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西班牙學畫 (5個月)
1.
我第一次臨摹的是一幅Joaquín Sorolla(西班牙瓦倫西亞畫家)的油畫。前年夏天我第一次去了馬德里中心的Sorolla博物館,展覽的名字叫" La Luz Mediterránea(地中海之光)",覺得很迷人,一直記著, 最後成了公眾號的名字。
在這幅畫里,女人們豐腴健壯,小麥色的皮膚,遙望著地中海,充滿了勃勃的生命力。相比之下,東亞審美偏好的孱弱白皙,輕聲細語的女性形象似乎顯得無趣了。
每周抽一點時間,花了一個月結束了這一幅。當時第一次了解混色的原理,看見鮮亮的油彩被擠出來,放在玻璃板上,然後用美工鏟混合出各種奇異的色彩,一切都非常新奇,像打開了新世界。
想起五年前的秋天,剛進大學,結束軍訓之後,從最基礎的字母開始學西班牙語,寫滿筆記的《現代西班牙語》,早讀課,晚自習,沒有中文的黃皮口語教材,到現在竟然是第五年了。五年里各種細碎的片段還歷歷在目。第一次上外教課的時候只能大眼瞪小眼,慢慢的能讀懂一句話,看懂原版書,出國,和世界各地的朋友聊天打屁,打開了新的世界。
而現在,又開始了一項新的樂趣。
繪畫也是一門語言,一門世界通用的語言。
羅中立的《父親》能打動一個中國人,同樣也能讓一個阿根廷人想起自己在潘帕斯高原上放牧的祖輩。當一個中國遊客來到索菲藝術中心,站到畢加索《格爾尼卡》面前,看見扭曲的形體,碎片和痛苦的神情,縱使不知道西班牙內戰和國際縱隊,也能激起共鳴。
第一幅 óleo(油畫)之後,慢慢嘗試不同的技法(técnica):pastel(色粉),carboncillo(炭筆), lapicero(鉛筆), acuarela(水彩)。
馬德里的Chueca區除了因為同性戀而出名之外,其實有幾家不錯的畫具店,我比較常去hortelaza街上那家,規模比較大,東西很全。每次缺了什麼就去買,去多了店員都臉熟了。
於是又多了一個興趣:每到一個地方就去看看當地的美術用品店和藝術大學。在柏林的時候,去了柏林藝術大學,也去了Moritzplatz站的那個文具店,帶了一個卷筆刀回去; 去波蘭華沙的時候,去市中心的幾家當地大學生常去的美術用品店,淘了當地一個水彩的牌子,叫聖獅; 在雅典的時候滿大街都在賣石膏像,而且因為是淡季,幾歐元可以買到品相不錯的。
學畫之後對於身邊的東西變得更敏感了,有一陣子畫炭筆畫,走在路上看見風景就會想一想「這裡的明暗陰影怎麼把握」,玩固彩的時候總會想像這些顏色要怎麼調出來。去美術館看畫不再是走馬觀花,會停下來仔細看一下使用的技法,精準的比例,色彩的過渡,都非一日之功。文學系的走廊上經常會貼一些海報,看見好看的就拿回來貼在房間的牆上。詳見:在馬自治偷海報不是不道德
你們可能會發現我發文一般不帶圖,也沒有太多的排版和閃動的標語,因為我覺得less is more,過於花里胡哨只能折射出你的差品味(其實是懶)。
2.
教育方式的差異:
國內的傳統教育方式都很重視基本功,畫畫要從打線條開始,學語言一上來先把變位背熟,這樣的副作用是:在很長時間內學生都感受不到樂趣,得不到成就感和驅動感。我每次畫都是挑自己感興趣的內容:報紙上看到的一張圖片,一張朋友的照片,博物館看見的一幅畫。我的老師也再三強調自己喜歡,感興趣是十分重要的。
學習方式的差異:
我的習慣是每節課都要畫出一張來,寫上日期,這樣每節課都有成就感。但是其他的外國同學都不是很急,有個人畫一棵樹已經畫了三個月了,有的人畫自己家的寵物狗,畫畫改改從去年到今年,我自認沒這麼大的耐心,我需要每天見到一點效果,形成正向激勵更容易堅持下去。
同學們:
畫室里的同學基本都很年長。有一個叫Ana的老太太,長得很嬌小,1米4左右,但從沒見她為自己身高不滿意或什麼,總是爽朗地開著玩笑;有一個羅馬尼亞女人,超大嗓門,說話甚至有點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向我們誇讚自己的做甜品的手藝,說下節課要帶來,每個人必須嘗一嘗;有一個小學老師,最喜歡畫的是一些重複的幾何圖案,就像小孩兒會做的那樣,塗上顏色,自得其樂。
在這裡,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臉上總是自信自如的神情,有時我在想國內那些對他人生活過分關心的成年人,是不是就是因為平日里沒有別的消遣了?
3.
不管是在國外本科交流還是讀研讀博都有很多自己的時間,留學生們不禁想:
每天除了吃飯上課刷劇我還能做點其他什麼嗎?但我好像什麼都不喜歡啊。
這和我們的教育脫不開關係,我們的父輩可能無法理解擁有一個興趣愛好的重要性,就像他們無法理解一份披薩可以賣到七十塊,不就是「餅上加點菜么?你被坑了」。 畫畫游泳玩航模不過是無用的勞什子,敗點錢罷了。
每次畫畫的時候整個人都非常專註,不看手機,不吃東西不上廁所,老老實實坐上三四個小時,人還非常享受,真是少有的時刻。所以很羨慕那些有一項從小到大的愛好的人。事實上,交朋友也很看重這點:有一項和生存無關的興趣愛好。 以前本科的時候在一個社團練隸書,老師說過一句話,「人家老了是打麻將來打發時間,我們老了是練毛筆字。」
我有段時間心情非常差,早上醒過來眼睛腫的像桃子,喪得什麼都做不了,就去畫室呆一天,高興了畫上幾筆,或者就翻翻畫冊,注意力從痛苦的事情上分散了,自然情緒也好一點,回去睡一覺,第二天又沒事了。
實際上,生活的無聊瑣碎孤獨乏味漫長超乎我們所有人的想像,在痛苦的日子裡,藝術是最後的救贖。
就像《肖申克的救贖》里,Andy冒著被暴打的風險,在廣播室播《費加羅的婚禮》,因為他覺得:
藝術是美的,而美的東西是可以給人帶來希望的。
「Hope is a good thing」
羅素認為,興趣愛好不僅能緩解當下的痛苦,也是克服對死亡恐懼的有效手段。
逐漸加寬你的興趣愛好,使興趣非個人化,直到個性之牆在一點點退縮。
將你的生命逐漸融入宇宙生命之中。一個人的生命應當象一條河,最初窄小,限於兩岸。青春時激情澎湃,衝過岩石,投入飛瀑。漸漸地河流變寬,河岸退遠,水流轉趨平靜,最終融入大海,無任何分界,無痛苦地放棄自我。一個老年人如果這樣看待自己的生命,他就不會受死亡恐懼的折磨,因為他所關心的東西將會繼續。
「生若盡歡死無懼」
貼幾張圖:
有一天在畫室正畫著,推門進來一個五六十歲的西班牙男人,找我老師說點事,他可能被摘掉了聲帶,咿咿啊啊帶比劃,偶爾能聽出他說的某個單詞,講完事情後就出去了,但是我看著他在玻璃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端詳著畫室里大大小小的習作,那天陽光非常好,他嘴角揚起不自知的笑容,沉醉的欣賞的神態。
微信公眾號:地中海之光laluzmediterran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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