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才知道,這輩子RI了狗了!

得了怪病,被迫死去

在世上活了五十五年零五個月五時五分五秒之後的那一刻,我死了。雖然這個事實的到來在生前我是那麼的不情願接受,而且還記得在完全被動地迎接死亡的那段時間裡我瘋狂地痛苦:心兒象被一雙巨手搓麵糰兒似地不停地掐捻、揉捏,然後絲絲縷縷地線條兒時多時少地漸漸抽空;我是那麼地想昏死或者暈睡過去,但是這一願望的實現若非藉助藥物的「療效」根本就像鏡中取花、水中撈月;我眼睜睜地頭腦過於清醒地遭受被萬事皆空的前景煎熬的毒,直到在死亡降臨的那一刻才如苦旱之後承接苦盼已久的甘霖那樣被無上的光輝沐浴著得到了完全的解脫。奇怪的是當時我十足堅定地認為早就應該很自覺地在那一刻離開人世,多一秒或者少一秒都是巨大地失誤,彷彿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把這一事實的發生規定得萬分準確似的。

我徹底死去之後認識到了我的身體沒有了,神經、感官沒有了,感覺沒有了,只剩下了意識。我想到我的身體就知道他正在被鎮上的兩個老頭子清洗,然後被換上靈衣,抬上了靈柩;我想到我的才五歲的小孫子就知道他正在目瞪口呆地納悶,然後受了感染哭了起來;我想到兒子就知道他正在扶著靈柩哭得傷心;女兒哭得發昏;我的老伴坐在椅子上一個勁地用袖口抹著眼淚抽泣;兒媳婦、女婿也在陪跪在兒子、女兒旁邊流淚;親朋們有的哭泣有的張羅有的勸說著我的子女們節哀。我想到誰就知道誰在哪兒幹什麼,但是沒有任何辦法緩解TA們內心的痛苦,左右TA們的行為,而且我知道的僅限於我能夠用語言描述出來的,遠不如生前有感覺的時候感受到的那麼精確、全面、細緻。那時候我才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早在三百多年以前大思想家笛卡爾就提出的「我思故我在」的哲學命題。

我想到我的意識就知道它正在被某種力量卷裹著朝著某個方向飛升,完全地不由自主;就那麼地飛著飛著,沒有一丁點兒時間和空間的感覺。我想到生前的所做所為認為我基本上死而無憾:在世上五十五年零五個月五時五分五秒的時間裡,我完成了父母期望我完成的學業;做了TA們與長輩們合力為我安排的工作,而且超乎我的人生目標的在退休之前擔任了幾年公司的中層領導;娶得賢妻在家,生兒育女、養老送終接著馬不停蹄地供兒女上完學並且分別讓TA們端上了「鐵飯碗」;為兒子買了一套兩室三廳的房子,看著他歡歡喜喜地把情人娶到家裡做了我和老伴的兒媳婦兒;尤其是在有生之年抱上了活蹦亂跳的小孫子,並且和老伴一直把他撫養到五歲,前不久還剛剛把他送到幼兒園,為兒子、兒媳婦大大地減輕了工作、生活的壓力和負擔。

如果說在我的人生歷程中還略微有點兒遺憾,就是在死亡前夕知道了我之所以得上了周身疼痛難忍、身心疲累,讓省里的名醫都束手無策而我不得不被即將到來的死亡的前景折磨的怪病的原因,是因為退休在家的那段日子裡,我閑著無聊在廚房的菜櫥下面發現了一塊被老鼠啃過的饅頭不捨得扔掉,輕輕地擦拭幾下就吃到肚裡之後感染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病毒,最終搭上了老命。我堅信這種死法實在冤枉,又十分的不光彩。記得生前曾經偶爾聽到過管理學大師曾先生的電視講座,他說大多數人窮盡一生都難以做到四個字,就是「求得好死」;我的命運雖然基本上一帆風順、自得圓滿,但是在死亡這件事上大抵還是應因了這句「讖語」。——所以我認為當初我相當的不應該偶爾地聽到那個講座。

老鼠啊老鼠

我知道我的意識隨波逐流地被安置好了,還認識到「我」已經和無數個意識在一起。假如藉助想像力打個比方的話,我們就如漂浮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一個無比巨大的『金字塔』的表、里不時閃爍的點點螢火,但是實際上那兒除了虛擬的等級與秩序之外什麼也沒有,而且由於其它意識的位置已經固定好了我於是只有屈居在最底層。倘若依然具有神經和感覺,這種無依無著的處境一定會令我非常的痛苦,就如在生前的十八歲那年我為了上學離開家鄉剛剛到達那個完全陌生的繁華都市的時候所感受到的一樣:從眼前經過的人們彷彿穿著屍衣來來往往的鬼魂,所有的聲音如尖刻的石頭在我的耳腔里不停地搖滾、碰撞,心靈空澇澇的持續地墜落、墜落下去簡直永遠都觸不到底。——於是我想到了那隻罪大惡極地置我於死地的老鼠。

「老鼠啊老鼠,你是魔鬼用他的身體中最骯髒、最無恥、最下賤的汁液製造出的塵世間最最惡毒的生物。你不僅僅偷吃我們家的饅頭,還把奪人性命的病菌傳染給我,你死後怎麼還能夠和我在一起?難道滿天神佛的眼睛都失明了,竟然沒有一個把你扔到地獄裡去承受千百般的嚴酷刑罰的苦?」當我想到那隻老鼠的時候,我就知道它的意識正在和我一道處在「金字塔」的底層,至於它的死亡是同樣因為那種可怕的病菌的感染還是另外的原因我無法斷定。「我真後悔生前沒有及時地布置下機關與毒藥把你們那一窩子雜碎一網打盡,然後把屍體碾碎了裹上砒霜丟到糞池子里!」

「尊敬的吳先生,你實在沒有理由如此地憎恨我。因為我只不過在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咬了幾口那塊屬於你們家的饅頭。難道那饅頭不是你們親手戕害了數百條小麥的性命然後把它們的屍體研磨成麵粉團揉、蒸制而成的嗎?難道不是在我活著時候的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就親眼看到你用殘忍的手段殺害了我的二十六位親屬和同胞嗎?那塊饅頭上的病菌老天爺可以做證的確是我無意當中落下的,我發誓從來沒有產生過要害你性命的企圖。但是你對我們的家族與種屬的屠戮難道不是蓄意為之的嗎?相比之下我們最大的圖謀也只是在飢餓難耐的時候揀你們吃剩下的一點食物而已。」

「天哪!一隻老鼠竟然膽敢如此地搶白我;它的意識我竟然能夠清楚地明白。好象我已經變成了一隻嚙齒類動物或者一隻嚙齒類動物升格成了人,而我們正在平等地對話。我到底被牽引到了一個什麼日月顛倒、江河倒流的世界啊!」如果身體依然如我生前一樣存在的話,我想他最頂部的頭髮一定已經樹立得如大興安嶺的松林,往下些的臉頰一定已經憤怒的如冶爐中傾倒出的鐵水,所有的肌肉和骨骼一定已經顫抖的如十級地震中的屋宇了。

「打住!」我的意識歇斯底里地「疾呼」。「你是個什麼腌臢東西,也配與我『對話』!我是一個人,堂堂正正的人,高高在上的人,萬物之靈的人!江河浩蕩比不得我的嘴角流出的涎水,海風呼嘯還不如我睡夢中打出的一個噴嚏,太陽輝煌不過是我的眼角閃過的餘光。而你呢,只是一隻老鼠,所有的老鼠綁在一起也沒有我的一根腳毛高貴,所有的動物並在一處也無非是我的玩偶,所有的生物合在一塊也只配做我的奴隸。老鼠啊老鼠,懂嗎,老鼠!」

初次交鋒:它有名字!

「尊敬的吳先生,我知道你生前是一個人,但是在這裡只有生命的意識;所有生命的意識都一樣,借用你們人類的說法就是『平等』的。難道你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嗎?不過也難怪,死後的意識之中只有你們人類的最不情願認識到這個事實,而且接受不了。其實不光在這裡,即使是生前在塵世中的時候,人類也不見得比鼠類高貴多少,說到底我們不外乎是『生命』展示出的不同形態而已。從前你們和我們一樣茹毛飲血,後來剛剛直立起來從猿猴向人類演變的時候還算謙恭,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把我們奉為『圖騰』祭祀在神壇上崇拜。但是再往後『妄自尊大』不單遮蔽了你們的眼睛,還很快地埋葬了你們的心靈。所有的瘟疫加起來都比不上『妄自尊大』的瘟疫在人類當中肆虐得瘋狂而持久,而且越來越變本加厲。比如……」

「呸!呸!呸!別『我們』、『我們』的。我就是死一千、一萬次,也是一位至高無上的人;你就是生還一千億、一萬億次,也只是一隻最骯髒、最無恥、最下賤的老鼠。而且你比之其它的老鼠尤其特別,從鬍鬚到尾尖還浸透了撒旦的指甲灰里隱藏的最最恐怖的惡毒。我只是死得太冤枉,太不光彩,才不知道被什麼迷失方向的風席捲到了這個禽獸稱霸、鼠蟻橫行的地方。這裡是非不分,黑白混淆;沒有正義,沒有光亮,連一絲一毫的憐憫和同情也沒有。說到底,這都是拜你所賜。正因為感染了你的病菌,我死後才被魔鬼抓到這裡來了。你這隻萬惡的老鼠!——我怎麼不能夠象生前那樣,用最鐵血、最冷酷、最徹底的手段毀滅你這個雜碎呢!」

「尊敬的吳先生,看來你依然固執地保留著針對我的深刻成見,因此我必須為自己辯護,你的死亡不是由於我的緣故,而是命該如此。導致我們死亡的那種病菌也不是罪魁禍首,它不過是終結生命的無窮盡種類的『殺手』中的一個。命運要求我們在某一時、某一分、某一秒死亡,誰都違拗不得、擺脫不了,包括你們自以為無上尊貴、目空一切的人類。——在死亡面前我們與所有的其它生物平等,難道不是嗎?另外,這裡也不是你認為的因為受我的牽連才被抓來的『地獄』。所有的生命個體死亡之後,意識都會自覺地飛升到此處,等待著有機會注入新的物質形態。如果不相信你不妨放開思維想像一下,在你生前的記憶中曾經鮮活過的那些生命個體,TA們的意識是不是都積聚在我們的上層。」

我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幾位長輩;想到了一些生前曾經景仰、渴慕或者深惡痛絕過的歷史人物;想到了那隻我一下班回到家就撲扇著翡翠般的翅膀,用嫩紅的雙喙歡叫「回家了!回家了!」的鸚鵡「思思」,以及童年的時候曾經陪伴我度過了那麼多快樂時光的捲毛犬「阿有」,還有那隻消磨了我的退休光陰為我捕殺了十數只老鼠立下赫赫戰功的花貓「小武」。TA們的意識或者正在與我不認識的意識交流,或者正在「發獃」著休息;死去過於久遠的已經不在「金字塔」里:也許早就轉化為新的生命形態了?……

「尊敬的吳先生,你應該相信了吧?看在我們生前的深厚緣分上,我非常樂意和你交個朋友。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屑於稱呼我為『先生』,但是至少應該按照你們的習慣並且尊重我們的傳統,叫我的名字『覡且樂』吧,我會為此深感榮幸的。」——「可惡!那隻老鼠。」如果我的面子依然存在的話,我想他的表層一定連羞帶怒得青一片、白一片、紫一片、紅一片,如同五色的石子折射出的流光一樣變幻莫測著異彩紛呈了。

二次交鋒:沒有過思想!

「呸!你這隻可鄙的老鼠,也配與我做朋友,你不認為這種撐破天的狂妄想法連糞坑裡的蛆蟲都會嘲笑嗎!你記住,永遠地記住,我雖然已經死了,依然是人的意識。我的前生高貴無比,世間的萬物都臣服於我的統治:飛禽走獸被我圈禁,牛馬犬羊為我趨弛,稼禾五穀供我裹腹;連陽光、雨露﹑山風﹑洋流也漸漸地表示出對我的恭敬。而你活著的時候不管躲藏到哪裡都牽動鄙夷、招徠唾棄、引發追打,做我的奴隸都遠遠不夠資格。你怎麼會荒誕到如此的地步呢?莫非死後太久的意識都會癲狂到能夠在萬年的寒冰上開出鮮艷的花朵來嗎?」

「尊敬的吳先生,看來你還沒有理解剛才我傳遞給你的意念和我們共同的身世。在脫離了具體的生命形態之後,所有的意識都會回歸一致;難道你還沒有認識到死後的我們之間已經不存在任何細微的不同了嗎?沒有了身體,沒有了感覺,沒有了呼吸,說到底我們同樣只剩下了一個空空如也的『無』字。即使回到生前,在剝離了遮蔽著『生命』的具象之後,我們所擁有生命本質也是完全一樣的,所以你們中的聖人莊子曾經提出過『天地同狀,萬物一府』的命題。這樣一個道理死後的意識比活著的意識更加容易深刻地理解,所以依據我的記憶,你的意識終究會與我的接近起來,我們也因此會成為朋友。」

「可惡的老鼠,你真的認為上帝會降臨鬼怪以恩惠,王子會施加小丑以王冠,美女會賦予毒蛇以愛情嗎!人類懂語言,會思想,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圖和計劃,通過勞動改造周圍的客觀世界,所以才成為塵世中的『王中之王』;而我生前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老鼠除了鑽眼打洞、偷摸扒竊、不勞而獲之外,還能夠幹些什麼!連人類豢養著的奴隸、玩物都不如。特別是你,不光極端的狂妄,還徹底的愚蠢,如此巨大的差距都分不開來,竟然還夸夸其談地自詡與我有著同樣的本質?竟然自以為能夠與我結為朋友?我呸!天與地永遠不可能合併在一起,珍珠與瓦礫從來不可能混合在一塊,貓和老鼠絕對不可能結伴而行,這就是我給你的最終答案。」

「尊敬的吳先生,人類用語言交流,老鼠也擁有自己的『鼠語』,否則我們怎麼能夠通過商討聯合起來與你們抗爭呢?這樣的事情你活著的時候應該親身經歷過不止一次吧。——思想,不就是想法嗎,聽起來很玄奧的一個辭彙。不過捫心自問,這輩子你萌生過真正屬於自己的思想嗎?你的思想不都是『鸚鵡學舌』一樣得來的嗎?從那往後,你朝思暮想、夜夜入夢的就是如何才能夠討得一位,不,應該是一位又一位漂亮女子的歡心然後摟著她上床;接下來是怎麼才能夠投機取巧、抽岩扒空地迅速積攢起一筆錢買到樓上樓下的大宅子,明天吃什麼、喝什麼、買什麼、用什麼;再往後是成天牽掛著為兒子娶媳婦,為女兒置辦嫁妝;盼望著早些抱上活蹦亂跳的小孫子;還為老不尊地時常想入非非地琢磨著那幾個讓你心癢難耐的美貌女子……這不就是貫穿你的一生並且引以自豪的所謂『思想』嗎?」

「天哪!我的『思想』怎麼會被一隻老鼠參究得這麼清楚?」我似乎想像到了那張五彩流轉的臉皮正在被一雙犀利無比的眼睛慢慢地扒下,周邊都滲透出層次分明的血絲了。——「你不要認為我曾經吃過什麼看穿心肺、洞透世情的靈丹妙藥,所以才明了你的『思想』,這只是因為人活著的時候大差不差的都象你一樣,而且我的雙親、長輩和我在生前也天天這樣想、這樣做。倘若不是你與家人從來未曾哪怕須臾地放鬆過對我們的侵擾與戕害,在安家置戶、撫育後代方面我們做的比你不會遜色多少,甚至從繁衍、培養後代的角度看還一定比你強出很多。」

「說到勞動,人類在當初採集果蔬、捕獵魚獸為生的時候,不認為自己在盜取大自然的孕育成果,這與老鼠依靠著米、谷、稻、麥為生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怎麼一旦你們把自然界的所有資源都據為己有、各立名號之後,我們自食其力地稍微索用一點謀生,就被冠之以『偷竊』的可恥罪名呢?作為人類後裔中的一員,你不覺的這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做法太忘本了嗎?至於對客觀世界的改造,人類改造了地上的,老鼠改造了地下的,區別在於各依所能所產生的效果不同罷了。你一定沒有見過你家的住宅下面我們挖掘的洞穴、巷道,它們四通八達、錯落有致,完全適合於我們的出入往來、進退趨避。而尊敬的吳先生,你在生前的大部分時間裡除了為上司端茶送水、接遞文件、搬抄日常業務流程的表格之外又改造過什麼呢?……」——「狡辯、詭辯!你這隻可惡的老鼠。可惡!可惡!老鼠!——」

再次交鋒:被搶白了!

「我是人,一個純純粹粹的人。我們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所以才從動物界中脫穎而出、獨樹一幟,才文質彬彬、高貴無比。簡單地說『惻隱之心』就是同情心,『羞惡之心』就是自尊心,『恭敬之心』就是……」

「呸!不要提什麼虛偽的同情心。在你們佔地毀林的時候,同情過花草樹木嗎?在你們煎熬、蒸煮的時候,同情過稼禾五穀嗎?在你們剝皮剔骨的時候,同情過魚獸禽畜嗎?在你們攻城略地的時候,同情過婦幼老弱嗎?再回想一下你的前生吧,尊敬的吳先生。你同情過你的親朋嗎?同情過你的同事嗎?同情過你的鄰人嗎?同情過素不相識的過客嗎?我怎麼記得當他們焦慮不安、憂心如焚、黯然神傷、痛心疾首的時候,你總是一手緊捂著錢袋,一手拍拍他們的肩膀,然後轉過身去竊笑不止呢!活著的時候由於生命形態和意識形態的隔閡,我們之間無法相互溝通和理解,但是我死後的意識卻把你生前的那些心思藉助著記憶的作用基本上反思清楚了。所以你還是不要向我標榜什麼『同情』吧!」

「自尊心,你們的自尊就是恃強凌弱、欺軟怕硬。當初人類還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仰賴著大自然的恩賜的時候,把成千上萬其它物種的形象(圖騰)供奉起來頂禮膜拜,那姿態、神情比奴才還奴才。但是稍微衣食無憂之後,就開始肆無忌憚地統治、剝削其它物種,奴役同胞中的弱者,甚至狂妄、貪婪地凌辱、掠奪大自然。人類中的弱勢群體則義無返顧地延續了久以有之的奴才相:在主人面前是奴才,在更弱者面前是暴徒。我們老鼠從來沒有強大過,但是無意中接受了別個同胞的恩惠,總會想方設法地回報。你們卻連這點感恩之心都沒有,不正是『妄自尊大』的瘟疫把它給吞噬掉了么!」

「一隻老鼠倘若有能力為同胞帶來福祉,我們就會尊重它,甚至推崇它為『王』,既而心甘情願地把各自的收穫和『自尊』分出一部分供奉它。你們的自尊心卻通常促擁著意識支配於行動把這個過程顛倒過來貫徹:首先傾心竭力地索取、佔有凡是有機可乘撈到手的資源和成果,接著憑藉對這些資源、成果的兜售與炫耀迎娶TA人的尊重,然後才有可能偶爾地施捨一點既得利益給TA人從而進一步賺得自尊心的滿足。此種心態擴散開來形成風氣並且貫穿在你們的『恭敬』行為中,就表現為對『強者』或者『既得利益』恭敬而對弱者以及TA們的貧瘠狀況施以鄙夷和嘲諷。」

「真正的『恭敬之心』必須針對著弱者:你們難道不應該面對花草樹木、螻蟻蜂蝶表示恭敬嗎?沒有它們的滋潤,大地會荒蕪成一片沙漠,小河的流水也會僵化成岩石;你們難道不應該面對稼禾五穀、鳥獸禽畜表示恭敬嗎?沒有它們的滋養,你們的肌體會萎縮為一團棉絮,血管也會流淌出一灘膿液;你們難道不應該面對鰥寡孤獨、老弱病殘表示恭敬嗎?沒有TA們的映襯,你們的優越會稀釋為一瞥鏡像,理想的光輝會消散得無影無蹤,這樣你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反過來對於強者,只適合把不卑不亢的自尊呈現給TA;真正的強者欣賞和喜歡的恰恰是這一點。」

「可悲的『是非之心』啊!缺少同情的流通與灌注,它就如孤島一樣無限地滋生、蔓延,直到把汪洋凝固為一整塊礁石。你們的『是非之心』不正是如此嗎?永遠以自個兒的『是』為是,以自個兒的『非』為非,於是陰險的訛詐、瘋狂地欺壓、兇殘的殺戮都被你們裝點得冠冕堂皇。怎麼日月星辰就應該為了你們而運轉,江河湖海就必須為了你們而流淌,礦物土壤就只能為了你們而生成呢?怎麼只是為了圖你們片刻歡樂,魚蟲鳥獸就活該沉缸入籠,終生鬱鬱寡歡;只是為了令你們偶爾心清氣爽,花草樹木就一定枝裁葉剪,終日心驚膽戰;只是為了讓你們通常輕鬆閑適,牛馬羊狗就從來疲累勞苦,終年苟且殘喘呢?難道作為強者,這就是你們心中的『是非』嗎?」

「至於你吳先生,果然是一個純純粹粹的人啊。你用『虛偽』澆灌『同情』,借『攀附』賺取『自尊』;把『逢迎』當作『恭敬』,憑『自私』標準『是非』。你以為如此地在活著時候購置了房子,迎娶了妻子,生養了子女,又抱上了孫子,並且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了一輩子,就無愧於做了一回人了,就可以把自己區別於『禽獸』的名稱之外,凌駕於其它物種之上以『萬物之靈』自居並且在死後依然享受著做人的尊嚴了。實際上你窮盡一生所做的這些事情我們隨便一隻普通的老鼠都能夠在生前做到,甚至在很多方面比你做得還要出色。不僅如此,你所標榜的所謂同情、自尊、恭敬、是非之心許多動物物種都具備,——比如蜂、蟻、羊、鹿、象、猿——而且在它們的行為中流露得更加樸實而真誠。你難道還沒有認識到,你們的聖人之所以千百年來喋喋不休地強調『四心』,恰恰是為了往你們的身心加冕上不帶後綴的『衣冠』嗎?倘若我的意識有機會轉化成一個人的生命形態,我想一定能夠證明比你更當得起『人』這個稱號。」

並非結局:貓鼠同行!

我的臉皮已經被硬生生地扒下,完全轉變成了一隻熟透的番茄。根據我的記憶,這時候支持著臉面的身體一定急於發作,但是一點兒也提不起勁來。「貓呢?貓呢?我的乖乖的『小武』,給我撲住這隻老鼠,扯爛它的心肺,嚼碎它的骨頭,飲盡它的鮮血!」——「尊敬的吳先生,你也來到『金字塔』了,真應該與你好好地交流、探討一番。但是十分對不起,我和『覡且樂』還有一個約會,有機會再承接你的指教。你在這兒會隨心所願地想到很多生前熟識的親朋好友和嚮往結交的對象的——我和『覡且樂』該去了,不打擾你了。」

「天哪,我的『小武』竟然與這隻可惡的老鼠結伴同『行』了!」——我認識到它們正在與我生前聽說過的一位哲學家和一位藝術家的意識交流,並且想像著如果在塵世中的話,其間也許會不時地生髮出陣陣爽朗的笑聲。我不知道還沒有機會在另一個塵世中分享到此種快樂,也沒有任何信息和啟示告訴我「金字塔」內的意識會何去何從。

接下來的片段里,我只是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也許所有與我一樣的無依無著的意識都會傾向於去相信那隻老鼠的觀念,並且反反覆復地思索同樣一個問題:「如果我自以為志得意滿的前生竟然一直如一隻嚙齒類動物似地活著,那麼我死後的意識再次轉化入一個人的生命形態,應該如何地去度過一生,才能夠無愧於『人』的稱謂,從而在死後不至於被一隻老鼠搶白得無地自容呢?」

(2007/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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