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丨重啟的世界
引子
2026年,世界轉變。
數天之內,全人類潛力以無法解釋的方式被激化,因個體差異獲得不同的「能力」。
一周之內,世界毀滅738次,恢復738次,全球人口銳減68%。
醫療、教育、軍事等各大行業徹底癱瘓,科學政治經濟體系崩壞。
即便世界毀滅會被重啟,但所有活著的人都無法忘記死去瞬間的痛苦。
倖存的人紛紛開始收斂自己的「能力」,一個月後,各大國家機器勉強恢復運轉,開始收拾殘局。
初步探究結果顯示,「能力」的影響範圍較為模糊,大約在整個太陽系內,無法延伸至更遠的地方。觸發世界重啟的下限為「因『能力』造成的地球崩壞」,重啟原理不明,重啟剩餘次數不明。
受「地球崩壞」等級及其以上傷害所造成死亡的人類能夠在重啟時復活,其餘情況造成的死亡則無法迴避。而造成毀滅的人會被消除,原因不明。
因此,各國迅速重建司法系統,將以「能力」對他人造成傷害、死亡,或以「能力」造成一定程度破壞者,直接予以死刑,並組建特殊執法者保證這一法規的執行力度。
1.
火焰在燃燒,太陽的光芒照射進來,又融進火焰里。
距太陽149597870千米的位置,只剩焦黑而殘缺的半個球體,未熄滅的火焰,和飄散的碎石帶著餘下的空氣逐漸遠離。
連半點殘肢斷體都不能存留的地方,有一個人漂浮在這凄涼景象中。
十六七歲的模樣,低垂著眼瞼,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鄒林似乎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明明暴露在如此殘酷的環境下也沒露出一點痛苦的痕迹。
他抬起手在眼前划過,似乎空間與時間都在後退,遠方的碎片逆轉回來。
世界在重啟。
鄒林的身影於太空中消失,憑空出現在一個狹窄骯髒的房間里。
充斥著煙酒惡臭的房間里還有一個中年男人,頭髮油膩雜亂,臉上鬍子拉渣,懵懂的眼神在接觸到鄒林時驟然清醒過來。
「你是誰?」
中年男人的聲音中透露著惶恐,他知道自己做過什麼,外面有關「神會抹去毀滅世界的人的痕迹」這種謠言傳得沸沸揚揚,沒人知道真假,都說知道的人都死了。
鄒林沒有出聲,往前踏出一步。
那男人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求饒的話脫口而出:「放過我吧,我喝多了,腦子一時糊塗,我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敢了。」
鄒林沒有出聲,臉上看不出表情,單單凝視著地上的男人。
那男人就這樣跪著一路爬過來,嘴裡念念叨叨,到鄒林的腳下。然後突然抬起身子抓住鄒林的腳,臉上的笑容扭曲到令人噁心,喉嚨間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火。
火在鄒林身上燃起,從被抓的地方瞬間蔓延至全身,小屋也被點燃,那男人也無法倖免,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不過顯然他沒有受到全部的傷害,想這樣硬挺過去。
密閉的小屋裡溫度升到極致,熾熱的氣體再也壓抑不住,衝破窗戶膨脹而出。
爆炸的聲響整個街區都能聽見。
兩人一動也不動,就這樣讓火燃了十分鐘。
火滅了。
屋子一片焦黑,那男人傻笑著,全身的衣物毛髮被燒得一乾二淨,但他還活著。
男人用手抹一下被熏黑的眼睛,抬起頭,笑聲戛然而止,震驚後悔絕望的表情全都擠在一張臉上。
鄒林站在他面前,沒有受到一點影響,露出厭惡的神色,指著腳下的男人一抹手。
從腳開始,男人一點點地消失,速度越來越快。
「真的……真的是神嗎?」
男人的疑問沒有得到回答,他的存在被抹去了。
……
2.
鄒林家。
鄒林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寫作業。
作為一個高二的學生,學習和寫作業都是他們當前的義務與責任。
至少在一個多月前還是這樣。
不過現在,能不能考上大學還有什麼意義呢?
但是能夠上學還是讓鄒林感到愉快,「能力」出現讓大家的課間生活更加豐富了,況且在學校還可以見到他的同桌。
想到這裡,鄒林的心思已經不再作業上了,開始在試卷上隨意塗鴉起來。
愉快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
他的眉頭一皺,因為面前的書桌開始崩壞。
鄒林環顧四周,不僅僅是書桌,他房間里的床、門、牆壁和地板都在崩壞分解。
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鄒林居住的整棟大樓全都被分解了,地面上是巨大的溝壑在縱橫交錯。
街道上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場景愈發混亂,除了鄒林,沒有人能逃過這災難的場景。
鄒林不再關注,他閉上眼,靜靜地等。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他睜眼的時候,四周只剩下寂寥的黑暗,無法估量的遠端還有斑駁的星光。
鄒林揮手。
可什麼也沒有發生,這讓鄒林感到幾分驚訝,不安也爬上心頭。
他自身不受任何能力的影響,並可以恢復世界和抹除世界崩壞誘因。
所以本不該是現在這樣,他的能力似乎失效了。
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
什麼都沒剩下的太陽系裡開始出現殘缺的碎片,這並非修補,而是崩壞的逆轉,如同以往一樣。
死亡使人成長,無論以何種方式。短短一個月,鄒林所見所做,無數人間煉獄,近千次的重啟與抹除。
最初的新奇猶豫,甚至安慰幫助他人,過度到厭惡麻木。
他的能力就像上帝給他的工作,只要完成就好。
當鄒林再出現的時候,是在一個藍色的房間里。
乾淨的房間里有些簡約的布置,淡淡的清香中夾雜著些許血腥味。
一個女生的房間,牆角的床上蜷縮著一個穿著睡衣的女生。
一隻手從床邊垂下,懸在半空中,手臂下方的地上已經積起一小灘血,刀子掉在血里,手臂則有不少已經癒合的劃痕。最新的那一條顯然因為重啟而消失了,如同被治療修復一般,但仍留下一道明顯不同的痕迹。
女生處於睡眠狀態,頭髮隨意散開,鄒林所站的角度還看不見她的臉。
那又如何?已經發生的事,鄒林不想知道她是誰,也不想知道她為什麼毀滅了世界。
這就像一項工作。鄒林這樣告訴自己。
於是他例行靠近那女生,抬起手就要划過。
卻看見那女生的臉。
「文辛?」
他愣住,回到第一次準備抹除時那種茫然與猶豫的狀態,嘴中不由自主地叫出她的名字。
不大的聲音卻驚醒了文辛。
文辛睜開眼,眼前的場景讓她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護在胸前,身體蜷縮得更加厲害。
明明臉上沒什麼表情,鄒林卻感覺她害怕委屈得就要哭出來。
「對……對不起……」
她說,聲音又軟又輕,幾乎讓人聽不見。
鄒林只是退後兩步,從文辛的房間里消失了。
3.
回到自己房間的鄒林再無心做其他事情,躺在床上也難以入眠。
文辛是他的同桌,挺開朗的一個人,偶爾會在上課時莫名其妙地大哭大笑,甚至突然向他生氣。
當然每次文辛都會向他陳懇的道歉,而且時間長了,他發現文辛其實是個心思細膩的女生,總是考慮著別人的感受,迎合著別人的要求。卻又是有些天然呆,會突然間慢別人半拍。
鄒林喜歡在上課時看著她,喜歡在下課後和她聊天,在她突然發脾氣時悄悄生氣,然後在她道歉之前就原諒她。
不知道具體何時喜歡上她,但是喜歡她。
剛才看到的是什麼呢?
自殺。
鄒林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他所能猜測出的答案。
他知道文辛的能力是分解,如果在意外死亡的瞬間,能力的影響範圍擴展至最大,分解整個太陽系,因此造成災難。
這是可以重啟世界的他了解到的。
為什麼呢?為什麼自殺呢?
還有那些手臂上的傷痕。
是誰造成的?她自己嗎?
明天她會到學校嗎?
全都是疑問,當然沒有人回答,鄒林最後昏昏沉沉地睡去。
4.
上課的時候,教室里並沒有坐滿。
已經是幾個班拼在一起的結果,畢竟願意回學校上課的才是少數。
桌子另一邊悄悄遞過來一個小紙條,鄒林偏過頭,但是文辛並沒有看著他。
還沒有下課,她卻起身徑直走出教室。
鄒林趕快打開紙條,上面有娟秀的兩個字——「天台」。
想也不用多想。
鄒林就追了出去。
天台的門是鎖著的,現在鎖已經不見了。
屋頂沒有風,文辛正坐在最邊緣的地方,身子搖啊搖,彷彿隨時能夠掉下去。
「文辛。」
鄒林走過去想拉她下來,文辛卻直直地看著他,那眼睛裡什麼也沒有,和平常開朗的文辛不一樣,讓鄒林不敢有所動作,最後只好坐在她身邊。
「對不起,很任性了吧。沒死掉還被你看見。」
「在家裡被欺負了?」
「什麼?」
「你手臂上的傷。」這時鄒林才真正注意到文辛穿著長袖的衣服,她無論何時都穿的是長袖上衣。
「哦,那是我自己劃的,嚇到你了吧。」
文辛的聲音很輕,軟軟的,又不帶一點感情,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可是,為什麼?」
鄒林不能理解,他不想相信與他做了兩年同桌的開朗女孩竟然會自殘。
「流血了就沒那麼痛苦啦。你知道……抑鬱症嗎?」
說到流血的時候,文辛笑了一下。
抑鬱症代表著什麼?鄒林想著。
最近一次聽到抑鬱症是國家加大對精神疾病患者的管控法令的發布。因為部分精神病人無法管理好自己的能力,更容易造成大規模的破壞。除了管控以外,國家也通過了精神病人的安樂死的條例。某些極端的國家甚至直接把患有精神疾病定義為犯罪,進行執法擊殺。
「我知道,我希望你別死。」
鄒林的手攬過文辛,讓她靠在他的肩頭,這動作大膽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自然。他感到文辛的身體明顯地顫了一下,但是沒有反抗。
「做我女朋友吧。」
如此突兀的話,以鄒林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方式脫口而出。保護眼前女孩的願望在那一刻變得無限大,不在乎時間地點情況,哪怕被拒絕,只要守護著她就好。
但是沒有拒絕。
文辛的聲音冷淡得聽不到任何感情在裡面,她反而偏過頭問:「所以我現在是你女朋友了?」
那個平靜而認真的表情讓鄒林感到心疼。
然後鄒林就陪著她在天台上坐了一下午,文辛沒有哭,慢慢地說起她家裡的事。
她父親是一個入贅進來的男人。
一個懦弱的漢子。
另一個是強勢的母親。
母親的脾氣不好,總是夜不歸家,一身酒氣地回來後常常打罵文辛,父親並不敢阻止,但會在事後安慰她,悄悄給她糖吃。
這個家庭還能這樣維持下去吧,文辛原本這樣想著。
如果她沒有發現父親出軌的話。
她才覺得她被一切背叛了。
那是一個甚至沒有母親一半漂亮的女人,父親究竟喜歡她哪裡呢?
而母親原來一直都知道,只是從未提起過。
怪不得母親總是罵她和她爹一樣的賠錢貨,一無是處的廢物。
她開始恨自己,又努力想在母親面前把自己與父親區別開。
畸形卻沒有崩潰的家庭,文辛生活了十幾年。
如果死掉就好了吧,她後來總是這樣想著。
但死亡更是需要巨大的勇氣的,她本覺得自己是個膽小的女孩,可她周圍的生活最終給了她一把刀,她儘力不選擇傷害別人。
5.
放學了,學校里的學生陸陸續續離開,教學樓漸漸安靜下來,但沒有人發現樓頂的天台上還有兩個人影。
夕陽下的火燒雲紅得通透。
「謝謝你願意聽我說話,我好多啦,要回去了。」
文辛起身,朝著鄒林笑著,突然就變回了平時的文辛。
好像之前的不開心都在騙人,什麼都未發生過。
「你其實不想回去吧。」
鄒林拉住她的手,好涼。
「怎麼會,就算那樣也還是我家。」文辛還在笑,裡面卻摻雜著一眼就能看出的掩飾。
「都快笑不出來了,還勉強自己。」
天台上一切都沉默下來,只有時間在走,天色更加暗淡。
最後文辛還是開口了。
「不回家,我能去哪裡?」
「我家。」鄒林牽著她的手往樓里走,教學樓里只能聽見他倆的腳步聲。
「為什麼去你家?」
鄒林感到手的另一頭傳來些許抗拒的力量,但他仍然拉著文辛。
「你忘了?你現在是我女朋友了。」
抗拒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
6.
餐桌上擺著豐盛的菜肴,鄒林還在廚房裡忙活著。
「最後一個菜了,嘗嘗吧。」
他來到桌前,把做飯的圍裙取下,坐到文辛旁邊。
這些菜是他如今最拿手的了,他希望文辛能喜歡。
文辛的樣子還有些拘束,聽到鄒林的話夾起一些菜到自己碗里,剛準備吃卻又停下。
「那個,就我們兩個?不用等叔叔、阿姨嗎?」
「不用,只剩我一個人了。」
「為……」文辛一頓,正好看見一旁壁櫥上單獨擺放的照片,反應過來,低下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什麼好道歉的,其實能活下來的才是少數啊。」自己也哭過吧,鄒林安慰完文辛才想起來。
父母在第一天的時候就死掉了,因為一場小小的爆炸。
他可以拯救世界,卻復活不了他的父母。這讓他自己都覺得諷刺,所以他才厭惡那些肆意而過度使用自己能力的人,所以才能在後來的抹除中毫不手軟。
「嗯,很好吃呢。」
文辛大口往嘴裡扒拉著飯,那模樣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女生。
鄒林被逗笑了,文辛這蹩腳的話題轉移任何人都能輕鬆地看出來,今天到底是誰來安慰誰啊?
「別急,慢慢吃。」
鄒林說著,卻感覺記憶有些違和。
他記得他父母的樣子,他當然該記得。
他記得他父母是如何死去的,因為他親眼所見。
但是有關父母之前的記憶呢?他們如何照顧自己?一起經歷過什麼?
自己當然不是獨自長大的,他記得。但是他成長過程中有關父母的那一塊是模糊的,彷彿他們根本不存在。
異樣卻又合乎情理的矛盾交織在一起。
於是他說:「我好像記不起父母以前的事了。」
文辛停下筷子,那表情分明是在努力思索如何回答的樣子。
「沒關係,會想起來的。」
最後真的變成了她安慰他。
7.
晚上,兩人躺在一張床上。
鄒林大著膽子親了文辛的嘴,文辛沒有反抗。
她的嘴唇和她的手一樣的冷,軟軟的,有些乾燥。
「你為什麼會同意做我女朋友呢?」這個問題好蠢,可鄒林卻又想知道答案。
「或許是因為你長得挺帥的。」文辛趴在他的胸口。
「那如果我長得不好看就會被你拒絕咯。」不知為何,鄒林的心裡甚至有點小小的竊喜和驕傲。
「是。」文辛想了想,然後說,「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樣,只要不討厭就好了吧,只要有個人能讓我還有一點活下去的動力。這樣利用你你不會生氣嗎?」
「人都送給你,隨便你怎麼利用。」鄒林以為文辛在開玩笑。
抑鬱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病呢?他想。
「你昨天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里,那是你的能力嗎?」文辛問。
「嗯,我可以重啟世界……」鄒林一點一點解釋自己的能力。
不受其他能力的影響,重啟世界,同時知曉相關者全部能力並且取得抹殺許可權。
「好厲害,只是我沒死真是太可惜了……」
文辛聽著,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就這麼睡著了。
鄒林幫她搭好被子,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後打開手機。
輸入「抑鬱症」。
手機屏幕暗淡的光打在鄒林的臉上,他只能在網上找到有關抑鬱症最皮毛的東西,同時還要分辨信息的可信程度,以及儘可能將一些專業的信息轉化成自己方便理解的東西。
那種違和感又來了。
他所看到的信息不僅能直接記住,他還會想起更多相關的東西,好像這些資料本身就在他的腦子裡。
找不到這個現象的答案,但是這對他現在來說是絕對的好事,因為他需要了解更多。
和抑鬱情緒不同,抑鬱症是一種疾病。
尚且不明的病因,姑且可以理解成人類身體的獎勵系統故障,其神經生化理論主要集中於單胺類神經遞質系統,其中較為熟知的便是「多巴胺假說」。
如果當做遊戲的話,正常人在學習的時候會獲得「經驗+1」,吃飯的時候獲得「飽食+1」,玩耍的時候獲得「心情+1」這些正面反饋。但是突然有一天,你無論做什麼都不再獲得這些東西了,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再往後,你所有的事情不僅不能獲得獎勵,還會受到懲罰,當懲罰越來越嚴重,普通人就會認為這遊戲結束了才好吧。
這就是抑鬱症的結局。
那一晚,鄒林不知道他看了多少資料。
文辛真是堅強啊。可堅強對她的病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他這樣想到,最後實在是睜不開眼睛了,才抱著文辛迷迷糊糊地睡去。
8.
第二天醒的時候,鄒林發現文辛正蜷縮在自己懷裡,本來就長到腰間的頭髮幾乎蓋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可愛的睡臉讓他忍不住又親了一下。
這讓文辛一下子驚醒過來,身子明顯一顫。
「早上好。」他打著招呼,看著文辛略帶驚恐的神情一點點地平復下來。
「早上好。」文辛的聲音軟軟的,起床開始洗漱。
「早飯有什麼想吃的嗎?」鄒林在廚房問著,卻發現鍋里已經熬好了粥,一旁的罩子里還有兩個精緻的小菜。
這時文辛走進來說:「早上起來的時候做的,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很困,忍不住又睡著了。現在一定都涼了吧,早知道我晚一些做就好了。」
「沒關係啊,熱一熱就行。」
兩人吃著早飯。
文辛很乖巧的坐在鄒林身邊,像只小貓。
鄒林開口道:「我不太懂什麼是抑鬱症,所以查了一些資料。」 聽到抑鬱症三個字,文辛的身子明顯地一顫,頭也低下去。
「嗯。」她的聲音很小,但還是做出了回應。
「有……多嚴重了?」
「重度抑鬱。」
「吃過葯嗎?」
「吃過,後來嫌棄會變笨,就不吃了,而且現在也沒有醫生啦。」
能力覺醒後,受到衝擊最大的自然是當代科學。
醫療體系便是最先崩潰的幾個領域之一,當所有的事件都超過當代醫療能承受的極限,崩潰和消失才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
「究竟為什麼會出現能力呢?」
「不知道。」換了一個話題,文辛顯然沒那麼拘束了,她用勺子在自己的粥里攪來攪去,「當時我發病了,真的好難受,第一次發現自己徹底崩潰了,想著不如就這樣死掉吧。突然身邊的東西開始被分解,我以為我就能這樣死掉,可是沒有,後來才明白那就是我的能力。」
「聽上去就像因為你的變化才引發的能力呢。」鄒林打趣道,他不想文辛因為這些聊天內容又想起那些負面感受。
「等一下。」鄒林轉身跑進主卧室,匆匆地留下這句話。
再回來的時候,他的手握成拳,把什麼的東西緊緊藏在手裡。
「我們結婚吧,只用等到我們成年。」
手心攤開,是一枚小小的鑽戒。
他想他的任務就是守護文辛一生,他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呵護她,幫助她。
文辛噗嗤一聲笑出來,先前的緊張似乎煙消雲散。
「不用這樣哄著我,現在我又沒發病。」
「別笑,嚴肅點,我求婚呢。」
「拜託,我同意當你女朋友還沒24小時。」
於是早飯時光在嬉鬧中結束,鄒林也有新的打算。
9.
第三天是周末,陪文辛逛街。
入夜,文辛一個人坐在陽台吹風。鄒林決定陪著她,卻在即將靠近之時看見文辛慌亂地回過頭。
她手裡有東西藏起來,但是她只是笑,什麼也不說。
第四天是周一,趁著鄒林出去買早飯的時間,世界毀滅了一次。罪魁禍首是個胖胖的房地產商,鄒林敲詐他一筆錢後抹除了他。
文辛並沒有受世界毀滅的影響,鄒林猜測文辛的能力不光是分解物品,同時也包括分解其它試圖影響她的能力。
唯一的違和之處在於文辛好像並不知道世界毀滅了,這讓鄒林覺得有些奇怪。
雖然是周一,兩人卻一起翹了課,去外面大吃一頓。
第五天一起上學。
「我想我應該回家住。」
課堂上,文辛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為什麼呢?自己有哪裡做得不對了嗎?
鄒林反思自己,轉過頭看見文辛表情,這是一個無法被動搖的決定,鄒林只能由著她。
「好吧,晚上給你個驚喜。」鄒林立起教科書,親了文辛一下。
再出現的時候是文辛的卧室,四周的牆壁淡藍色的牆紙精心裝點過,物品的擺放還是那麼簡潔乾淨,卧室門緊閉著,現在房間里沒有人。
門外是很嘈雜的吵鬧聲,鄒林推開一條縫,讓聲音清楚地傳進來。
「四天不回家?花著我掙的錢在外面找男人了吧!真是和你爹一個賤樣,還有臉回家啊!」
外面就是客廳,透過門縫,文辛背對著她的房間站在客廳中心,一個中年女人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還有幾個酒罐頭。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小賤人,仗著自己有點姿色,其實在外面一直是一副婊子樣吧。」
文辛只是低著頭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鄒林在裡屋,拳頭越捏越緊,指甲都要鑲進手心裡。他猜不到文辛到底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遭遇。
他想起文辛在天台上說起回家時掩飾的笑,想起今天說起回家時坦然的笑。她知道自己回家會面對什麼,卻像以往一樣選擇默默承受傷害。
回這樣的家有什麼意義呢?
門外清脆的「哐當」聲打斷鄒林的思緒。
易拉罐的啤酒瓶在文辛腳邊打著旋兒,渾濁的黃色酒液順著文辛的臉和頭髮流下來,打濕衣服,滴到地上。
文辛的沉默並沒有平息她母親的怒火,反倒讓她更加暴躁。
「說話啊,小賤人!你找的男人也和你爸一樣垃圾吧!」
「夠了! 才不一樣!才不一樣!你才是什麼都不知道!」
文辛突然吼出來,聲音裡帶著哭腔。
她的母親顯然沒有想到文辛竟然會反抗,一時間就那樣愣住。
不待她反應過來,文辛已經轉身跑進卧室,重重地關門,反鎖,撲到床上哽咽著。
鄒林站在一旁,用找到的毛巾輕輕擦拭她頭上的酒水。
文辛被驚動了,抬起頭一下看到鄒林,一把抱住他的腰,止不住地大哭起來。
10.
時間是過了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文辛終於慢慢止住眼淚。
「你是真的嗎?」她問。
「是。」他說。
「都看到了?聽到了?」她問。
「是。」他說。
「對不起。」她說。
「這句話不該你說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他摸摸她的頭。
他能感到文辛的身子顫了一下。
「吶,現在要不要看看禮物?」鄒林說。
「嗯?」
「這裡有安靜的,睡覺的和開心的葯,你選一個怎麼樣?」
鄒林拎出一個袋子,把三種抗抑鬱的葯依次擺開:舍曲林、米氮平、思諾思。
文辛當然知道這是治療什麼的藥物。
「這……明明醫院都關門了,你從哪裡……」
「嘛,用用我的能力就有了。你的男朋友可是救世主呢。」鄒林敷衍過去,雖然他沒說謊話,但為了文辛,對別人不擇手段一點也是可以的。
他想起那個醫生剛才見到他時害怕的表情,那是一個在能力覺醒第二天毀滅世界的男人。當時的鄒林還不會直接抹除別人的存在,因此在那個醫生苦苦的哀求下饒過他一命,沒想到現在竟然派上用場。
「那就米氮平。」
「好。」鄒林收起另外兩個葯,「那醫生說些葯不能混著吃呢,吃完好好睡一覺。為了不遲到,明天早上我會來叫你起床哦。」
「現在可以不走嗎?」文辛的手抬了一下,最後卻沒敢去拉鄒林的手,只是輕輕拉著他的衣角。
「嗯。」
「我去洗個澡,身上好臭。」
「需要我用能力進去偷窺嗎?」
「不要。」文辛破涕為笑,她輕輕打開門,外面靜悄悄的,看來父母都已經睡下了。
早上,鄒林足足叫了文辛五次才起來。
他直接把早飯端到了文辛床邊。
「你在我家做的?」
「對。」
「那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除了你,誰也看不見我。當然,他們會看見鍋和鏟子在空中飛。」鄒林打趣道。
只有將被抹除者能看見轉移過來的鄒林,無關人士無法看見他,攝像頭也記錄不下來。也正因如此,才有了神會帶走滅世者這樣的謠言。
11.
上課時,兩人就傳起小紙條。
裡面寫著這種各樣要好好遵守的事情:好好學習、不越過課桌三八線、吃好每一頓飯、出去散步、按時吃藥、……
還有約定好不能做的事情:暴飲暴食、吵架、熬通宵、睡懶覺、不吃藥(在好之前一定要按時吃藥),亂用能力……
還有單獨出來一條:沒經過文辛同意,鄒林不可以隨便碰文辛,親一下倒是無所謂。
周內文辛還是會回家,晚上鄒林會過去和她聊天,到了周末兩人就直接住在鄒林家。
只是一個星期,結果誰都沒有完全堅持約定,反倒是把不能幹的事幾乎都做了一遍。
包括吵架。
第一次吵架的開端是文辛不想吃藥。
「吃藥好無聊,而且會變笨。」
她的原話是這樣。
「乖,把葯吃了。變笨了我也喜歡。」
「不吃。」
「喂,你故意的吧。」鄒林笑著說,把溫開水端上來。
「不吃。」
這時他才意識到文辛沒有在開玩笑。 「不行,我們約定好的,按時吃藥。」
「對,我現在很清醒,也沒發病,我不想吃藥。」
「你得給我一個理由。」
「吃藥什麼的煩死了好嘛。」
「所以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病了!」鄒林不退讓,「你知不知道你病得很嚴重!吃個葯會死嗎?」
「那就讓我死,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文辛摔門而出。
鄒林看見她哭了,但是沒有追,只是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桌子上的馬克杯里還冒著熱氣,鄒林端起來一下把水潑到窗外,往回走了兩步,想要坐下,卻回頭狠狠地把杯子也摔出去。
聽到外面傳來「嘭」的一聲他才倒在沙發上,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客廳的天花板。
不該是這樣。自己沒有錯。
鄒林這麼想著。
那又究竟是哪裡的問題?
都是文辛不好,她應該按時吃藥的。
對。
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鄒林一遍又一遍地這樣告訴自己,一直到太陽落山。
期間世界又崩潰了,鄒林完成修復,麻木地抹除了那個無聊的因素。
他重新站到陽台上,今天天氣很好,天邊也有一片連綿的雲彩,夕陽時分的火燒雲和他向文辛表白那天的一模一樣。
他突然撥通文辛的電話,嘟嘟聲一直響,沒有人接。
他知道文辛沒有尋死,不光是世界沒有崩壞,用他的能力就能感受到。
說不出理由的,他向前踏了一步,出現在文辛身邊。
是在學校的天台,周末的這個時候學校里一個人也沒有。
「對不起。」文辛還是坐在邊緣的地方,一直在說,她不知道鄒林已經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直在說。
「別再說了。」鄒林上前,把她緊緊抱住。
「啊!」這舉動把毫無防備的文辛嚇了一跳。
「回去吧。」
「我剛才真的病了。」文辛小聲說,「但我不想吃藥。」
「嗯,我陪著你。」鄒林說著。
他突然明白面對喜歡的人是沒有道理的,也沒有對錯。
他能做的就是守著她,陪著她。
晚上,文辛又一個人在陽台上待著。
鄒林去看的時候,她把手背到背後,對著鄒林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那天之後,文辛就沒有吃藥了。
鄒林不得不提前商量好解決的辦法。
「你又發病了怎麼辦?」
「你會陪著我嗎?」
「會。」
「陪著我就好啦。陪我熬過去。」
「那你難受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
「嗯,拉鉤。」
「這樣也太像小孩子了吧。」
「不行嗎?」文辛抬起頭。
鄒林親了上去,兩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起。
12.
之後鄒林接到了一個電話,那醫生主動約他見面,沒有說理由。
這就很沒道理,自己威脅了他,還主動找自己的話,只能是陰謀了吧。鄒林想。
但他還是決定去見見,如果有問題,直接抹除就好了。
最後鄒林比約定的時間足足晚了半個小時才出現,即便那樣醫生依舊在約定的地點等著。
「你上次拿的葯應該吃完了,這是新的,病人的病好些了嗎?」
「好多了,我想……可能不需要葯了。」面對醫生開門見山的提問,鄒林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沒有見過病人,但是你上次說了名字,我就去查了病例。她過去有治療記錄,重度抑鬱,伴隨雙向情感障礙,不是能……不是那麼容易好的病。」面對鄒林,醫生在說的時候很明顯換了詞。
鄒林沒有說話,醫生就繼續說。
「我不知道你對抑鬱症這個病了解多少,吃藥確實不能治好抑鬱症,卻是輔助治療和防止惡化的重要手段之一。如果導致抑鬱情緒的因素不解決的話,病情很容易繼續發展,患者會出現抗拒治療的情況,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最後出現任何的偏錯,死亡就變成他們的解脫。」
「她不願意吃藥,因為吃藥會讓她更難受。」鄒林打斷他,「倒是你,一個毀滅過世界的人,怎麼會突然好心地來關心我這邊?」
醫生苦笑:「只是職業病犯了,好不容易能有一個病人。」
「既然想救人,那你當時怎麼還選擇毀滅世界?」
「醫療體系一夜之間全他媽完了,幾個活人拼在一起後要怎麼辦?一個人全身上下突然沒了骨頭怎麼救?儘是我們處理不了的問題,那時候我只覺得我這個職業完蛋了,我也完蛋了。」
醫生看著鄒林說:「脆弱又丟人對吧?所以現在如果能救一個人下來,我……會很高興。」
「她說只要我陪著就能渡過難關,我們一直在努力,至少我們現在都做到了。」原來醫生也不過是個可憐人,鄒林這樣說著,安慰醫生。
「那就好。」醫生的表情明顯舒緩下來,「這些葯你還是拿去吧,有幫助是最好的。」
「那就謝謝了。」鄒林接過藥物,想了一下補充道,「告訴你個好消息,你不用擔心被我抹除了。」
說完這話,甚至沒去看醫生最後的表情,鄒林就從他面前消失了。
回到家,鄒林給文辛說起發生的事
文辛只是笑。
最後鄒林才發覺,那笑容和以前文辛獨自在陽台時看他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13.
後面的日子不斷地從復著,不知道為什麼,世界崩潰的次數又漸漸多起來,這讓鄒林覺得無法理解。
文辛也更喜歡一個人在陽台發獃了,而且不允許別人靠近。
但最讓鄒林擔心的是文辛回自己家的時候。
她的父親漸漸不再回家了,母親對她的打罵則更加嚴重。
無論怎麼勸說,文辛依舊堅持要回去。
發病的時候鄒林就讓她抱著哭,然後看著身邊的東西一件一件分解消失。
鄒林並不想承認,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文辛的病越來越嚴重,他帶她去看過兩次醫生,第二次的時候文辛看著醫生害怕得要死,鄒林再也不敢帶她去了。
終於有一次發病,文辛手裡拿著刀,一邊哭一邊對著鄒林。
「別過來!」
她的聲音在抖,手在抖,刀卻握得很緊。
如果靠近的話,她真的會下手的。
免疫所有能力的他,依舊是對一把小刀束手無策。
害怕,怎麼可能不怕,但是鄒林還是咬牙閉眼把她拉進懷裡。
「沒事,我在的,我在的。」
他感受到什麼冰冷的東西進入到他體內,他看到文辛抱著他在哭,直到視線突然黑去。
等鄒林醒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身上並沒有傷口,先前的那些情景好像是夢一樣。
文辛就抱著腿坐在床頭,神情疲憊,死死地盯著他。
鄒林那種眼神覺得那種眼神並不是在看一個人。
文辛還在生病,他只能這樣想。
他只能陪著她。
於是就這樣,鄒林陪著她坐了兩天。
幾乎只是在做飯的時候離開一下,然後把飯端到床邊。
第一天文辛什麼也沒有吃,直到第二天最後文辛才喝了一小口湯,然後抱著鄒林大哭起來。
鄒林多希望這就是最難熬的日子,後面都能慢慢好起來。
但是他錯了。
哪怕平時文辛和正常女孩一模一樣,但她失控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嚴重。
好在她從來不傷害任何人。
至少結果上是這樣。
鄒林自己也無法解釋。
他似乎記得文辛用刀子刺過他自己,不是一次,而是好多次。最嚴重的時候甚至在他身上不停地、狠狠地扎著,劃著口子,血和內臟都翻飛出來,他記得文辛似乎在哈哈大笑,那模樣宛如瘋魔。
但是那些記憶就像夢一樣,而且他身上也沒有任何傷口。
他感到疑惑,因為他的記憶好像總是這樣。
到底是誰出錯了?哪裡出錯了?
14.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
那一天是他表白成功兩個月的紀念日。
鄒林為她做了好多美食,準備好的食材數量甚至讓文辛懷疑他把殘存的小小菜市場都洗劫一空。
鄒林光做菜的時間就花了兩個小時,他把糖醋排骨在鍋里炸到金黃,番茄炒蛋做成愛吃的鹹味,幾條小魚讓文辛幫忙除去內臟後煲成一鍋鮮美的魚湯,黃瓜切成大小適宜的條狀來做冷盤。然後鄒林拿出靠能力「威脅」獲取的飲料。兩人一直吃到吃不動了,文辛分解掉產生的垃圾,然後就躺在床上。
文辛把頭靠在鄒林胸口。
鄒林聞得到她頭髮里洗髮水的清香。
然後兩人一動也不動。
「你去找過那個醫生好多次吧。」文辛突然提起這件事。
「是。」鄒林承認道,文辛不再去看醫生,但為了以防萬一,鄒林每周都會去向醫生請教,然後拿些葯回來,「醫生說你會好的。」
「但是我把那些葯全分解了。」
「嗯」每次拿回來的葯很快都不見了,鄒林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今天感覺文辛的話格外的多,他只要陪著她就好。
「謝謝你喜歡我。」
文辛像一隻小貓一樣蜷起來,發出細細的聲音,鄒林感覺得到她在哭,雖然他不知道是為什麼,他也不用去知道,他的任務就是守著她。
「我們分手吧。」文辛說著,就像在說意見微不足道的小事。
鄒林足足愣住有半分鐘。
「為什麼?」
文辛卻沒有回答。
「如果你是真的就好了。」
過了半響她才說出這不明所以的話語。
鄒林看過去,卻發現文辛已經靠著他睡著了。
15.
等到鄒林醒過來的時候,床上只有他一個人。
發現文辛消失的時候,鄒林從床上一躍而起。
整個屋子裡都找不到她的一點痕迹。
文辛還活著。
這是他當時第一時間確認的事。
心神一動,鄒林已經出現在學校的天台上。
相似的場景,文辛站在天台的邊緣。
她知道他會來。
她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
文辛的衣袖被她故意卷了起來。
小臂內側露出一道道傷疤,都是新傷,有的只剩下一道紅印,有的還帶著黑紅的血痂。
她沒有傷害任何人,除了她自己。鄒林的心一緊。
所以才死死約定沒經過同意不能輕易碰她嗎?
「我要走了。」她說,聲音軟軟的。
「為什麼?」
鄒林還是問了。他知道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得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痛苦,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好起來,沒有那麼多的理由。就像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文辛一樣。
但他想如果不問,就真的永遠都不知道了。
「吃藥只是讓我感到不那麼痛苦,但是我感受不到快樂,如果最後連痛苦都感受不到,那我還真的是一個人嗎?」
這時他才想起來文辛堅持回家的樣子,哪怕那是對她來說最壞的地方。
他才想起原來每次在陽台發現文辛時她笑得那麼不自然。
他才想起醫生的話「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最後出現任何的偏錯,死亡就變成他們的解脫」。
文辛一定不想哭,但她的眼淚卻一直流下來,她只好一直擦,一直擦。
「我好想知道你有多愛我,可是現在我卻連愛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但是還要笑出來,真的好累。」
鄒林啞然,他想過去抱住她,但是文辛示意他不要動。
她接著說:「至少劃破手的時候,我還能感覺到痛,說明我還真正活著……」
「我最開始真的以為會好起來的,但是不是那樣。還記得你問過為什麼會出現能力嗎?我知道答案了。最壞的是真的,最好的是假的,連世界也是假的,所以連你也是假的。」
文辛的聲音越來越抖,像是在害怕,又不願意去面對。
「我怎麼可能因為你的能力活過來?你說你的能力是復原世界,但是我是在死後才發動能力的。」
「你說你想不起你父母以前的事,是因為那不需要。你所說的每一次世界毀滅時我都不在你身邊,而我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那個醫生在我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就悄悄把他分解了……而你……你知道你在我手上死過多少次嗎……」
「這是……什麼意思?」鄒林聽著文辛這些話,他覺得無法理解。自己,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能力都是騙人的,你抹除不了我……」文辛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才是在騙我吧,一定是的!」鄒林大聲說,好像聲音越大越能堅定他的想法,「你想騙我把你抹除是不是,我不會那樣做的。」
或許她說的才是真的呢?他突然想到。
鄒林慢慢的地向她走去,他的手在抖,向文辛伸去。
「不,我們回去吧。」
不可能去試,他的任務就是守護著文辛。
「你馬上就會明白了。」文辛搖搖頭。
「謝謝你。」文辛笑了,是那種很凄涼的笑顏,「對不起……」
「不!」
鄒林抓不住她,只能看著她掉下去。
一個小小的影子從教學樓的頂端墜落,然後在地面變成血色的花。
世界開始崩壞,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來得迅猛。
而鄒林也看著自己從腳也開始分解。
所以她真的看到真相了么?
這是他最後的意識。
……
16.
「人類編號427死亡。直接死因:墜落傷。間接死因:抑鬱症。67號模擬世界關閉。編號425、編號426,分別移交至23號模擬世界和109號模擬世界。」
鄒林的聲音從機器中響起,那聲音就像一條直線,沒有半點音調。
「我早就說過,為了不讓他們滅絕,這個名為人類的初級種族只適合單獨生活。」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
「可是如果不研究,就無法弄清楚什麼樣的環境最適合他們。」另一個尖細的聲音說。
「他們什麼樣子還不清楚嗎?我們到達的時候,他們內部的戰爭幾乎把那個星球毀掉。如果沒把最後的倖存者收納回來,他們就已經滅絕了。」
「無法否認我們嘗試的單獨生活的人類都很穩定,但是在雙人的研究里,不也有部分生活得很好嗎?」
「可37.4%的比例實在太低。他們有正面的意志,但是太容易在安逸的環境中受到負面影響主導。」
「我們也得到寶貴的結果了。」
「代價是為了同時處理3個單位的邏輯,系統崩潰了無數次,而且在崩潰時還要維持這3個人類周圍最低限度的正常,不讓他們發現。最重要的是,我們失去了427號的生命。」
「這是值得的,雖然他們的精神相對脆弱,但是他們的敏銳程度超出我們的想像。427號幾乎察覺到我們的存在。」
「哪怕是他們這種初級智能,各種活動的組合也是極其複雜的。一個世界中的邏輯運算同時負責兩個人類就已經是極限了,這次你卻同時放置了三個,還是在負面組中。看看都導致了什麼,為了延緩427號的生命,邏輯計算機超負荷後做出各種錯誤判斷和行動,這才是她察覺到我們的原因。」
「那已經足夠了,多如繁星的文明中有多少能做到這樣。至少他們的潛力很大,如果他們改進自己,至少能跨過兩個文明階。保護和引導他們是我們的責任,但是損失在所難免。前進的路上總免不了犧牲!」
「……」
「我想我得理由足夠說服你了,所以……」
「所以?」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好吧……」粗獷的聲音在停頓後又響起了,「啟動世界263號,放入一個雙人正面組,促進第三個人類形成,讓我們看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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