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選與落選的詩（2）——離別

古人寫詩，體例有送別與留別的區分，前為送人遠行，後為自己遠行。我給女兒選詩，這都歸為離別之類。

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幾乎所有選本都不會遺漏：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首詩我沒選。「宦遊」不是一個容易跟孩子解釋的概念。如果不解釋，當作朋友的普通道別來讀，全詩沒有烘托，後面的「歧路」、「沾巾」，前面的「城闕」、「三秦」，全都沒了落腳處，顯得矯揉造作起來。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這首詩的筆法，一般評價為直抒胸臆，可是海內、天涯一聯，故作瀟洒，「無為」之勸，虛弱無力。此情此景，幾句高調既不能掃卻哀傷，也很難心意相通，那就是說了一段雞湯而已。

胸臆有更好的抒法，詩也有更好的寫法。王勃自己有一首《寒夜思》便真摯得多，沒有應酬的氣味：

雲間征思斷，月下歸愁切。

鴻雁西南飛，如何故人別？

唐詩中更好的比如《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這是臨別之際設身處地，遙想朋友孤身在外的艱難，這便有了同情與慰藉，便成為詩了。再比如《賦得暮雨送李曹》：

楚江微雨里，建業暮鍾時。

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

海門深不見，浦樹遠含滋。

相送情無限，沾襟比散絲。

這是情景交融，「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細節處以「散絲」比雨、以雨淚互比，也很獨到。又比如《峽口送友》：

峽口花飛欲盡春，天涯去住淚沾巾。

來時萬里同為客，今日翻成送故人。

這是客里送別，兩層嘆息，堪堪「不知身是客」了，突然又要分別。還比如《山中送別》：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質樸自然，方相送，已思念，這思念可就長了。

說到思念，待我下回再選。

（寫臨別之際的好詩不勝枚舉，我給女兒選的也不只這些，文中只是略舉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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