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釗(四)

和劉釗之間的聯繫,我本能的當成了一個秘密,這種不見光的關係讓我覺得隱秘而有趣,在這段關係里,我扮演著社會經驗豐富、洞察人心的女性,這種強烈的代入感甚至使我在白天的工作里也增長了一些自信。

這樣的隱秘,我連小裴子都不願分享。

再次和小裴子見面,是在一個月之後,我幾乎是精準地卡好了這樣的時間間隔——如果比平時去的早,似乎會讓劉釗認為我對他很感興趣,去得太晚又會顯得刻意。

我們照舊在那間星巴克碰了面,我坐下沒多久小裴子就到了。

「最近過得不錯哦?」她帶著一股子揶揄調笑。

我隱隱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就那樣吧」我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下意識的避開她接下來的問題,問她「你們項目解決了?」

雖然我從來都沒有搞清楚過她究竟進行的是什麼項目,但是這樣一問,就可以明白地表達出我對她的關心,表示我願意為了她聽那些自己壓根不感興趣的學術內容。

畢業之後我似乎喪失了社交這項技能,但是在小裴子這裡,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只要我感到無話可說的時候,就可以提一提她的研究項目,而這個話題至少可以堅持到她畢業。

更讓我恐慌的是稍後與劉釗的約定,和這樣的年輕男孩子面對面,我又要聊些什麼呢?

我甚至想要不直接回家算了,把他從微信聯繫人里刪除,他就會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從我的生活里徹底消失掉,而我,也可以避免去費力編造出一點合理的失約理由。

那天我最終還是和小裴子一起回了學校,不遵守約定不是一個職業女性該有的行為。不知道何時起,我開始對這種類似承諾的約定感到很大的壓力,我不能忍受自己因此而在別人的心裡減分——似乎每個人都擁有一個給我計分的小本子,時不時地審視我,在小本子上刷刷地為我加分或者扣分。

我為此憂心忡忡。

尤其是在劉釗面前,可能因為有些在乎他的看法,這種任人宰割的慌亂就更強烈。

劉釗和我約在了學校操場見面,傍晚的操場昏暗,路燈之間間距很遠,架在高高的燈桿上,在操場投射下一片又一片昏黃氤氳的光亮。我和小裴子站在操場外的鐵門前向里看,劉釗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站在看台的路燈之下,像棵挺拔的樹,即使是夜裡也在向上生長。

小裴子朝我嘖嘖道:「真帥啊!抓住機會啊,你是該戀愛了。」說完她一步三回頭的地離開了。

那天直到吃飯的時候我才得知,劉釗就是找小裴子要的我的微信號,小裴子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一臉的意味深長,對此我雖然表現得鎮定,其實卻很驚慌,因為自己所謂的「隱秘」,實際上卻是眾人皆知的事,大家可能會像談論笑話一樣談論這件事,雖然小裴子不可能這樣做,但我仍然有種被當眾揭開秘密的難堪。

這也成了我必須遵守約定的一個原因,小裴子成了這個約定的見證者,我便連費力尋找失約理由的機會也喪失了。

我剛踏進操場,劉釗就立刻向我走來,這樣迅速的反應讓我重新恢復了坦然,而黑夜,呵!一天里,我最喜歡的時間就是黑夜。

瀰漫的夜色都化成了我的裙擺,我就帶著這樣的裙擺,走向他。

「姐姐,我以為你不來了」劉釗笑了起來,他長得很高,即使我穿了高跟鞋,也還和他差大半個頭。

我上學的時候,很怕和大高個一起走路,身高上的差距會對我產生壓迫感。

但是我的直屬上司是個身高超過190的男士,我時常要站在他面前彙報工作,這使我對此類的壓迫感也產生了抵抗力。

於是我只是稍稍抬了抬下巴,給他展示我光潔的額頭,以及,刷得卷翹濃密的睫毛。劉釗的眼神獃獃的,此時,陽光少年在我的余光中顯得更加稚嫩。

我們繞著操場散步,劉釗話不多,我就更加沉默,不過,這樣的沉默沒有增加尷尬,而是隱隱產生一種曖昧的氣氛。

劉釗幾次的欲言又止,讓我幾乎想要笑出聲來。

我甚至能想到,少年的體溫在升高,手心和後背也許還浸出了汗水。

我又想,跟這樣一個年輕人談戀愛似乎也不錯,永遠是甜絲絲的。

「劉釗!」

三五個年輕人高聲朝我們的方向呼喊劉釗的名字,他們的聲音裡帶著笑。年輕人之間的鼓勵和打趣都顯得這樣可愛,我問劉釗:「你同學?」

劉釗點點頭,「幾個打球的兄弟」

「你不過去?」

「不用管他們」劉釗遠遠地朝他們擺擺手。

我聽見他低聲嘟囔:「我自己搞得定。」

這樣篤定的話讓我起了逗弄心理,我問他:「你能搞定什麼?」

「我嗎?」

劉釗停了下來,我便抬起頭來看他。

我想那時我的眼裡一定帶著戲謔,因為我雖然不愛社交,卻喜歡嘲諷戲謔,嘲諷能讓我獲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這樣的心理,劉釗這樣的年輕人大概是不會有的,也正因為如此,劉釗在我眼裡是太陽、是月亮,近乎完美。

嘲諷這樣完美的人,我的滿足感也會加倍。

劉釗對上我的眼睛,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便如湖水般沉靜下來,他一字一頓,像在課堂上作課業彙報,他說,「姐姐,我們談戀愛吧。」

年輕人的認真,真是容易打動女性,即使已經過了一年多,現在回憶起來,我仍然感到臉頰發燙。劉釗啊,說起來,他可是我的初戀。

所謂的初戀,不同於暗戀,更不同於單戀,是你戀我,我也戀你,你儂我儂。

那時的我,可沒有預料到年輕人會這麼直白,我反應過來他在告白,儘管心裡雀躍,卻仍然不動聲色,問他:「你就打算這樣搞定我?」

劉釗顯然有所準備,因為他回答得太快了,就像在考場上打開卷子結果一眼就看到了前天在模擬卷里做過的考題,有一瞬間的驚喜和瞭然,恨不得馬上提筆先做這題。

他說:「姐姐,你至少要給我個試用期,看我能不能搞定。」

說實話,儘管做了模擬卷,他的回答也只能拿一半的分數。

但是長得好,分數就可以再高一些,不管是老師還是我,都願意對這類的試卷、這類人更寬容一些。

我和劉釗的戀愛,就在這樣拉鋸式的談判里得到了確立。

一開始,我就對這份感情不抱期待,我想,是該戀愛了,只談一個月也是好的。

劉釗卻不這麼想,他幾乎是從各個方面滲透進了我寡淡的生活。

比如,他周末會來跟我一起住,他的衣服就是在這樣一個個周末里慢慢在我的衣櫃里累積起來的,等我察覺到的時候,他的東西已經佔據了我衣櫃近三分之一的空間。

回想這些真是自討苦吃。

我失去的劉釗,是如此的甜蜜,他帶給我的,幾乎都是好的。

如果非要吹毛求疵的找一點壞處,我只能說,劉釗太會撒嬌了。

他佔據我的筆記本打遊戲,戰況膠著的時候分不開身,便會可憐兮兮地向我求助:「姐姐,給我倒杯水,好渴啊。」

我對於遊戲雖然一竅不通,但在此事上面卻很看得開——網路上一直在鼓吹,女朋友體諒男朋友打遊戲有多難。我想,這有什麼難的,我可以整整一天坐著不幹什麼正事,就這樣發發獃,再看看劉釗打遊戲。

遊戲里傳來「double kill!triple kill!」,這激昂的聲音成為了我發獃專用BGM。

我坐在辦公桌前走神,電腦屏幕上的字變成一個個黑點,黑點旋轉變換,組建了一座迷宮。劉釗去了哪裡呢,他是不是被我的拒絕打擊過了頭?

那天我們幾乎沒有動筷子,劉釗把戒指從花枝上取下,一手拿著花,一手拿著戒指,一字一頓問我:「姐姐,你願意嫁給我么?」

而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感到恐慌——我沒有準備好,不是說我沒有準備好接受劉釗,我早在初見的操場上,就接受了他。

我只是沒有準備好進入婚姻,說起來,我周圍人的婚姻,也沒有什麼特別不幸的,大家都平穩地組建家庭,養育孩子,成為父母。

這麼一想,我對婚姻的恐慌可真是莫名其妙,按說我這樣不求上進的人最應該期待婚姻,期待平穩的生活,所以我究竟在怕些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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