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師的自白:我花了好久的時間,認識憤怒的內在小孩

作者:吳姵瑩Chloe Wu 諮商心理師

親愛的,每一次討論到生氣與憤怒這件事,我發現幾乎八成以上的人都有表達憤怒的困難,不外乎覺得生氣是不應該的,或者生氣代表自己小氣,對生氣感到有罪惡感或者羞愧感。我深刻的體認到,去理解自己對憤怒表達的限制,並不容易,卻是生命中協助自己情緒調節很重要的一環。

我記得我小時候是不被允許生氣的。

記得是五六歲時跟著表哥一起參加參加幼稚園的畢業典禮,我對上幼稚園的印象很薄弱,似乎只去上過幾次課,但聽到表哥要去畢業典禮,我也說我想要去,媽媽囑咐我要乖巧,而我小小的腦袋只想著要玩。到了會場後,有好多好多人,學生、家長、老師,我一直挨著表哥坐著,印象深刻是輪到表哥表演時,他離開我身邊,我頓時覺得不安。只記得我悶著臭著臉,在歡樂的氣氛裡感覺自己被冷落許久,一直到某一位不認識的老師看見了走過來安慰我,帶給我一顆暗紅色毛茸茸的小球,試圖安慰我時,因為心情被觸動反而哭了起來。

我的生氣和難過,其實是孤單心情的吶喊,其實是不安心情的展現,我想要被看見、被陪伴、被安慰。

那時我剛上小班,在一個不熟悉的環境,感覺自己格格不入,也感覺自己不知道該怎麽跟大家歡樂。我沒有想到來這裡需要面對這麽多人,也沒有人告訴我可以做什麽,我很本能地坐在那裏哭泣,生著悶氣。

老師看見我哭了,覺得應該要讓父母知道,就找來我父母親。而我在這麽多人的場合裡哭,更激怒了父母,因為他們千交代萬交代不能搗亂,而我的「哭泣」讓他們無法忍受,更是讓他們感覺丟臉。

我被帶到廁所痛打一頓,我知道他們希望我被「修理」之後可以不哭,但我做不到。心情的難過與身體的疼痛,讓我越哭越厲害。

我永遠記得那時帶孩子進來廁所的媽媽們,他們臉上不知所措溷合著困惑的表情,甚至似乎有些嫌惡,也永遠記得其他孩子臉上的害怕神情,也好奇究竟我做錯什麽事。

我的記憶似乎停在廁所那一幕,我只記得我多麽努力壓抑住想哭的感受,才能不再受皮肉的疼痛,而我當時為什麽會哭,似乎已經不重要了。我只記得的,生氣是不對的事情,而在我還沒接觸心理學時,我其實不清楚為什麽我會覺得生氣讓我羞愧,原來是每次感覺到生氣,就會連結上那些媽媽與孩子們看我的眼神,而那些眼神讓我感覺痛苦。

長大以後,進到心理諮商的領域,我才發現這件事對我而言,是創傷。會在某個時候突然浮現,提醒我,我沒有被理解也不值得被理解的內在小孩,提醒我生氣是不對也丟臉的,是應該被斥責的,這件事帶給我很深的失落感,甚至深深烙印在我心裡,提醒我不被理解的孤單。

最後,我也不願意理解自己,我也忍不住拋棄自己,因為我一樣愛生氣一樣愛發脾氣。我沒有因為被處罰而停止生氣,我依舊用生氣來爭取注意力,但我一在地失敗後,覺得根本沒有人懂我。

我沒有學會適當的方式表達自己,也沒有學會怎麽安撫自己的孤單,卻在生氣中一再受傷。

我花了好久的時間,嘗試催眠的引導,療癒五歲時候的自己,也在心理諮商師的引導下,不斷回顧過往的歷史,我才發現那段經驗裡的憤怒、孤單與委屈,需要被一次次看見與宣洩,去經驗完當時被壓抑下來的感受,去看見感覺不被理解究竟有多麽難受,只因為我想要重新理解我自己,重新認識自己,重新把自己愛回來。

承認自己受傷並不容易,因為這代表我在指責父母為什麽不能理解我,指責他們在大庭廣眾下處罰我,所以過去我總是壓抑自己的感受,讓憤怒與委屈在我內心裡燃燒、蔓延,進而對自己憤怒,也阻礙了自己與他人的連結,那種彷彿被全世界孤立的孤單感,那種並非被排擠卻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的無助。而我最終體認到,真正去接觸自己憤怒的內在小孩,需要去承認自己的感受,療癒才能展開。

而當我們害怕承認,就不會覺得自己的感受有何重要,也容易讓自己一再陷入負向的情緒循環,你會不斷使用無效的憤怒模式,對待自己與對待他人,去尋求關注卻又覺得自己不值得被關注。同時也會陷入一種,心中對父母很生氣,卻又強迫自己需要孝順,卻在內心裡感到痛苦與自責,覺得自己一直惦記著童年往事是多麽小心眼,卻覺得與父母的靠近令自己難受或感到難以親近的困窘。

親愛的,你渴望什麽樣的關係呢?

很可能你覺得只要改變自己對父母的態度,你們的關係就能大幅改善,但你其實做不到,因為你有太多的情緒累積,而你一直覺得很挫敗。而你需要做的,是需要回到你的身上,好好看見你的情緒,看見你受的傷,讓累積的情緒釋放,再用嶄新的自己去思考你渴望的關係。

如果沒有受傷,又為何會感到痛苦跟難過,沒有痛苦或難過,又為何要尋求內在的平靜或生命的真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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