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町的愛情故事

(一個年代愛情故事,改了5年才定稿,取材於隨軍到台灣的長輩的故事,比一般短篇長點,希望進來的同學耐心看完這個美麗的傳說。)

文_戴日強

(一)

參加叔公葬禮是我小學的時候。

叔公青年的時候便隨國軍撤退到台灣,隨後便是長達幾十年的兩岸隔絕,沒想到此次歸來竟是「落葉歸根」。

少時經常能收到叔公的家信,那時候郵遞員騎著一輛破舊的鳳凰牌自行車在村口的古井邊喊著我爸爸的名字,然後順帶喊著了句來自台灣的信。那時候我爸爸總擔心跟台灣扯上點關係會帶來麻煩,而未出嫁的小姑姑總是第一時間跑過去取信。

當時一般都由小姑姑讀給全家聽,那時候阿公還在,每次讀信的時候平時一臉嚴肅的阿公總是一臉憂愁,當時我什麼都不懂,甚至不明白叔公每次在信里說著要回家為什麼不早點回來呢?我也想見見他。

但是當時誰都知道這是比登天還難的事,除了我……

是爸媽去台灣接回叔公的骨灰回來,因為叔公沒結婚沒有子女。

可叔公為什麼不結婚?

長大後才從大人們零碎的話語里找到些答案:由於地域、語言等因素,那個年代的人都是娶本地的閩南女子,而且都是在家在長輩的主持下操辦婚事,在外結婚更是不為世俗所容,而且當年台灣多少有不嫁「外省人」觀念,於是叔公想著回大陸再娶妻生子,哪知道一拖下去竟是幾十年,再加上長期生活在「籬笆內」很難遇到其他女子,到最後真的就孤單一生。

可是問題真的那麼簡單嗎?

年少的我曾問過小姑姑。

小姑姑說:叔公年輕的時候是一個才子型的俊男,這點可以從我們家這幾代的基因看出來。

對於小姑姑這種連我一起誇的「五穀豐登」式的誇獎我只能點贊。

隨後她又津津樂說:你叔公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軍官,退伍後本來是有筆錢的,但是他卻選擇在台北西門町的一個破街道里賣甜豆腐腦這靠譜嗎?

我也覺得不靠譜。

於是小姑姑繼續說:你想想,你叔公幾十年如一日在那個破街道里轉悠,每次信里都說要回來卻一直沒回來過,雖然兩岸是分割了三十多年,但是到了三通後其實通過繁瑣的程序申請還是會有機會回家探親的,但是你叔公卻一直耽擱著,直到老去都沒回成。能說他不想家嗎?不可能,所以一定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我猜就是照顧另外一個女人。

(二)

照顧另外一個女人?

我帶著這個疑問轉眼到了大學畢業來北京工作。

由於我很喜歡世界各地帶郵戳的明信片,我在微博上認識了很多郵戳控的網友,其中便有不少台灣的。

有一天我打開微博忽然看到認識多年的網友夏七禾編的一則小故事。故事的內容是:台北西門町徒步區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景點叫西門紅樓,西門紅樓邊上有家很普通的麵線糊店,而這家店的主人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阿婆,她從少女時期就跟相依為命的父親在這擺地攤、開店,當時的萬華區還叫艋舺,後來阿婆的父親死後她也沒嫁人,繼續在這裡開店賣麵線糊,一直到白髮蒼蒼。

雖然故事只有一百來個字,但是確實編得蠻感人的,於是我很快地評論說:你編的故事好感人啊,可以寫小說了。

哪知道夏七禾竟然回復:不是編的,是真的。

其實並不是我不相信,因為太多疑惑在裡面了,隨後我回了一個問號。

夏七禾看到我懷疑她隨後便發了張照片在微博里,然後附帶一句:這個故事是真的,阿婆人很好,阿婆做的麵線糊也非常好吃,歡迎大家來品嘗。

我點開圖片仔細地看著這位面帶笑容的阿婆,此時我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也許阿婆年輕時也是一個漂亮的女子,然後年輕的叔公看上她。

雖說只是一個隨意的想法,但是想著、想著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我記得叔公家書上的郵戳也是在西門町這一帶,而且小姑姑說叔公退伍後就在這賣甜豆腐腦並一生未娶,難不成他們之間有什麼故事?

想到這裡我頓時顫動了下。

不過隨後我便想明白了,叔公一生未娶,阿婆一生未嫁,兩人怎麼可能有瓜葛呢?如果兩人喜歡對方早晚就在一起,如果兩人不喜歡對方,一方早就結婚了,怎麼可能落得兩人都孤單一生呢?從邏輯上是不成立的。

但是,隨後我跟夏七禾在QQ上聊完後我忽然覺得一切並未像我想的那麼簡單……

(三)

夏七禾說:阿婆那家店經過了幾十年的經營,麵線糊賣得越來越好,成了西門町一道特色小吃。於是,很多常客在閑聊中都會情不自禁地問阿婆為什麼不嫁人,阿婆總會笑著說是因為離不開這個地方。其實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有那麼簡單,但是阿婆又閉口不談,因此西門町便流傳很多個關於阿婆的愛情故事的版本。

我好奇地問,都有哪些版本?

夏七禾發了個微笑的表情後又說:有的說阿婆喜歡上一個隨軍來台的阿兵哥,可這名阿兵哥在修東西橫貫公路中累死了;也有說阿婆喜歡了一個革命青年,可是那青年為了躲避當局的迫害跑到大陸再也回不來;也有的說當年很多人追年輕阿婆,而阿婆也要從裡面選一個可靠的人嫁了,可是嫁人前她偏偏被狗日的日本兵強姦了,後來阿婆再也沒考慮過愛情這些事……

其實夏七禾說第一個版本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是叔公,但是她說修東西橫貫公路累死又跟叔公不太一樣,但是當她說到最後一個版本後我突然有個大膽的猜測:是不是叔公喜歡阿婆,然後阿婆愛上逃亡大陸的政治犯,然後生死不明,阿婆選擇等待情人回來,而叔公選擇陪在阿婆身邊,結果兩人都選擇終生不娶來表達自己的愛?

想到這裡,我起身推開窗子看著順著筆直公路飛揚開去又漸行漸遠的燈火,如此明亮卻又如此沉默。

良久,我回到電腦旁,點開夏七禾的QQ留言。

她說:雖然阿婆的故事有很多個版本,但西門町的居民都情願相信阿婆是選擇獨自終老來守候彼岸的愛,但是關於這些故事,熱情的阿婆在面對那麼多眼光時總是微微一笑。或許,阿婆慈祥的笑容和香噴噴的麵線糊是西門町最美的愛情傳說。

是啊,我也願意相信阿婆的笑容是西門町最美的愛情傳說,我同樣相信叔公的家書是海峽兩岸最美的愛情傳說……

後來,我跟夏七禾交流了很多,她已經是一個三十齣頭的女人了,也是一個難得的女子,她說自己很矛盾,是否要離開心愛的人。

於是,我回復問:那麼多人,即便是兵荒馬亂,即便是天涯海角,因為愛他們都要選擇在一起,為什麼你卻要選擇離開呢?

夏七禾回復:因為愛得痛苦,愛得艱難。

我回復:記得顧城說過「使我們相戀的不是狂歡,而是共同的痛苦」,愛情的過程就跟穿耳洞一樣,想要最後的美麗就得經受住穿刺的痛,所以愛是美與痛並存著。因為艱難所以難得可貴,好好去珍惜。

我微微一笑,然後問:能不能給我講講你跟他的故事?

良久,夏七禾說:其實他是我哥……

(四)

那年,夏七禾七歲。

西門町老街曲折的的石子路上總在傍晚時刻傳來老伯賣甜豆漿和賣燒肉粽的吆喝聲;老街的交叉路口有家便利店,店主是漂亮的客家女生,許多男子都會在周末定時跑去租黃文擇霹靂布袋戲的光碟;便利店上的閣樓不時傳來國中學生樂團的演奏,以及紅磚院子內阿媽用日本進口的老式收音機放出來的歌仔戲夾雜著不遠處的嬉鬧聲向青石巷子深處飛揚而去。

當然,西門町讓人最無法忘卻的還是西門紅樓拐角處阿婆開的麵線糊店,那時候阿婆的愛情故事便已如她的笑容一樣美麗……

夏七禾父親死後她隨母親嫁入西門町的一個農戶家裡,繼父不僅是一個粗暴的人,而且還是一個酒鬼。平時動不動就發脾氣罵她母親,酒醉後甚至對他們母女打打出手。

她以為自己陰暗的少女生活便從此開始,直到她注意身邊的那個如同清晨陽光下站立在海岸上燈塔一般堅忍不拔的他。

他叫鄭夕辰,大家都叫他阿辰,他是她繼父的兒子,也是她的哥哥。

那天,繼父從工地回家。

夏七禾一眼就看出繼父又喝醉酒了,她甚至知道她們母女又要遭殃了,但是年少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躲在角落裡擔心受怕。

「災難」果然如她預料的一樣,繼父毫無理由地對她母親破口大罵,隨後便演變成毒打。夏七禾當然不能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打,於是她沖了過去,可是一切能停下來嗎?

此時,夏七禾看見繼父的眼睛血紅、血紅的,彷彿放置在老宅樑上那張血紅的網。

她害怕極了,但是喝醉酒的繼父是不會可憐她們母女的。

啪的一聲。

那可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夏七禾臉上。

她突然覺得腦袋暈乎乎的,只聽見把她摟在懷裡的母親不斷地哭喊著,別打了、別打了,求求你,她才七歲。

可發酒瘋的繼父壓根就沒聽進去,當夏七禾再次睜開眼睛時她清晰地看到一塊布滿繭的手掌如巨石一般砸了過來……她知道這一巴掌過來自己會受不了的。

可是一切出奇地安靜。

當夏七禾睜開眼睛時才發現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男子擋住了這一巴掌。

她仔細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他擁有清俊且像地平線一般清晰的面龐。夏七禾此生不忘……

最後阿辰帶著夏七禾跑到老街外的稻田裡躲過了繼父的毒打。

此後的日子裡,在夏七禾的童年時期,她經常跟著這位守護她成長的哥哥跑到稻田裡躲避發酒瘋的繼父,餓了後阿辰便帶她去西門町吃阿婆做的麵線糊和燒肉粽。

彼時,夏七禾覺得,清脆的蟲鳴和阿辰的笑聲是夜晚稻田最安靜的聆聽。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夏七禾在阿辰的守護下也一天天成長。

她原本以為,日子雖然坎坷,但在阿辰的陪伴下一切都是那麼幸福和美麗。

但是,生活沒像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由於家庭因素,夏七禾很受周圍的同齡人歧視,不過這些她都不在乎,即便是放學時被他們欺負,阿辰都會替她打抱不平。可是最讓夏七禾擔心受怕的是當她上國中後她隱約發覺有人偷窺她洗澡。

那天她故意拿衣服去衛生間,然後把水龍頭打開,自己則躲在房間後的草叢裡。她萬萬沒想到那個偷窺的人竟然是——繼父。

夏七禾開始慌了,以前她遇到困難阿辰都會幫她解決,可是這次是他的親生父親,她能告訴他嗎?她非常害怕最後受害的是阿辰。

所以最後她選擇了沉默……

(五)

當然,從那次後她洗澡都是選擇在繼父工作的時候,甚是有時候都是打水到屋子裡洗。夏七禾原本以為這事會不了了之,她哪知道獸性一旦被激發如果沒有得到滿足或者被撲滅就會再次爆發。

那天,下課的鈴聲夾在打雷聲響中是如此脆弱。

夏七禾身披雨衣起著單車匆忙趕回家,她本以為可以痛快地洗個熱水澡然後美美地躲到溫暖的被窩裡,沒想到一回家便聽到繼父和母親吵架的聲音。

其實她早就習慣了他們之間的吵架,一般都是爭吵會兒再摔幾個瓷碗就沒事了,幾天後馬上又和好如初,可是這次七禾剛把車停下便聽到母親慘叫的聲音。

她知道情況一定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了,立馬丟掉單車跑了過去……

又是一股濃烈的白酒味排山倒海地沖了過來。,夏七禾突然想嘔吐,她知道繼父又喝多了,可她還是忍住噁心衝進母親的房間。

眼前的一幕讓她嚇呆了,繼父蠻橫地趴在母親身上,而母親一臉痛苦的樣子,身上的衣服被撕得凌亂,嘴角還掛著殘血,母親慟哭著拚命地推打著繼父強悍的身體卻不濟於世,繼父突然又往母親臉上狠狠地打了幾巴掌……

看到這情形夏七禾趕忙跑過去試圖把繼父從母親身上拉上來,可是拉扯了半天都沒能拉動他,反倒繼父一揚手便把她推倒在桌子旁。這時,七禾突然看到一個空酒瓶不問世事地躺在地上,她情急之下便抓起瓶子衝過去狠狠地往繼父頭上砸了下去……

瓶子碎了,繼父頭上也流出了紅色的血,母親嚇得暈了過去,而夏七禾也握著打碎的酒瓶呆在原地。

她原以為繼父會被打暈,甚至被打死,哪知道繼父摸了下流血的頭便轉身怒視著她。又是那雙血紅的眼睛,在閃電的映襯下彷彿從墓地里爬出的吸血鬼一般恐怖,夏七禾嚇得丟掉了碎瓶子,可還沒等她跑開時繼父就撲了過來。

夏七禾完全沒想到自己還是沒能逃脫繼父的魔爪,她還未跑到門口便被繼父撲倒在地。她轉身往繼父身上踢去,七禾原本以為可以把他踢走,可繼父很輕鬆地便接住她踢來的一腳。

此刻夏七禾被雨淋濕透的襯衣貼在乳白色的肌膚上,隱隱約約顯露出一股誘人的氣味,雖然她此時已戴上小型乳罩,可這怎麼也藏不住她那剛發育成熟的酥胸,特別是被雨淋後的身子還蒙上一層似霧非霧的水靈感,而繼父內心獸性的慾望全被勾引出來。

繼續大罵:臭婊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又是一聲雷響,繼父用強壯的身體壓在夏七禾身上令她無法掙扎,然後一手按住她拚命捶打的雙手,另一手野蠻地伸向她的胸部,一陣亂捏後他直接扒開夏七禾被雨淋透的襯衣,真的就如鋒利的閃電撕開單薄的天空一樣……

而夏七禾哭紅了雙眼也使勁大喊著,然而她的哭喊聲在轟隆的雷聲和暴雨中是如此蒼白無力,就像是童年時被車子撞到一樣,七禾似乎感覺一支火辣的柱子猛地湧進她的身子,然後在裡面疼痛地燃燒著,她全身就像是被撞破的鐘一般生硬而毫無知覺……

夏七禾此刻似乎不再叫喊,不再掙扎,也不再害怕了,只求安然死掉。

粘稠的血從下身流出,一直沿著大腿往下蔓延著,恍如一條冬眠的蛇一般寂寞。

她內心深處孤獨無助地吶喊著,阿辰,你到底在哪……

我很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但也許是故事太殘忍,QQ那邊忽然下線。

當夏七禾再次通過QQ聯繫我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說真的,我確實有點意外的驚喜,因為從那天起她的微博沒再更新過,我也已經認為她從此不會再跟我聯繫了。

夏七禾說:阿婆快不行了。

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繼續說:如果老伯現在還在就好了,可是老伯早在十幾年前就去世了,而且骨灰也被大陸來的親戚帶走了……

什麼?我內心一片訝異。我連忙飛速打字:七禾,你說的是不是以前在西門町賣甜豆腐腦叫伍輝耀的老伯?

夏七禾問:你怎麼知道?

我心中的那塊大石頓時落下,於是回復說:他是我叔公……

(六)

隨後七禾跟我介紹了阿辰,我們也很快成為朋友,他補償了接下來的故事。

時光回到十幾年前,那時叔公還在世。

而那令人髮指的那晚後夏七禾的母親殺了獸性的繼父便也自殺了。受了凌辱的夏七禾一心想要自殺,最後在阿辰的照顧和關懷下漸漸回到生活,從那時起阿辰便發誓一輩子陪在她身邊不再讓她受到委屈,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不被欺負他輟學去工作並逐漸踏入七逃界。而夏七禾也被這個日夜守護在她身邊的騎士感動了,並也深深愛上了這個愛得痛苦的男子……

午後醒來,西門町的中華路上依然傳來老伯賣甜豆腐腦的聲音,老伯是隨軍到台灣的國軍,並未娶妻也沒法回鄉,退伍後跟其他老兵一樣選擇一份簡易的工作來慰安殘燭的歲月,他騎著三輪車,用瓷勺輕敲著碗,那聲音清脆而明亮。

夏七禾走進房間問候著:阿辰,你身體好點了嗎?

我沒事了。

彼時,經歷過那麼多後他們剛剛決定拋棄一起世俗的束縛走在一起。

夏七禾繼續說:對了,老伯來了,我給你叫了碗甜豆腐腦,你趕緊起來吃吧。

阿辰聽後笑了笑,隨後艱難地下了床。心忖著:真該死,這次傷得不輕,看來下次得多叫幾個兄弟。

阿辰快出來吧。老伯端著碗走了進來。

夏七禾對老伯說:今天挺熱的,老伯您快坐下來喝口茶吧。

好。

說完老伯笑著坐在竹椅上。

老伯做的豆腐腦很嫩很甜,阿辰非常喜歡,其實他也很感激他,從小到大老伯都很照顧他們,雖然他們有著令人鄙夷的家庭,雖然他們有著別人認為是「亂倫」的愛情,雖然阿辰長大後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混混,但老伯對他們的關懷依然不變。

也許,老伯本身就是一個好人,也許,這跟他的經歷有關。然而最令阿辰疑惑的是老伯為什麼至今仍是單身一人,其實五六十年代台灣當局曾給大陸過來的士兵找了一批老婆,老伯放棄了這難得的機會,而八十年代後不少老兵便回到大陸家鄉,老伯也沒回去,這是為什麼呢?

阿辰邊喝著豆腐腦邊想著,而一邊的老伯抿了口茶後還是笑著跟夏七禾聊天著。此時,阿辰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老伯是不是跟阿婆有什麼難以言喻的故事呢?

其實這個想法由來已久,只不過此刻異常強烈,因為他們都是單身一人;一個在西門町開了幾十年的小吃店,一個在這裡騎著三輪車賣了幾十年的小吃。

雖然他們平時說話很少,但是老伯天天騎著三輪車繞著小吃店門旋轉,也常常在她的門口賣豆腐腦,難道真的是?

老伯!

他忍不住開了,但是這樣問合適嗎?

老伯習慣地問著:是不是再來一碗。

阿辰不知道該如何開始這個故事的話題呢?於是說:老伯,以後你不要單獨回家做飯了,以後就跟我們一起吃吧,我跟七禾都沒爸媽,以後我們就當你是親人……

他不知道什麼原因讓自己轉移了話題,其實這些話已經對老伯說了很多次了,但是老伯總是笑著拒絕了,雖然拒絕但是他依舊疼他們。

七禾說:是啊,老伯,你也該好好享受下晚年,就讓我跟阿辰孝敬你吧。

老伯說:不用不用,我還硬朗著,你們常帶飯給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夏七禾繼續說:乾脆叫上阿婆,大家在一起吃飯以後我們好孝敬你們。

她的話正中阿辰的懷,他仔細地看了老伯一眼,發現老伯先是愣了下,隨後便又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然和藹可親,如樹的年輪一般,慢慢淡開卻是藏滿歲月的滄桑。

老伯連忙拒絕說:別,別,別。她過得很好,就別打擾她了。

老伯的話更堅定了阿辰的想法。看來他們一定經歷過什麼故事,但是他就這樣開口問老伯行嗎?

此時,老伯起身說:好了,阿辰你好好休息,我也該去賣豆腐腦了。

阿辰心忖著:他要走了?看來沒機會問了。

恰好此時,夏七禾連忙說,老伯,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聽到她的話老伯停下腳步。

夏七禾繼續說:我想了很久,也憋了很久,為什麼我跟阿辰會走得如此艱難,難道我們都錯了嗎?老伯你不是外人,你能給我們一個答案嗎?

聽到夏七禾的話阿辰自己也訝異了下。

老伯沉思了下,又坐回竹椅,嘆了一口氣說:誰都沒有錯,你們的事有人反對也同樣有人支持,不要去追求太多完美,也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們又沒錯,幸福就好。

夏七禾說:可是……我怕……

沒等她說完阿辰走了過去摟著她的肩膀。隨後說:別怕,有我在。

老伯笑了笑說:有一個人讓你在乎就夠了,你還有其他心思去在乎其他問題嗎?別去在乎了。

是的,老伯的話說到阿辰的心坎了,於是他更加情不自禁地開口說:那老伯你在乎什麼呢?為什麼選擇這樣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的話很唐突,但是他相信老伯知道他要問什麼。

老伯愣了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彷彿廟口的燭光一般明明滅滅。

看來真的如阿辰猜的一樣,老伯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可這次他卻非常痛快了飲了下去,像是喝燒酒一樣,喝完後他微微一笑,這笑容很淡、很淡,淡得些許歡樂、些許憂傷……

(七)

如我所想的一般,叔公跟阿婆真的有一段難以言喻卻的愛情故事。

那是叔公退伍後的事,那時候大家習慣叫叔公阿耀,而阿婆則叫蘇惠蘭。

七、八十年代很多退伍國軍老兵都選擇回到大陸老家,或者在本地娶一個寡婦繼續生活。那時,幾近四十的阿耀經人介紹來到西門町相親,而相親的對象正是年輕時候的蘇惠蘭。

彼時,三十齣頭的蘇惠蘭依然是西門町最搶手的單身女,不僅長得天生麗質,而且獨自一人開店,起早貪黑非常勤快,可媒婆都快踏破店門她依然拒絕任何親事。除了故去的族長,幾乎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不肯出嫁。

那天午後,中年時期的阿耀跟媒婆來到小吃店時年輕的蘇惠蘭正忙著盛麵線糊,她一臉嫻靜的樣子,襯著鍋里升騰而起的煙霧,更顯得出水芙蓉般模樣。他第一眼便喜歡上眼前的女子,雖未相識,但她的一顰一笑便已成為他今後無以復加的思念,也許,這便是一見鍾情。

一開始蘇惠蘭看到媒婆又過來說親事,內心有些不高興,正想打發他們的時候媒婆便機智地開口說:我們是來吃飯的,這先生叫伍輝耀,是外地來的,聽說你這的麵線糊和燒肉粽特別好吃,所以過來嘗嘗。

聽到這些,蘇惠蘭連忙笑著說:快進來坐。

當時阿耀以為媒婆說這些話的目的是為了解除尷尬氣氛,而蘇惠蘭根也不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還是過來相親的,便非常熱情地接待他們。

其實一開始阿耀是很緊張不敢開口,而一邊的媒婆則不斷用眼神提醒,好不容易他鼓起勇氣說了句話,然而這話竟是:這牛肉羹很好吃啊。

在一旁的媒婆目瞪口呆,他們吃的明明是麵線糊,當她正要解釋下時蘇惠蘭卻說:牛肉羹是一道非常好吃的傳統小吃,源自閩南泉州府。

阿耀沒想到她竟然知道牛肉羹是家鄉特色小吃,一下子興奮起來便說:是啊,我就是來自泉州府的,小時候經常吃牛肉羹,如果再配個燒肉粽或者配碗咸飯,那簡直就是世間最美的佳肴了。

蘇惠蘭微微一笑說:我這有燒肉粽要不要試試?

好啊!

於是蘇惠蘭便挑了個最大的燒肉粽讓他試試,其實她是想他來自泉州府,吃過正宗的燒肉粽,自己一定要挑個讓他滿意的。

一旁的媒婆笑著說:阿耀你真有口福,蘇惠蘭是挑最大、最香的燒肉粽給你了。

聽到這些蘇惠蘭依然是微微一笑。

隨後兩人便有說有笑地聊了一個下午……

在那個年代,女方都是非常靦腆的,兩個相親的人若是如此熱情對待對方這門親事算是可以定下了,這讓阿耀誤以為她也看上了自己,於是他就更加陷入這份思念了。

而媒婆也未跟蘇惠蘭提起過相親的事,因為她每次提出來都被拒絕,所以她這次打算「暗度陳倉」,等兩人相識以後再找個機會點破。其實媒婆原本也是出於好意,但是她根本不明白蘇惠蘭拒絕結婚的原因,而這次相親更是釀成了一個大錯。

那時,阿耀下了決心回絕了其他的親事也做好了不回大陸的打算,平常沒事經常獨自一人來店裡吃飯,蘇惠蘭當然也非常熱情地招待他。每當忙碌時,他便自己去盛麵線糊和扒燒肉粽,後來他見她獨自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便主動幫她招待客人。

一開始,蘇惠蘭是反對的,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回絕客人,總是笑著說不用,而阿耀偏偏認為她是靦腆,於是就更加勤快地幫了起來。久而久之,蘇惠蘭只能不收他的飯錢,甚至多給他做些點心回報他,而阿耀更加堅定了心裡的念頭,在他看來,除了住在一起,他們都一起生活,而他們的事算是定下來了。於是他又變賣了軍營旁的房子,在西門町附近買了一個小磚房為結婚做準備。

可是,「道不同」的兩個人終究會出現問題,先是媒婆到阿耀家收了媒婆錢,她也以為他們成了,隨後告訴阿耀買壺酒跟蘇惠蘭喝一頓商量下再請鄉親就可以了。第二天阿耀果然提了一瓶燒酒直奔店裡去了,所有的問題便在這次爆發了。

那天,西門町一幢幢紅磚屋子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晰。

阿耀特地換上新訂做的中山裝,提著一瓶燒酒和一隻鹵鴨便來到店裡。

店裡的蘇惠蘭忙於招待客人,看到阿耀到來依然如平常一般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忙碌,她知道阿耀如平常一般不太說話笑一笑便前進幫忙些什麼,但是這次他只是傻呵呵地站在她身邊。

蘇惠蘭疑惑地問:怎麼了?你今天怎麼還帶酒了。

阿耀說:今天是個特殊的節日,想跟你單獨商量點事。

蘇惠蘭以為是他們「佛生日」之類的並未在意,於是說:你先坐吧,等我忙完再說吧。

阿耀鬱悶了下,但是又不能太勉強她,便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等著。

可是眼前的蘇惠蘭似乎有忙不完的事,好像要把整間店都清洗一遍。等得不耐煩的阿耀些許抱怨說:你就不能停下來歇息下跟我喝一杯嗎?

一聽到喝酒蘇惠蘭似乎有點小反感,她怎麼會知道阿耀要喝的是喜結連理的酒,於是她淡淡地說:你自己喝吧。

聽到她的回答阿耀略有些生氣,他一直以為蘇惠蘭明白他的意思,心忖著也有可能是她害羞不敢直接答應,於是他自己斟滿了兩小杯燒酒說:惠蘭,我斟滿了,我們喝一杯吧。

他哪知道她什麼都不清楚,蘇惠蘭只是草草敷衍後便繼續工作。可是阿耀怎麼能接受得了,在他的思維里他們就欠一個儀式,就欠一個表白,或者欠一個挑明,他們的事老街的男女老少都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阿耀也不想因為此破壞她的貞潔,於是鼓起勇氣舉起酒杯當著所有顧客的面直接宣布他跟蘇惠蘭的婚事。在場的顧客當然鼓掌祝賀著,但是蘇惠蘭卻如五雷轟頂一般,一下子懵了。

你到底想幹嗎?你有完沒完。

平時,蘇惠蘭幾乎不大聲說話,更不可能吼人,可是這次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單單是他擅自主張,還有她心中那段開不了口的回憶。

吼完後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蘇惠蘭自己也落下了眼淚,而阿耀似乎明白了自己是自作多情,一臉羞愧便發瘋地跑開了,從此躲在小磚房裡以酒度日,不再出現。

(八)

講到這裡,老伯忽然落下了眼淚,他擤了下鼻涕,夏七禾連忙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問候說:沒事吧,老伯。

老伯自責地說:沒,只不過想起太多事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阿辰心忖著:都怪他?都是他的錯?

可是他怎麼聽不懂老伯的話,最多只不過是一場誤會,然後他最多跟阿婆道歉下便可以,老伯怎麼表現得那麼內疚。其實後來他才知道在那個年代,一個小小的流言蜚語竟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從那天起,西門町便風傳著蘇惠蘭與外省人媾和的流言蜚語。為此,蘇惠蘭自己大病一場,關門養病了好幾天,而阿耀依舊是閉門以酒度日。

後來阿耀在街上聽說蘇惠蘭重病在床便直接跑過去看望她,可是他忘記現在是喝得暈乎乎的,而且此刻她根本不想見他。

經過幾周的調養,其實蘇惠蘭的病好多了。

夏日的傍晚,台北依然非常熱,年輕時期的蘇惠蘭是一個愛乾淨的人,想到這些天躺在病床上流了那麼多汗,便起身要衝涼。打水進屋後,她也只是把門關上,平時為了方便熬藥她習慣沒鎖門,也不可能有人過來,因此她也沒注意門沒鎖。

蘇惠蘭把臉盆放在椅子上便退去身上單薄的內衣,如月的胴體此刻完全呈現出來。可偏偏就在此時,可誰都不可能想到的是阿耀竟然走了進來,他其實只是過來看望蘇惠蘭,但是他此刻亦喝得醉醺醺的。

看到阿耀闖了進來蘇惠蘭先是大叫了一聲便抓起衣服擋住私處,可任憑她怎麼擋也擋不住水蛇般的線條和雪白的肌膚,最讓她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沒有迴避的意思,而是盯著她不放。

她直接把盆里的水往他身上潑去,口也喊著:快滾出去。

可是他依然站著不動,他怎麼了?一陣涼風透過門縫吹了進來,撫在赤裸的身上,非常冰冷,蘇惠蘭突然感到了害怕,像是一個人躲在潮濕陰暗的洞里。

誰也沒想到阿耀此刻醉得搞不清到底怎麼回事,他甚至以為他已經跟她結婚了,交杯酒都喝了,現在是洞房花燭夜,而眼前夢寐以求的女子退光衣服正等著他。想到這裡阿耀猛撲了過去。

不要……她哭喊著,然而卻無濟於事,柔軟的下身突然一陣疼痛,彷彿笨重的馬車從弱不禁風的石子路碾過去一般。

蘇惠蘭忽然想起小時候那場大病,那個陌生的男子抱著她四處尋找醫生,那時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打在她身上,就如同今天的下身一樣疼痛。她還記得那男子帶著她在西門町邊上擺攤賣麵線糊,他天未亮便起來燒水,而少女時期的她也跟著起床幫他燒火做飯。彼時,透過爐灶冒出來光芒她看清了他那嚴肅而鎮定的側臉,就如同基隆的海岸線一樣分明,他時而轉頭一笑,很淺、很淺的笑,可是今天的這個笑容很模糊,彷彿不是他的,怎麼抓也抓不到。到底是怎麼了……

(九)

說到這裡,老伯哭得一塌糊塗,埋藏在他內心的苦果終於在幾十年後的今天開花。

看著眼前善良而又慈祥的老伯,阿辰不知道說什麼好,是同情他呢,還是痛恨他?他終於明白老伯為什麼這幾十年里孤獨一人在西門町邊上賣豆腐腦,他沒回大陸,也未在這裡娶妻生子,他每天都路過阿婆的小店,他每天都會為她做點什麼東西,他是在保護她,幾十年如一日,他在為過去的錯誤贖罪!

想到這裡阿辰的眼淚禁不住跌落了下來。而夏七禾也早哭紅了雙眼,她飛快地擦乾眼淚後給老伯遞去了毛巾。老伯擦了擦臉後痛苦地說:我是罪人,我該死。

聽到這話夏七禾緊緊地拉著他的手說:老伯,別這樣,你是善良的,阿婆會原諒你的。

老伯……阿辰開著口,卻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阿辰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夏七禾的時候,那時他看到一個單薄的少女站緊緊地抱著後母的大腿依在家門口,她給他的第一個感覺便是:她是一個需要我細心呵護的妹妹。果然不出他所料,脾氣暴躁的父親在每次酗酒後總是對他們又罵又打,其實阿辰自己已經習慣了挨打,但是夏七禾是那麼弱小的女孩,她又如何承受得住呢?於是他常常抱著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父親的拳打腳踢,實在忍受不了就拉著她瘋狂地跑開。

他們的童年基本上都是那麼過來,慶幸的是每次「離家出走」挨餓時,阿婆總會收留他們,然後為他們準備香噴噴的麵線糊和燒肉粽,晚上則躲到老伯家睡覺。

後來,發生了很多很多殘酷的事,再後來父母都離開了。從小到大,阿辰一直抱怨著上天,抱怨著社會,甚至踏入七逃界,然而老伯和阿婆對他的關愛卻從來沒變過,夏七禾對他也不離不棄,雖然他們過得很艱難,但是因為有他們讓阿辰有了家的歸屬感。其實,他知道自己該對他們說聲謝謝。

想到這裡阿辰看了一眼老伯,蒼涼入暮的面龐里彷彿住著一棵甜美的果樹,他又有一個疑惑:老伯和阿婆他們又是怎麼過來呢?會不會因為發生什麼事他們也同樣感謝著對方,雖然他們幾乎不怎麼說話,但是阿婆也從未拒絕老伯的幫忙,更沒排斥他,難道她接受了他的贖罪?可是如果接受,為什麼老伯至今仍那麼痛苦呢?

自從發生了那事後,蘇惠蘭便不再開店,她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里不吃不喝,甚至想著去死,可是每當她想出門跳河時總會看見阿耀跪在門口。她不知道他跪了多久,只看見他的膝蓋都磨破了血,但是她不會原諒他的,她轉身關上了門。

後來,她見出門不行便想要在家裡上吊自殺,可是剛吊上去便被他抱下來,她沒有說什麼話,而他解下繩子後自己出門又跪在原地……

台北的夏天經常下大雨,即便是下雨阿耀仍跪在地上,暴雨如長鞭笞撻在他全身,但是他並未退縮,他一定要跪到她熄燈後再回去睡覺。但是她今夜的燈沒有如往日那麼早熄滅,不是她故意開那麼久,而是她想看著他安全離開再熄滅。但是命運偏偏就是這樣捉弄人,一個等她燈熄滅,一個等他離開再熄滅,於是兩人一直堅持到了凌晨。

雨更大了,周圍顯得異常濕冷。

他終究堅持不住倒了下去,可是在倒下去的瞬間他發覺雨停了,雨停了嗎?

不是雨停了,而是她送來了蓑衣,她把蓑衣披在他身上平靜地說:你還是回去吧,我要睡了。

他沒有回話,穿著蓑衣便跑回家了。

難道她原諒他了嗎?

(十)

從那以後,阿耀見蘇惠蘭不再開店便買了一輛三輪車賣起了豆腐腦,白天他在西門町周圍叫賣,每到吃飯的時候他總會按時把便當送到蘇惠蘭家門口,然後敲了敲門便躲起來看她把飯拿進去才悄悄離開。到了晚上阿耀則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幹活做豆腐。

在這些日子裡,阿耀覺得時間是那麼美好,彷彿自己的罪行也一下子減輕了似的。可是一星期後,當他送早餐到蘇惠蘭家時卻發現她已不在。

難道她最後還是想不開?

想到這裡阿耀瘋狂地跑了起來,他一定要找到蘇惠蘭阻止她干傻事,但是她此刻會去哪呢?

阿耀跑了很遠很遠依然尋不到她的蹤跡。

他怎麼也沒想到此時蘇惠蘭已經重新開店賣起了麵線糊和燒肉粽……

阿婆是否原諒了我叔公呢?

許久,我打出這行字發給了阿辰。

此時我內心糅雜著各種滋味,原本幻想著叔公有著令人令人無法釋懷的感人故事,可是到了最後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嘲弄。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相信我再也不會打聽這個故事,他讓我感覺到恥辱。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冷靜後我又看到叔公幾十年如一日的守護在她身邊,也許這不單單是一份贖罪,更是一份超然的愛……想到這些,我更加急切地想要知道阿婆的想法,我當然不奢求她能喜歡叔公,只是期待她到最後能原諒他。

阿辰接著說:阿婆沒有說過是否原諒老伯,但是她也沒拒絕老伯對她的關心,所以我覺得阿婆內心是原諒他了,甚至習慣了有他的生活,老伯離開的這些年阿婆老了很多,而且笑容也少了很多,也經常一個人發獃。我在想,如果沒有發生那事,阿婆應該會嫁給老伯吧。

如果沒有發生那事,阿婆應該會嫁給叔公?我不知道怎麼去做這個假設,因為時光不會倒流更不會給我們那麼多選擇,但是慶幸的是叔公用最真誠的方式得到了阿婆的原諒,我甚至懷疑叔公也得到阿婆的心,然而阿婆的心會在叔公那嗎?

想到這裡,我又問:那個阿婆為什麼沒嫁人?她那麼年輕貌美,而且她遇見叔公也是三十齣頭,在那個年代三十齣頭不嫁應該是很少吧?

那頭又沉默了。

我彷彿明白這將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關於那些最美的花開和最憂傷的等待。

……

西門町的老街,幾年來除了幾家服裝小店換了老闆外,並未有太多的改變。兩旁依然還是那幾家常見的小吃店,熟悉的吆喝聲伴著來回呼嘯的摩托車聲響徜徉在兩旁的小巷裡。還有那長滿青苔的屋檐,上面殘留的水滴像是觸手可及的美麗,當然,水滴下面便是阿婆的小吃店,和她的小吃一樣聞名的還有阿婆的愛情故事,然而關於這個愛情故事只是鄉民各自的猜測,阿婆從未說過,每當人們問起,阿婆總是喜歡笑。

也許,一個微笑便是最美麗的故事。

傍晚時分,傷痊癒後阿辰又帶夏七禾來到西門町散步。由於各自忙於學業和工作,他們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一起分享阿婆精巧的手藝了。

一進小吃店夏七禾馬上興奮地問候著:阿婆好,我們來啦。

阿婆笑著說:七禾啊,好久沒見咯,越來越漂亮!

夏七禾走過抱了抱阿婆說:想阿婆啦。

你長大了,也去外面讀書了,你們兄妹難得再見一次咯。

說完阿婆伸手摸了摸夏七禾的頭髮。

聽到「兄妹」兩字,阿辰也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知道如何向阿婆解釋他跟夏七禾的關係,但他知道阿婆會理解的,於是便問候說:阿婆,最近身體可好?生意還是很忙吧。

阿婆笑著說:身體還行,這幾年有點忙不過來咯,幾次都考慮要關,但是總是放不下這個店,更放不下那麼多顧客。阿婆還清楚記得你們小時候經常一起跑過來喝麵線糊,阿辰總是讓著妹妹,還有那個下雨的晚上,阿辰寧願自己餓著也不捨得吃……

阿婆笑容滿面地回憶著,可是說著說著臉上漸漸泛起時光流逝的感傷。

聽到阿婆一口一個兄妹夏七禾也不知道怎麼辦,她握著阿婆的手說:阿婆你記憶力很好耶,以後我們會常來看阿婆的。

對了,你們快坐,吃點什麼呢。說完阿婆拉著夏七禾的手往座位走去。

阿辰坐下後說:還是麵線糊加麵線糊,謝謝阿婆。

阿婆笑著說:好的,你們兄妹等會,我馬上……

夏七禾打斷說:阿婆,我們不是兄妹。

聽到這話阿辰自己也嚇了一跳,雖然已經有不少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但是他還是第一聽見夏七禾並未主動告訴別人。

阿婆愣了下,隨後又笑著說:對哦,你們是沒血緣關係的。

不是的,阿婆。其實我跟阿辰彼此深愛著對方,真的。

夏七禾說完便又轉頭看了阿辰一眼,就彷彿淚掉落的那一剎那,這個世界的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

看到她堅定而勇敢的目光阿辰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下著暴雨的冬夜,他跟人幹完架後遍體鱗傷地回來。夏七禾看到後嚇了一跳便扶著他躺在床上,然後她整晚不眠不休為他止血包紮。

台北的冬天原本就是刺骨的嚴寒,再加上是夜晚的暴雨,而且阿辰得光著上身才能清理那麼多傷口,他直接凍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彼時,包紮完後夏七禾脫掉所有衣服從後背緊緊地抱著他,阿辰內心也生起一股暖意,彷彿燭光倏忽過青壁一般襯著一層微薄的光,他忽然覺得她剛成熟的酥胸像是趵突泉一樣溫柔,隨後便是一陣酥麻的感覺。

那時,阿辰心忖著:不行,不行,她是我妹妹,不可以……

可經過一陣心理掙扎後他還是扒開她抱在自己身上的雙手,抽出被子蓋在她裸露的軀體上。

為什麼?夏七禾哭著問著阿辰,而阿辰卻無言以對。

她便又繼續哭著說:那麼多年了,我們相濡以沫生活著,我們都深愛著彼此,為什麼不能接受對方,為什麼……

你別說了。阿辰打斷,因為他怕她說下去後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

阿辰欲言又止。

你能不能勇敢地面對我,面對你的內心,就勇敢一次!

愛。

聽到阿辰的回答夏七禾破涕為笑,隨後她繼續說:那我們能否因為愛而不顧一切地在一起!

而阿辰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其實他內心是渴望他們能像其他情侶一樣過著甜蜜的生活,但是偏偏他們是「兄妹」,上天為什麼要如此對他們?就在此時,夏七禾又從身後抱著他。

阿辰依然扒開她的雙手,可在轉身拿被子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她堅定的眼神,像是一條勇敢的河一樣不顧一切向遠方奔去。最後,阿辰沒有拿起被子,而是緊緊地抱著她,如此遲到的溫存……

想到那些故事,阿辰對著夏七禾微微一笑,她也會心一笑,但是他們萬萬沒想不到的是阿婆竟然是一臉驚訝!

阿辰略是傷心的問:阿婆,您是不是也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他原以為阿婆聽到他們在一起的消息會很開心,可是事與願違,連她都不支持了。

不是的,其實我很早就聽說了,你們這些年風風雨雨很不容易。阿婆當然也很高興咯,只是……阿婆笑著說,可是她依舊是一臉心事的樣子,刻在她臉上的皺紋,如枯藤一樣成為歲月枯黃的記憶。

夏七禾看到阿婆傷心的樣子便關切地問:阿婆您沒事吧?

沒事,阿婆只是突然想起過去的很多往事……

而內心早已百感交集的阿辰終於忍不住問:是不是關於那個人?

關於阿婆的過去老伯已經給阿辰講了很多,但是阿婆的心城是否住著一個等待的人?這些老伯沒說,他也不清楚,而西門町流傳著那麼多版本的愛情故事,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呢?而愛情的版本又是各式各樣,有的說阿婆是在等一個去大陸的男子;有的說阿婆是為一個深深愛過的人守寡;有的說阿婆……雖然版本不一樣卻都是很感人故事,因此阿婆一直少男少女崇敬的偶像,他們經常會把阿婆的愛情故事當範例。

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阿婆本人才知道,她從未告訴別人,因為她不知道別人清楚原因後會不會再像往常一樣看待她……

(十一)

彼時,那個溫馨的畫面此刻如此清晰。

每個微涼的清晨,那男子都很早起來包肉粽,昏黃的燭光下映襯著他岩石一樣富有陽剛之美的側臉。他做事總是如此專心,每當他把肉粽下鍋時,臉上的笑容總會夾著淡淡的皺紋一起彎曲。這些微小的細節都深深印刻在蘇惠蘭的腦海里。

那時候,少女時期的蘇惠蘭總會早早起來幫他燒水,男子的話很少,也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他總是勸她不用那麼早起來,他總是說自己一個人忙得來。而少女時期的蘇惠蘭也總笑而不答,一如既往地幫他添柴、燒水。那個年代是用灶火燒開水的,男子經常搬來一大捆劈好的木柴,他也常和蘇惠蘭一起往灶里下柴,那是她唯一和他靠得如此近的機會。

灶里的火焰照得四處通紅,蘇惠蘭借著一剪明亮的灶火偷偷地瞥了一眼他嚴肅而溫暖的側臉,那時灶里火焰里經常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她也總在噼啪聲響起時羞澀地低下頭。雖然是匆匆的一瞥,可這對情竇初開的蘇惠蘭來說便是最美好的記憶,她已然知足,這便是她心中最美麗的愛情,如此單純,在那個寧靜而微涼的西門町的清晨。

阿婆從記憶的畫面里蘇醒過來後淡淡地對他們說:你們想知道阿婆為什麼沒嫁人,一直在老街開小吃店嗎?

嗯,很是期待,阿婆的愛情故事一直是西門町的一道美麗傳說,我們都很崇拜阿婆。

其實,我的愛情很簡單,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故事,更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誓言,只是單純在心裡喜歡一個人,然後默默去守候這份感覺。說完,阿婆嘆了嘆氣,恍若老宅屋檐下殘破的蜘蛛網,述說著那段逝去的華麗。

阿婆平靜地說:或許,我的愛情跟你們是一樣的。

聽到這話阿辰跟夏七禾都驚訝地看著阿婆,難道阿婆也是喜歡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然後被世俗給拆散?

阿婆繼續說,只不過你們是「兄妹」,而我跟他是「父女」。

父女?阿辰更加疑惑,甚至以為阿婆有「洛麗塔」情節。這時,阿婆坐在煤爐邊的木椅上,神情凝重,她開始翻閱自己那些塵封已久的故事,而疲倦的身影襯著冒起的煙霧如留聲機里那些惹人懷念的舊時光。

那男子是抗戰勝利後隨戲班子從對岸閩南來台灣的,當時他還是一個小生,後來台灣歌仔戲盛行後他也留在台北演出。蘇惠蘭便是在戲班子來鄉下演出看見他的,當時阿婆還是一個孤苦伶仃、跟阿媽相依為命的小女孩。

起初,蘇惠蘭為了看戲忍著病痛走了很遠山路來到聖王爺廟,可是戲還沒演完她就病倒了。那時大家專註看戲都沒注意戲台邊躺著一個小女孩,直到演出結束後,那男子卸妝出來才發現了躺在戲台下的蘇惠蘭。他連忙抱起她去找醫生,可偏偏在路上天下起暴雨,再加上那男子對這個村莊很陌生,他抱著她在雨中奔跑了很久才找到了診所,不僅如此,他一整夜都守在她身邊直到天亮。

天亮後,那男子便送她回家。

起初,他本是想等她病好點再離開,哪知道她身體好了而她的阿媽卻病倒在床,於是他又任勞任怨地照顧她的阿媽,直到阿媽辭世。那時,少女時期的蘇惠蘭心生感動卻無以為報,只是希望長大後能照顧他一生。

後來,好心的男子不忍心看一個少女孤苦伶仃,離開前決定帶著她一起到戲班子,可是苦命人又是命途多舛,他們回城裡後才知道戲班子已經解散。男子想投靠其他戲班子又找不到門路,於是他心灰意冷又帶著她回到了鄉下,所幸他當時還有一個手藝,那就是「麵線糊」和「燒肉粽」,於是男子便和少女時期的蘇惠蘭一起在西門町邊上開了一家小吃店。

他們一開始的生活並不是那麼容易,當時台灣的鄉下人對外省人還是有一定排斥,特別是來台做生意的閩南人,而且「漳泉」內鬥還有些殘根,他也經常受到「漳州人」的欺辱。日子雖然過得艱難,但他並沒有放棄,依然帶著她含辛茹苦一日度過一日。所幸那男子的手藝確實不錯,且帶有很濃厚的閩南風味,再加上他精通歌仔戲,也常常在傍晚時拉著二胡唱著邵江海新創的雜碎調,客人一邊喝著麵線糊一邊聽著綿長的曲子,生意竟漸漸火了起來。

彼時,少女時期的蘇惠蘭也漸漸長大,逐漸步入了少女懷春的時期,為了避免閑言蜚語,那男子對外都說她是他的女兒,可奇怪的是他並未娶妻生子,蘇惠蘭不明白他到底想幹嗎?而她也從未叫他父親,更從未把他當父親,因為在她心裡,他是一個令她動容的男子,他可以為一個跟自己毫無瓜葛的少女獻出了自己的事業和青春年華。

長大後的蘇惠蘭漸漸喜歡上眼前的男子,雖然他們年齡相差十幾歲,但是她知道自己是真心愛上眼前的男子。愛雖真誠,可是現實並沒有期待中那麼美好,後來她卻染上惡疾,而且一病就是好幾個月。

在她生病的這幾個月里,那男子為了生活得沒日沒夜的工作,當時是燒柴的,而且木柴也很緊張,他經常是半夜裡摸黑去山裡劈柴,然後傷痕纍纍回家,又得燒水包粽子為明天的生意做準備。雖說那麼辛苦,但男子依然不辭辛勞地照顧她,也正是因為他細心的照顧,蘇惠蘭的身體逐漸康復,而她身體好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決定要嫁給他。

可是,那男子堅決拒絕了,而且一直反對她靠近他。沒有人能理解他為什麼不能接受,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希望她能幸福,而不是浪費在他身上……

所幸有情人終會成為眷屬,在後來的日子裡,蘇惠蘭不顧一切的愛和付出也逐漸感動了男子,他開始接受她的愛,但是由於禮教思想和責任感的影響,男子還是希望正式結婚後再接受她。蘇惠蘭得到這個答案當然高興,本著古老習俗的結婚方式,於是他們便回蘇惠蘭鄉里籌劃婚事,然而不幸的事就在這裡發生了。

蘇惠蘭族裡的族長知道他們要結婚的消息後勃然大怒,在他的眼裡這簡直就是亂倫,可是意志堅決的蘇惠蘭怎麼會聽族長的話呢,那男子當然也是跟著蘇惠蘭走,惱怒成羞的族長竟然叫幾個人過去打那男子,可憐的他被打成重傷。

原本只是休息陣子就會好起來,可他卻因為多年來的煎熬積勞成疾,最後竟然一病不起。

……

(十二)

那男子離開的很多年裡,阿婆正值婚嫁芳齡,也出落得貌美如花,不知道有多少媒人牽線介紹,可是她一個也沒答應,她獨自一個人繼續經營者小吃店裡。

由於族人「恥」於他們的愛情,也並未把他們的事說出去,而小吃店裡來往的顧客很多,也曾有一個隨軍來台灣的阿兵哥對她很是照顧,那便是後來的老伯,只不過阿婆今天沒提起他,後來關於阿婆愛情故事便有很多個版本,其實真正的原因阿婆如今才對他們說出,她心中一直深藏了一段難以言語的愛情,如此美麗,如此感人。

關於那個付出一切的男子,關於那一段沒有任何虛化慾望的純愛……

此時,阿婆已經是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順著深陷的皺紋緩緩流下。

聽完阿婆的故事後他們也禁不住淚流滿面,夏七禾更是忍不住衝過去緊緊地抱住她,阿婆……

許久,阿婆平靜地說:七禾,其實阿婆跟你講自己故事是希望你們能幸福,不要在乎世俗是怎麼看,不要在乎別人的反對,你們的愛是對的。

阿辰說:阿婆,我們明白。謝謝阿婆。

對了,阿婆,有個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問?

沒事,說吧,阿婆什麼都可以對你們講。

您原諒了老伯了嗎?

阿辰不知道這個問題是不是在揭阿婆的傷疤,他只是突然很想知道阿婆的態度,老伯是犯了嚴重的錯誤,但是他用沉默的方式默默地救贖了,幾十年如一日,阿辰想阿婆是可以原諒他當時無意的錯誤,甚至可以接受他的愛,阿辰清楚老伯依然深深愛著她。

可是阿婆卻突然開不了口,難道她還是不肯原諒老伯?

不……

此時,一陣碗碎的聲音打斷了阿婆的話,阿辰轉頭一看,竟然是老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在旁邊了,那他應該也聽見阿辰問阿婆的問題了。是的,老伯避開他們的眼睛直接轉身跑開了。在老伯寥落的背影里阿辰試圖尋找那些故去的繁華,阿辰相信阿婆每天都看著他騎著三輪車離開的身影,平常得如生活一樣可以淡去舊時的罪孽,可是阿婆原諒他了嗎?還是——不會原諒!

此後,午後醒來的西門町再也聽不到瓷勺輕敲著碗時發出的明亮聲響,老伯的身影再也沒再出現在小吃店門口。隨後不久,老伯便離開人世,他是帶著遺憾離開的,臨走前他還抓著阿辰的手說希望阿婆能原諒他,他這幾十年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贖罪,更是因為愛她。聽到這些話阿辰直接掉下眼淚,他從來沒有讓淚水掉得如此乾淨利落。

後來的日子,阿辰幾次試探性地問阿婆是否原諒了她,可阿婆每次都是沉默不語。

阿婆是否原諒了老伯呢?如今她也病入膏肓……

(十三)

阿婆是否原諒叔公呢?

我忽然覺得這個問題已不再重要,經歷那麼多看似平淡如水卻厚情薄發的歲月,也許當年華到了到了繁花落盡,當彼此到了霜染青絲才懂得什麼叫做深愛。更也許,有一種人人嚮往的愛叫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當牽起她的手成為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在心裡默默為她掃開一塊雪地藏著有她的笑容,然後陪在她身邊默默地守護著無數個日日夜夜,這未嘗不是一份偉大的愛,如金岳霖對林徽因,也如叔公對阿婆。

有了這些,我覺得足夠了。

在這個肉慾縱橫,愛情荒誕得如解饑渴之用的食物,所幸還有那些故事,西門町那些美麗的愛情傳說,給我們燈火一樣苟活的希翼。

可這些天過去了,他們過得可好,阿婆是否康復?我很想去台灣看望她,也想去西門町逛逛,尋找叔公曾留下的隻字片語,但那麼簡單的要求依然十分艱難,最後只得不了了之。

夏七禾再次聯繫我的時候是一周後了。

她帶來一個讓我痛心的消息——阿婆去世了。

此時我喉嚨哽咽,對於一個從未蒙面卻在零散的故事裡臆造的一個聖潔的女子,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路,如同一朵蓮花在夜晚里靜靜凋零。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很想知道阿婆的真愛,我當然相信她是愛著那個男子,但是那男子是阿婆少女時期的王子,而叔公則是靜靜守護在阿婆身邊幾十年孤獨的騎士。這些,阿婆在乎過嗎?

只不過,阿婆病逝了,而叔公的遺憾也隨著阿婆的離開而葬入墳墓里……

良久,夏七禾問:你們家在哪?過些天我跟阿辰要去找你。

過來找我?我內心些許疑惑,心想也許他們是要過來找我散散心,畢竟我們也是好朋友,可當我把地址和聯繫方式告訴他們我才知道這是阿婆的遺願。

這個遺願回答了我所有關於愛的理解。

夏七禾說,阿婆臨走前說:她死後把她跟老伯葬在一起。

……

以後的許許多多的日子裡,阿辰跟夏七禾相濡以沫的生活著,他離開了七逃界繼續經營著阿婆的小吃店,而夏七禾考入台大戲曲系,周末時候她常常唱歌仔戲給他聽,而他們的生意也一天天好起來……清晨,每當阿辰開店推開大門便看見陽光從屋瓦上滑下,順著屋檐跌落在青石台階上,邊沿那些潮濕的青苔恍若時光刻在上面的印記,裡面有太多太多值得去懷念的點滴。

經過繁瑣的程序後我們終於到了台灣,阿辰和夏七禾早早在機場等候,汽車啟動時我已經開始想著西門町的一切。也許,西門町四周除了有香噴噴的小吃、遊客的微笑,同樣流傳著那些感人的故事,無名男子、阿婆、叔公,甚至以後會有夏七禾和阿辰以及遙遠的他們……多少年後當人們再回談起那些舊事,或許這將是西門町的最美的愛情傳說。

2010年12月4日初稿

2011年9月30日修改

2015年9月26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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