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讀蔡東藩

這是我的一個問答蔡東藩評價的歷史客觀嗎? - 知乎用戶的回答 - 知乎,現在整理到我的專欄中。交待完別人,交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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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東藩,是在高中的時候聽班主任提起。之後去書店買了一本《宋史演義》,因為那段時間對宋朝比較感興趣。讀到杯酒釋兵權,很激動,感覺當時的場景可能就是如此。知道了太祖喜歡蔡東藩那套書,佩服太祖對中國歷史的洞察,故而相信蔡東藩整套書應該還不錯,至少可以淺顯地代替下二十四史的框架。注意,是框架。去年雙十一,噹噹五折,硬廣植入呵。我入手了一套,中央編譯出版社。終於不再是大學時圖書館的珍品,而是手中可以反覆翻閱的藏書了。我的時間很有限,又抽出了些時間讀其他的書。一年過去了,繼著宋史,讀了元明清。有些感受,不單單對書,更對歷史本身。所以來談談,漫談,都是套路。

評價歷史能客觀嗎?太史公不也為項羽立了本紀?更無論春秋筆法,所謂鄭伯克段於鄢。評價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判斷,和客觀是不相容的。不如問:他寫的歷史是否客觀?他作的評價是否公允?

我是學經濟學的,不是歷史專業出身。很難切身體會史家考據之難,不敢隨口說自己認知的歷史就是歷史上的事實。蔡東藩整套書不可能有《三國演義》精彩,甚至比不上《東周列國志》。而且,蔡東藩頗喜歡在章回結尾作評的時候自誇下自己的布局之妙。就文筆而言,這有點不夠慚愧了,怎麼能自誇自己的工作並非微不足道呢?

不過——我願意相信,至少在記敘上,蔡東藩沒有刻意去演繹。在創作過程中,他選了一些史料,也必然裁去了一些史料,但選取了的史料,並沒有被他寫成牛鬼蛇神。他的態度是端正的,是在以史為鏡、明得失知興替,不是在小時代、獵奇狗仔,否則,就成了宋鴻兵和袁騰飛了。

主要問題在於,他的整個側重點。

首先是歷史局限,整套書還是寫成了帝王將相之家譜,是政治軍事史。可能由於專業出身,我不太放心去相信歷史是如此濃縮的,歷史畫面的背後,我認為有深層的經濟社會動因,上層建築畢竟不是空中樓閣,倉廩實而知禮節,這是錯不了的。單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很容易陷入上帝視角。當然這也不是沒有好處,因為最後要歸結到對人性的把玩和琢磨,很莎翁很戲劇。

其次,單就政治軍事史,蔡東藩也是征伐著墨多,文治著墨少。比如寫鐵木真、朱元璋、皇太極,都是在唱《征服》,較少寫鐵木真建立軍政合一體制、朱元璋廢中書設三司、皇太極將後金政權中央集權化。而我們知道,後者在他們的功業中起到了更為根本性的作用。

再次,可能憤於時事,不自覺有種喻教於史的傾向,在具體的選材上顯得偏頗。比如寫清世宗雍正,大段的軼事來突出他的刻薄寡恩,渲染他的奪位不正,完全蓋過了世宗鐵腕治吏、攤丁入畝、改土歸流等作為,未免使人物扁平化臉譜化。考慮到世宗摺子中那麼多肉麻語句,即便作為普通人,世宗也是刻薄和熱情相交替的多稜鏡多面體。

最後,歷史之繁雜,難以面面俱到,明末李成梁和遼東的戰績、清末張之洞和洋務運動,沒怎麼提。不過,這不是蔡東藩的問題了。

至於說他的一些評價。畢竟那個時候的知識分子,儒家那一套是勝過西方那一套的。你去看蔡東藩寫女性,巾幗英雄當然有,三從四德更何其多?有時代痕迹。而且,標準不統一。一個標準的話,女子無才便是德咯,但到了慈禧太后,怎麼就不把牝雞司晨批判一番了呢?反而放下了成見看到了一些歷史進程對個人命運的影響?說到底,是君君臣臣、家國難當了。寫王安石,開篇即說到大奸似忠;寫李自成、楊秀清,都單純寫成了賊寇。可是寫李鴻章,又寫出了一些理解和包涵乃至同情,成了天下英雄唯無譽則無毀。感受到蔡東藩有很強烈的感情投入在裡面。評價不太允當了,反而體會到他的用心。

單說清史,一百回洋洋洒洒,65萬字,史記才50多萬字呢,不算短了。只是清史是他的第一部,不成熟,不連貫,沒和歷朝通俗演義中的其他連成一氣,可以看出蔡東藩在摸索。畢竟時代不同,他對歷史的解構,與教科書式的敘事相比,顯得不勻稱。康雍乾百餘年,寫得不夠用心,很倉促。洪楊之亂卻佔去許多篇幅。太平天國當然對愛新覺羅是轉折性的,但對於後人讀清朝斷代史而言不用拖這麼長。歷史教科書給人的感覺鴉片戰爭一到清朝就將死未死了,哪知書中寫到此處才剛過半。這確實是我不太適應的地方,逼著在了解歷史時去轉換視角。

精彩必然有曲折有取捨,即便捨去了佔去歷史大部分權重的吃喝拉撒(《權游》中叫做eat&sleep,F**k&shit2333)生活勞作,盡剩帝王將相文治武功,件件上書篇篇留史,可哪能以有限之篇幅寫出無限之精彩呢?或許恰是真正的精彩在著書人言外。這,就不必苛求蔡東藩了吧。

重要的是,即便史家寫得不客觀、評價不公允,我們一定要明了,一定要學會反推:臉譜化的往往就是最重要的。岳飛的忠義、崇禎的剛愎自用、乾隆的好大喜功、林則徐(誰?)的苟利豈因......我自以為被灌輸著到了反感和厭惡,於是看了很多人,看了這些人的很多面,看到了人性的複雜和不可名狀,直至看到了虛無,但當我再次觸碰,發現留下的就是真的,留下的就已足夠。

正如理查三世在博斯沃思,倘若越過亨利·都鐸的近衛隊前戰馬不倒下,成敗許是另一番景象。然而,這一刻的惋惜掩蓋不了他身為國王的殘暴和姦詐,徒留一句

A horse, a horse,

My kingdom for a horse.

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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