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對決:朱亞文 PK 尹正(表演回顧)
前言:一篇《聲臨其境》期間的媒體的約稿,專欄同步一下。無利益相關。
看《聲臨其境》決戰前半期,我有點不敢評價。
老話說,「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這舞台上的每一位老師都是後輩學習的楷模。
但我在看節目,感到極度享受的同時,腦子裡也閃過了許多我對於「聲音」「表演」的看法。
不敢說是評價,在這裡僅當個人的心得分享,無可避免地會比較主觀。
首先,我看《聲臨其境》有兩個小方法:
第一:演員在配「經典之聲」時,我會適當地閉眼聽他們說話。
演員固然可以分為專業的與不專業的,但對於觀眾來說,更直接的劃分是,特別帶動我的,和沒那麼帶動我的。
閉上眼睛之後,聲音的刺激會放大,人的注意力和感受力都會更加集中。
第二:優秀的演員,就像武功出色的高手一樣,他們各有各的優秀。
在這個基礎之上,我去判斷一個演員的戲路和質感時,我會尤其注意分辨,這個演員是在帶動我的感性,還是在帶動我的理性?
這個我認為特別重要。
歸根結底,藝術與科學的區別,其實就是要看它們碰撞與撫摸的是你的哪一個器官——大腦還是心靈。
上周那一期就是,兩位選手以此為準,各成一派,奉獻了一場火花四濺的較量。
過癮。
感謝朱亞文和尹正。
先說朱亞文。
朱亞文是這個年齡段我最欣賞的男演員。
氣質上,他自帶強烈的男性荷爾蒙。
大白話,男人味。
但他又不限於此, 而在男人味的基礎上做出多層次的調節。
比如,配《亮劍》李雲龍,他扯著嗓子喊:
「二營長,你的義大利炮呢,拉上來!」
他通過對聲帶的撕扯和擠壓,表現的是李雲龍那個角色的霸氣與匪氣。
配《紅高粱》姜文扮演的余占鰲,他開始有切換了——根據不同的說話對象來切換說話狀態。
一開始是余占鰲作為一個村民,與其他村民分享自己與九兒在高粱地里的「故事」。
「後來把高粱鋪平了,她就躺下了,躺下我就痛快了。」
朱亞文在處理這個角色時,有明顯的醉意和炫耀,這是一個農民很粗野又很甜蜜的狀態。
然後鞏俐飾演的九兒把門一推開,朱亞文的聲音馬上變了:
「對,對不對,你自己說的,你喜歡我。」
馬上他就變得像暗戀著女神的男孩子,那個血脈賁張的男兒血性,一下子就變成了懵懂小男生的心理狀態。
注意, 九兒推開門之後,他不是馬上說話。
他先在聲音上頓一下,這個停頓,也是余占鰲心理的過渡——不管他在村民和朋友面前怎麼得意洋洋,但在心上人面前,他就有那股怯勁兒。
很准。
然後就是那段網路刷屏的,與宋佳一起配《喜歡你》。
他一亮相就很穩。
在有限的條件下,為自己創造表演條件——戴了一個和金城武相似的眼鏡。
這個眼鏡客觀上也許不能起到什麼巨大幫助。
但主觀上,它是一個演員的「有心」。
——他在給自己創造那個心理環境。(新演員沒有底氣時,尤其該學習前輩們這種表演態度)。
《喜歡你》這個片段,朱亞文最亮眼的地方在於,他把金城武的音色和氣質都拿住了,尤其是他的台灣腔,也都拿得穩穩噹噹。
配音片段和現場表演還是有本質的區別。
配音是在已有現成片段的基礎上,進行二次創作。所以演員的音色,是不是貼近原本表演者的音色,的確是重要的考量因素。
當演員音色和情緒都把握住時,觀眾就會驚艷,驚嘆。
朱亞文就做到這一點。
太像了。
閉著眼睛聽,你絕對分辨不出這是金城武還是朱亞文。
論語言技巧——
台灣腔與普通話一個顯著區別,就是重音和節奏。
注意,朱亞文在說「那你討厭我,比我討厭你更嚴重啊」。
他在這句子最後的「我」與「啊」的處理都是上揚的,並且還在「啊」字上特意咬得很重;
在說「我只是討厭你腦子笨,說話沒邏輯」,這裡特意把「輯」的陰平發成陽平。
這些,都是為了貼合原版的創作。
語言技巧到位後,他又拿住了《喜歡你》,金城武對於周冬雨的那種霸道總裁氣質。
這種霸道不是「你是我的」的強佔,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但「非你不可」的依戀。
——甚至還有一些不知所措莽撞的味道。
很少有女人能抵擋如此真誠(是的,真誠)的告白。
一貫嚴苛的陳凱歌也被征服。
更別說女性。
——誰能抵擋如此真誠(是的,真誠)的告白。
尹正參加《聲臨其境》之前,還參加了《演員的誕生》。
我還清楚地記得他與周一圍對決,表演《刀鋒1937》。
在《聲臨其境》,尹正的表現明顯超過《演員的誕生》。
個人覺得最出彩的是他配《深夜食堂》的馬克(原扮演者趙又廷)。
馬克是一個啞巴:他原本不會說話。
他第一次張口說話,是在法庭上,作為一個父親的他,即將被剝奪「自己孩子」的撫養權、探視權。
他的情感被這種強烈的外部壓力逼迫到絕境。
逼得開口說話。
尹正很準確地把握了這種「要把自己燒了」的心理狀態。
他在口型上做了一些處理。他說:
「我,可以,我,會,認字,發音,有一個,小女孩,叫,小紅帽。」
說這話時,他非常用力,那些字像是從自己喉嚨里拖出來的。
和朱亞文一樣,他們在配時,都100%進入人物狀態。
仔細觀察,尹正在一個字一個字咬著嘴唇模仿趙又廷說話,他的眼睛幾乎一眨不眨正視前方。
因為馬克是一個文化程度不高的殘疾人,「識字發音」這種平常事,他需要付出的努力遠超常人。
他必須調動全部的力量才能「叫」出來。
甚至需要藉助身體。
他在法庭上略帶盲目地朗讀兒童故事書,被律師和調解員等人制止,孩子馬上就要「被離開」。
他的情緒一點點往上推。
「有一天,有一天,媽媽要他拿……」
說到這個地方,原劇中有人去搶趙又廷的兒童書,尹正在這裡也快速地連身體帶聲音抖了一下——他是去躲那個想像中來搶自己書的人。
這個狀態我覺得很對——
「小心翼翼而又拼盡全力的勇敢。」
同時鏡頭還給到了尹正的手。
在說這個話時,他的手做了一個某種特殊疾病可能會做出的手勢(印象中這是有溝通障礙的人會做的手勢,《海洋天堂》自閉症的文章也做過類似動作)。
這個細節也很到位。
郭德綱看了這個表演之後,在後台說了一句話,「干提溜愣來」。
就是演員在沒有外力幫助下,自己把情感找准,再表現出來。
真的挺難。
也因此,尹正跟闞清子之間的默契度沒有達到最高,後來他倆配的《惡作劇之吻》,反而沒有這一段亮眼。
《惡作劇之吻》是一個台灣偶像劇,兩位演員腔調到位了,但吹毛求疵地說,我在他倆身上,沒有感覺到「大雨滂沱」。
外部條件節目組沒法提供,但演員在那樣一個惡劣的條件下,聲音我覺得可以更「濕潤」和「費力」一點。
最後不得不說,節目組有意識找陳凱歌導演坐鎮,非常有水平。
很多時候,優秀的導演會比優秀的演員更了解他們。
「導演大考」,陳凱歌出題,兩個人只能說五句話,要講一個故事。
尹正先說,其實就是要先拋包袱,更難一點點。
但他做得挺好的,情緒積累非常充分,他慢慢兒地,眼淚就從眼眶裡往外跑。
他聰明的地方是,他除了「動情」,還「動氣」,他說:「弦兒綳得太緊,終有一天會斷的。」
他有硬的東西出來。
朱亞文的牛逼則在於,他有意識地在構建故事的背景,他懂得「敘述才能讓人物站住」。
所以他說,「我們沒有父母,但我們在一起長大。」
這句話就把故事不動聲色地說出來了。
他很克制,沒哭,但觀眾能感到,他的心也在猛烈地顫動。
我看得很過癮。
簡而言之,朱亞文、尹正,還有他們搭檔的宋佳、闞清子,這四位演員的優秀沒有爭議。
對任何演員來說,如果有一個東西是永恆的真理,那就是——
「要做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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