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幻影 Chapter 14

「哎！喂！」塔爾快走兩步揪住一見她出現就埋頭朝前走，也不看她也不理她的伊砄，「你這什麼意思呀，怎麼一副要跟我劃清界限的樣子？」

伊砄的上衣下擺被抓住，一時甩不開，只好勉強看了她一眼，彆扭地否認了聲：「沒有。」只這麼一下，白凈的臉便又似被衣服染上了色。

「沒有什麼沒有，你今天不對勁啊！」塔爾踮腳掰著他的肩膀試圖讓他回頭。

伊砄愛胡鬧，卻沒正經練過，塔爾使了點J1001上學來的巧勁，他很快便招架不住了：「哎呀真沒有，快走吧塔爾姐姐，再晚就真來不及了！」

「來不及？」塔爾這才發現自己連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跟著伊砄走了這麼久，「你要帶我去哪兒？」

「二哥的屬星。」

「霍瀆的屬星……」塔爾跟著默念了遍，突然就放開了他……

塔爾望著眼前嘈雜的一切——一艘中型大小的飛船停靠在中央，底部機械臂伸長的伸長、縮短的縮短，在僅有的兩個智慧生物的指揮下卸載、裝載一箱箱或輕或重的貨物，時不時揚起一陣沙塵；上部登船廊橋上，各異人種推搡著、吵鬧著，爭先恐後湧入船艙，塔爾粗粗算了算，大概每隔三秒便會有聲因摔倒而引發的慘叫傳來；而他們所站的位置，正在從大門到廊橋的要道上，不斷有趕來登船的人擦著他們而過，攜帶的各色行李，十有八九都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些許痕迹……

塔爾抹下手臂上被那個四條腿狂奔的異星人滴到的黃色黏液，嫌棄地盡數塗在了伊砄的紅衣服上：「這是哪裡啊？」

「太空港。」伊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衣服被蹂躪，敢怒不敢言，只盼著她趕緊擦完他好脫掉扔了。

「怎麼跟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樣。」塔爾從裙擺上抹下第二把黏液。

「迎親飛船停泊的是軍用太空港，當然不一樣……哎哎！」伊砄神色一變，忙截住她即將往他褲腿上擦的手，陪著笑拉著它們往自己還算乾淨的胸前布料上抹。

塔爾被身後一對波坦星系情侶撞得一個踉蹌，終於忍無可忍。

她滿臉不耐煩地質問被撞跪在地的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伊砄：「你堂堂蒼狄三王子，連艘私人飛船都沒有嗎！」王室飛船都用軍用太空港，那裡多乾淨整潔有序啊。

伊砄被她嚇得腿一軟差點又跪下：「我也想啊……」他扶著塔爾的手臂站起，「可蒼狄的規矩是，王室成員得等成年才給配啊……」

「成年？那我也能配嘍？我的呢？」

「呃……」伊砄撓了撓頭，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從能源合理配置考慮，除了我父王母后，即便是王室夫婦，也只能共享一艘飛船……你……」

塔爾沒等他說完便朝天翻了個白眼：共享？那不跟沒有一樣！

「飛船什麼時候開，別告訴我你票都沒買。」塔爾當先大步向前走去，公共飛船就公共飛船吧，民生百態可不都在公共區域里看的嗎。

「買了買了買了！」伊砄忙諂媚地跟上帶路，「走這兒，這兒，我買的一等座。」

飛船是噴射式的，不是很穩，但也沒有太顛簸，有伊砄在一邊殷勤地端飲料遞點心，坐起來還湊合。

蒼狄的星域不適合啟用超空間發射器，亞光速飛到距行政星CN9303最近的屬星CN9307需要至少40分鐘。

雖是一等座但也沒有單獨的隔間，塔爾無事可干，只好捧著烏枚汁，轉著眼睛，悄悄打量起四下的乘客——那兩個無脊柱的白色人種該是一對愛人，二人將除頭以外的長條身體糾纏著一圈繞著一圈盤起，嚴絲合縫緊貼著，只留兩個箭頭形的腦袋，一個正面凸出背面凹陷，一個正面凹陷背面凸出，偶爾頭碰頭時便又形成了塊緊密貼合的區域。

塔塔搜索出的資料里說，正面凸出的腦袋屬於雄性人種，而背面凸出的那個則是雌性的。這是110億光年外VA-VK星系的來客，頭碰頭是他們等同於塔爾這類人種言語交流一般的交流方式。交流進行時，異性一般採用面對面的姿勢，當然，如果二人有矛盾，那背對背的姿勢也是一樣可行的；而同性間則只能同時面對一個方向，像排隊一樣一前一後碰頭交流。

塔爾讀完資料不禁又朝那兩人處看了眼，這身體進化和交流方式可是給了異性們一個極大的相吸機會吶！

在他們前方，沒有障礙物遮擋的最遠處，有一灘幾乎與座椅融為一體的水漬。伊砄盯著那兒看了半天，又歪頭糾結了半天還是不得其解：這麼擠的一趟飛船，連他都是找了主管星國交通運輸的大臣家裡曾與他合謀捉弄過朝朔的小兒子才弄到的票，這一等座寬敞的座椅僅是因為被潑上了水，就空置了？

他把疑問拋給塔爾，換來塔爾震驚的鄙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那要不你日行一善幫人家把座椅擦乾淨得了？」

「呃……」伊砄換個方向歪歪頭，又咽了口唾沫，「那也是個人啊……」

「人家星國可是星際聯盟的常任理事國之一呢。」

塔爾有板有眼地說教，看伊砄的嘴抽了又抽，目光低垂著左右偏轉，艱難地消化這僅一句話的信息，飛船擦過小隕石的一陣輕晃，晃得她眼神微散，朦朧間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第一次見TUKE星國人時，她的反應可比他激烈。

那一灘灘透明表皮下裹滿無色、無暇透明體液的無固定形態生物，蠕動著，間或從身體各處分開身體以繞過障礙物，而後合起身體，卻又連一絲裂痕都找不見。

她被磑應拎起，躲過了他們的纏繞，即便如此，還是泛起了嘔吐的慾望……

又是磑應。

回過神來，眼神也重新找到了焦點，隨意朝遠處一掠，真巧啊，與前排起身欲離開座位的同類人屬異星乘客就這麼對視上了。

橢圓形無毛髮覆蓋的光滑腦袋上，眼眶在上三分之一處細細的環了整整一周，眼珠720度隨意轉動。此時朝他們所在的位置走來，肉眼可見，臉上那眼珠靈活地從剛才後腦正中的位置轉到了前面臉上立體的三稜錐形鼻子正上方。

這原本沒什麼，這人原屬星國的統治層塔爾也早在聯盟星見過，只是這位……應該是先生，太熱情，撞見女士的目光便迫不及待表露自己的善意。有多迫不及待呢？就是塔爾還沒來得及回憶起他們所有外貌特徵做好接受的準備，他那標準的180度露齒微笑便到了臉上。

一道白森森的牙整整齊齊排鋪在頭正面下三分之一處的位置，白光反射到看的人眼底，寒光幻起在心頭，即便第二次，還是無法倖免。

塔爾無法倖免對那排牙齒的恐懼，伊砄的褲子無法倖免塔爾的摧殘。

「塔爾姐姐，我可就這一條褲子，不能脫啊……」伊砄抖抖完全被烏枚汁浸濕的褲腿，絕望了。

塔爾轉正手裡整個兒顛倒了的杯子，低頭看自己的傑作：「我今早出來得匆忙，沒帶衣物清潔器。」

伊砄聽後倒沒有仰天長嘆，反而激動抬手，在自己腰間一通亂摸，等摸著摸著覺出不對勁了才後知後覺仰天長號起來：「我帶了！放外衣口袋裡一起扔了！」

「呃……」塔爾有些不知從何寬慰起，伸指捻了捻被潑濕的布料，還一個不小心擰到了他腿上本就不多的肉，平白多聽一聲嚎，「烏枚汁總比黏液好，是吧？」

「呵，呵，呵……」伊砄咬著牙想逼自己說聲「是」，愣是把臉都憋紅了也只會幹笑。

塔爾提著他褲腿上那可以拎起的一點點布料，晃著，催著他點頭。而他冥思苦想著補救的措施，錯過了塔爾難得的撒嬌情態。

一台不算精緻的機器出現在二人眼前，托著它的修長手指卻極其精緻。

伊砄猛地抬頭，誰曉得他是不是從那隻手聯想到了異星美少女，反正塔爾曉得他下一秒肯定會被嚇回椅背。

伊砄很爭氣地在看到頭頂那個180度笑容的瞬間重重靠回了椅背，與此同時，二人的助理機器人開始了外星語的翻譯：「我恰好多帶了個衣物清潔器，可以給你們。」

「喲，你也有被嚇到的時候。」等人走出收音設備可接收的範圍，塔爾調侃他。

伊砄雖忙著清理褲子卻也沒落下給自己找回面子：「我哪是怕的，我那是姿勢沒轉換好身體的自然反應。」

「行了，你後來接東西、道謝可是連瞧都沒敢再往上瞧一眼……」

「唉……」伊砄覺得女人心細起來真是可怕，「這裡好多人種我都是第一次見，我記得蒼狄之前沒這麼多異星移民啊……」

塔爾隨著他自言自語般的話，又開始在整個船艙細細環顧起來。

斯坦洛特不接受異星移民，這是大國的傲氣與底氣；蒼狄將吸納移民作為國策，這是蒼狄基於現實最好的選擇。

艙內的異星人著實不少，有聯盟星上見過的，也有不少沒見過的，有在與同人種聊天的，也有外貌完全不同卻同樣相談甚歡的人們。他們對周圍的人或充滿好奇或淡定以對，總之都是懷著善意的。

這個星國由逃犯建立而起，吸引的多是亡命之徒或因生活所迫走投無路之輩，本該烏煙瘴氣、惡人流竄，可透過這不算繁華的船艙，透過一個個迥異的個體，透過腦海中伊砄曾帶她看遍的CN9303貧瘠的莽莽沙地，她看到的卻是聯盟星上星際聯盟費盡心思也只能展現出個表象的美好願景，帶上了些質樸的純粹與原始的野性。

隔著浩瀚星海與億萬光年的距離，會來到或逃來這裡的人多半都想要一個新的開始，也必定都有一些能力。蒼狄不問過去，給他們比外界更多的機會與更少的束縛，這樣的誘惑，試問有誰會抗拒、會不願去努力生活、會拒絕與身邊這些志同道合的人友善以對？

這才是岌罔大帝最高明的治國方略吧。

「你看他們覺得嚇人，他們看你也像是異類。」

在飛船即將進入CN9307前，伊砄聽到出了一路神的塔爾姐姐莫名其妙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按理是說給他聽的，可那幽幽的意味，又怎麼聽怎麼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