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隨筆集》書摘

作者:蒙田

對朋友的悲傷可以用眼淚來表達,而對子女的悲傷則是任何方式都難以表達的。

大凡可以品嘗和忍受的情愛都是微不足道的。

一個人要做自己的事時,就會發現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認識自我,明確自己該做什麼。有了自知之明,就不會去多管閑事,首先會自尊自愛,自修其身;就不會忙忙碌碌,勞而無功,不會想不該想的,說不該說的。

聖奧古斯丁聖潔地告訴一位信徒:「葬禮的操心和排場,墓地的講究, 更多地是對活人的安慰,而不是對死者的保佑」。

你想知道你死後在哪裡嗎?

就在未出生者所 在的地方。——塞涅卡

普魯塔克在論述那些寵愛猴子和小狗的人時說,我們自身的愛心,如果缺少正當的目標,與其說會勞而無功,毋寧說會變得虛假和輕浮。

犯不著對困境發愁,

它們不會理會我們的惱怒。

我們不能超越自身的力量和才能。因為,結果和做法完全不在我們能力所及,唯有意願屬於我們的能力範圍:人類義務的規則都必須建築在自由意志之上。

如果不讓大腦有事可做,有所制約,它就會在想像的曠野中馳騁,有時就會迷失方向。

在社交中,謊言比沉默更難令人接受。

人類總以憂慮未來為樂,似乎現實的事不夠他們操心。

知道未來甚至毫無用處,因為徒勞地為將來犯愁是可悲的。

在薩莫色雷斯島的萬神殿,有人指著幸免於難的人還願捐贈的許多物品和圖畫,對綽號為無神論者的迪亞戈拉斯說:「喂,您覺得眾神對人間的事很不關心,可是這麼多人都被他們仁慈地救了下來,您對此作何解釋?」迪亞戈拉斯答道;「那些淹死的沒有被畫下來,人數遠遠超過畫上的。」

智者比方說聽到晴天霹靂,或是看到突降災禍,會大驚失色,渾身顫抖,這似乎是本能所致。對於其他的 痛苦,只要哲人的理智是健全的,他們的判斷能力尚未受到損害,他們都會鎮定自若。而對於非哲人來說,前一種反應是與智者一樣的,而第二種就截然不同了。

我常常看到,有些人由於過分彬彬有禮,反而有失禮貌,由於過分謙恭,反而令人討厭。

古希臘有一條格言說,人通常被對事物的看法,而不是被事物本身所困擾。

如果選擇權在我們手中,沒有人強迫我們,那麼,為什麼要傻乎乎地自尋煩惱,使疾病、貧困和蔑視帶上一種苦澀而醜惡的味道?我們完全可以使它們變得富有情趣;如果說機遇僅僅提供內容的話,那麼形式可由我們賦予。

我們將死亡、貧困和痛苦當作我們的主要對手。

然而,一些人稱死亡為最可怕的事物,殊不知另一些人卻稱之為人生痛苦的唯一港口,自然而傑出的支配者,人生自由的惟一依靠,醫治百病的通用而高效的良藥。

我們懼怕死亡,主要是懼怕痛苦。正如貧困亦毫不可怕,不過會使我們遭受饑渴、冷熱和不眠之痛苦罷了。

如果不必露宿野地,全身披掛忍受烈日,以馬或驢為食,不必看到自己粉身碎骨,從骨縫裡撥出子彈,受縫合、燒灼或導尿之苦,那麼我們如何能戰勝平庸,鶴立雞群?

的確,歡娛和快樂,嘻笑和玩樂與輕浮為伴,生活在其中的人並不幸福,在憂愁中如能百折不撓,反而常常會感到幸福。

身體越結實就越堅強,靈魂也是如此。

由此可以看到,痛苦不取決於人的本性,而在於人的看法。

一般男人都認為,多子便是多福,我和另外幾個人卻認為沒有孩子才是幸福。

鑽石的價值取決於買賣,勇敢的價值取決於困難,虔誠的價值取決於痛苦,良藥取決於苦口。

伊壁鳩斯說,富裕並不意味著輕鬆,而是不斷變換生財之道。的確,產生吝嗇的不是貧窮,而是富裕。

事物本身並不痛苦也不艱難,是人類的脆弱和無能所導致的。

勇敢和其他品德一樣是有限度的;超越限度就成了缺點。

我們總愛找借口擺脫別人的指揮,而讓自己發號施令。人天生嚮往自由和權力,因此對上司來說,沒有什麼比下屬真誠而質樸的服從更寶貴的了。

不管命運女神賦予你多美麗的臉孔,誰都不能說自己幸福,要等死後才作定論,因為人類的事變化莫測,稍有風吹草動,便會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狀態。

正如暴風驟雨會襲擊傲慢和孤高的建築物一樣,天上的神靈也會對人間的偉大產生妒意。

梭倫很可能看得比這個更遠,他可能想說,一個人在尚未演完人生喜劇最後也許是最難的一幕之前, 就決不要說生活幸福,因為幸福取決於安詳和知足的心境,果斷和自信的心靈。

人類的一切智慧和思考都歸結為一點:教會我們不要懼怕死亡。

我寧願被人當成瘋子和傻瓜,

也不願謹小慎微,鬱鬱寡歡,

只要我這些怪癖令我開心。

——賀拉斯

把照亮你的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

讚美它賜給你意外的恩惠和時間。

——賀拉斯

誰學會了死亡,誰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靈,就能無視一切束縛和強制。誰真正懂得了失去生命不是件壞事,誰就能泰然對待生活中的任何事。

其實,任何事情,如若造化不幫忙的話,手段再高明,本領再高強,也是寸步難行的。

人生苦短,何必那麼多計劃!

——賀拉斯

平等是公正的首要成分。

如果說有人相伴會使你輕鬆一些,那世界不是和你結伴而行嗎?

新婚夫婦有的是時間,如沒有準備好,就不要急於行事或作嘗試。與其因第一次就遭拒絕而驚異和絕望以致終生痛苦不如不得體地擁抱充滿激情和興奮的婚床,等待更多親密更少不安的機會再行事。

我的文筆缺乏連貫,撰寫和闡述的事毫無價值,即使表達最平常的事,我也不如一個孩子善於遣詞造句;然而,我從來只說我知道的事,做 事一貫量力而行。

任何偉大和令人讚歎的東西,

都會漸漸變得平淡無奇。 ——盧克萊修

就連一貫恪守法律的斯巴達人,遇到實際情況,也作靈活處理。

照醫生的辦法去做吧:當習慣的藥方不靈時,他們就嘗試相反的。

人的深謀遠慮是虛妄而浮淺的。無論我們如何周密計劃,小心謹慎,總是運氣主宰結果。

聰明的讀者常常在一些作品中發現一些生花妙 筆,使作品的含義和形象更加豐富,可那不是作者經心安排的,連他們本人也未必發現。

這種無能為力往往使我們舉棋不定,手足無措。遇到這種情況,如果想不出別的辦法,我認為最穩妥的做法是選擇榮譽和正義;既然無法確定捷徑,那就乾脆走正道。

只有蔑視自己生命的人,才能永遠主宰別人的生命。

有些人借口安全,勸諫君王懷疑一切,那是在向他鼓吹毀滅和恥辱。不冒險就不會有高風亮節。

相反,一個雄心勃勃、想名揚四海的人,就不要無端猜疑,也不要引起別人的懷疑。害怕和懷疑只會招致傷害。

不過,只有那些想到可能會死會出現最壞的結果而毫不恐懼的人,才會表現出完全的真正的自信。

既然可能想到的辦法充滿著不安和可疑,無寧鎮定地準備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事。

「最偉大的學者不是最聰明的人。」可我仍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知識奧博的人卻缺乏敏捷活躍的思想,而一個沒有文化的粗人不加修飾,天生就具有最傑出人物才有的真知灼見。

即使我們可以憑藉別人的知識成為學者,但要成為哲人,卻只能靠我們自己的智慧。

因此,恩尼烏斯說:哲人的智慧不為己所用是毫 無價值的。

——西塞羅

這就是人們說的,他們被文字的榔頭打了一下。說實話,他們常常墮落到竟至於失去了常識。

農民和鞋匠按照自己的方式,簡簡單單,朴樸實實,知道什麼就說什麼;而那些學究,因為想同浮在他們腦袋錶層的知識對抗,越是這樣,就越陷入尷尬。他們有時也會說出一些漂亮的話,但需要從別人那裡借來。

儘管學問和判斷力都不可或缺,兩者應該並存,但事實上,判斷力要比學問更寶貴。學問不深,憑判斷力照樣可以斷案,但反之卻不行。正如希臘的一句詩所說的那樣:

判斷力不強,學問再高也無用。

知識如果不能改變思想,使之變得完善,那就最好把它拋棄。擁有知識,卻毫無本事,不知如何使用——還不如什麼都沒有學。

學問的職責不是為瞎子提供視力,而是訓練和矯正視力,但視力本身必須是徤康的,可以被訓練的。

當我們看到一個人鞋穿得不好,就會說那不是鞋匠才怪呢。同樣,根據我們的經驗,醫生似乎往往比常人更不好好吃藥,神學家更少懺悔,學者更少智慧。

從前,希俄斯島的阿里斯頓說得好,哲學家會貽害聽眾,因為大部分人不善於從這樣的說教中獲益,而這種說教無益便是有害。「淫蕩者出自亞里斯提卜學派,粗野者出自芝諾學。

波斯人想走捷徑。既然知識直接學來也只能教給我們賢明、廉潔和堅定,他們寧願一上來就讓孩子們直接去實踐,不是通過聽課來教育他們,而是讓他們試著行動,不僅用箴言警句,而且主要通過實例和勞作生動活潑地教育和造就他們,使得知識不是他們思想的附屬品,而成為思想的本質和習慣,不是一種習得物,而是一種自然的擁有。

如果我能勢均力敵地同他們較量,我就是個有學問的人了,因為我所引用的是他們最強的東西。

熊和狗的後代總是顯示它們天生的癖性,而人則很快屈服於習俗、成見和法律,易於改變和裝扮自己。

因此,我希望能多多注意給孩子物色一位頭腦多於知識的老師,二者如能兼得則更好,如不能,那寧求道德高尚,判斷力強,也不要選一個光有學問的人。我希望他能用新的方式來教育孩子。

通常,不管學生的能力和習慣多麼相異,課程和方法卻千篇一律,因此,毫不奇怪,在一大堆學生中,能學有所成者寥寥無幾。

背熟了不等於知道,那不過是把別人講的東西儲存在記憶中。真正知道的東西,就要會使用,不必注意老師,不必看著書本。死背書本得來的才能,是令人遺憾的才能。

沉默和謙遜有利於同人交往。等您的孩子有了才華時,我們要教育他不要露才揚己;聽到別人胡言亂語,不要怒形於色,因為聽到不合自己趣味的東西就面有慍色,是不禮貌和令人討厭的行為。

要教導他一旦發現真理,就要立即繳械投降,不管真理出自對方之手,還是由自己的看法稍加修改而成。

教他懂得,當他發現自己的論說有誤時,即使旁人尚未發現,也要公開承認,這是誠實和判斷力強的表現,而誠實和判斷力正是他覓求的重要 ;還要他懂得,堅持或否認錯誤是庸人的品質,這在越是卑賤的人身上越明顯;他應該知道,修改看法,改正錯誤,中途放棄一個錯誤的決定,這是難能可貴的品質,是哲學家的品質。

想成為智人,那就行動吧。

遲遲不敢生活的人,就像等河水退完後才敢過河的鄉下人,

可河水卻是永不幹涸的。

——賀拉斯

沒有比哲學更輕鬆愉快的了,我差點說它喜歡逗樂了。它只勸誡人們快快活活地生活。在它那裡,愁眉苦臉沒有立足之地。

哲學議題從來都讓研究者感到趣味盎然,其樂無窮,而不是愁眉鎖眼,憂形於色。

哲學以美德為宗旨,但美德不像學校里說的那樣,種在陡峭崎嶇難以接近的山峰上。相反,那些同美德打過交道的人,認為它棲身於肥沃豐饒、百花盛開的平原上,從那裡,它對下面的一切事物一目了然。

詩人作詩總是遵循普遍的特徵,把愛情作為永恆的主題,奧林匹斯山的諸神更樂意把汗水灑在通往維納斯而不是雅典娜的道路上。

真正美德的價值和高貴之處,在於簡單、實用和愉快。

假如美德缺少通常的好命運,它就乾脆避開或放棄,另造一個完全屬於它自己的命運,不再是搖搖擺擺,變化不定。

如果他穿好穿壞都瀟洒自如,

穿破的不急不躁,

穿好的適得其所,

我會對他不勝讚歎。

——賀拉斯

付諸實踐的人比只知不做的人受益更多。明白了就會聽進去;聽進去了也就會明白。

生活的藝術是所有藝術中最首要的,

學會這一藝術要通過生活而非學習。

——西塞羅

的確,任何漂亮的描繪,都會在樸實無華的真實面前黯然失色。

華麗的辭藻只能取悅於庸人,因為庸人消化不了更堅實的食物。

只要有獨特的思想,有高度的判斷力,我認為他就是一位好的詩人,但不是好的韻文作者。

有些人愚蠢之極,為了追求一個漂亮的字眼,就偏離正道一里路。 「或者,他們不是讓詞去適應主題,而是離題千里,根據詞去尋找合適的內容。」 塞涅卡則說:「有些人為了用上他們喜愛的一個詞,不惜談論他們本不想談的題目。」而我寧願彎曲一個漂亮的警句將它縫到我的身上,也不願改變我的思路去尋找那個警句。

相反,言語應為主題服務,緊跟主題,如果法語中找不到合適的詞,但願在加斯科尼方言中能找到。我希望內容凌駕一切,聽者聽完後腦袋裡充滿內容,而不是辭彙。 無論是寫在紙上的還是嘴裡說的,我都喜歡樸素自然的語言, 簡短有力,饒有趣味,而不是精雕細琢,生硬苦澀:

惟有給人以震驚的文體才是好的文體。

——盧卡努

我曾很自然地模仿過年輕人衣著的放肆:大衣斜披著,披風搭在一隻肩上,一隻襪子鬆鬆垮垮,這表現了異域衣著的目空一切和藝術的漫不經心。但我覺得這種風度用到語言形式上會更適得其所。對於弄臣來說,任何矯揉造作都是不討人喜歡的,尤其是在快樂和自由方面。

用毫不實用的奇裝異服來引人注目,那是膽怯的行為;同樣,追求新奇的句子和鮮為人知的辭彙,也是出於一種幼稚而迂腐的奢望。但願我只使用巴黎菜市場上的語言。

模仿說話並不困難,所以大眾會立即跟上;模仿判斷和創新,就不那麼容易了。大部分讀者因為找到了同樣的衣袍,就錯誤地認為擁有同樣的身材。

力量和精力是借不來的,服飾和衣服才能借來借去。

雅典人(據柏拉圖說)注重講話的優雅和富有表達力,斯巴達人則注意簡明扼要,克里特人注意觀念的豐富甚於語言,後一種人是最好的。

從前我似乎聽說過,「相信」好比是在我們心靈上刻下的一種印象,越是軟弱和缺乏抵抗力,就越能留下印記。

「正如天平加了法碼就會傾斜,思想必定會倒向明顯的事實。」心靈空疏淺薄,缺少平衡的力量,就極容易被說服,不消重複第二遍,就會倒向那一邊。

另一方面,把我們認為不像是真實的東西,當作謬誤來蔑視和譴責,也是愚蠢的自高自大,這是自視智力超群者的通病。

如果武斷地指責一件事為虛假和不可能,那麼,上帝的意志和我們的母親——大自然的威力在我們的頭腦中就有了限度。世界上最大的蠢事莫過於按照我們自己的能力來衡量上帝的意志和大自然的威力。

因此,一條河雖然不大,

沒見過更大河的人會覺得它巨大無比。

一棵樹、一個人也如此。無論哪個種類,我們看到較大的,就會以為是最大的。

——盧克萊修

對於自然界的無限力量,要更加崇敬,對於我們自身的無知和弱點,要承認不諱。

多少事看上去似乎難以置信,卻被許多值得信任的人所證實;即使我們不可能信以為真,至少也應該不下定論;如果指責它們絕無可能,就等於說自己知道可能的界限在那裡,這無疑是自以為是,目空一切。

蔑視自己所不理解的事,不僅荒唐和輕率,而且會導致危險和嚴重的後果。

你根據自己卓越的判斷力,確定了真理和謊言的界限,可有時候,你必然會相信某些事物,而這些事物比你否定的那些事物還要不可思議,這樣,你就已經被迫放棄你確立的界限了。

古代各哲學派系一致認為,女性是被排斥在友誼之外的。

這一點,和斯多葛派關於愛情的定義大體吻合:「愛情是一種獲得友誼的嘗試,當某人美麗的外貌吸引我們時,我們就想得到他的友誼。」

在我論述的友誼中,如果一方可以給予另一方,那麼,接受好處的一方就是給了同伴恩惠。因為雙方都想為對方做好事,這願望比做其他事的願望更強烈,這樣,提供做好事機會的人便是寬容豁達者,同意朋友對他做最想做的事,就是給朋友施恩惠。

在餐桌上,我喜歡不拘禮節,開開玩笑,而不是謹小慎微;在床上,我喜歡美麗甚於心善;在交際場合,我喜愛有本事的人,哪怕他並不正直。在其他地方也一樣。

人的聲望和價值在於勇氣和毅力,那才是他真正榮譽之所在。

我的確曾經看到,古人的多數意見在這麼兩點上是一致的:人活到苦多於樂的時候就該死了;繼續活下去遭罪受折磨,就是違背自然法則。

命運的看法比我們更正確。

——米南德

我這個人沒有那種以己度人的通病,因此,我容易相信與我自己的情況不相同的事情。我喜歡某種生活方式,就不像人家那樣強求別人也喜歡。

那麼,逃避人群的目的呢,我想,那還是一個,就是生活得更加悠閑、自在。但是,人們並不總是在很好地探求做到這點的途徑。往往自以為已經拋開了各種事務,其實只是舍此取彼而已。管理家政的麻煩並不少於管理整個國家。人的心思不管投到哪裡,就會在哪裡全力以赴。管家政事情雖小,麻煩卻不會小。再說,我們雖然不再做官經商,我們還是擺脫不了生活中的主要煩惱。

驅散我們煩惱的是智慧和理性,

並不是遠離人世的海角天涯。

——賀拉斯

野心、貪財、躊躇、恐懼及淫慾並不會因為我們換了地方而離開我們。

我們是需要妻子、兒女、財產,尤其需要儘可能好的身體,但不能執著到影響我們幸福的地步。

人怎能作出這樣的決擇,

喜歡東西勝過喜歡自己?

世間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懂得讓自己屬於自己。

先哲們多次告誡我們要謹防慾念傷人,要區分真正美好的樂趣和夾雜有較多痛苦的樂趣。

他們說,絕大多數的樂趣就像被埃及人稱為「腓力斯人」的強盜一樣,討好和擁抱我們為的是將我們掐死。

書是討人喜歡的,但如果讀多了到頭來貽誤我們最為寶貴的歡樂與健康,那就丟下不要去讀。

操持家政、讀書、行獵以及從事其他任何活 動,都應獲取最大限度的樂趣,但應防止過度。越過限度就會帶來痛苦。為了保持活力,防止懶散鬆懈這另一個極端帶來的危害,應該保留必要的事務和活動,僅此而已。

有些知識學了無用,難於掌握,大部分是為世人 創立的,應把它們留給為塵世效力的人。至於我自己, 我只喜歡有趣、輕鬆,讀了高興的書,或者讓我寬心,並為我處理生死問題提供意見的書。

他們將使你永遠遵循這樣的道路:自我滿足,別無他求,堅定不移地將你的心用于思考自己喜歡的有限的某些問題;對於真正的幸福,在理解它的同時享有它,理解後就以它為滿足,不再希望延長生命或名聲。

普魯塔克說得好:在次要的事情上顯示出類拔萃恰恰從反面說明他沒有很好地安排他的空閑時間和學習。學習必須用在更為必要和有用的事情上。

與其搞些華麗詞藻,不如寫得通俗易懂,越是拐彎抹角就越叫人惱火。

正如西塞羅所說,即使是枇判名聲的人,也還願意在他們寫的書的扉頁上印有自己的名字,願意憑藉自己蔑視榮耀這一點變得榮耀。

柏拉圖說得好,一切好的東西,諸如健康、美麗、力量、財富之類,對不正常的人來說都是壞的,對正常人來說則是好的,反過來也是一樣。

另外,居魯士也說過:不比接受命令者強的人不配發號施令。

凡事都可以正著說,也可以反著說,

——荷馬

結果和結局,尤其在戰爭中,多數取決於命運,而命運是不會迎合聽從人的推理、判斷的,正如這些詩句所說:

冒失鬼往往成功,謹慎者往往失敗,

對於正當的理由,命運總是充耳不聞, 像是盲人瞎馬在瞎走亂碰,

其實有一股力量在主宰支配,

迫使世人遵循它的法則。

——馬尼利烏斯

精神力量越薄弱,就越干不出大好事,也干不出大壞事。

我們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們的好與壞取決於我們自己。要燒香許願就許給自己,而不要祈求命運:命運對我們的品行無能為力。恰恰相反,我們的品行會影響命運,給它打上自己的印記。

看重榮譽的人不應在區區小事上展現自己的曠世奇才

想要的東西得不到,那它就比什麼都好。

想要的東西到了手,那就想要另一樣。

人的欲壑還是那個樣。

——盧克萊修

這就應了凱撒的那句話:「人出於本性,往往更加相信和畏懼沒有見過、隱秘陌生的東西。

我們向上帝祈禱的次數應該少一些,因為祈禱時我們的心理狀態必須符合要求,要畢恭畢敬、誠心誠意,而要經常進入這個狀態不是輕而易舉的;若是做不到,我們的祈禱非但徒勞無益,而且還有害處。

真正向上帝祈禱,虔誠地求得上帝寬恕,靈魂骯髒的人,在祈禱同時還在受著撒旦擺布的人是做不到的。

一邊干著壞事一邊呼喚上帝幫助的人,就好比是個一邊割著別人的錢袋一邊要求法官幫助的賊,也就等於抬出上帝的名字來為他的謊言作證。

很少有人敢於公開他們私下裡向上帝提的要求。

不在教堂里低聲吐露心愿,而要大聲祈禱,並非人人都做得到——佩爾西烏斯

柏拉圖說:「無論神還是正直的人,都不會接受壞人的禮物。」

如果奉獻祭品的手未沾罪惡,

就不必送上這麼豐富的祭品,

拿出麵粉、鹽巴做的噴香的糕餅,

就可平息珀那忒斯的敵意。

——賀拉斯

我以為,考慮到生命的脆弱,考慮到人的一生會遇上多少常有的天然暗礁, 我們就不應讓出生、閑玩和學習佔去那麼大的一部分生命。

我相信人最難做到的是始終如一,而最易做到的是變幻無常。

不能從一件英勇行為而作出那個人是勇士的結論。真正的勇士在任何場合都可以有英勇行為。

因為野心可以讓人學到勇敢、節制、自由甚至正義;因為貪婪也可使躲在陰暗角落偷懶的小學徒奮發圖強,背井離鄉,在人生小船上聽任風吹浪打,學得小心謹慎;就是愛情也可以給求學的少年決心和勇氣,給母親膝下的少女一顆堅強的心,

「少女受著維納斯的指引,偷偷在熟 睡的看守中間穿過,單獨進入黑暗裡去尋找那個青年。」

——蒂巴勒斯

有的罪惡中摻雜機智、靈敏、勇敢、謹慎、巧妙和雅緻,而酗酒則完全是肉體的,粗俗的。

人在失去理智和自我控制時,會作出最丑的表現。

我的父親,美德並不像你說的在於害怕生活,而在於挺立在大苦大難之前決不轉身。

——塞涅卡

許多人害怕未來的不幸,反而遇到更大的危險:最勇敢的人既敢正視迎面而來的危險,也善於避開這些危險。

——柳肯

害怕死亡使人對生命和光明充滿厭惡,絕望之際會.一死了之,忘了他們的苦難實際正是害怕死亡而引起的。

——柳克里希厄斯

不能享受和平的人,避開了戰爭也是一場空。不能體驗安閑的人,避開了勞苦也是枉費心機。

變幻不定的時代,不計其數的日子,形形色色的考驗,經常組成不同的命運。命運經常回來,把它打倒的人扶起來。

——維吉爾

用理智的推理來給人的行動確立一個正確的準則,又不讓命運行使自己的權利,這是很難兩全的。

柏拉圖認為,懲罰緊緊跟在罪惡的後面,希西厄德糾正了柏拉圖的說法,他說懲罰是與罪惡同 時開始的。誰在等待懲罰,就在受懲罰;誰該受懲罰,就在等待懲罰。惡意給懷惡意的人帶來痛苦,

做壞事的人最受做壞事的苦!

猶如胡蜂刺傷了人,但是自己受害更深,因為它從此失去了自己的刺和力量。

像普林尼說的,人人都可從自己身上學到東西,只要他注意就近觀察。

沒有什麼單一的品質可使人躊躇滿志,他必須同時記得自身還藏有許多弱點和缺陷,最後還有不要忘記人生的虛妄性。

美德不論多麼大,成為日常行為以後也不會得到獎賞。而且,我也不知道,既然美德已成為普遍行為,該不該還以大美德相稱。

我的看法是:不能用理智、謹慎和計謀來完成的事,也無法用強力來完成。

有時由於拙於辭令,有時由於思路不清,我無法適當表達意思時就援引了其他人的話。我對引證不以數計,而以質勝。

可以說,承認自己無知,我認為是說明自己具有判斷力的最磊落、最可靠的明證之一。

馬爾希埃也這樣說到自己:「他不用花許多工夫;故事代替了才情。」前一類人不動聲色,也不故作姿態,寫出令人感動的作品,他們信手拈來都是笑料,不必要勉強自己撓痒痒。後一類人則需要添枝加葉,他們愈少才情,愈需要情節。他們騎在馬上;因為他們的兩腿不夠有力。就像在我們的舞會上,舞藝差的教師,他們表達不出貴族的氣派和典雅,就用危險的跳躍,像船夫搖搖晃晃的怪動作來引人注目。

好的歷史書都是那些親身指揮,或者親身參加指揮,或者親身參加過類似事件的人編寫的。

羅馬元老院中唯有米泰勒斯一人以他的道德力量,獨力抵制薩特奈納斯的壓力,從而遭到鎮壓,他在最後關頭還對押他上刑場的人說這樣的話:「做壞事既容易又卑劣,不冒險而做好事則稀鬆平常,只有冒了險做好事,才是一位有德操者的本分。」

如果說德操只有與邪惡的慾念作鬥爭時才會發光,那麼我們也可以這麼說,德操不可能沒有罪惡的參與。德操在罪惡的托襯下益加顯得輝煌。

大部分自由人為了蠅頭小利為別人賣命,聽任別人使喚。色雷斯人的妻妾爭著要在丈夫的墓前殉葬。暴君從來不愁沒有足夠的人對他們忠心耿耿,還有人自告奮勇願意在暴君死後像在生前那樣侍候他們。

凡是我們覺得奇怪的東西,我們不理解的東西,我們都加以譴責,我們對動物的評論也是如此。

女性都知道這一點:她們要把情人牢牢套住,就小心翼翼地不讓他們看到她們生活的背面。

——柳克里希厄斯

因為他不識字,在愛情上就不起勁了嗎?

——賀拉斯

不要在語言上吹噓,在事情上屈服。

——西塞羅

如果有人對我說凡事有利必有弊,對痛苦和壞事感覺遲鈍的人,對歡樂和好事也不會享受很充 分,真是這麼一回事;但是人類的悲哀是可以高興的事遠遠沒有應該逃避的事多,極度的快樂也不及輕微的痛苦感覺深。「人對歡樂不及對痛苦那麼敏感。」我們體會全身健康不像體會一點病痛那麼強烈。

人的福氣就是沒有病痛,這說明為什麼最推崇歡樂的哲學學派,要把沒有病痛算作是真正的歡 樂。一點沒有病痛,也是人所能期望的最大的福氣;像埃尼厄斯說的:

沒有痛苦就是很大幸福。

病痛有時對人是有好處的。人不可能總是躲著痛苦,也不可能總是追求歡樂。

克拉特斯說,時間或飢餓可以治癒愛情,這兩種方法都不行,那還有上吊。

他最後得出結論,他只是不自以為是,才與眾人不同,才成為智者;他的上帝認為人最突出的愚蠢是他認為自己有學問有智慧,他的學說是推崇無知的學說,他最大的智慧是純樸。

從前那位最智慧的人,當有人問他知道什麼,他回答說他知道的只有這件事,就是他什麼都不知道。他還證實有人說的這句話是對的:我們知道的東西再多,也是我們不知道的東西中極小的一部分;這就是說,我們以為有的知識,跟我們的無知相比,僅是滄海一粟。

柏拉圖說,我們知道的東西是虛的,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是實的。

幾乎所有的古人都說,我們不可能認識什麼,理解什麼,知道什麼;我們的感覺是有限的,我們的智力是弱的,我們的人生又太短了。

知道自己無知,判斷自己無知,譴責自己無知,這不是完全的無知;完全的無知,是不知道自己無知的無知。

一個不抱成見的靈魂可以迅速達到寧靜。

學習無用的東西總比什麼都不學習好。

很容易看出有的哲學學派追求真理,有的哲學學派講究有益,講究有益的學派得到了信譽。這是人的悲哀,經常在我們的想像中是最真實的東西,不見得在生活中是最有益的東西。

「如果你答應我們的來世歡樂,也就是我今世感到的這些歡樂,這跟無限就沒有共同之處。當我天生的五官充滿愉悅,當這個心靈突然感到它所能慾望和希望的至樂時,我們知道會達到什麼樣的境界:這倒頭來還是虛空。這裡面有我的東西,卻沒有神的東西。如果這一切不外乎是屬於我們塵世的一切,那就不算什麼。會死的人,其歡樂也是會死的。重見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孩子,我們的朋友,如果這在另一個世界也使我們感動和心裡痒痒的,如果我們還沉浸於這種歡樂中,那麼我們還是處在人間享受有限的幸福。如果我們能夠對這些上天、神的諾言想像一二,我們卻不能對它們想像萬全;若要想像萬全,必須把它們想像成不能想像的,不能言傳的,不能理解的,跟我們微不足道的塵世經驗是完全不同的。」

即使在我們死後,時間把我們的肌體復原成現在的模樣,重新給我們照著生命之光,這也不再是我們,因為記憶斷裂不再繼續。

——柳克里希厄斯

人只能是人,他的想像也不能超出人的想像。 普魯塔克說,凡人侈談什麼神和半神,其狂妄性更要超過不懂音律的人去議論會唱歌的,從未入伍的人去討論武器和打仗,憑一知半解的猜測對一門毫不內行的技術裝得很精通。

為了取悅創造主卻去毀滅他的創造物,為了赦免有罪的人卻去懲罰無罪的人,這是一種野蠻的習性。

學問太淺與太深都蠢得不相上下。

他們還說,沒有憤怒的參與不會有完美的勇敢。

對一切貌似有理的東西,因為我們無法解答而匆匆相信,這過於天真單純。

哲學家之間最激烈和互不相讓的交鋒,是在爭論什麼才是人的至福;據瓦羅的統計,這個問題上有二百八十八個學派。

戴奧吉尼茲在洗白菜,看到他走過:「如果你學會吃白菜過日子,你就不必阿諛奉承一位暴君了。」阿里斯蒂帕斯反駁說:「如果你學會跟人打交道,你就不必吃白菜過日子了。」

顯而易見,就像火在遇到寒冷時會燒得更旺一樣,我們的意志在遇到阻礙時會磨練得更加堅強。

「在任何事情中,樂趣會因使我們失去它的危險而增大。」

加拉,你拒絕我吧:如果在快樂中沒有痛苦,對愛情很快就會感到膩煩。

——馬爾希埃

到處都是這樣:難以得到的東西就有價值。

不讓我們得到某個東西,就是使我們對它產生慾望。

允許的事使人無動於衷,禁止的事使人躍躍欲試。

——奧維德

「確實,命運主宰著任何事情:它抬高或貶低任何事物,是根據一時的興緻,而不是根據事物的實際價值。」讓事情被人知道和看到,這完全是命運的傑作。

凱撒和亞歷山大大帝能有無限偉大的名聲,不靠命運又靠什麼?有多少人在生活道路的起點就被命運壓垮!我們對這些人一無所知,如果他們不是因不幸的命運而中止了自己剛開始的事業,他們也許會表現出同樣的英雄氣概!

你只要做了好事,不管如何隱秘,都會得到獎賞,即使是行善的想法,也會得到報償:正直的人做了好事會感到心滿意足。表現勇敢應該是為了自己,而且有這樣的好處,就是內心十分堅強,可以抗拒命運的任何打擊:

勇敢不會有可恥的失敗,

只會有完美無缺的榮耀;

它得到和失去力量,

都不是因為民眾心血來潮。

——賀拉斯

古代的一個水手這樣對海神說:「哦,海神,只要你願意,你就能讓我活命;只要你願意,你就能讓我喪命;但我仍將牢牢地握住舵柄。」

德行本身是極為高尚的事情,所以只能滿足於它們本身的價值,而不能去索取別的報答,特別是不能出於虛榮而要求別人用好評來報答自己。

正直的人都情願失去自己的榮譽,而不願失去自己的良心。

我感到,哲學只有在制止我們的傲慢和虛榮的時候,只有在真心實意地承認自己的優柔寡斷、無能為力和無知的時候,才能起到自己的作用。

我想要簡潔,

卻變得晦澀。

——賀拉斯

柏拉圖說,長或短都不是使語言增色或失色的特點。

我覺得在政治問題上也是如此:不管你站在哪一方面,你都會爭論得和你的對手一樣出色,只要你不去違反最基本和明顯的原則。

愚笨是一種毛病,但看到自己愚笨的人決不會得這種毛病;這種毛病十分頑固,一般來說無法醫治,但病人一旦看清,就立刻能把它戳穿和消除,就像陽光穿過濃霧一樣。責備自己有錯,等於是原諒自己;給自己定罪,等於是赦免自己。

越是把各種情況和結果考慮得面面俱到,就越難作出選擇。才智平平,處理大小事務反而得心應手。

對於大加圖,人們議論最多的,是他在耄耋之年開始學習希臘語,且熱情高昂,如饑似渴。但我卻對此不敢恭維。這恰恰是我們所說的耄耋期的幼稚行為。

據他們觀察,人類天性之最大弱點,莫過於慾望層出無窮。我們總是重新開始生活。年紀高大時,我們的憂慮和慾望本該同我們的年齡相適應。可恰恰相反,我們行將就木,卻不斷產生新的慾望和追求:

行將就木時,你切鑿大理石造墳建墓,

忘記了是墳墓,而造的是住宅。

——賀拉斯

人的一生應該不斷學習,但不是形式上的學習:鬚眉交白還在學習ABC,豈不太可笑!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愛好,並非所有的

東西適合所有的年齡。 ——韋加盧斯

我在古人的作品中似乎發現,直抒己見者與掩飾思想者相比,前者論述問題更生動有力。

福基翁同某人交談,那人粗暴地辱罵他,擾亂他講話;福基翁閉口不語,讓對方把怒氣全部發泄出來,然後,接著剛才的話頭,繼續往下講,隻字不提對方的騷擾。這種輕蔑的態度,比任何尖刻的反駁更有力。

在世人面前總是顯得從容安詳,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尤其對於像他那樣引人注目的優秀人物,但更要看內心如何。我認為,讓自己心裡苦受折磨,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我就怕他為了保持穩重的外表而內心備受煎熬。

我曾經說過,不應根據我們感覺到的可信與不可信來判斷可能與不可能;自己做不到或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肯相信別人能做或願做,這是一大錯誤,可大部分人都會陷入這種錯誤。

他的性格中主要還是善良的成分為多,所以有一句話說得很妙:他的美德來自天性,他的罪惡來自命運。

誰不及時向大自然還債,大自然會向他索取敲骨吸髓的高利貸。

如果我們心裡坦然,表情難看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按照伊壁鳩魯的說法,我覺得歡樂若會引起更大的痛苦也應該避免,痛苦若會引起更大的歡樂也應該追求。

健康是珍貴的東西。說實在的唯有健康才值得大家不但用時間、汗水、勞苦、財產,並且還用生 命去追求。 沒有健康,生命對我們是艱苦的,不公正的。沒有健康,歡樂、智慧、學識和美德都會黯然無光,不見影蹤。

我學習是為了學習做人,不是學習寫作。我一切努力都在於培養我的人生。

坦率的言談能打開對方的話匣子,像酒和愛情一樣把話引出來。

真理的道路是唯一的,單純的,而追求個人利益和在承擔的事務上投機取巧的道路卻是雙重的,不平坦的,布滿不測的。我常看到有人裝作瀟洒隨便的樣子,然而往往徒勞無益,很像伊索寓言里的那頭驢子,這驢子為了和狗爭寵,竟然歡蹦著把兩隻前蹄搭在主人的肩上;結果,狗的討好得到主人的撫愛,可憐的驢卻挨了加倍的棍棒。「最自然的舉止於我們最合適。」

自然界的、四海皆通的司法,與另一種司法 ——專門的、國家的、服從於文明和統治需要的司法——是不同的,而且前者比後者高尚;「我們並不掌握法律和完美司法的真實面目,我們使用的是它的影子和圖像。」

為了使作品臻於完善,我只需賦予它忠實;而它的確是忠實的, 忠實得真誠而純粹。

你是否懦弱、殘忍,或是否正直、虔敬,只有 你自己知道;別人識不透你,他們只能通過毫無把握的臆測來揣度你;他們看到的是你的外表而不是你的本質。因此,不要聽他們的判決,要堅持你自己的判決。

每個人都可以當眾演戲,在人生舞台上扮演一個正人君子,但是在私下,在內心,在可以無所不為,什麼也不會被人看見的時候,依然奉公守法循規蹈矩,這便是道德的極致了。

精神的價值不在於爬得高,而在於行得正。

心靈邪惡的人有時受某種外界的激勵能做好事。同樣,心靈高尚的人有時受了某種外界的刺激會幹出壞事。所以應當在一個人處於穩定的狀態時或把他放在家庭生活的環境中來評價他,或者至少在他處於接近平靜自然的狀態時評價他。

我們不可能把本性連根拔掉,只能遮蓋它,隱藏它。

倘若我們不知情慾為何物,也未體驗過它的滋味、力量和迷人的魅力,我們便沒有資格自誇能鄙視和戰勝情慾。

讀書對我的用處主要是通過書中的各種事物啟迪我的思想,運用我的判斷,而不是充塞我的記憶。

人最美好的行為方式正是那種最放鬆、最自然的行為方式,最好的工作是最不勉強的工作。

上帝啊,那條規勸人們,願望必須與能力相符的箴言對我們是多麼有用啊!沒有比這更有益的哲理了。「量力而行」是蘇格拉底最喜歡、也是他經常重複的話,一句內涵豐富的話。

我羨慕有些人,他們能讓最末等的僕役感到可親可近,還能以適合下人的方式與他們談話。柏拉圖勸戒我們,要以主子的語言對僕人講話,不管是對男僕還是女僕,不可玩笑,不可隨便,我則深不以為然。因為,撇開我的天性不談,我認為如此炫耀命運賜予的某種特權是不合人情的,也是不公正的;而主僕間的差異不那麼懸殊的文明制度在我看來倒是極公平的。

別人琢磨如何使自己的思想顯得空靈和高深,我卻努力使自己的思想淺近平實。拔高和誇大是有害的。

應當把自己降到周圍人的水準,有時不妨裝不懂;收起你的雄辯和精深,在一般的交際中,保留思想的條理性就夠了。另外還要使自己平易通 俗,假如你周圍的人喜歡這樣。

你想實實在在享受的東西,應該是你真心實意渴望的東西。

同樣,欺騙行為的惡果必將由欺騙者自己吞食,沒付出努力和代價的人必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回報。

愛情不是為飢不擇食的餓漢們準備的食品。

然而書籍毫不因為我只在得不到其他更實在、更鮮活、更自然的享受時才去找它們而氣惱,它們總是以始終如一的可親面容接待我。

因為我想書籍就在我身邊,它們賦予我的時日幾許樂趣。我無法說清這一想法使我何等心安理得,也無法總結書籍給我生活帶來多大的幫助。總之,它是我人生旅途中最好的食糧,我非常可憐那些缺乏這種食糧的聰明人。

有的人連在家中都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可以在那兒享受清靜和避不見人的地方,依我看,這種人真可憐! 野心家必得拋頭露面,如同廣場上的雕像,這是他們罪有應得。「有高官厚祿則無自由」,他們連個僻靜的退身之處都沒有!

我過一天是一天,而且,說句不敬的話,只為自己而活:我生活的目的止於此。我年輕時讀書是為了炫耀,後來多少為了明理,現在則為了自娛,從來不為得利。

沒有輕鬆活潑的軀體,就沒有輕鬆活潑的精神產品。

我憎惡那種總是滿腹牢騷、愁眉苦臉的人,他們對生活中的樂趣視而不見,卻牢牢抓住生活中的不幸,從哀嘆不幸中得到滿足,好似蒼蠅,在光潔平滑的物體上呆不住,必須停在粗糙不平的地方;也好似吸血蟲,專找不潔的血吮吸。

應當正視自己的毛病,研究它,為的是批評它。向別人隱瞞自己的毛病的人,通常也不敢把它向自己坦露。倘若他的毛病被人看到了,便怪自己沒遮蓋好;這種人對自己的良心文過飾非。「為什麼人不願承認自己的毛病呢?那是因為他仍然是自身毛病的奴隸。人們只在醒了以後才述說自己做過的夢。」

壞事也和好事一樣,有時只要把它說出來,心裡便會無比舒暢。難道有什麼過失,因其醜惡我們就可以不坦白出來嗎?

有的人為榮譽和功名竭盡全力,他們戴著面具在社會舞台上表演,把真實的自我掩藏起來不讓公眾了解,這種人究竟想得到什麼呢?誇獎一個駝背說他身材好,他會認為這是侮辱。倘若你是個膽小鬼,而人們尊你為勇夫驍將,難道人家說的是你嗎?

某人警告蘇格拉底有人在誹謗他,蘇格拉底回答說:「他誹謗的不是我。因為他講的那些東西在我身上絲毫不存在。」

拿我來說,誰若稱讚我是個優秀的船隻駕駛 員,誇我很謙虛,或很潔身自好,我是不會領他的情、向他道謝的。同樣,誰若罵我是背信棄義者,是竊賊或醉鬼,我也不會自認為受到冒犯。缺乏自知之明者才會為虛假的稱讚而陶醉。我不會,因為我看得清自己,我研究自己直到最深處,我知道什麼屬於我,什麼不屬於我。

就我本人的意願而言,即便智慧賢德的化身看中了我,我也不願娶她。但是說也枉然,我們敵不過社會生活的規矩和習俗。

既然讓人套上了桎梏,反抗就為時太晚了。要小心衛護自己的自由, 而一旦屈從於責任,就必須堅守共同義務的種種條規,至少要儘力做到。有些人進行了婚姻交易,爾後又懷著仇恨和蔑視對待它,這種做法是不公正的,不恰當的。

締結婚姻而又不身心相許,乃是一種欺騙。

婚姻的好處在於它的功利性、合法性、體面性和穩定性,它給予的歡樂是平淡的,但卻更無所不包。

倘若免掉她們一些繁文縟節,讓她們自由思考,那麼在愛情這門學問上,我們與她們相比只是些不知事的孩子。你若向她們描述男人求愛的手段和言辭,她們會讓你明白,你講的這一切,她們早已無師自通。

對蔑視和敵視你的女人窮追不放,這是愚蠢的小人之舉;對賢德、堅貞,而又心懷感激的女人鍥而不捨,這是高尚的君子之風。

某人告訴柏拉圖:「大家都在講你的壞話。」柏拉圖說:「隨他們說吧,我的為人會讓他們改變說法。」

有人說,美滿的婚姻要由瞎子女人和聾子男人締成,我覺得此人對婚姻的了解可謂透徹。

因為,根據女人的性格,禁止只會刺激和引誘她們的慾望:

你想要?她們拒絕;

你不要?她們想要。

——泰倫提烏斯

當我讀到他們那種強烈、深刻的表達思想的方 式,我並不認為那是表達得好,而認為是思想本身精闢。思想健康有力,語言才會豐滿高昂。「勇敢使人雄辯。」

描繪的精彩不是因為我們有高超的手法,而是因為描繪的對象在我們頭腦里有一幅清晰生動的畫 面。加呂說話簡潔,因為他思想簡潔。賀拉斯從不滿足於膚淺的表達方式,因為這不能傳達他的思想。

他們一味追求新奇,毫不顧及效果,他們抓住一個新詞不放,而拋開常用詞,殊不知常用詞往往更醇厚、更有力。

錯誤並非都是罪惡,而罪惡必定是錯誤。

對小事過分專註必會使我們離開緊迫的大事。

我不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換取那罪過的樂趣,而只肯付出它本身單一的價值,因為「任何罪惡絕不止於其本身。」

我不喜歡無所事事、死水一潭的生活,也幾乎同樣不喜歡艱辛勞苦的生活;前者使我昏沉麻木,後者使我身心交瘁。

哲學並不反對肉體的享樂,只是要有節制;它主張適度享樂,並不主張逃避;它竭力抵制的是那種不正常的、古怪的享樂。哲學認為,精神不應當助長肉體的慾望,並巧妙地告誡我們,切不可用極欲縱樂的辦法來喚起饑渴;只應把肚子填飽,而不應把它塞滿,要避免任何使我們愈吃愈感到飢餓,愈飲愈感到焦渴的東西。

在我看來,一個又老又丑還拚命塗脂抹粉,磨光打滑的人,比一個又老又丑卻順其自然的人更老更丑。

指責異性要比原諒異性容易得多。這就是俗話說的:「火鉤子嘲笑鏟子」。

恐懼既源於缺乏勇氣,也源於缺乏判斷力。

我一生的行為和事業顯示出,我主要致力於避免跨越我出生時上帝給我安排的命運之度。一切自然天成的東西都同樣合理而自如。

讓人憤怒、恐懼,讓人逃避神明,讓人嫉妒、痛苦、狂熱,只為使他們享有德操高尚的榮譽,因為德操是靠我們的上述缺陷建造起來的。

輕而易舉壓倒一切乃是所有快樂之大敵;那是在滑,不是在走;那是在睡覺,不是在生活。你如設想出一個享有絕對權力的萬能的人,你就是在毀掉這個人;必須讓他求你施捨給他一些阻撓和抵制,因為他本人和他的利益都缺少這些。

在我身上我最引以為榮的是非難自己而不是推薦自己。

他曾說聖賢得愚人之教超過愚人得聖賢之教。

以錯誤的語言方式改正我的語言比正確的語言方式更具效力。別人的愚蠢舉止日復一日地提醒著我,告誡著我。

優秀範例教會我的東西很少,我運用的是壞典型,壞典型的懲戒作用更為普遍。

說蠢話在本質上是壞事,然而不能忍受蠢話,為蠢話而氣惱而受折磨(我就有這種情況),這是另一種毛病,這毛病在令人厭惡方面不下於蠢話。

蘇格拉底總是笑眯眯採納別人對他的演講提出的對立意見,可以說,促使他如此豁達的根源在於他的力量:既然優勢必定在他這邊,他接受意見便有如接受新的榮譽。

安提斯泰納命他的兒女們永遠別感激誇獎他們的人。

在論戰激烈處,我讓自己屈服於對方論斷的力量,這時,我為戰勝自我獲得的勝利,遠比我為瞅准對方弱點而擊敗他從而獲得的勝利更感自豪。

我們一進入敵視狀態,首先受到攻擊的是理性,隨後才是人。

知識若遇上遲鈍的心靈,它會使遲鈍加重,並使心靈窒息,因為那是一大堆生硬的難於消化的東西;如遇上敏銳的心靈,知識便自然而然使之凈化,精鍊,使之精明到不能再精明的程度。

任何人都可以說真話,然而要說得條理分明並富於智慧,要說得巧妙,則只有少數人做得到。

講話人的重要性,他的官職和他的財富往往使他愚蠢無聊的話受到信任。

在人類的活動中,我們通常會發現,命運之神為了告訴我們她對萬事萬物具有多大的威力,她很樂意打掉我們的傲氣,使蠢人得到幸福 ——即使不能使他們變得聰明,以此和德操展開競賽。

人們奇怪,以西拉內斯言談之聰明而又富於哲理,他怎麼辦起事來會接二連三遭到失敗,對此,他回答說他只能主宰自己的言談,而主宰他事務成就的卻是命運,上述那些人也可以作同樣的回答,不過是從相反的角度。世間多數事情靠事情本身做成,

命運自有通途。

——維吉爾

修昔底德說,在治國者中,最常見到的是些粗魯淺薄之人而不是細緻敏銳之人。我們則把那些人好運氣的作用歸之於他們個人的聰明。

人只因命運的厚愛,

才得以青雲直上,這一來

誰都誇他是幹才。

——普勞圖斯

有人問梅朗提烏斯對德尼的悲劇有何感想,他 說:「我根本沒有看見這齣戲,那麼多論調把戲全遮住了。」因此,評判大人物講話的人們應當說:「我根本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那麼多的莊重、高貴、威嚴把他的話全遮住了。」

有人在戰役即將打響的時刻催促居魯士去激勵他的軍隊,居魯士回答說:「在戰場上,士兵不會因一次精彩的訓話立即變得英勇善戰,正如人不會聽一支美妙的歌立即變成音樂家。」

在自己力量不足時,大多數人會改變臉色和聲音,但如果憤怒不得當而使人討厭,不僅不能報仇,還會暴露自己全部的弱點和急躁。

作品本身的力量和機遇可以幫助作者超越自己的想像力和知識,使他走在想像力和知識的前面。

我並不關心見解是否強勁有力,是否博大精深,我只希望它們聽起來易懂並適用於生活。一切見解只要有用而令人愉快就必定真實而正確。

但願他們在寫作之前多多斟酌。誰催他們啦?

「只有自願的行動才是最正確的行動。」行動若不閃耀自由之光,此行動絕無優美體面可言。

贈送在本質上包含野心和特權,因此,接受在本質上包含順從。

對在各種意義上都酷愛行動自由的人來說,欠情乃是殘酷的絞刑。

寬宏大量而又無拘無束的坦白陳述使譴責變得軟弱無力,也平息了辱罵。

是命運之神而非智慧支配我們生活。

——西塞羅

「倘若有人給我智慧而又提出條件讓我將智慧禁錮於自身,不與任何人分享,我當拒絕此種智慧。」

至於我,如命運恩准

我隨心所欲度過一生。

——維吉爾

只有理性安排的休息

才是寧靜的休息。

——塞涅卡

我常見有人建議我們照某某樣板生活,而建議者和聽建議者都無望照那樣生活,更有甚者,他們當中誰都沒有那樣生活的願望。法官剛寫了通姦罪判決書,便在判決書上悄悄撕下一角用來給他朋友的妻子寫情書。

我認為才智超群的人對淺顯事物的適應能力並不比智力低下的人對高深之事的適應能力差多少。

我欠命運之神很大的情,時至此刻命運並沒有與我過分為難,起碼沒有超過我的承受能力。這或許是命運讓她並不討厭的人安寧的一種方式?

我們越節衣縮食

諸神給我們越多

一旦我一無所有

我便與無欲者會合

誰欲求多就欠缺 。

——賀拉斯

我將其餘的託付給命運。

——奧維德

沉湎於享樂,享樂本身亦為痛苦:

你踩著

隱藏於兇險灰燼中的火。

——賀拉斯

「你是自己的朋友時,記住,你就是眾人的朋友。」

誰不過正常而潔身自好的生活,卻以為引導訓練他人過這種生活便盡到了義務,那定是蠢人;同樣,誰拋棄自己正常愉快的生活而去為別人效力,在我看來,他的決定既不正確也不近人情。

人生哲學要求,在為所受冒犯而懲處對方時需排解怒氣:不為削弱復仇,恰恰相反,是為復仇更擊中要害,更有分量;因他認為欲達此目的,狂熱礙事。憤怒不僅擾亂思想,而且會自動使懲罰者的手臂疲乏不堪。憤怒之火會減弱並消耗手臂的力量。

自然規律告訴我們什麼是我們確切需要的東西。聖賢告訴我們,沒有人天生貧窮,人是否貧窮依輿論而定,聖賢作如是說之後便巧妙區分什麼是出於自然的慾望,什麼是出於妄想的慾望;有盡頭的慾望為自然的慾望,一直引誘我們往前跑使我們找不到盡頭的慾望便是我們自己的慾望。財產的貧乏易治,心靈的貧乏,治不了。

我如不能享受運氣, 好運來之何益?

——賀拉斯

饋贈我們禮物恰好讓我們為正當其時卻並無禮物而氣惱,這是命運之神對我們的侮辱和冷遇。

因此我說,我們當中每個人出於軟弱,認為凡在限度以內的東西都是自己的東西,這樣的人可以得到寬恕。但超過此極限就只有混亂。這是我們能賦予我們權利的最大範圍。我們越擴大我們之所需與我們之所有,就越受到命運和患難的衝擊而難於自拔。我們慾望的自由度應限制和緊縮在最直接的舒適之短暫範圍以內;而且慾望不應按直線運動,直線的盡頭在別處,它應順圓圈運動,只有如此,慾望的兩端才能相靠並在我們身上以簡潔的輪廓結束。不作此種考慮的行為是錯誤的病態的行為。

蘇格拉底不說:別對美的誘惑俯首帖耳,應經受住美的考驗,還應努力加以反對。他說:躲開美!跑到美的視線之外,避免和它相遇,有如避開遠遠朝你撲過來襲擊你的劇毒。

享福應同自己的福分協調一致;我們就別心比天高巧取豪奪了。享自己的福更為自然,而且享樂的層次越低越牢靠。

人在任何地方都沒有節制,只有必要性能使其止步,或止步緣於無力走得更遠。

我們每個人都比自我想像的更為富有,然而別人卻訓練我們藉助和企求別人的幫助:他們引導我 們習慣使用別人而不使用自己。

人對知識永遠貪多嚼不爛,他們喜歡獵取超過與自己有關的東西,把知識的用處延伸到與知識的內涵同等的程度。「學識過多和所有東西過多一樣,都使我們痛苦。」

我樂意在一些地方看見人們出於虔誠而許願讓自己無知,猶如有些人許願讓自己貞潔,貧窮,受 苦。

老提前考慮並預防你的惡運,為擔心將來而失去現在,只因隨時間推移你會經歷苦難,你便從現在開始經歷苦難,如此行事於你何益?

你不善於死就別把死放在心上,大自然會即刻教你該如何死,教得既全面又充分;大自然會為你精確作業,你大可不必自尋煩惱。

長期的擔憂

比承受突然而明確的不幸更難受。

——高盧

俗人的愚鈍和不知害怕使他具有對當前痛苦的忍耐力和對未來不幸事故的極度漫不經心,因為他生性粗拙,反應遲鈍,對此類事情不夠敏銳,也不會為此而心緒不寧。果真如此,那麼為了上帝,我們今後就拜愚蠢為師吧。這正是科學知識許諾我們的特殊成果,愚蠢是以極緩慢的方式引導它的門生取得這種成果的。

我們天生怕痛,但不怕死,不怕死的原因在死亡本身。死是人的存在的一部分,是同生一樣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既為人,便自然而然樂於依賴命運並不顧一切投入命運的懷抱。

人不完全聽天由命,人對自己的行為抱有難以實現的奢望,這似乎是人類的通病。正因為此,人的意圖才經常出錯。我們過分擴大人類智慧的權利範圍,老天對此十分忌妒,認為這有損於它的權利,所以我們擴大多少,它便縮小多少。

他們送我的最好禮物是終於把我的自由還給了我,對其餘的東西我倒全無所謂。

想從事件的相似性中得出結果是靠不住的,因為事件永遠不相同:在事物呈現的圖景里,沒有一種品質比差異性和多樣性更具普遍性。

此目的,那麼比他遜色的寫作者和評論亞里士多德思想的第三者就更達不到。

誰不說註疏加深懷疑和無知?因為眾人為之忙 碌的人文書籍或聖書沒有一本靠註解消滅了難點。第一百個註疏人把他認為更棘手更困難重重的問題再推給下一個註疏人。

我寧願通過自己而不願通過西塞羅了解自己。我認為只要我善於學習,我自身的體驗便足以使我變得聰明。

凱撒的一生對我們的教訓並不比我們自己的一生對我們的教訓多;皇帝也罷,百姓也罷,誰在一生中都會遇到人間的各種意外事故。

我憑我的親身經驗強調人類有必要無知無識,依我之見,教人無知乃是社會教育最可靠的途徑。

耳朵必須極為靈敏才能聽見別人坦誠評價自己;由於很少人能忍受這種評價而不感到挨蜇般疼痛,冒險評價我們的人便對我們表現得格外友好。只有進行對人有利的刺傷和冒犯才算愛得正確。我認為評價短處超過長處的人是艱難的。

連真理本身都沒有隨時運用於一切事物的特權:真理無論運用於多麼崇高的目的,它的用途都有界限。

我只堅信這一點:我多年養成的對待事物的習慣一定不會傷害我。

正如別人評價德操時認為德操並非越久遠越偉大,我認為真理並非越古老越富於智慧。

損害最大也最常見的毛病莫過於想像出來的毛病。我從多方面喜愛西班牙人常說的這句話:「願上帝保佑我抵禦我自己。」

無論有何種醫藥,我們活著就為了變老,為了衰弱,為了生病。這是墨西哥人給孩子們上的第一課:嬰兒從母親肚子里呱呱墜地時,大人便這樣向他們致意:「孩子,你到世上是為了忍受;忍受吧,受苦吧,別吭聲。」

抱怨某人遭到人人都會遭到的事是不公正的,「如果只不公平地強制你一個人,你可以發怒。」瞧瞧,一位老人請求上帝讓他保持身體健壯,精力充沛,即是說請上帝讓他返老還童。

誰害怕受苦便已經在為他的害怕本身受苦了。

倘若別人在學問和優雅風度,在力量和財產方面超過你,你可以怪罪第三種原因,然而在心靈堅強方面不如別人,你只能怪罪你自己。

當我看見凱撒和亞歷山大在工作最緊張時還充分享受天然的因而也是必要的合情合理的快樂時,我不說這是在使精神鬆懈,我說這是在使精神更加堅強,因為他們以魄力和勇氣強使他們的劇烈活動和勤奮思考服從於生活的常規。

我們最偉大最光榮的傑作是生活得當。其他一切事情如統治、攢錢、建設,最多只能算作附屬和輔助。

在飯桌上意識到自己合理安排了此前的時間,那是吃飯時美妙而合適的調味品。

他們遵循的是他們各自教派的教誨,那些訓誡要求先賢成為享受人生正常快樂同時恪盡人生職責的完美行家。「願有心靈智慧的人也具有靈敏的味覺。」

縱慾乃享樂之大患,節慾不危害享樂卻調劑享樂。

不過我仍有意虛度年華而不悔恨,並非因為生活折磨人糾纏人,而是因為生命本身具有可虛度性。

在所有哲學主張里我樂意選擇最實在的,即最富人情味最適合我們的。

「誰贊靈魂為至善而責肉體為惡,他必定在肉慾里尋求靈魂,並在肉體上逃避肉慾,因為他判斷的依據是人的虛妄而非神的真理。」

「誰能否認,蠢行的特性在於做當做之事疲塌又違心,在於將肉體推向一邊,又將心靈推向另一邊,並在反向的運動之間猶豫不決。」

我們踩高蹺是白費力氣,因為在高蹺上也得靠自己的腿走路。坐上世界最高的寶座也只能靠自己的屁股。

依我看,最美好的人生是向合情合理的普通樣板看齊的人生,這樣的人生有序,但無奇蹟,也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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