「哈欠——」駝背漢子突然打了個噴嚏,「有人在背後念叨我。」

  另外兩人沒理他。

  「顏姐,你累不累啊?」駝背漢子問道。

  「不累。」

  「秦兄你呢?」

  「一樣。」

  駝背漢子翻了個白眼,不再沒話找話,翻了個身,愜意的仰頭看天。

  「長江水啊~波浪寬~青山前啊~空自流~~江水已流八千年~不見當年渡河人~」

  駝背漢子唱起山歌。

  他看這一朵雲,有點像糖葫蘆,那一朵雲,有點像小青蛙。

  他娘親曾唱著這首歌,坐在屋裡縫衣服,他就躺在草地上看白雲。這是他那時僅有的閑暇時間,可以什麼都不用想。有時候他覺得,只要能吃得飽穿的暖,皇圖霸業什麼都無所謂,他寧可躺在草地上看一輩子的雲。但現在呢,他成了太子,每天要做很多無趣的事。於是他就乾脆掀了棋盤,跑出皇宮。但他心裡清楚,自己只不過跳進了一面更大的棋盤,也許一年半載之後,他就要回去繼續去做那些無趣的事,最後死在那個冰冷的金籠子里。

  也許死在這個江湖,就是最好的歸宿了。

  「鹽蛋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娘苦一點無所謂的。」

  趙無言躺在馬車上發獃。

  他突然咕噥了一句:「去他娘的大事。」

  另外兩人置若罔聞。

  三人行至城門口,不出意外的被攔下了。趙無言識趣的給守衛塞了些碎銀,按照公孫維宴所說的打了個切口,守衛立馬明白這些人是上頭派去走私的,便開了側門偷偷放行。

  「這麼簡單就出來了?」秦九寒皺眉,身為老江湖,總會有些疑心病。

  趙無言道:「不簡單了,你要想想,走私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黑活,哪敢隨隨便便讓陌生人知曉,尤其是這種全州封鎖的時局,人人自危,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硬塞三個人,那是難上加難。看來老孫他是下死力氣了。」

  隨後他對那村姑道:「我就好奇老孫他到底花了什麼血本把你給說動了。」

  三人都早已易容換貌,那村姑自然是顏之娘。她回道:「沒什麼,什麼也沒有給我。」

  「嘖,那就是告訴你什麼大秘密,這個不好向你打聽啊,」趙無言翹起二郎腿,「那你為何要殺我啊?我不記得我有得罪過道士。」

  「恩師囑託,莫不敢違。」

  「你師傅誰啊,這麼猖狂,太子也敢殺?」

  顏之娘猶豫了一會,「也許要殺的那人只是跟你同名同姓……不對,應該就是……」

  她想起了老郎中帶來的那句穿越數十年的口信,但卻未將話說完。

  「造反啊你們?」趙無言頤指氣使道。

  顏之娘將手搭在刀柄上。

  「你以為我怕你?」趙無言十分欠揍的指著脖子,「來來來,拔刀啊,照這砍!」

  雷光一閃!

  顏之娘猛地拔刀,電流順著刀身揮灑而出,末端鏈接著刀鞘口,宛如一輪半月。

  煙塵炸起。秦九寒拔劍,一抹劍光划出同樣的半圓,彷彿兩道圓弧互相碰撞。

  狂風驟起,地面形成了一個高壓圓,空氣如水浪般四散。

  趙無言發簪崩飛,髮絲狂舞。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秦九寒皺眉,他重傷初愈,接顏之娘的刀有些吃力。

  趙無言微微昂頭,「看來你們是覺得殺不殺我無所謂,原來我這個太子這麼不值錢啊。」

  「是你辱人在先。」顏之娘冷然道。

  「你要殺我,還不准我罵兩句?」趙無言翻了個白眼,「再說我有說錯嗎?你殺我不是造反嗎?」

  顏之娘沉默半晌,緩緩收刀,「我說不過你。」

  秦九寒瞥了她一眼,隨後揮鞭趕牛,繼續前行。

  「打來打去的,我這發簪都壞了好幾個了,」趙無言將頭髮挽起,在後腦打了個結,「不打了不打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殺我的事以後再說……對了,老秦跟著我是為了報恩,你跟著是打算幹嘛?」

  「怕你跑了。」

  「哦,那你能不能不要跟著我。」

  「不能。」

  「切。」趙無言翻了個身,趴在牛車上,「別說話了,從現在開始咱仨就是升斗小民,前面第一家客棧就會有人跟咱碰頭。老孫教的都記住了吧?我叫趙六,和村姑張春都是跑江湖的打手,老秦是兵曹參軍劉賢治的遠方親戚,叫劉懷德。」

  秦九寒沒理他。

  顏之娘正生悶氣,也沒有理他。

  趙無言討了個沒趣,撇了撇嘴。

  身份奇特的三人沉默的走向遠方的客棧。一名中年男子在那等候多時,幾人進了房間,擺上一桌好酒好菜,大家推杯換盞說些客套的場面話。中年男人名叫紀以軒,在綠江郡任刑部副總捕,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談吐得體,酒量不凡。趙無言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表現出長袖善舞的一面,兩人很快打的熱火朝天。秦九寒出人意料的也是酒場老手,有意識的佔據了酒場主位,趙無言也樂得做陪襯。

  顏之娘全程在吃東西。

  「其實幾位兄弟的來路,是有些不幹凈的。你們自己心裡也清楚。」紀以軒突然笑眯眯道,「咱們敞開了說吧,東家安排我來,一方面是為了接頭,另一方面是為了摸一下你們的底細。我只是掃了一眼,就知道各位有問題了。」

  氣氛一下子詭異起來。

  秦九寒和顏之娘對視一眼,幾乎下意識的想要殺人滅口。

  趙無言很快就反應過來,也是笑眯眯道:「兄弟爽快人,不知道我們是哪裡露了馬腳?」

  「幾位的表面偽裝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但是幾位自身沒有偽裝經驗。劉兄說是兵曹參軍的遠房富家子弟,但實際上是個過慣了窮苦日子的人,我說的對吧?因為劉兄吃雞皮、吮骨頭、不吃素。反觀這位趙兄,說是跑江湖,其實才是真正養尊處優的人,到現在只吃了幾口菜,還只是為了喝酒墊肚子才吃的。」

  「但這些只是猜測。」趙無言道,「也許我才是那名遠房親戚,為了安全著想,就與僕人互換身份。」

  「有猜測就夠了,」紀以軒用食指敲擊桌子,「上面怎麼想,全憑我一張嘴。」

  「懂了,說吧,想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要。」

  「那些嘴上說什麼都不想要的人往往拿的最多,紀兄心志高遠啊。」

  「趙兄折煞紀某人了。這次真的是什麼都不要,只是想交個朋友。我可是拿出我的誠意了,還望趙兄不嫌棄交我這個兄弟。」

  趙無言哈哈大笑,拿手指點他,「紀兄空手套白狼啊,是個人才,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

  紀以軒跟著哈哈大笑,斟了一杯酒,「是老弟功利了,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哎,這話怎麼說的,明明紀兄年紀更大,理當做哥哥。這杯酒我也陪著走一著。」

  兩人又十分熱絡的聊起來,好似一對失散多年的兄弟,彷彿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

  秦九寒低頭,沉默的飲酒。

  官場這些人啊,儘是彎彎繞繞,吃人不吐骨頭。

  他瞥了一眼只顧著吃的顏之娘,突然有些羨慕。

  淤泥不沾身,我有我自在。

  傍晚時分,幾人商量好明日一同動身前去赤蛇寨,隨後趙無言等人告辭,回房入眠。

  紀以軒送走了他們,仍舊坐在包間裡面,如同泥雕一般一動不動。待到半夜,蠟燭燃盡,紀以軒仍舊對著一桌殘羹冷炙靜坐,眼神亮的攝人。

  偌大一個江山啊。

  大涼趙闞吃中原,金帳耶律指武吞漠北,八部段天南咬南疆。

  紀以軒拿起一個空酒杯,推開窗戶,迎著晚風舉起酒杯,對著遠處的江水,做出一飲而盡的姿態。

  隨後癲狂的哈哈大笑。

  喝掉整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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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身穿百衲衣,腰間掛著一隻葫蘆,獨自走在泥濘小路上。

  迎面走來四人,一男一女一對孩童,面容焦慮步履匆匆,都背著行囊,顯然是一家人。和尚與四人擦肩而過,那男人猶豫了一會,覺得和尚慈眉善目不是壞人,便又折回去,好心提醒道:「這位出家人,再往前就是黔江州山郊地界了,山匪很多,若是要遊行或傳教的話,最好繞路走。」

  「謝謝施主提醒,」和尚雙手合十,微微鞠躬,「施主善心,來世自有福緣。只不過貧僧還有一段因果未了,就在此山中,怕是繞不得路了。」

  男人只覺和尚氣度不凡,說是因果未了要入匪山,自然是胸懷大氣,這閑雲野鶴的模樣,若是佛陀下凡也不過如此了。

  和尚辭別男人,繼續前行。

  山野幽靜,鳥鳴空谷幽蘭。

  和尚停下來,坐在石頭上歇腳。

  遠處又走來四人,這次都是男子,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走路有氣無力,顯然都是流民。

  四人看到和尚之後,眼睛一亮,低聲商量了些什麼,晃晃悠悠的走來。

  「和尚,可憐可憐我們吧——」其中一名流民聲淚俱下道,「我們村子被山匪屠了,家人也死光了,我們已經四天沒吃些好東西了……」

  和尚沒有猶豫,從行囊里拿出一半的乾糧,分給了他。

  四個人圍在一起,狼吞虎咽的吃了那些乾糧。

  「你不是還有些嗎,再分我們一點吧,反正你只有一個人。」

  「貧僧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包里的乾糧實在沒有多餘的了。」

  「你不是出家人嗎,不該是慈悲為懷嗎?我可是聽說有和尚割肉喂虎……」那人嘟囔了幾句,見和尚無動於衷,又道,「那給點水總行了吧,你這葫蘆送給我們吧,要是遇到溪水我們也有盛器。」

  「對不住,這隻葫蘆的貧僧同門知交的遺物,實在不能隨意送人。不過施主要是乾渴,貧僧可以分一些酒水你們。」

  「酒水?原來裡面裝的是酒啊!」那人突然笑起來,「原來是個破戒和尚,哈哈哈。」

  另外一個人突然道:「你只要把葫蘆給我們,我們就不把你破戒的事情說出去。」

  又有人跟著附和:「還要乾糧!衣服也要!」

  和尚搖頭,「貧僧恕不能從。」

  「小家子氣!哪有你這樣的和尚!花和尚!假和尚!」幾人罵起來。

  和尚嘆了口氣,不再理這些人,起身離去。

  那四人跟上來,又苦苦哀求:「和尚,你行行好吧,佛祖會看見你做了善事的,以後一定能修成正果。我們要是沒有葫蘆,會渴死的,再也走不出這個大山……」

  「那照施主這麼說,貧僧沒了這葫蘆也會渴死在山中,那就更不能給了。」

  幾人又開始罵,罵和尚自私自利,一點出家人的樣子都沒有。

  其中一人悄悄的撿起一塊大石頭,趁幾人不注意,猛地往和尚後腦勺砸去!

  和尚彷彿腦後長了眼一般,單手閃電般探出,掐住那人的脖子,將其高舉,雙腳離地。那人不停的掙扎,怎奈和尚手指好似鐵鉗一般,紋絲不動。

  和尚掃了另外三人一眼。

  殺氣騰騰。

  如同金剛怒目。

  那人兩眼開始翻白。

  幾人兩股戰戰,冷汗直流。其中一人顫抖道:「你是出家人……你不能殺人……」

  和尚搖頭:「道理不是這麼講的,施主殺別人之前,先要想好會被別人殺死的後果。貧僧信佛法,但更講因果,與道家有些像。」

  「那你也不能殺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是犯……犯法的……」

  和尚沉默半晌,緩緩放下那人,「後面還有一戶人家,身上有糧,且手無寸鐵。」

  幾人愣了愣,隨後笑道:「多謝多謝,多謝法師,我們知曉了,這就走……」

  和尚搖頭,「貧僧不是這個意思,貧僧的意思是,若是放你們過去,那戶人家就會家破人亡。」

  「怎麼會!你莫要誣衊他人清白!咱們幾人行的正坐的直,豈會做那些打家劫舍的勾當!」

  「也許不會,」和尚道,「但貧僧信因果。」

  他猛地揮掌,看上去平平無奇,就好像揮趕蒼蠅一般,拍在了那人頭上。

  腦袋迸裂,如同開瓢。

  另外三人嚇的肝膽俱裂,大喊大叫著落荒而逃。但才剛跑幾步路,就倒在了地上,腦袋無一例外被拍的稀爛。

  和尚念了《地藏菩薩本願功德經》,超度亡魂。末了,他丟下一句話,留給這些死人聽,就離開了。

  「三千世界皆苦海,擺渡無人且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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