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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雪·記】木心美術館的日常(一)

三月的江南,雨纏綿的像扯不斷的相思。

窗外的雨滴答滴答的下呀,不知又驚落了多少剛含苞的桃花,是否弄破了燕子剛築好的新巢?

先生說,江南有兩個,一個,是有骨江南,另一個,是無骨江南。

如今,雨侵花殘,應算作無骨江南了吧……

風啊,水啊,一頂橋……

美術館像一頂橋一樣飄在烏鎮的元寶湖裡,被雨天籠罩的煙氣朦朧,像是天堂盛景。

雨滴在元寶湖裡,跟滴在美術館咖啡廳外是不一樣的。一種蕩漾,另一種靜謐;一種感性,另一種理性。美術館裡的先生,是感性的迷狂的酒神與冷靜到極致的耶穌所化身的精靈。在天堂與地獄之間斗轉騰移,開天地間的玩笑。玩笑開到出神入化,已然成聖。

晨會

八點十分,我開始清潔美術館的展櫃。先生的手稿和遺作在燈下又一種近於聖潔的光芒,我想像先生會在此時慈笑著看我,我讀了讀展柜上的詩,說了自己的所得,先生搖了搖頭,走了。

八點四十,我們要開晨會了。所有員工在前台集合,站成兩排,女生前排,男生後排。班組長說,大家站站挺。她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大概超過了一米七,西裝穿在她身上格外得宜優雅。班組長的皮膚好的令我羨慕,透亮如玉。她的口紅是自己做的,嫩粉色。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把嫩粉色的口紅擦得這樣嬌俏,這樣可憐(惹人憐愛)。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無非是個美人而已,還不值得我傾心。最妙的是,她開會的時候端莊的不怒自威,私下裡玩兒的時候,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上天,能造出這樣有趣的人兒,人間才有意思呢。

班組長組織在前台開會,提醒大家注意儀容,待客有禮,提問了上次考試的試題,木心先生的作品,舉辦莎士比亞與湯顯祖特展的原因,布置特展的弧形展牆和扇形展牆的含義……班組長彎腰向下擊掌,晨會結束。

工作

在讀到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木心著作之前,我不知道世間的美,可以美的如此簡潔有力;也不知道世間的留白,可以白的讓人如此激蕩。我以為這便算是極致了。

後來我去了木心紀念館,看到淡灰的牆,淺黃的牆,如此令人心馳的日本新宋體(存疑),我呆的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內容和形式的統一莫過於此了。

流年斗轉,我在美術館工作了。開始痴迷於美術館的燈光。每一縷光線都亮的有緣由,簡潔的沒有分毫雜質,光線引導你關注的點,必是展廳的重點。你或許會以為自己是被藝術吸引而關注展品的,殊不知你是在被光線牢牢掌控。

於是,牆壁,牆上的字,光線,展品,形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宇宙。在小宇宙里,展品就是造物主的聖物,光線就是永恆的時間,你就是時間裡的匆匆過客,倘若誰能在這小宇宙中體味些真意,便是誰的造化了。

斜挎著包,穿紅色運動衫的男士,步履輕快,在各個展櫃面前毫不留連的穿梭, 像是在展櫃的縫隙中跳華爾茲。我忍不住嘆息,忽而他又停住了。原來,他停在了珠箔飄燈手稿的展櫃,大約十幾秒後他離開了。目光在先生兒時所讀經典上瞟了幾眼,匆匆奔赴下一個展廳。

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咖色的毛衣外套了一件紅色的羽絨坎肩,在各個展櫃前駐足良久,輕輕哼唱木心譜的簡譜……嘴裡判斷著,木心大約是不會作五線譜才寫了簡譜的。

有一行五六人像是大學教授模樣的中年人,(問了才知道是畫畫的)指著牆壁上的字,「我連虛構的手法,都是虛構的」,稱讚著,真是牛逼極了!又指著另一行字,「隔了幾代的代溝,也是一種風景」感嘆道,木心真是氣量大呀……

這些遊客,有被展品吸引眼睛發亮的孩子,有十分不解要鬧著划船的兒童,有想著各處自拍的美少女們,有心懷敬意,頻頻回顧的姑娘,有采蜜般忙碌的男子們,也有看展品看呆了的扎著小辮子的少年,也有老年人,看著《三號防空洞》充滿感懷的想起文革故事。

這些人,有的問我下一展廳怎麼走,有的問我木心的畫冊在哪裡買?有的問我可不可以拍照,有的問我木心的原名,有的想讓我講講木心的故事,有的問我看什麼書,也有人什麼都不問。

他們有人會感謝我,眼裡很是熱烈,我會心生愧疚之情。因為我知道,他們的感動不是來源於我,是來源於先生。他們的感動與感謝,先生會聽到。

就這樣從早到晚,由晝至昏,看著美術館的影子漸漸西移,看著咖啡廳外的瀑布浠潥落下,我要是在工作的時候與美術館融為一體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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