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暴雪將至》導演董越:我不理解這麼低的票房,我只考慮電影本身
日前,從東京電影節載譽而歸的懸疑電影《暴雪將至》正在全國影院公映,這部由段奕宏、江一燕等人主演的電影,在豆瓣電影上的評分7.2,口碑還是不錯的,但票房就和口碑不太成正比,上映7天累計約2600萬,加之明天多部新片上映,留給該片的市場空間已然很小。對此,電影日報專訪了該片的編劇、導演董越,聽聽他對這部電影做如何評價,以及關於電影背後的故事和心路歷程。
電影日報:在採訪之間,我們在網上搜集您的資料,我們所看到的您的資料比較少,您能不能介紹一下自己?
董越:我2006年從北京電影學院研究生畢業,在2010年之前以攝影師的身份拍了幾部不成功的電影。因為在當時接觸的項目並不正規,題材也幼稚,所以滿足不了我的表達慾望,而且我認為當時合作的導演、製片人在各個方面還沒準備好,還不具備在我心目中做電影的素質。所以,我帶著失望的情緒以及迫於生計的壓力在2010年去做了廣告。當時其實並沒有放棄做電影的想法,於是從2013年左右重新想要做電影,試圖尋找題材,大概是這麼一個過程。
電影日報:您拍《暴雪將至》的初衷,為什麼會選擇這麼一個題材和這麼一個故事?
董越:2013年,機緣巧合看到一篇關於西北能源小城慢慢變成空城的報道,這套照片里有一種時間慢慢消逝的感覺,像電影里感受的東西,很打動我。那個能源小城在90年代開始走向衰落,現在已經完全變成空城了,城裡只有老人和狗。我覺得可以將此作為一個起點去延展一個故事、描寫一個在尋找的故事,講一個老人尋找兇手,但兇手始終沒有出現,於是他就這樣陪著這座小城慢慢變老。後來一點點改,從最早想法到最終的劇本實踐,中間經過了很多的過程,也借鑒了很多的東西,包括小說、真實案例的報道等。
電影日報:從有劇本創作想法到拍攝完成,您大概用了幾年的時間?
董越:2013年寫了第一版大綱,2014年停了一年,2015年完成了劇本。同一年認識了後來合作的製片人,後來一起合作。2017年拍攝和放映。
電影日報:進展和過程順利嗎?
董越:挺順利的。我們上半年拍,下半年製作完成,然後參加電影節,現在上映。整個過程在同一年進行,這種情況還挺少了。
電影日報:您是攝影師出身,在拍攝電影時對畫面有什麼獨特的設計嗎?
董越:我想攝影師出身的人對畫面還是有一種準備和聯想的能力,原來我以為我的攝影師經歷對我沒什麼幫助,但在電影拍攝過程中我才發現,以往的經歷和感受確實會起到一些效果,因為我能夠明確我想要的東西,傳遞給攝影指導和美術指導時能夠做到比較清晰和準確,他們在執行時就會有方向感。
電影日報:您再回頭去看電影時,您最滿意的戲份是那一場?
董越:有一些,追逐戲也是比較滿意的。那一場戲有一定的商業元素的考慮,希望拍得更加精彩,想呈現出一種電影風格化。因為我想表現人與整個環境之間的關係,主人公不但是在追兇,更像是在一個迷宮裡迷失的感覺。我想充分地把這個味道拍出來,尤其是在龐大的重工業氛圍下,人的不安和渺小我都希望在畫面中呈現出來。
電影日報:犯罪懸疑在市場中比較受歡迎,觀眾的期待值比較高。這是您的處女作,在拍攝中您有過壓力嗎?對於票房有自己的考量嗎?
董越:沒有壓力。製片人也沒給過我什麼壓力。開始階段對於票房沒想那麼多,因為真正專註地做一件事情很難想其他,想工作以外的東西容易有雜念,所以我只是專註在電影世界裡,用以往的觀影經驗和生存經驗來判斷對錯,按照我自己的理解往下走。
電影日報:對於「最冷犯罪片」的標籤,您怎麼看待?
董越:我覺得任何試圖用一句話去概括一部片子,尤其是這種片子都是有一定風險的,因為它很難真正意義上抓住這部片子的特點。我覺得「最冷犯罪片」是宣發公司的定位,希望觀眾更有觀影的明確性。從現在來看,這個效果不一定很好。因為它不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犯罪片,犯罪只是外殼,它探討的東西還是比較特別的,有很多隱喻的東西。在傳統的犯罪類型片里,它是一個閉合式的敘事模式,所以對於想要觀看犯罪題材的觀眾來看,可能會在這部片子的觀影過程中產生不一樣的感覺,與他們期待的東西不一樣。所以,我現在不是特別確定「最冷犯罪片」這種說法是不是準確。
電影日報:如果給這部電影打分,您會打多少分?有沒有您最滿意的或者最遺憾的地方?
董越:我一直是拒絕給自己的作品打分,因為它已經有自己的生命。它最準確地反映出我在創作過程中的狀態,是關於我在那個過程中所有思考的結果呈現。我們從來沒去設想自己的孩子長到18歲之後是否滿足他在出生前我們想像的樣子。我不能說他(她)長大以後哪裡長得特別遺憾,哪裡長得讓我們特別驕傲,我覺得這樣都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尊重。他(她)就是他(她)應該有的樣子,作為創作者,我應該平等的看待我自己的作品。即使有再多的遺憾,作品就是作品。
電影日報:觀眾很容易要一個量化的標準,比如豆瓣評分,大家更容易用分數來衡量一部片子。
董越:每一個人都需要自己去做判斷,我覺得很重要。這部片子所探討的核心其實也是關於自己是誰的問題。很多時候我們自己判斷出了問題,是受到不太準確的外圍環境的影響。
電影日報:曹保平作為該片的出品人之一,您和曹保平導演之前有什麼淵源?
董越:在此之前沒有淵源,在這個項目里曹老師是出品人之一。
電影日報:很多人拿《暴雪將至》與《白日焰火》相比較,您對此有什麼回應?
董越:我不會回應,他們拿《白日焰火》比較是因為沒看到不同之處。
電影日報:據說,您原本的設想是幾百萬就可以拍了。但是製片人肖乾操提出設想把盤子做大了,當時您的想法是什麼?您和製片人肖乾操有什麼淵源?您如何評價他。
董越:也沒什麼想法,就是順其自然吧。我和肖乾操在2015年認識的,之後就開發這個項目,2016年一年就是在運作這個項目,包括融資,找演員等等,2017開拍,我們兩個認識兩年多,他很棒、年輕,非常有潛力。
電影日報:影片中有一場8分鐘鐵軌上的追逐戲,據說那一場戲就拍了11天,當時會不會擔心超期?
董越:拍了8天。沒有擔心超期,因為那個時候其它的景沒有趕出來,所以那八天正好拍這樣的外景戲。整個的拍攝周期是64天。
電影日報:觀眾對於影片中的勞模頒獎禮上機器故障的「雪」和影片結尾的雪印象尤為深刻,有不同的理解。您在設計時的想法是什麼?
董越:雪在全片里大部分時間是以新聞的方式進入環境里,雖然沒到,但是是一個將至的過程。它其實已經在傳遞著一種不安的情緒。當它真正來的時候,你會發現它代表著一種荒誕的東西。荒誕不是在於它荒誕本身,而是在於荒誕選擇了一個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來臨。我覺得這足以引起荒誕的效應。無論是中間還是最後一場戲,實際上都會有一種荒誕入侵的感覺。荒誕侵入到現實當中,它實際上混淆了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讓現實不再牢不可破。
電影日報:不少觀眾在觀看影片後其實是由非常多的疑問的。比如燕子為什麼非要自殺,她可以離開的。
董越:她為什麼不能自殺?一定要離開呢?說她離開的人還是沒有理解全片的真正含義。因為燕子是全片中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醒來的人。所有的關於自己是誰的問題其實是基於我們自己的想像,當想像不在的時候,實際上是沒有一個生存依據和依靠了。不單單是燕子,我們所有人實際上關於我們自己存在的根據都是基於我們自己想像的東西。在外人看來,這個依據未必可靠。但是這個是建立我們強大的根據。當這個根據突然發現不存在時,我相信不止燕子,很多人都會選擇自殺。
電影日報:故事設定在1997年,但是很多年輕的90後觀眾在1997年可能還在上小學或者還沒出生,對於那個時代的變化的印象和感受不是特別的深刻。那1997年對於您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董越:1997我覺得的特別像中國90年代的結束。我覺得不是結束在千禧年,而是結束在1997年。因為1997年前後有種不太一樣的社會感覺,1997年之前,能夠感覺一種變化之前的暗流涌動;1997年之後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變化,整個社會開始出現分化,階層的分化,包括老百姓的生活,人情世故、普通人的情感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所以選擇了1997年,它是一個讓人意味深長的社會轉折點。國家也出現了比較多的大事件,對於每一個生活在那個時候的中國人來說,可能都會對那個時間點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印象吧。
電影日報:《暴雪將至》豆瓣評分7.2分,您對這個評分是否滿意?
董越:談不上滿意,但是我認同他。在我看來,什麼事情都非常有道理的,包括貓眼的評分是比較偏低的。因為貓眼基本都是屬於將電影當成快消品的觀眾,我覺得也是一個比較正常的狀態。所以我接受。
電影日報:對於《暴雪將至》票房表現是否滿意?
董越:不滿意,我不理解為什麼會這麼低的票房。我不知道是出現了什麼問題,排片不是很理想,有些排片可能只在上午。因為很多人是抱著去看推理片的心理去看片子的,所以會產生很嚴重的受挫心理。但是也有部分觀眾二刷三刷去看這部電影,也說明這部電影不缺少市場,只是目前我們不了解市場在哪裡。
電影日報:有些觀眾會覺得看完電影沒看懂,不懂電影到底想表達什麼。作為編劇和導演,以您的角度會做一個怎樣的解釋?
董越:如果沒有看懂,又不想做功課、不想真正意義上試圖去了解這部影片背後的含義和社會背景的話,那他就沒有準備真正意義上去看懂這部電影。那這部分觀眾實際上並不是這部電影的觀眾。通過電影,對背後所傳遞的信息,社會的背景時代的背景,對這部分真正意義上產生興趣了對一些事情開始產生懷疑了才是真正的觀眾。如果看完之後,沒有達到自己的觀影預期,髒話連篇的肯定不是這部電影的觀眾。
電影日報:中國媒體和觀眾可能更希望找到一個答案。
董越:對。觀眾他需要第一時間找到答案,不接受讓他動腦的過程。他接受不了,所以這個觀影過程可能讓他受挫,因為這個電影裡面有很多的留白,是需要觀眾去動腦去感受的。
電影日報:電影是開放性的結局,觀眾現場可能就會說爛片。如果說大團圓結局,直接告訴他哪個主角死了,觀眾可能更喜歡這種。中國目前的電影市場可能就存在這種現象。
董越:這不單單是中國電影市場的關係,而是整個社會的現狀,文化的現狀,跟我們的教育有很大的關係。我剛才舉的例子,為什麼我會感受那麼深,就是我覺得跟教育有關係。因為我們的教育都是給定的答案,不會讓你思考。我們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不會讓你思考,我們對於歷史的認知都是給定的答案。任何的問題基本都是沒有開放式的,讓你有參與性的討論,都是一種由上而下的答案。中國現在是這種情況,它不單單是觀影的現象,跟我們的文化有直接關係。
電影日報:作為一部犯罪懸疑類電影,有觀眾說偏文藝了一點,您在拍攝時有想過定位為商業片還是文藝片嗎?
董越:對我自己來說,我不會去想商業片還是文藝片。比如,《一次別離》是商業還是文藝呢?他的衝突非常好萊塢,商業和文藝的標準很模糊。十幾年前,李楊導演曾拍過一部電影叫《盲井》,那個電影是純粹好萊塢敘事的電影,拍得非常精彩。它從外觀上來看,是很土很髒兮兮的一種很紀實的影像。不太會討好市場,但這個片子拍的非常流暢,非常好萊塢。但是這部片子也沒辦法說是商業還是文藝。
電影日報:《暴雪將至》作為您的電影處女作就獲得了東京國際電影節的大獎,那麼會不會給以後的創作帶來壓力?
董越:沒有壓力。因為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再考慮。我只考慮電影本身的方方面面,電影以外的事情我都不會考慮。
電影日報:您未來打算是繼續創作犯罪懸疑類電影還是會嘗試不同的風格?
董越:不一定。邊走邊看,沒辦法去決定以後的東西。
電影日報:下一部有什麼打算?
董越:今年沒有打算下一部,因為快要年末了,現在還沒有一個確定的想法。也有一些項目主動找上門,但是我覺得不能讓我滿足,我估計可能還會原創吧,還是會自己去找項目。
電影日報:未來發展方向還是自己做劇本?
董越:對。
電影日報:您的起點很高,對正在通往藝術道路上的新編劇新導演,有什麼樣的建議?
董越:你想得到多少東西就必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有時候心靈雞湯給我們一個特別樸素的道理,但是很多人不聽。其實有時候心靈雞湯比現實當中很多人說的話都有道理,但是大家覺得那個是膚淺的,心靈雞湯是沒有意義的。但實際上,世間上的道理其實是非常的樸素,你能承受多大的委屈就才有可能成就多大的事情。你經歷多大的困難,你才有可能做多大的事情。我現在特別相信這些樸素的道理,所以試圖走捷徑的人肯定會栽跟頭。我覺得任何的彎路對我來說都是捷徑,世界上沒有捷徑可言。
電影日報:有些導演會和片方或者投資方存在藝術或者商業上存在衝突,你遇到這些事情時是怎麼解決的?
董越:我覺得世界上任何事情道理都是一樣的,都是一個相互博弈的過程。就跟兩口子過日子一樣,你不可能說我只堅持我的,不考慮你的感受。也不可能完全丟失自我,只滿足對方。我覺得的任何的事情都是一個相互合作,相互學習,相互磨合,相互揣摩,相互取長補短的過程。很難兩極化,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實際上在溝通磨合的過程中,就是在鍛煉磨練在考驗一個人的心智成長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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