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美學 | 客從何處來

為了見你的容顏

我已拋棄了塵世

成為乞丐永不回頭

我不會用我破舊的衣帽與塵世交換

——Ashiq

Ashiq,生活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南緣,痴迷於真主,漫遊者,有著典型的吉普賽生活方式,是伊斯蘭教中神秘主義派別—蘇菲派最忠實的信徒。他們手搖薩巴依,遊走、乞討、歌唱,走過一個個綠洲、一座座村莊。他們在巴紮上旁若無人地乞討、高唱,常常唱得如痴如醉,流淚滿面,有時在麻扎里舉行神秘的聚禮,與亡靈對話。他們的吟唱及吟唱的內容依是一脈相承,不曾改變,如今,他們依舊用吟唱的古老方式向真主表達摯情,實現內心的懺悔。

我們一行從喀什出發,前往皮山大漠深處,路過都市、鄉村、戈壁,路過婦女、孩童、老濡,路過恐懼、冷漠、荒誕......歷經各種盤查,汽車經常在沒有任何通知和徵兆的情況下折回安檢,我還是執意行走。其實,從地窩堡機場開始,便陷入臨近「七五事件」十周年的陰影中,身邊的人不停的向我描述在那次事件的激烈,基本上表達的就是一個民族主義者無法釋懷的情緒。幾十天來,我看到的,聽到的,至今還未得以消化。即便我曾經看到,聽到,我依舊渴望走進他們,也許了解他們,最好的方法就是成為他們,對他們任何形式的解讀,都是一種褻瀆。

不是每個民族都有Ashiq這樣的人,Ashiq是我來新疆的一個理由。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去哪裡?《最後的游吟》紀錄片中,那位叫吐爾遜的隱修者,幾個月大時,被發現在莎車乞里坦麻扎中哇哇哭啼。和很多蘇菲行知一樣,他禁慾,摒棄物質享受,過著純精神的生活。他活著,就像大地深處的秘密火焰,既不為多數人所知,又兀自光芒四射。他唱道:「阿希克的頭領是流浪的智者,他們的智慧在哪裡都會散發光芒……」

塔克拉瑪干延伸到喀什綠洲沙漠腹地里,幾乎被沙漠掩埋遊人極少到達過,一個在沙漠綠洲中頑強繁衍生存的族群,他們在苦難中行走,伴著歌聲在沙漠中淌過生命的河,將蘇菲派的這種信仰推到了極致。在去往皮山的途中,飯店的老闆說起一個故事。麻扎里兩位Ashiq,他們是舊友,約定白天乞討回來的食物,晚上到了墓地一起分享。那天,一位向東去了,另一位向西去了。向東去的討得一個饢餅回到墓地,但久等另一位不見回來,實在餓得不行,就把饢偷偷吃了。等那位空手而歸時,這位Ashiq撒了謊,說自己也沒討到食物。兩人便睡了。半夜裡,偷吃了饢的Ashiq十分不安,難於入睡,當聽到他的朋友另一位在夢裡喊餓、叫苦,便悄悄起身,跳進吐曼河自殺了。

亘古以前,這是一條被馬蹄、驢蹄、駱駝蹄和人的雙腳踩踏而出的蠻荒古道,卻連同了間隔著七千公里之遙的長安和敘利亞的安條克。月氏、匈奴、突厥、契丹、大夏、吐蕃、韃靼、蒙古……一個個游牧征服者,馬蹄嘚嘚,在這條道路上揚起陣陣風塵。佛教、猶太教、基督教、祆教、摩尼教和伊斯蘭教,如同潮水,在這條道路上此消彼長。

活人和亡人住在一起,王和乞丐葬在一起。受尊崇的麻扎就和王陵一牆之隔,他們之間是無數平民和乞丐的麻扎,麻扎連著麻扎,死亡連著死亡,死亡的地毯邊緣是活著。從沒有一個地方,會對死亡那麼親切,沒有陰森,沒有恐懼,反而是日日面向死亡的活著,所有都為死亡準備著。最後,死亡是什麼呢?不就是從一個房子搬到了另一個房子嗎?「人活著吃了這麼多土裡的東西,最後嘛要把自己給土吃掉。」這是乞里坦麻札的一個Ashiq告訴我們的。他們每天就那樣坐在麻扎之間,沒有恐懼,沒有憂愁。不言不動。和麻扎拱北上的鴿子一樣威嚴而安靜。

在車上我看見,一望無際的沙漠,行走著兩個孤獨的Ashiq,一前一後,後面那個是盲人,前面那個在低聲吟唱,口唇乾裂也不能停下心靈的歌聲,他們手持著沙巴依走向他們靈魂的聖地,十二木卡姆誕生的地方。聖地的前方有一條河,一條流過沙漠的河,盲人摸索到河邊蹲身凈手,自始至終他都獨自行走,前人用聲音引導著他的方向,哪怕是一無所有,他還有他的自尊! 他們只是千千萬人中的一個群體,沒有固化的生存模式,他們中有「管好嘴頭和鳥頭」的禁慾主張,也有換女人如敝帚的行事,有了卻萬物一身輕的無牽無絆,也有舉家傾族的奉獻真主。不論怎樣他們是新疆這種流浪之魂的載體。他們唱著歌遊走四方,把他們的心聲、他的流浪告訴所有人,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因此而快樂,但他是快樂的。

在塔克拉瑪干南部他們這樣的人很多,但一般都是隱姓埋名的,似乎他們覺得讓別人知道他們的身份有什麼不好似的,他們的心底世界沒人可以看懂,在麻扎邊借宿,在街頭高唱,自己想怎麼生活自己就怎麼樣做,他們雖然沒有錢,但是他們的精神世界卻很豐富,有時候他們還會有一些聚會,在聚會的時候你才可以真正聽見Ashiq的深唱。他們圍著火而歌,有取暖和照明的作用,實際上他們對火的崇拜。在Ashiq中真主是最高的主宰,火則是他們的圖騰,這種精神世界的二重或多重構成,與新疆伊斯蘭教所經歷的歷史及特徵完全一樣,有伊斯蘭的核心價值,也有對襖教、佛教的繼承。

曾經跟一個維族人談過,這個維族人是老家是和田皮山的。他再城市呆久了,回家在街邊上吃面,吃完自然就掏出煙來點了一根兒。這是一個大鬍子走過來,就當面斥責他,抽煙不合教義,這是異教徒的做派。這維族人聽到異教徒這句話當場就嚇尿了,落荒而逃。他用了一句漢語總結了皮山墨玉這些地方:走火入魔。這樣的人生,與其說是虔誠,不如說是面對生活時靈魂空虛的填補。這樣的所謂虔誠,或許也最容易被鼓動起對人性和生命的漠視。

大漠風沙已過,太陽出來了,亮堂堂地掛在麻紮上空。沙坡上、谷地間大大小小的麻扎立即明亮起來,金燦燦一片。幾位戴著花帽裹著頭巾的維族同胞安祥地向麻扎走去。彩色的花帽頭巾在一片金黃色的大地上跳躍著,構成一幅唯美的動感畫面。信仰是一劑去痛忘憂的良藥,更是把人心更真實展露的捷徑,生而不等但求在真主面前本真自容。靈魂棲息在這裡,便是棲息在天堂里了。游吟詩人,行走在神聖與世俗的邊緣。不甘沉寂,終會在靈魂深處奏響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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