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第42天|禪修,原來如此。「你能給我最好的禮物,就是不要與我說話。」
文|閃爍
公眾號|閃爍閃爍閃爍出走第42天。
緬甸,仰光,Mahasi禪修中心。
緬甸是個絕對的佛教國家。禪修在這裡成為吃飯一樣稀鬆平常的事情。
初到緬甸的第一天,我就碰見了一個計程車司機。他得知我要去往Mahasi禪修中心,笑眯眯地說,每年放假,他都會帶全家人一起來禪修,就連他剛滿5歲的兒子也必須前往。
/緣起/
我為什麼要來禪修?我也沒想明白。
花整整10天時間,把自己禁錮在陌生的環境里,只和自己相處,不能看書、不能看手機、不能和別人閑聊。
近40度的高溫,沒有空調,甚至沒有電扇。睡在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沒有枕頭,沒有蚊帳。
從凌晨3:00至深夜11:00,必須不間斷地打坐、走禪、冥想。
每天兩頓飯,清晨5:30早餐,上午10:30午餐,此後再沒有飯吃。
我為什麼要來禪修?我問自己。
近幾年,禪修越來越被神化為「上層人士」和「心靈人群」修身養性的方法。高級職業經理人壓力過大,去禪修幾天,就能重新注入能量,蓄勢待發?失戀的人去了之後,獲得了心的平靜,看開一切,就能遺忘了傷痛?
我有一個經常禪修的朋友,她跟我說過這麼一段話:「心就像是一片湖,平時因外界紛擾而塵土飛揚。去禪修,完全隔離了外界,就是讓心安靜下來,讓心湖的塵土沉澱下來,露出一小塊澄澈的心,讓你看清。」
朋友還說,她在禪修中,遇見過打坐中突然嚎啕大哭的人,說是終於開悟,想起早已被遺忘的過去。還有人甚至在冥想中,看見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如果一定要問我,為什麼要來禪修?
恐怕多半是因為好奇。對於這樣玄乎的描述,我多多少少有親身體驗、驗證的心思。再加上也的確想要追求「心湖」的澄澈,看一看霧霾侵蝕的心靈深處,還有什麼閃閃發光的寶石。
在Mahasi禪修中心,我交了護照,領了禪修服和鑰匙(手機沒交,反正那裡也沒有信號)。
當我踏進禪修院的那一刻,我回頭遙望了一下車水馬龍的仰光大街,突然有些慌張,有一種與塵世就此告別的戚戚感。我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住忐忑的心臟,就這麼進去了。
/過程/
禪修第一天,凌晨3:00。在整個世界都還沒醒之前,我已經用冷水凈了身,出門禪修。走道盡頭,涼風拂面,抬頭就是星空。幾個黑影慢悠悠地走著,低著頭,沒有人說話,寂靜像黑暗蔓延。
我突然驚恐起來:「擦!不會被邪教綁架了吧!」我加快步伐,一陣風似地衝進了冥想堂中。
冥想堂里有一位面無表情的年輕女尼,她指了指角落裡的電視屏幕。於是,我對著屏幕,開始學習「如何禪修」。
Mahasi禪修中心教導的是:內觀智慧禪(Vipassana)。它的精髓是:專心「觀照」身體的一舉一動,以悟出「無常」、「苦」及「無我」,最終達到「眾苦永寂」的涅槃。
哇塞!玄乎極了!我興奮起來,認真學習如何「觀照」。
原來觀照是無時無刻的,坐禪時要觀照由呼吸帶來的腹部「起、伏、起、伏」;走禪時觀照腳步「提、放、提、放」;打了噴嚏,要觀照「打噴嚏、打噴嚏」……
凌晨4:00。天還沒亮。我已端坐在冥想堂里,用剛學會的方法坐禪,觀照自己的呼吸起伏。
坐禪一次持續一個小時,我的腳漸漸麻軟成一團橡膠,又腫又疼。打坐了15分鐘,我實在受不了,變換了一下姿勢,但怎麼換都不舒服,總覺得身體的肌肉血液都在與我抗議:腰酸、背痛、腿疼。
凌晨5:30。太陽還未升起,修行者排隊去吃早餐。
虔誠的師姐低頭觀照每一個步子,腳的「抬起」與「落下」。周圍寂靜無聲,地上的影子默默地跟隨著我們。我也低下頭,認真地抬起腳再放下,像一個真正的「走禪者」。
上午9:00。冥想堂停電了。電風扇不轉了,室內氣悶酷熱。
細密的汗珠子慢慢爬上額頭,我渾身難受。由於不習慣那麼早吃東西,我的腹部脹氣,鼓得像一顆西瓜。觀照了那麼久的呼吸起伏,什麼感悟也沒有。「咬牙堅持」我對自己說。
上午10:30。終於吃飯了!原來緬甸的和尚是可以吃肉的,飯菜豐盛極了!我在心中大呼:好吃!突然想起「禪修方法」裡面說:不能觀照感覺,感覺都是幻覺,要觀照「行為」,從而悟出「無常和空」。
我在嘴裡塞了一大塊雞肉,默默觀照:「咀嚼」、「咀嚼」、「啊!好香啊!」、「錯錯錯!不能有感受!」、「吞下」、「吞下」……
下午3:45。我心神不寧。啊啊啊!好無聊啊!為什麼要一直打坐不能動?為什麼要像殭屍一樣那麼慢地走路?如果我沒有在禪修,可以去讀書,可以去看電影!
我不時睜開眼睛盯著前面的鐘,要是有大師在現場看我修禪,肯定會不時敲我的腦門……
下午5:00。我帶著濕透的後脊背,回寢室凈身(就是去洗冷水澡)以求身的清澈,能追趕心的澄澈。
寢室樓不知哪位外國修行者貼了一張紙條:「你能給我最好的禮物,就是不要與我說話,讓我專心禪修,熄滅一切的苦,早日涅槃。」我看了一眼,肚子卻咕咕叫起來,哎,好餓呀!(看看這修行的差距……)
晚上11:00。完成了最後一輪坐禪,我呆坐在鋪了一床草席的床板上。渾身疼得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即使在夜晚,也能感到緬甸酷暑的熱氣,蚊子在耳邊嗡鳴,背濕透了。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我偏偏來了月經。
我拖著疲乏的身體,去用冷水洗澡。剛走下床,就兩腿發軟,幾乎無法站立。一瞬間,我突然感到無名的憤怒和不知所措:我在這裡幹什麼!我為什麼要來受苦!還有九天該怎麼過?!
/獲得/
禪修餘下九天的過程,這裡一筆帶過。
總之,我堅持完了十天。整個過程如同拋物線,在第三天和第四天,我的憤怒達到了頂峰。「我要放棄!我不要再修了!」我怒吼過,反抗過。在該修行的時候,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睡覺。
第五天過去之後,我突然進入了一個「清涼寂靜」的境界。好似跑步撐過了臨界點,運動的愉悅回報了身體一樣。
在禪修中,我沒有悟出自己的前生今世,沒有突然開悟的嚎啕大哭,但我的確收穫了許多。我的領悟如下(只節選了若干):
1.每一個呼吸的深淺、每一個腳步的高低,都不會相同。須臾之間的生滅,生生不息的變遷。縱觀萬物,皆是一樣的道理,這就是佛法說的「無常」吧。所以,要歌頌的就立即歌頌;會痛苦的,就等它消失。
2. 沒有筋骨的疼痛在前,又如何知道不痛時的喜悅自得。萬物皆通,苦與樂必然相連,各成鏡面。不要總想著熄滅苦,得到樂。苦與樂不是對抗,而是連結。不是反制,而是共存。
3. 懂得把「我」從「我的感受」中抽離出來,站在遠處觀望,十分有趣且有益。你的身體某個地方癢,是不是一定要伸手去抓?不一定,你觀望它,往往癢很快會自己走開。
4. 坐禪時,我會無意識地皺眉或微笑。在我感受到眉頭緊鎖或嘴角上揚的一剎那,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從而發現,是一些古老的回憶,像水怪般冷不防從心湖底竄出湖面。而那回憶,無論醜惡或美好,原來從未消散,是那些過去,讓我成為了今天的自己。
5. 已經很久,我沒有大哭過。這10天中卻有三次,我無聲地大哭,流了很多眼淚,痛哭的關鍵詞是「救贖」與「害怕失去」。原來我把懦弱深深藏起來了,好像藏起一個不可見人的恥辱。而在禪修中,不用與世界相見,我把自己的心拿出來曬了曬。
6.我發現我不能深諳禪道。因為我不接受禪的哲學。比如疼痛。我選擇鮮明地感受疼痛,在痛的時候大哭。而「禪」認為:疼痛是一種存在,和快樂是一種存在是一樣的,無差。你要觀望它,明白它與「你」無關,並且其實「你」也是不存在的。而我選擇「我」是存在的,而且是極其敏感的。我辨識善惡美醜,感受快樂痛苦,該大笑就大笑,該憤怒就憤怒。這是我選擇的生活方式。這是我不願放下的嗔與痴。
7. 打坐到身體痛苦的時候,我會無意識地憋氣,留下點氧氣在胸腔,這何嘗不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在痛苦到來時的求生本能,因為下一口氧氣也許不會再有。
8. 我對裹著冬衣苦修的大師姐有了深深的不忍。她那麼虔誠地想達到「涅槃」,但倘若「涅槃」根本不存在呢?那她的一生到底在幹嘛?後來我想通了,只要她自己相信存在,那就是有意義的。
最後,最珍貴的,是禪修帶給我一段奇特的生活體驗。
10天,在那裡,我遇到了曾經的寶萊塢巨星、長得像桂綸鎂的韓國姑娘、修行了一天就逃跑的葡萄牙女孩、裹著冬衣在酷暑天打坐的大師姐、修行會打呼嚕的大師太。這些故事,每一個寫出來,都精彩絕倫。
當我走出Mahasi禪修中心的大門時,我滿心感激,感激這一程賦予我不同的人生體驗和領悟。
走出來,我滿懷感慨。
「外面」的世界真美,車水馬龍的街道,飄散在空氣中的椰子香。
「外面」的世界真好,柔軟寬大的床墊,融化在睡夢中的空調涼。
Mahasi禪修中心,怎麼去?No 16, Sasana Yeiktha Road, Bahan, Yangon, 11201 Myanmar
http://www.mahasi.org.mmmahasi.meditationcenter@gmail.com位於仰光市郊,離仰光機場約20-30分鐘車程,規模較大,修習內觀智慧禪(Vipassana)。吃住免費, 外國人基本上會被安排單獨房間,離開時隨喜捐錢即可。有緬甸華裔比丘可做中文翻譯。
本文發表於微信公眾號 閃爍閃爍閃爍
我是閃爍,一個有些倔強的女子。
從寶潔中國辭職,我茫然地前往陌生的土地遊盪,尋找心之所向。從中東到非洲,從中亞到印度洋,283天過去,有苦澀、有驚險、有喜悅、有感動,最終我總算與自己和解,並找回了「心中的熱愛」。
公眾號將陸續發表《283天出走日記》,記錄一路的風景與心境。有時候,也寫些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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