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越戰老兵的自白(中文)

Michael A. Dickerson, 俄亥俄大學藝術學士,洛約拉大學藝術碩士,曾於1966年12月至1967年12月作為美軍士兵參與越南戰爭。

在一段時間之前,我曾經有幸參加了他的公共演講課程。當我得知了他的越南戰爭的經歷之後,便提出了對他進行採訪的請求,我也十分榮幸Dickerson教授能夠接受此次採訪。以下內容經由實地採訪整理而成,內容有刪減。

本次採訪採用手機錄音的方式,根據錄音文件整理出文字內容。本次採訪內容已獲得教授本人同意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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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我們知道,越南戰爭是開始於1955年。

D: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起初戰爭是在越南與法國之間展開,接著法國人撤軍,美國人接管了這場戰爭。

Q:那麼當時您在做什麼?

D:我在做什麼?我當時在從事心理宣傳工作。

Q:在軍隊中嗎?

D:是的。我當時在軍隊中擔任上尉。

Q:當時您在越南嗎?

D:(我在越南待了)一年。當我正在軍隊中時,接到命令前往越南。我前往布雷格堡(譯者按:位於北卡羅來納州的軍事基地)接受了為期八周的學習和訓練,接著我們前往舊金山。我們在那裡帶上所有的武器裝備登船,前往頭頓市(譯者按:位於胡志明市東南約110公里)和西貢市(譯者按:今胡志明市)。我的同行部隊大概有400人,並且全部從事宣傳工作。有些人印製傳單、海報以及日曆等物品,並且將它們從飛機上撒下去。有些人也錄製中國的葬禮音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在直升機上播放這些音樂。同時也有一些小隊會被外派出去.他們會試圖說服那些越南共產黨(簡稱越共,下同)同情者放棄支持越共,改而支持越南政府。我們整個部隊為一個營,大概有500人。當所有事務處理完成時,我們被安排在了越南指揮部駐紮。我們最初駐紮在西貢,但是我們也去過其他四個不同的地方。當我們的部隊在西貢時,我們駐紮在西貢市中心的一個老舊的電影院里。他們將周邊的鄉村地區分為了四塊,而我們的小隊會在每個地區駐紮一段時間。在平常的時候,我們會開展叫做「The CountyFair」(譯者按:越戰時期美軍開展的旨在幫助當地越南民眾的行動)的項目。我們的小隊大概有20至30人,其中包括醫生、牙醫和工程師來進行凈水和修建建築等項目。當我們整個小隊出發時,一般由特殊部隊帶領。當我們包圍整個村莊之後,我們會進入村莊開展幫助。我們一般會修理房屋,改善供水系統,幫助孕婦,以及幫助當地越南人治療牙齒。在進行這些行動的同時,我們也會進行宣傳,包括分發那些海報和日曆。我們的主要目的是希望,當我們在晚上離開那些村莊或者城市的時候,當地民眾不會再支持越共。那些越共士兵一般在晚上進入這些地方來儲藏武器和糧食。我們所努力的,正是想要改變這些當地人的態度。

Q:那些海報大概是什麼樣子?上面有一些什麼標語呢?

D:那些都是越南文。我保留了一些樣本。我每年來這裡講課時都會講到這些東西。不過我們的部隊被分配了一些越南人,我們支付他們薪水來讓他們幫我們出主意,構思標語。最常見的東西就是那些日曆。那些日曆都很漂亮,其中大概有一半是頭頓市或一些其他山嶽的照片。這些日曆裡面也有一些標語。當地民眾一般會把這些東西保留在他們家裡,所以那些標語會一直留在那裡,像是幫助越南政府,支持越南政府之類的。我們嘗試過許多種方法來進行宣傳。越軍部隊裡面甚至有一些表演者派駐在醫院和娛樂中心。同時他們也會與越共俘虜談話,協助安置和照顧他們。所有這些事情的目的是為了能改變人心,讓民眾能夠支持越南政府。

Q:這些傳單一般都會派發到哪裡?

D: 他們家裡。我們會從直升機上面撒下去。任何有人的地方這些傳單都派得上用場。

Q:在北邊嗎也會發嗎?

D:對,我們去過的任何地方都會。我們一直在不同的地方執行任務。這不像其它的戰爭,你知道的,沒有固定的戰線。我們不同的任務小組會盡量接觸儘可能多的人,來開展發放傳單之類的工作。我們也會僱傭其他人來幫助我們發海報和傳單,像是村莊中,郵局裡 ,電影院中,只要是我們能發放傳單和海報的地方,我們會盡量發放。這些海報和傳單都很漂亮,大概有這麼大。我們曾經執行過一個叫做「TheChieu Hoi Program」的宣傳項目:如果有越共士兵願意投降,繳納他的槍械,我們會出錢買下他的武器們並對他進行職業訓練,讓他成為裁縫或者是其他的職業。這樣他就不再是一名游擊隊士兵。在這之後,我們會帶他進入特殊營地對他進行訓練,幫助他融入南越生活。像這樣的士兵,我們每年會接納轉化大概30,000人。這是一個很大的工程,而且它也很成功地改變了人們的看法。不過,作為一個軍事宣傳行動,我們本可以做得更好。我們從沒有真正地了解過越南人。我們曾經認為我們了解他們,但是並沒有。每每當我們認為這是我們要傳達的訊息時,你知道的,這些訊息往往不準確。這一點非常重要,你會說他們的語言,但是當你和他們交流之前需要真正了解他們才行。

Q:您之前有和越南人接觸過嗎?

D:沒有。我在那呆過一陣,我與很多人有過交流,但是你知道的,身為軍人,你必須隨時更換駐地,然後你會接到新的任務,接觸到不同的人。在我的軍隊生涯中,我大概更更換過20次駐地。我有家庭,我有妻子還有三個孩子。當我離開越南的時候,我去了五角大樓。我還曾經去過韓國。

Q: 韓戰嗎?

D:不是,是在戰後。我在朝韓邊境非軍事區駐紮。

Q:那麼在越戰期間您的日常工作是什麼呢?

D:我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在早上,當我們吃完早點喝完咖啡之後,我們會由大概五輛至六輛卡車或者吉普護送至既定的村莊執行任務。這些村莊是非常支持我們的。這些村民都很歡迎我們,但是我們擔心越共士兵會過來,所以村莊周圍都會有特別的士兵守衛。我們進入村莊之後一般就是執行那些我之前提到過的任務,然後大概在下午五點鐘的時候我們會收拾裝備返回西貢市。第二天早上我們會去另一個村莊執行任務。我們一周會前往六個不同的村莊,周日的時候不會去。

Q:那些村民很歡迎你們嗎?

P:是的,因為我們在幫助他們。我們給他們食物,包括米飯,幫助他們改善供水系統,幫助那些老人,也會幫他們看牙齒。他們非常歡迎我們。不過有一個很大的挑戰是,那些村莊裡面有很多小孩。我們總是很擔心我們的大卡車會撞上他們,你知道的。所以我們必須非常小心。有一天,我跟我上司說,如果我們有電影的話,可以放些電影給他們,這樣那些學生和小孩都會過來看。當我們開展工作的時候,自然也就不會被他們干擾到。嘿,上司說,你為什麼不寫封信給華爾特·迪士尼(譯者按:迪士尼公司創始人)呢?迪士尼先生當時還健在。收到信之後,迪士尼先生送給我們三部電影,16毫米的電影。然後我弄到一輛大貨車,後面有帆布的那種。然後我們把熒幕拉下來,教司機怎麼用投影儀。在那之後,當我們把車開進村莊的時候,我們會把熒幕拉下來,打開投影儀播放卡通電影。我們一般會把熒幕放得稍微遠一點,這樣我們就不會過於刺眼。這些電影就像吸鐵石一樣,把周邊的村民都吸引過來坐下來觀看。這些電影非常棒,但是我不得不說,我長年累月看這些電影,已經對他們感到厭煩了。但是這些電影效果非常好。每個村莊都不盡相同,有些很壞,有些很好。村莊中的許多男人要麼加入了越共,要麼加入了越南軍隊,所以時常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這也導致許多東西需要經常維護。我們的主要目的就是去維護和修理那些公共衛生設施,他們也非常歡迎我們。

Q:那麼越共士兵做了些什麼呢?

D:在我們走之後,他們會在晚上過來。他們以小隊為單位,每個小隊大約有8至12人,這其中有一民政治軍官,一名女性,通常是民謠歌手,還有大概2名或3名步兵,亦或者會有工程師在其中。每個小隊都不盡相同。越共會在晚上派出這些小隊來進行破壞或者是宣傳。因為越共軍隊的再補給系統並不十分龐大,所以他們一般會在晚上進入那些村莊,把他們的糧食和槍械藏匿在其中,等到他們需要的時候再去取用。但是如果我們能夠說服村民,讓他們不要幫忙藏匿那些物品,這實際上對戰爭是有幫助的。那些越共士兵的宣傳工作實際上做的非常好,非常成功。即使我們擁有許多裝備,許多人力,但是他們的宣傳工作做得卻比我們要好很多。

Q:那麼你有沒有遭遇過戰鬥呢?

D:有發生過幾次交火。但是,你知道的,我們不得不進行迴避。那時我帶著槍,我經常以為我會開槍,但是我從未對任何人開過槍。有趣的是,有一次我們無法返回西貢市,只好在位於Bien Hoahighway(譯者按:位於胡志明市東部的高速公路)上的特殊部隊的營地里過夜。部隊里的床位不夠,所以我們很多人需要睡在野外的吊床上。那次我睡吊床,不過慶幸的是,我帶了驅蚊液。那天我睡著了,我猜越共士兵應該是襲擊了我們,不過我整晚都在睡覺。第二天早上在吃早飯的時候,我聽說我錯過了那場襲擊。我們當時正在戰爭的交火地帶。那些越共士兵也在做和我們一樣的宣傳工作。

Q:這樣的事情很頻繁嗎?

D:一周六天每天都有。

Q:每天晚上嗎?

D:是的。

Q:所以您並沒有在白天遭遇過戰鬥,對嗎?

D:是的,除開在西貢,他們進攻了西貢。他們經常會帶點傢伙過來,所以你必須躲進掩體裡面。我非常幸運,但是有很多美軍士兵,你知道的,40,000人。

Q:那麼您的小隊都沒有過損失對嗎?

D:是的,沒有死過任何人。有一天晚上,在我們的總部,我之前提到過,個電影院,他們在那個建築的一側布下了炸彈。那個炸彈把那棟樓炸出了一個圓錐形的洞。有一個經常住在那棟樓裡面的人在那次爆炸中失去了視力,至少是暫時的。我們很多人都聽到了不止一次炸彈爆炸的響聲。從那之後,我們晚上不能再駐紮在那裡,我們必須換到另一個地方。在我走的那天,其實是在我本應該走的那天,越共軍隊用炸彈襲擊了新山(譯者按:位於西貢市的空軍基地)。所有的航班都不得不取消,所以我只能等到第二天再離開。當我們離開的時候,必須繞開那些機場裡面被炸彈炸過的洞。

Q:那麼您在越南一共待了多久?起止於何時?

D:一共一年,從1966年的12月至1967年的12月。

Q:在回到美國之後,您去了哪裡呢?

D:我前往了五角大樓。之後我進入學校學習,軍隊中有很多軍校。如果你足夠成功,你可以去任何一間軍校。我從越南回來之後,前往五角大樓和軍校,在那之後,我去了韓國。再之後又返回五角大樓。這些事情現在已經有些模糊。我以中尉、上尉、少校、上校的身份一共去了五角大樓四次。

Q:您是否介意我詢問您在越南參軍時候的薪資?

D:我當時按照上尉的薪資標準領取薪水。軍隊中所有的上尉工資都是一樣。不過如果你參加了戰鬥,你會得到額外的薪水。當我在越南的時候,我拿過 「危險任務補助」 (Hazardous DutyPay),這個補助的多少是按照你的軍銜等級來決定的。身為一名上尉,我的這項補助大概是150美金每月。當我在韓國的時候,我也領過這個補助。不過,靠這些錢你發不了財,軍隊給你更多的是福利方面的幫助。我擁有免費醫療,在韓國的時候,我還有更多的優待。隨著你的軍銜不斷上升,你的薪水也會越來越高,住房補貼也會越來越多。

Q:那麼軍隊中是否有越南人呢?

D:有的,我可以確定。當我在越南的時候,我知道的就至少有一名越南人在美軍工作,因為我們需要他們。我們的軍隊非常龐大,當我在越南的時候,那裡大概有700,000人。我可以肯定軍隊中有越南人,但是我並不認識他們。軍隊中每個人的專長都不同,而我的專長則是交流,所以我的主要工作就是負責宣傳這方面的事宜。事實上這是一段非常有意義的經歷。要離開你的家人好幾年是很痛苦的,不過同時,我們每個人都覺得這是值得的。當然,好消息是,我平安地回來了,因為我知道有些人沒有。有趣的是,當時有一名我非常熟的上尉,他在另一個單位工作。那時我聽說他戰死了,不過在十年之後,當我在軍官俱樂部的餐廳時,我看見他坐在房間的另一邊。實際上他並沒有戰死,我只是聽說的。他還活得好好的。這對我來說非常離奇。

Q:那麼如果有士兵戰死了會如何呢?

D:他會拿到保險金,並且他的葬禮是免費的。這名士兵的家屬會得到相應的補助,依據你的軍銜不同而有所不同。如果這名士兵是死於任務中,特別是在交戰區,那麼他會被葬在阿靈頓國家公墓,有時候我也想這樣。總之,如果一名士兵死亡,你會得到很多的幫助。我們不能用其它東西去替代他,但是這起碼能給他的親屬一些幫助。同時部隊會分派軍官來協助軍屬處理葬禮和遺體的各項事宜。我很有幸活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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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此次採訪是本人的第一次採訪,作為一名沒有許多經驗的採訪者,本人深感採訪之不易。同時,在翻譯和整理稿件之時,也發現了許多有待改進的地方。若您對本次採訪的原文、譯文或者是採訪內容有任何意見或者建議,希望能夠與本人聯繫。

本次採訪是一篇戰爭題材的採訪,所以無論是在問答、整理以及翻譯的過程中,本人都希望能盡量做到客觀記錄,不添加整理者本身的主觀好惡。當然,在翻譯過程中,基於語義通順的目的,本人對於譯文中的個別字詞進行過增減及刪改。如果您發現了中英文語義上的差別,煩請告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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