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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沙刀 下

立冬那天,青青和柳紅葉駕馬來到了沙漠的另一頭,一片遙遠的綠洲之中,一塊青灰色的墓碑之前。

青青道:這塊碑下,葬著兩個人。明年我離開狂沙鎮以後,要拜託你每年立冬時來拜祭一次他們。

柳紅葉道:為什麼不是清明節來拜祭?

青青道:因為他們不喜歡春天。

柳紅葉道:什麼樣的人,才會不喜歡春天?

青青道:就是像他們這樣的人。

柳紅葉問道:他們是你的什麼人?

青青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柳紅葉又問道:你今天打扮得很好看。看來應該是特意為他們而準備的。其實,你是不是挺有錢的?

青青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青青道:我離開之前,會給你一大筆酬勞費的。

柳紅葉道:那我就放心了。我拜祭他們時,帶什麼祭品好?

青青倒了一壺酒在墓碑上:給他們一壺十里香就夠了。

柳紅葉道:可是這種酒已經很少有人釀了,萬一以後再也沒有人釀這種酒了,我該怎麼辦?

青青道:那個時候,你就告訴他們,十里香沒有了,一切都變了,不要再戀舊了。

柳紅葉道:說起來,這裡的風景還真不錯。我從來都不知道,這片沙漠里還有一個這麼美的綠洲。

柳紅葉在稀稀疏疏的草堆里摘了一朵最漂亮的小野花。

柳紅葉道:很難得在沙漠里看到這麼嬌嫩的小花,拿回去送給七七,她一定會很喜歡的。可能等到明天,這些花就會被沙塵湮沒。想到這裡,我真想把它們全摘回家。

青青道:有什麼區別呢。被你摘走,或是被沙塵湮沒,不都是死亡。

柳紅葉道:被我摘走的話,至少它們的屍體還可以給別人帶去快樂。

青青道:對於殺手來說,只要是自己親手製造的屍體,都會令她感到快樂。如果想到七七從前是這樣的冷血殺手,你還喜歡她嗎?

柳紅葉道:我曾喜歡過,一個更加冷血的殺手。

回程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鏢師。

他獨自一人押送著一馬車的箱子。

尋常的鏢師,在荒漠里看到行人,都會非常注意留神他人的舉動。

但這個鏢師,始終只看著前方。

青青對柳紅葉使了個眼色,於是柳紅葉就湊上前去攀談。

柳紅葉道:小兄弟!有沒有水,借點兒?

到達古陶鎮時,晚霞已漸鋪落。

青青道:今晚我們就在古陶鎮住下。

柳紅葉道:其實如果你不走這麼慢,我們完全來得及趕回去。

青青道:你猜對了,我就是故意的。和我說說那個年輕的鏢師。告訴我,他的鼻尖上是不是有一道淡淡的刀疤?

柳紅葉道:沒有。

青青道:他今年多大了?

柳紅葉道:我猜大概二十齣頭。

青青道:他送的是什麼鏢?

柳紅葉道:他沒說,但我看到有幾個箱子上刻著天棋山莊的標誌。

青青道:天棋山莊。

柳紅葉道: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山莊,聽說招募有數百個天底下的各路高手。

青青道:他要把鏢送到狂沙鎮去?

柳紅葉道:不止是狂沙鎮。沙漠里每個小鎮的每個刀客,都會收到天棋山莊的禮物。

青青道:告訴我更多關於天棋山莊的事。

柳紅葉道:他們屬於另一片沙漠。他們的莊主是一個暴戾嗜血的人,凡是不服從他的,就一定會被他殺掉。而那些忠誠於他的,會得到用不完的錢財和女人。莊主本來有五個兒子,為了選出最厲害的一個來繼承他的位子,他決心讓他們自相殘殺。後來,他最小的那個兒子贏了。因為前面四個哥哥都互相死在對方手上,而最小的那個不會武功的弟弟一直躲藏著。所以現在的少幫主,是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廢物。

青青道:能躲得這麼好,也是一種本事。天棋莊主最後還是選出了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柳紅葉道:但是他卻失去了四個兒子,養了這麼多年,就為了這樣的結果,值得嗎?

青青道:如果他沒有這個決心,死的人可能還會更多。

柳紅葉道:還好我沒有兒子,也沒有山莊。

青青道:這是現在的你才會說的話。等你同時有了兒子和山莊,你就會明白哪一樣更重要。

翌日,青青沒有急於離開古陶鎮,而是讓柳紅葉去打探那個鏢師的舉動。

柳紅葉回來時,青青請他吃了一籠剛出籠的包子。

青青問道:才兩個時辰,他就拜訪完了鎮上所有的刀客?

柳紅葉道:不錯。鎮上一共九個刀客,連打鐵鋪里那個六十多歲的他都沒放過。

青青道:然後?

柳紅葉道:一開始,他會給每個刀客都送上一把好刀,和一袋銀兩。如果對方同意收下,他就會用刀在對方胸口刺一個天棋山莊的標誌。如果對方不同意,他就會殺了他。

青青道:鎮上的九個刀客,有幾個沒同意?

柳紅葉道:只有一個。

青青道:就是打鐵鋪里六十多歲的那個。

柳紅葉道:你怎麼知道?

青青道:我猜的。

柳紅葉道:如果說天棋山莊是想招攬更多刀客入麾下,為什麼要用這樣趕盡殺絕的手段?

青青道:鏢師在殺那老頭時,用的是什麼樣的刀法?

柳紅葉道:我看不出來,我對刀法的研究沒你那麼透。我只知道他用了一把很細長的雁翎刀,速度很快,眨眼間就結果了對方。

青青道:古陶鎮和狂沙鎮之間,還剩下最後一個洗河鎮。他現在應該已經動身去洗河鎮了。吃完這籠包子,我們也立即趕赴洗河鎮。

柳紅葉道:為什麼不馬上走?

青青道:一會兒可能會有場惡戰,不論是他,還是我,都需要先吃飽。

柳紅葉道:你好像已經預料到要發生什麼事。

青青道:十八年前的除夕夜,有個刀客帶著天下人都想學會的狂沙刀離開了狂沙鎮。而現在離狂沙刀回來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柳紅葉道:可是這和天棋山莊又有什麼關係?

青青道:洗河鎮有一個姓狄的刀客,叫狄兆西。他是我見過的最自以為是的傢伙之一。我想,他是絕對不會為了一把好刀就允許別人在他胸前刺畫兒的。

駕馬趕到洗河鎮時,恰是正午,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

青青和柳紅葉埋伏在狄兆西的院子里,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那個鏢師終於到了。

狄兆西道:就是你這小子殺了我兄弟?看不出來,果真狗熊出少年。

鏢師仍然非常恭敬地遞上自己的禮物。

鏢師道:只要狄師傅答應明年絕不踏入狂沙鎮一步,這些就全是狄師傅您的了。

狄兆西道:誰他娘是你師傅!老子他娘只想要你的狗命!

只見狄兆西大手一揮,身後一把四寸多長的大環刀朝鏢師猛地劈去!

鏢師迅速抽出雁翎刀抵住,再立即後翻六七個跟斗,成功避開了狄兆西的第二次揮刀。

狄兆西卻沒有趁勢繼續攻擊,而是扔出十來把飛鏢令鏢師還擊不迭,狄兆西再揮起大環刀上前劈砍!

鏢師這一面才擊散飛鏢,那一面又衝來狄兆西,再欲後翻避開攻擊,卻不防從角落裡突然襲來的幾個狄兆西徒弟!

那幾個徒弟手上都揮舞著砍刀,看起來鏢師情勢非常危急!

面對各方攻勢,鏢師立即下盤劈叉,上身躲過群刀夾擊後右手以雁翎刀撐住,左手則趁機運氣,只見他左手的五指竟全都不是肉指,而是尖銳的刺刀!

他伸出左手,以極快的速度將狄兆西的幾個徒弟大腿全部抓裂,徒弟們痛不欲生,哀嚎著倒下。

鏢師再騰躍而起,一腳踢開狄兆西,先行以左手刺刀指割破了徒弟們的喉嚨,鮮血在瞬間飛濺滿地,場面異常血腥殘暴。

就在鏢師踢起地上的雁翎刀,正要擊出去切狄兆西的腦袋時,青青連忙躍出,用小碎石將他的右手打傷!

鏢師道:什麼人!

青青道:狄兆西,把刀給我,躲到我身後去!

狄兆西道:你他娘的來幹什麼!老子應付得了!

青青道:你還是趕緊去看看你那幾個徒弟還有沒有活的吧!

青青搶來狄兆西的大環刀,與鏢師開始了一場激烈的較量!

兩人的速度都非常快!

青青揮起大環刀,雙臂如旋風般狂舞,颳起一陣旋轉的氣浪,大環刀幻為數十點銀芒,毫無章法地飄向鏢師!

只聽見鏢師一聲慘嚎,大環刀已在鏢師腰間划出一道深可見肉的傷口!

鏢師驚得大口喘氣,雙目精芒閃動間,興起一招「雙龍吐焰」,以兩道內力輔助雁翎刀螺旋攻向青青腰間。

青青衣袖微揚,不慌不亂地側身躲開了攻擊,而鏢師則趁勢伸出左手向青青肩部抓去!

青青連忙展身虛步閃避,不想那左手的刺刀指竟可以脫手飛出,五個刺刀指同時準確地在青青肩部划出五道又長又深的爪印,濺得青青滿臉鮮血!

青青正欲左掌運起氣功去格擋,卻又再度被鏢師一掌拍出,帶起無邊罡氣,將青青拍退好幾步!

鏢師森冷一笑,趁勢以一招「推窗望月」將刀鋒捲起,攔腰斬向青青!

青青不再逃避,丟開大環刀,上前雙掌接刀,所有內力皆集中於掌間。

二人對視間,其實是在拼內力,鏢師顯然有些力不從心了,青青看準時機,將鏢師手中的雁翎刀化一招「日月入懷」,刀尖划出一大一小兩個圓圈,攏向鏢師周身上下,再遞一招「穿水無痕」迅速將雁翎刀倒掠而去,泱出幾層刀浪,翻江倒海般湧向鏢師,將鏢師遍身各處全部劃開!

鏢師還來不及發出最後一聲慘嚎,只剩雙眼睜得大大地看著對面的女子,隨即倒地而亡。

青青道:需要我使出三成內力才殺得死的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想不到,你才二十齣頭就有這樣的本事,真是可惜。

青青撿回大環刀斬下了鏢師的頭顱,丟到一旁的狄兆西懷中。

青青道:拿去祭你的徒弟吧。

柳紅葉終於從牆角根走了出來,走到她身邊。

青青道:久經戰場的人,想事情會比普通人快很多。你經歷得越多,想事情就越快,殺起人就更得心應手。今天這個年輕人就是太幼稚,以為我接他的刀只是為了防禦,卻不曾知道有種招式可以把他手中的刀翻轉成要他命的利刃。如果換作是我,我根本不會和一個內力深厚的人正面交手太久,因為我知道,離這種人越近,就越難逃出他的陷阱。

柳紅葉道: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沒你那功夫。你說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不收個徒弟?

青青道:收誰?

柳紅葉道:我看我老婆就很合適。

青青道:你老婆?哼,才好了幾天,就已經叫得這麼順口了。你就不怕她將來有一天會殺了你?

柳紅葉道:我柳紅葉欠了這麼多女人的情,死在女人手上,也不虧。

青青道:今天這個年輕人使的是駝峰寺的火焰刀,想不到天棋山莊連駝峰寺的人都請得動。

柳紅葉道:只要價錢出得足夠高,天底下豈會有請不動的人?

青青道:看他押送的貨物里還有什麼?

柳紅葉道:全是各種各樣的刀,還有暗器,還有一些銀兩。再沒別的了。

青青道:這些銀兩分作五份,其中一份拿給狄兆西,想來他現在會很需要錢去埋葬他徒弟。

柳紅葉道:那還有四份呢?

青青道:其中三份是我的,一份是你的。

青青待傷口包紮好後,把鏢師全身上下搜了個遍,搜出了一張地圖和一本名譜。

名譜上是各小鎮對應的刀客名字,青青翻到最後狂沙鎮那頁,發現上面沒有自己的名字。

入冬後,整個狂沙鎮都變得死氣沉沉。

沒有了旅人,客棧自然也沒有了生意。

這一夜,捕頭又來吉祥客棧找青青喝酒。

捕頭道:這麼久不見,你最近可有接到什麼買賣?

青青道:沒有。

捕頭道:年都過完這麼久了,這雪還在下,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

青青道:聽說年關時你老婆又給你添了個兒子。

捕頭道:是啊,第三個兒子了。我老婆就是厲害,生的全是兒子。

青青道:鎮上的女人越來越少,你就不怕你兒子將來討不到老婆。

捕頭道:那就到別的鎮上去討。

青青道:你都謀劃好了?

捕頭道:我本來也不是狂沙鎮的人,十年前,我老子帶著我們全家搬到這裡,就是因為我們村已經沒女人了。他怕我將來娶不到老婆,所以搬到這裡開始新生活。想不到一轉眼,已經十年了,他死那麼久了。

青青道:他是怎麼死的?

捕頭道:有一批馬賊,在這個沙漠里四處流竄,從來沒有人知道馬賊什麼時候會到你家。那天晚上,他難得陪我和娘吃餃子,突然聽說馬賊來了,他頭也不回地騎馬就走。那之後他再也沒能回來,而他的那碗餃子,才動了兩個。

青青道: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有一天,你老婆和你兒子也會遇到同樣的事情。

捕頭道:我當然想過,所以我要她多生幾個。萬一哪天我死了,她還有孩子們陪她。我最遺憾的事,是自己沒有個兄弟。我要是有個兄弟,一定會叫我老婆在我死後跟他在一起的。那樣我就真沒遺憾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在刀口上討日子的男人都曾想過這樣的事。

死人見得多了,總會開始擔心自己死的那一天。

老婆怎麼辦,孩子怎麼辦,錢怎麼辦。

好像如果能有人幫他們照顧好老婆孩子和錢,他們就再也不用怕死了。

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擔心這些。

因為當你死的時候,你就已經失去一切了。

捕頭道:我老婆說女人都會有奇妙的預感,她預感我今年會有大難。

他灌了一大口酒。

捕頭道:這雪下得真他娘的大,瑞雪兆豐年,我不應該相信我老婆,我應該相信老天爺。

青青不知道要怎麼勸他才好,因為她看得出來,他有心事。

雪停後,來到狂沙鎮的第一個旅人,叫王中玉。

這個人只有一隻眼睛,但很清澈。

他在吉祥客棧找了最好的房間住下,每天都點最好的酒菜享用。

所作所為,不像是漂泊在途的旅人,倒像是準備把所有錢都用完然後一心尋死的人。

他白天從不回房休息,只坐在堂中喝酒。

他和青青的趣味真相似。

那麼,他現在主動坐到青青身邊,似乎也不怎麼奇怪了。

青青道:這裡有這麼多張桌子,為什麼非要坐我這兒?

王中玉道:因為我不習慣一個人喝酒。

青青道:以前你喝酒時,有誰陪過你?

王中玉道:我師弟。

青青道:為什麼不回去陪你師弟?

王中玉道:他死了。

王中玉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笑,看著青青發笑。

王中玉道: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青青道:我怎麼能知道呢?

王中玉道:是一個絕頂高手,用內力反擊回他拔的刀,他就被自己的刀給砍死了。可憐他才第一次走出師門,就死得這麼慘。

青青道:這的確是一個絕頂高手才做得出來的。

王中玉道:你知道這樣的絕頂高手,可以在哪裡找到嗎?

青青道:也許你眼前就有一個。

王中玉忽然大喝一聲,砸桌暴起,雙掌橫橫切向青青,呼嘯之聲立時狂作,其勢之威猛,可以將木桌木凳一切物什全部掀起,青青亦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掌風擊退幾步。

青青並不急於發起回擊,但王中玉已等不及,一招「分水擒龍」削氣而出,左掌陡然沿著伸長的右臂飛旋著斬向青青胸口,一擊命中,青青悶哼一聲,吐出口黑血。

青青道:你竟然在掌心中下毒。

王中玉道:對付你這種女魔頭,怎能有絲毫懈怠?

青青定定地運氣逼毒,王中玉頗為不屑地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猶豫了一瞬後便上前寬打高舉,雙拳快速地向青青小腹多次連續猛擊,打得青青再次吐血不止。

王中玉道:情報果然不假,每個月的第一天,你的內力就會削減很多。女人,到底都是群軟弱的廢物!

王中玉看到青青仍然忙著運行真氣逼毒,便不再猶豫,只見他大喝一聲,出的招式是「六道輪迴」,雙手合十,集滿全身上下所有內力,當頭劈向青青!

青青也不躲,直直接下了王中玉的暴擊,頭上流出汩汩鮮血,昏死在地。

王中玉納悶道:這就死了?

於是王中玉上前驗了驗青青的脈搏。

哼,不堪一擊的女人!

然而王中玉也撐不住了,遽然跪倒,吐出一大灘黑血。

客棧橫樑上登時飛身出兩個黑衣男人,上前扶住王中玉:總管,你殺了女魔頭,少莊主會怪罪於你的。

王中玉道:去他娘的,如果少莊主費盡心力只為對付這樣的傢伙,我看也是夠沒勁。不管怎麼樣,我終於為我師弟報仇了。

黑衣人甲道:可是少莊主……

王中玉道:少廢話,還不快拿解藥給我!

黑衣人乙道:總管,解藥在這裡。

黑衣人乙才從囊中掏出藥瓶,就被一把突然飛來的短匕擊了個粉碎!

黑衣人乙驚呼:什麼人!

是七七。

她只隨意披了件裘袍,內里若隱若現的是紅艷艷的肚兜。

她揚起朴刀,步法輕盈地飛上橫樑,躲開了黑衣人的飛鏢,毫無章法地抖出幾點金星,將黑衣人甲的左手猛然砍斷,再迅疾揮出一片流光般的刀影向黑衣人乙涌去,將黑衣人乙的喉嚨切碎。

王中玉忍著劇毒侵襲的痛,聚氣於掌心,要朝七七擊去,卻不防身後冷不丁站起的青青已伸出長長的尖指蓋住他的頭顱!

王中玉已瞬間嚇白了臉:什麼!

王中玉感受到迴繞在自己腦殼頂上的真氣,一動也不敢動。

青青道:想活,就快點說出你們少莊主的計謀!

王中玉沒有回答。

青青抓得更緊了。

青青道:真不怕死?

王中玉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們少莊主最想殺的人,至於你和他什麼仇,我也不清楚。

青青道:他為什麼要阻止所有其他地方的刀客來狂沙鎮?

王中玉道:他說他殺你的那天,任何刀客都不能在場。

青青道:他哪天來殺我?

王中玉道:驚蟄日。

青青掌中真氣已然沸騰,只見她發狠地蓋住王中玉頭顱,燒得王中玉慘嚎不止,不一會兒,王中玉已氣絕身亡,頭頂裂出了一小道口子,鮮血腦漿一併溢出。

七七愣了一會,問道:你不是說會饒他一命嗎?

青青道:你會放過一個對你恨之入骨的人?

青青的眉目中閃過一絲狠戾。

青青道:我已經很仁慈了。如果他不說,我會當場切下他的天靈蓋。

七七道:是不是對每個人,你都這麼殘忍?

青青一個趔趄站不穩,扶著樑柱吐出幾大口黑血。

青青笑道:你不該擊碎他們的解藥,這下連我都沒得用了。

七七聞言,心中一驚,想到剛才那個黑衣人甲還沒死,趕緊箭步上前擒住黑衣人甲,質問道:你都看到了,不想被切天靈蓋的話就馬上交出解藥。

黑衣人甲連忙求情道:解藥我有!我有!就在我褲腰帶上!求兩位女俠饒過小人一條狗命!

七七摸到了褲腰帶上的解藥,丟給青青。

青青接過藥瓶,聞了一會兒味道,又倒出一滴試著嘗嘗,確定真假後,才終於痛飲滿瓶。

青青道:算你識相,解藥是真的。

青青盤坐下來,調息運功,將體內毒素一一逼散。

黑衣人甲還跪在地上:女俠饒命!女俠饒命!其他的小人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

青青道: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帶著已斷的左手臂,嚎哭著逃出了客棧。

七七道:你真的沒事了?

青青道:沒事了,多謝你出手相救。

七七便去拖王中玉和黑衣人乙的屍體。

七七道:把我這弄得這麼亂,最後還要我來收拾。

青青忽然問道:我真的很殘忍嗎?

七七道:如果你比別人柔弱,可能別人也會對你做同樣殘忍的事。也許你真的很殘忍,但至少你夠真實。

青青笑了:王中玉這人很有錢,我猜你在他房裡應該可以搜到不少銀兩。

待青青終於打坐療傷完畢時,七七給她遞來了一張畫像,說道:這畫是從王中玉房裡搜出來的,上面那人好像是你。

青青接過來仔細端詳一番。

畫的是她。

或者說,是很久以前的她。

一個還會靦腆微笑的她。

這天晚上,青青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看不到自己,只看到另一個女人。

師妹,你喜不喜歡這片湖水?

我們去求師父,以後就住在這湖邊好不好?

我喜歡看到水,因為清澈的水鏡可以倒映出你和我在一起的樣子。

師妹,你喜歡什麼?

你喜歡刀?為什麼喜歡刀?

天下無敵的刀法?你想要擁有天下無敵的刀法?那師姐幫你去找好不好?

如果找到了,你一定要練成!絕對不可以浪費我一番苦心!

師妹,我一定要看到你成為天下第一的刀客。

我知道,我的師妹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師妹,我已經變了,你看不出來嗎?

驚蟄就要來臨。

青青除了和自己的倒影練刀,什麼都不理。

她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再喝酒,她的眼裡只有刀。

柳紅葉忽然出現。

接著,他忽然開始自言自語:原來在你設下的天羅地網裡,每個人都是輸家。她看著你,而我看著她。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麼你贏了。贏得徹徹底底。我今天才發現,自欺欺人是個非常完美的詞。只有當你能成功地欺騙自己,你才能成功地欺騙更多人。我說的對不對?

黃昏,殘陽,晚風。

孤影,獨刀,細沙。

身後還有一個寂寞的男人。

柳紅葉仍在自言自語:你交給我的事,我都會做到。那你可不可以也答應我一件事。我只想要一個很簡單的承諾。你和天棋山莊的一戰,不要扯上七七。

柳紅葉面對紅霞,光影交錯間,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所有的痛苦開始之前,青青也曾經答應過另一個面對紅霞的人的請求。

她很後悔。

自那之後,她幾乎不願給別人任何簡單的承諾。

因為有些看起來很簡單的承諾,可能要用你的一輩子來還。

青青道:我答應你。

於是這天晚上,青青把七七教到了自己房內。

青青道: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嗎?

七七道:你的年齡,一直是個謎。

青青道:我已經四十六歲了。

七七愕然。

青青道:我比你多活了二十九年。這二十九年里,我見過了太多的男人、女人,沙漠、小鎮,刀劍、殺戮。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可以拿來教訓別人的生活經驗,我只知道所有人最後都會活得很相似。

七七道:可你還是活得和所有人都不像。

青青道:那是因為我有太多太多太多遺憾,多到要用餘生的所有時光來彌補。你們沒有。

七七道:你可以放下那些遺憾的。

青青道:我是不是送過你很多把刀。

七七道:是。

青青道:我今夜要再送你一把。

青青遞來的是一把菜刀。

青青道:放下殺人刀,拿起切菜刀。從今夜起,我希望你能做一個真正的女人,而不是做另一個我。

七七道:什麼是真正的女人。

青青道:一個和男人一樣願意對情愛承擔責任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忘記從前還是刀客時的一切回憶和執念,也忘記我吧。

七七閉上雙眼,問道:為什麼?

青青道:因為你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我。那些拙劣的模仿,只會讓你變成另一種可憐的女人。

七七道:我從前的確沒有任何遺憾。但從今天晚上起,我收穫了第一個。那就是沒有能更多地了解你。

七七回房前,忽然落下了一滴眼淚。

很多年之後,她才明白那是為了什麼。

其實不管是做一個可憐的女人,還是做一個可怕的女人,她們都是會落淚的。

只是淚水為什麼而落,差別就非常大。

沙漠中難得下起了雨,當鎮上的人們都忙於接水時,沒有誰會注意到山崖上有個獨自練刀的女人。

還有三天就是驚蟄了,在惡戰來臨之前,青青只想盡情地享受一次最恣意的寂寞。

世間所有的頂級高手都是寂寞的,冷酷的,殘忍的。

人們所羨慕的那些東西,有時只是頂級高手們背負的所有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但那一小部分的微不足道,已經足夠戰勝絕大多數人。

可能到最後,所有人都會活得很相似,但這並不是最令人悲傷的。

最令人悲傷的是,不管你曾經佔有多少,曾經付出多少,到死時,你總是一無所有。

抹除掉你這一生的全部努力,叫你再也無力反抗。

你會不會感到很害怕?

雨停之後,鎮民們才發現小鎮已經被幾百個或駕馬或步行的劍客包圍了。

他們就是天棋山莊的劍陣軍團。

在他們身後的大馬車裡,坐著一位看不清面貌的白衣人。

白衣人一聲令下,軍團立即行動起來。

軍團兵分五路,其中四路包圍住小鎮東南西北四個出口,一路則擁著大馬車浩浩蕩蕩闖入狂沙鎮內。

天棋山莊在半天時間內,就佔領了狂沙鎮。

鎮外的沙丘上,青青默默地觀察著鎮內的動靜。

整個小鎮的所有角落都被天棋山莊搜遍了,而進出狂沙鎮的男人都會被天棋山莊檢查胸口。

當落日的餘暉傾瀉到沙丘之上時,青青身邊已多了一個人。

是受傷的七七。

七七狼狽地倒在青青身旁,麻木而痛苦地傾訴著:少莊主,他是直接進了客棧,身邊圍了幾十個高手。

青青問道:真奇怪,他居然還會放你出來?

七七道:他派了十幾個人看著我,只是紅葉用迷煙把他們迷暈了,然後拚命把我送到柴房的密道口。只可惜他為了掩護我,自己卻沒能逃出來。

青青道:密道?

七七道:你就沒有好奇過,過去洪家兄弟是怎麼輕易地出入狂沙鎮和流沙島之間的嗎?原來是紅葉在客棧和流沙島之間挖了一條密道,方便和洪家兄弟經常來往。

青青道:想不到柳紅葉還有這樣的本事。

七七道:你真的不打算和少莊主交戰?

青青道:換作是你,你會去送死嗎?

七七道:你竟然是這樣的人?我從前真的看錯人了嗎?為什麼!為什麼你到了這一刻還可以如此冷漠!我和紅葉都是為了你,才會到這一步的。你不在乎我,可以,你連紅葉也可以不在乎嗎?

青青道:我確實不在乎。

七七的心已墜入深谷。

七七道:好,你走吧。我自己去救紅葉。

青青道:你不必和他們交鋒,他的目標只有我一人。

七七道:可是你再不出現,他們就會殺了紅葉!

青青道:如果我要逃,早就可以逃了,何必等到今天。

七七道:那你為什麼還躲在這裡?

青青道:我在等一壺酒。

七七道:一壺酒?

青青道:只有這壺酒,我才能練成狂沙刀的第九重境界。

七七道:狂沙刀?!難道你?

青青道:你想錯了,我不是狂沙刀的傳人。要我命的那個人才是。

七七迷茫了。

青青道:我曾經問過洪老大,如果有機會,是想回到過去彌補曾經的遺憾,還是想繼續等待未知的狂沙刀。可惜沒有人來問我這樣的問題。不問也好。因為對我而言,這其實是同一個問題。而我,都不想選。

在沙漠里生活了這麼久,直到臨走前一天,青青才第一次認真欣賞起這片沙漠。

青青笑道:很美。

人就是這樣,總是要等到快失去的時候才發現對方的美好。

這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

因為誰也不希望擁有醜陋的回憶。

在離開之前,拚命地去記住對方美好的一面,這樣以後回憶起來時,你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狂沙鎮,我不想再看到你。

青青默默地告訴自己。

驚蟄日,晴。

黃曆上說宜趨福厚,生氣,王日,益後,驛馬,陰德,月財。

尤忌地火,翻弓,天兵,天賊,卧屍,月厭,重喪。

六耀,友引。

值神朱雀,黑道日。

青青站在烈日下的一棵枯樹旁吸著黃土,臉上蒙著厚厚的黑布,全身裹慢了又臟又臭的黑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幾天沒洗澡的緣故,此刻的她看起來比流民還不如。

午時正。

她等候的人馬終於出現了。

一百來匹駑馬護送著一輛白色的馬車向枯樹的方向趕來。

那樣純潔的白色,在這骯髒的沙漠中,真是格外耀目。

馬車中的人在兩位大丫鬟的攙扶下出了馬車。

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公子。

身著素樸白衣,面容俊美姣麗,氣質清秀柔弱。

鼻尖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

他下馬時,所有人全都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半伏在地上。除了青青。

青青帶著一身臟臭走到白衣公子面前,用一種譏笑的語氣問道:小子,你爹呢?

白衣公子對她的傲慢和無禮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卻仍保持清冷地答道:在下天棋山莊少莊主。

青青道:小子,我知道你是誰。

少莊主道:你該稱我一聲少莊主。

青青道:我又不是你們庄的。何況,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裝。

少莊主道:為什麼討厭裝?

青青道:因為虛偽比邪惡更可恥。

少莊主道:難道虛偽本身不就是一種邪惡嗎?

青青道:我只問你,你爹呢?

少莊主道:你問哪一個爹?

青青道:你覺得哪一個爹留給你的東西最珍貴,我就問哪一個。

少莊主道:他們留給我的東西都很珍貴,不分上下。

青青道:那你還真是幸運。

少莊主道:人人都羨慕我幸運,我偏恨自己就是太幸運了。

青青道:路走得太順,往往會引來絕望。

少莊主道:絕望?我喜歡這個詞。我確實對這個世界產生過絕望,就是因為想到你這樣的人居然還能活那麼久。

青青道:你很想我死?

少莊主道:無時無刻不在盼著你的死期。

青青道:你認為我的死期就是今天?

少莊主道:你再也不會見到狂沙鎮的夕陽了。

青青道:在我死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再喝一壺酒?

少莊主道:你想喝什麼酒?

青青道:柳紅葉拚死為我保護的那壺酒。

少莊主道:柳紅葉還沒死。

青青道:那就叫他把那壺酒還給我。

少莊主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讓幾個丫鬟把柳紅葉和酒從馬車裡押送出來。

柳紅葉已經是個半殘的廢人一般,眼中布滿血絲,嘴角的血印都未乾,但他懷中仍緊緊抱著那壺酒。

那就是甘老九釀的酒。

青青接過了酒壺,淺淺地笑道:謝謝。

柳紅葉道:我也很想謝謝你。

青青道:為什麼。

柳紅葉道:因為你很好。這一切都值得。

他倆對視了一瞬後,柳紅葉暈倒過去。

於是青青大口大口地痛飲起來,頓時覺得胃暖口香,甚是舒快。

少莊主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個痛快之人,竟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青青道:有一種人,活得太驕傲,會不屑於去做那些人人都會做的事。

少莊主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嗎?

青青道:你費那麼多功夫,令方圓百里的刀客都不得來到狂沙鎮,自己帶的人也只有劍客。這樣的舉動,只能有兩種解釋。第一,你害怕被刀客們看到。第二,你厭惡被刀客們看到。想來你身為天棋山莊的少莊主,不可能會是第一種。那麼可見,你內心有多驕傲,有多厭惡刀客。

少莊主道:你錯了。我不是厭惡他們,我只是覺得他們不配看到狂沙刀。

少莊主又道:狂沙刀,我整整練了十五年,才終於領會到它的精妙所在。那些貪生怕死、貪圖小恩小惠的俗人,有什麼資格領教它!

青青道:你忘了你爹當年的遺訓了嗎?

少莊主道:我就是因為沒忘,所以才會去駝峰寺請人來為我清洗那些刀客。

青青道:為什麼要清洗他們?

少莊主道:因為他們會令我想起我爹的愚蠢。

青青道:你爹怎麼蠢了?

少莊主道:他以為他向別人展現了絕世武功,就可以獲得別人的尊重和畏懼。其實,只會引來你這種卑劣之徒!

少莊主又道:十八年前,你偷學狂沙刀,殺害我娘,挑斷我爹的手筋腳筋,還將我們父子倆逐出狂沙鎮。我爹帶著我,受盡了人間疾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戶人家收留我們。直到臨終前,他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早日練成狂沙刀,在十八年後,用此刀法,取你狗命。

少莊主道:他太蠢了,又蠢,又失敗,又自負。可是,他的遺訓,我還是要去執行的。

青青道:就是殺了我?

少莊主道:你還有其他問題要問嗎?

青青道:有,很多。我想過無數種你回來的樣子,就是想不到你竟然能成為天棋山莊的少莊主。怎麼做到的?

少莊主道:這與你何干?

青青道:老莊主是個比你還驕傲的人,他竟然能容忍別人的兒子繼承自己的山莊?

少莊主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說起來,這都要多謝我那死去的娘。啊,對了,她好像也是你師姐?那你應該會知道她和我親爹康還衝的一段舊情咯?

青青沒有再說話。

她甚至都無法呼吸了。

面上呆若木雞,內心早已翻江倒海的她,只是不小心砸碎了手中的酒罈。

少莊主道:你很驚訝嗎?想不到,天棋山莊莊主康還衝,才是我親爹。我真不喜歡我娘這種女人,帶著舊情人的種,去嫁給另一個男人。而這一切,只是為了騙到絕世刀法送給她的小師妹。過去我爹經常會問我,究竟我娘喜歡的是誰。我想也許她誰也不喜歡,她喜歡的只有她自己。對於女人來說,比征服一個優秀男人更有趣的事,是再征服一個優秀男人。女人,多麼的可悲!

回憶忽然如潮水般湧入青青腦中。

她很想在回憶中找到康還衝這個名字,可她找不到。

如果當真如少莊主所說,他在他娘嫁人之前就已經有了,可那個時候,青青明明一直陪在他娘身邊。

師姐,究竟是你太厲害,還是我太蠢?

青青道:所以你今天,是要來為你的假爹報仇,還是要來為你不喜歡的親娘報仇?或者你是來感謝我,因為我的卑劣之舉,讓你找回了這麼厲害的親爹?

少莊主道:不僅如此。

少莊主又道:天底下會狂沙刀的,只能是我一人。而你,必須死。

師姐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美到任何人看見她,都會動心。

這真的不是在騙人。

她並不喜歡動刀動劍,只可惜她太早死了爹娘,又被家鄉人稱作災星,只有獨臂刀王肯收留她。

獨臂刀王一生收過三個徒弟,除了師姐和青青,還有一個二師兄。

二師兄太愛她,愛不能得,竟以自殺換解脫。

所以獨臂刀王后來也不喜歡她。

女人太美,太媚,對別人是災難,對她自己也是。

……

師妹,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不好。

去哪裡?

去哪裡都好,只要可以離開師父。

我答應過師父,一定要陪他到死。

那我怎麼辦?

師姐,你不適合用殺人刀。下山嫁個好人,把這裡的事情都忘了吧。

嫁個好人?呵。師妹,你不懂,殺人的不只是刀。我這樣的人,本身就是一把刀。

刀只有一面是刃,另一面是軟背,不會傷人。師姐,你也一定有另一面。

師妹,你太傻了。軟背,只是偽裝而已。它的用處,仍然是殺人。

……

師妹,你和師父要去哪裡?

我們要去往一片沙漠。

為什麼不帶上我?

師父說那裡太乾燥,不適合你這細皮嫩肉的。

你騙我。

師姐,你聽說過狂沙刀嗎?聽說是一個生活在沙漠里的年輕人自創的刀法,威力之大,速度之快,前所未有,天下無敵。師父他老人家說什麼也想要去會會,師姐,你在家裡等我們。

不行,我也要去!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天下無敵的刀法?師妹,你不是一直很擁有學天下無敵的刀法嗎?我可以幫你,只要你帶我一塊兒去。師妹,你不相信我?這麼多年來,我騙過你一次嗎?還是你和師父只是要找借口拋下我?

師姐,你不要亂想!

師妹,我想要得到的東西,一定都會得到的。等我得到了天下無敵的刀法,你一定要學會。我一定要看到你成為天下第一的刀客,然後在我身邊保護我。我知道,我的師妹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青青後來經常追問自己,如果沒有帶她一起來狂沙鎮,事情還會不會變成這樣。

很多年後,她想明白了。

不會。

天意如此,無人能阻。

師姐太驕傲,她不能忍受別人對她的任何背叛。

雖然,她自己就背叛過很多人。

亂斗中,獨臂刀王死在了狂沙刀下。是青青獨自去挖土埋葬。

師姐則只消一個眼神,就徹底征服了狂沙刀。

嫁給那個男人,生了一個兒子,一切都發展得那麼快。

……

師妹,我已經變了,你看不出來嗎?我聽從你的建議,嫁了個好人,做了別人孩子的娘,這難道不是你從前一直希望我做的嗎?他殺師父只是一時失手,為什麼你還要苦苦相逼?

我沒有非取他性命不可,只是他既失手殺了師父,我必須給師父一個交代。

你贏不了他的,你快走吧,不要再回來了。這本是狂沙刀的刀法秘籍,是他寫給我兒子的。我現在把秘籍交給你,我們再不虧欠。

……

每個人都太驕傲。

獨臂刀王太驕傲,不顧自己一把年紀,非要與年輕後輩較量個你死我活。

師姐太驕傲,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為了得到答應青青的東西,不惜嫁給自己的仇人。

狂沙刀太驕傲,自認天下無敵,不願做出任何讓步,連刀法也不肯叫任何外人瞧去。

他在得知青青獲得狂沙刀法秘籍後,竟四處追殺青青。

青青也太驕傲,她絕不肯苟延殘喘地活著,躲在一個山洞裡苦練了一年,果真將狂沙刀法練成。

雖然只練到第六重,青青已決心回去尋仇。

我們總是習慣用驕傲來保護自己,卻不相信那些能保護你的東西,往往也是傷你最重的東西。

刀客為什麼常常死在刀下?

因為他以為自己太熟悉刀,所以太信任刀,太熱愛刀。

……

師妹,你不可以殺他。因為你答應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到。

你答應過我,一定要練成天下無敵的刀法,成為天下無敵的刀客,你忘了?

放過他們父子倆吧,該死的人其實是我。我是不祥之人,我是給別人帶去禍害的災星。

師妹,一天沒練成狂沙刀,你一天都不能離開我。

留在這裡陪我,求求你……

你知道狂沙刀真正的秘密是什麼嗎?

青青背過身去,冷冷地問道。

可是少莊主沒有回答她。

她只好繼續說道:是自我折磨,自我摧殘。你爹雖然悟透了這個道理,可他自己卻做不到,所以他只練到了第五重。而你之所以可以練到第七重,是因為他早知道你不是他親兒子,所以他才捨得折磨你。我蟄伏在狂沙鎮這麼多年,尋覓了沙漠中所有毒物,再叫甘老九把它們釀成最香甜的酒。這種酒每六年才能釀成一壇。你今天送來給我的那壇,就是這十八年來的第三壇。多謝你,把狂沙刀第九重送給了我。

少莊主突然體悟到了什麼叫做醍醐灌頂!

他於是問道:為什麼要這樣的酒才可以練成狂沙刀?

青青道:只有當你痛到極致,失無可失時,你才能獲得新生。只有百毒不侵的身軀,才可以換來真氣倒運的內功。而當你能夠自由運轉體內真氣時,這世間還有什麼刀能贏你?狂沙刀根本不是靠刀,而是沙。細細的沙,也可以變成最尖銳的刀,殺死所有它想殺的人。

青青再次轉身的時候,天色大變,蔚藍的晴空霎時被黑風和黃沙席捲瀰漫侵蝕,沙塵暴呼嘯著,像野獸一般向馬車和駑馬的方向肆虐而去!

黃沙過處,寸草不存,人命如芥,死屍遍布!

這彷如來自地獄的沙塵暴,最後匯成了一股流沙旋風,將死屍和車馬全都吞噬入沙海中……

所有的這一切,只用了不到一刻鐘……

造成這一切景象的,竟然只是一個數日不洗澡的女人。

少莊主閉上了雙眼,任憑身旁的流沙將自己淹沒。

少莊主道:難怪你要將決鬥地點選在流沙島。爹,我輸了,我輸了……你說,我爹娘在黃泉下會不會怪我?

青青道:我想至少你爹不會的。他只讓你練到了第七重,也許這正說明了他不忍心看你再繼續受苦。

流沙淹沒了那位青年,也淹沒了這如麻往事。

青青將昏迷過去的柳紅葉和少莊主從沙堆中抱起來,隨後跳入流沙島中央的密道。

當她帶著那兩個男人回到吉祥客棧時,堂內只有迎接的只有七七一人了。

七七驚呼著跑過來:師父!紅葉!

青青道:還有少莊主。

七七不解:為什麼不殺了他?

青青道:現在的他,的確相當於死過一次了。

七七道:他醒來後,會不會還要殺你?

青青道:他醒來後,告訴他,我已經被流沙淹沒了。

七七道:你要去哪裡?

青青道:你男人曾給過我一張地圖,他說順著地圖走可以走到人間天堂。但願是真的。

七七道:為什麼要去那裡?

青青道:我要去治病。

七七道:你得了什麼病?

青青道:我也不知道我得了什麼病,但我知道解藥是什麼。是孤獨。孤獨,是治癒一切痛楚的解藥。

青青最後還是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沙丘之上,她望著黑壓壓的天空,苦笑著發現少莊主說她不會再見到狂沙鎮的夕陽這句話,居然真的實現了。

而現在,提著大刀向她邁步而來的,是捕頭。

捕頭道: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青青道:我在等你。

捕頭道:等我?

青青道:這麼多年來,費盡心力和我這樣的女魔頭結交,其實只是為了得到更多關於我的情報。你太辛苦了。

捕頭道:你想怎麼樣?

青青道:謝謝你為我畫的像,很好看。想不到這輩子唯一一個為我畫過像的人,卻只是背叛我的人。

捕頭沉默了。

青青道:只是你不該那麼老實,告訴他我是驚蟄日要離開。你如果早說幾天,他現在一定會給你更多錢的。

捕頭道:想不到我老婆真的說中了,今年我確有大難臨頭。

青青轉過身,走到李捕頭面前,定定地望著他。

青青道:那就回去告訴她,你以後再也離不開她了。

捕頭立即拔出腰間大刀,喊道:要殺便殺!我從來都不怕你!

話音未落,無數細沙已自動從地上竄起,匯成四把恐怖的尖刀。

青青冷冷地笑道:你老婆再也不用擔心你吃不上餃子了。

狂沙刀猛地切入李捕頭的雙手雙腳中,在一聲聲慘嚎中,他的手筋腳筋都被切斷了。

捕頭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

永別了,狂沙鎮。

這夜之後,再也沒有人在狂沙鎮中見過青青。

十四年後,杭州西子湖畔多了一塊無名墓碑。

所有見到那塊墓碑的人都很驚訝,因為那塊墓碑竟是用沙子砌成的。

而且堅不可摧。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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