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仇什麼怨？年三十都不讓人過了？

一

聊正事之前，我們先說說故事。

黃巾起義前一年，有個叫李壽的土豪被一個女子殺了，這個女子叫趙娥，武功不高，顏值不高，知名度也不高。

但這起簡單的殺人事件卻引起了整個社會的注意，五百年後還有著名詩人為她寫詩。

趙娥的父親被李壽害死了，但在東漢年間，這類仇殺都是男人的事，趙娥有老公有孩子，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就行，打打殺殺的事，她的三個兄弟可以去做。

結果她的三個兄弟在瘟疫中死絕，她的丈夫也去世了，留下她們孤兒寡母。

這個時候，李壽一家人卻在擺酒慶祝，李壽說了：趙家人死絕了，只剩幾個娘們，成不了大事了。

趙娥的兒子聽說了這些話，回家學給媽媽聽，趙娥聽了之後，公開發誓要殺了李壽報仇——李壽他們聽說後，略加戒備，也沒當回事。

二

結果趙娥從此以後也不管什麼家務了，整天磨刀鍛煉，弄輛小三輪在路上堵李壽。公元179年，她在都亭堵到了李壽，仇人相見，她大聲叱罵李壽，隨即上前拔刀，完全不是那種偷偷摸摸的刺客行徑——而且她以女流之輩，成功殺了李壽，取走了他的項上人頭。

據說她投案自首後，鄉民們紛紛請求從寬處理。地方官員們為了不當這個壞人，有人掛印辭官，有人開門放她，她卻說自己大仇已報，心愿已了，應當明正典刑，以正國法。

結果官員們也不判決，等到大赦，就把她給放了。（兩漢大赦的頻率極高）

而且官員們完全不避嫌，一個個上書要求國家表彰她的孝行，最後給她家刻石立碑，她還入選了列女傳，從此名垂青史。

李白也給她寫過詩：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

手揮白楊刀，清晝殺仇家

羅袖灑赤血，英聲凌紫霞

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

素頸未及斷，摧眉卧泥沙

——秦女休行（節選）

當然，對壞人們來說，這個故事讓他們學到的經驗就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三

一百多年後，有個叫桓溫的少年，他的父親桓彝被韓晃陰謀殺害，參與者有一個叫江播的。第二年韓晃就死了，可江播還活得好好的，於是桓溫就把江播作為殺父仇人。結果兩年後江播去世，十八歲的桓溫得知後決定上門尋仇。

江家人也不傻，學小龍女辦著事還備著兵器。

桓溫一人一刀，假扮成弔喪的客人混入江府，手刃了江家三兄弟，除此之外未殺一人，然後大踏步離開了江府。

江家男丁死絕，剩下的女人也不爭氣，這個案子報上去，考慮到桓溫終究有點用處，江家卻是一點用也沒了，也就沒追究桓溫的責任——多年後，桓溫平定蜀國，三次北伐，位極人臣。

四

在我國歷史與文學中，冤冤相報的事有很多，但並不是每一次這樣的報仇都能獲得好評。比如《三國演義》裡面，凌統要殺甘寧報仇，就被人們認為是不明事理的表現。

但如果是親友冤死，而行兇者卻三杯罰酒或者逍遙法外的話，那就能獲得好評，比如伍子胥的父兄被楚王殺了，伍子胥可不搞什麼君為臣綱，君要臣死這一套，他直接反出楚國，在吳國建功立業，然後帶著吳國的軍隊殺回楚國，把楚王的屍體挖出來鞭屍——這手段當然激烈了些，但老百姓沒有覺得他有多過分。

在演義小說里，比如《水滸傳》、《趙氏孤兒》、《楊門演義》、《三俠五義》里都有這種橋段，近代的武俠小說里更是多如牛毛，打開《楊家將演義》第一回就是呼延贊激烈報仇。

為什麼老百姓對此並不反感，反而喜歡聽呢？

因為在老百姓心目中，他們做得對。

比如段天德配合完顏洪烈殺了郭靖他爹，搶了楊康他娘，多虧人家丘處機為友報仇，江南七怪應諾北上，不然郭楊兩家的血案，恐怕也就這麼算了，那段天德也就拿著完顏洪烈的賞賜繼續為非作歹了——事實上，他的確逍遙了不少年。

在《亮劍》里，李雲龍的警衛員和尚被黑雲寨的土匪殺了，緊接著黑雲寨就被八路軍收編了。李雲龍如果殺黑雲寨的人報仇，這是違反紀律的——可李雲龍殺了，就算把他的團長一擼到底，他還是要殺的。

可在讀者心目中，李雲龍殺得好，雖然沒讓李雲龍償命，但我們也不覺得這是罰酒三杯。

五

之所以這種復仇能得到認可，本質上是我們所依賴的復仇機器出了問題。

這個復仇機器就像貨幣一樣，從前沒有貨幣，咱們拿羊換米，一手交羊，一手換米，就像報仇一樣一命換一命，一報還一報。

後來有了這個復仇機器，在羊和米中間有個第三方，它來衡量雙方的對錯，做出判定，不用你親手報仇，有第三方為你做出衡量。

只是這個第三方，有時候並不準確，而且可怕的是，就算它不準確了，很多時候你也沒轍。

有些人辛苦二十年，想去找到羊和米之間的公平，有找到的，但也有很多找不到的。

在這個用來衡量復仇力度的機器上，曾經流下無數的鮮血，這些鮮血有的至今未乾，但總是洗刷不掉這台機器上的污垢——但遺憾的是，只有鮮血，可以用來洗刷它。

六

所以在這個復仇機器出現問題以後，自然就會有人試圖回歸到羊米互換的時代，不再依靠第三方，從《第一滴血》到《守法公民》，從《遊俠列傳》到《肖申克的救贖》，其實都是這麼個意思。

我當然不支持這種愚蠢的行徑，但我覺得，如果有些人可以利用法律的漏洞或者人性的漏洞去做壞事而不接受相應的懲罰的話，那我們也該讓他們知道，在法之外，還有俠——這裡當然不是俠之大者的俠，而是俠以武犯禁的俠。

有人問桓溫：你就不能遲幾天再去報仇？人家家可辦著喪事呢？

桓溫：我又不是結婚，去報仇還挑日子呢？

尾聲

丁酉年除夕，陝西省漢中市南鄭區新集鎮張扣扣殺害王家父子三人，不久投案自首。（網傳96年其母被王家三子打死，後王三僅判7年。現在又有說是王家父子四人一起打的，三兒子最後打死的人）

當然，事情的真相還沒確定——我只是聊些歷史上的事情而已。

本文始發於公號：蕭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