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清明上河裡的風流
文/余顯斌
如果以字作比,汴梁是毛筆字,雕刻在檀木板上,黑底綠字。雕好,噓,輕輕一吹木屑,掛上,一派古雅生香。
如果以音樂作比,汴梁是一聲二胡音,在弦上凝重地落下。隔著一道簾兒,簾兒影里,有隱隱拉二胡的人影,衣帶隨風,卻不見眉眼,不見笑容。
汴梁是手執團扇的女子,白手如玉,扇亦如玉,卻扇一顧,一城傾倒。
汴京靈秀,典雅,是一管笛音,悠揚縹緲,柳絮迎風。
穿著一雙木屐,我們走過唐代長安,走過九陌十巷,走過灞橋,折一枝柳,沿了長亭短亭,沿了千里驛道,一步一步走到宋朝的汴梁。
城門咚咚一敲,開了。
清明上河圖裡活躍的不是唐人,是宋人。
此時,再回頭,身後已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風月輪迴,江山不再姓李,已是姓趙。可是,無論跟誰姓,汴梁都無限美好!
汴梁在李清照的淡雅小詞里,在淡淡的筆墨中,將一個完整的眉眼,一一凸顯出來,風華絕代,自然清純。「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汴京的三五之夜,最為熱鬧,一輪月照了天津橋,照了長街短巷,照了大相國寺,照了一尊巍然的鐵塔。
此時此夜不常好。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這時,觀月,是汴梁最為風雅的事。
小樓窗,欄杆頭,一襲白衣,看一輪瀲灧的月,舉著酒杯,問明月幾時有,問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此時,月如玉盤,清凌凌一輪貼在天上。此時,地上月光瀲灧如一片水。看月的眸光,也是一片水,一直延伸到思念的盡頭。
月,總是有些玲瓏。
尤其汴梁一輪月,如珍珠打磨過一般,晶瑩水潤。
汴梁月夜中,更多的望月人是女子,倚門而望,或者臨窗而望。這樣的女子,「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嘰嘰喳喳,在月夜暗暗許下自己的心思;也有的獨坐無言,在一縷沉香的裊娜中,隔著簾兒,望著空中的月,思念著遠行人。更有人躲在簾兒後面,在月光搖曳中,聽人笑語。
也有女子,走下閨樓,「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一邊看著月夜風景,也同時成為策馬而來的詞人心裡的夢。詞人在慨嘆「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的月下景色同時,更是為看月女子離開而遺憾。可是,在漸行漸遠中,聽到身後咯的一聲笑,「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給人萬般驚喜,萬般溫柔。
汴京沒有夜晚,家家絲弦,戶戶歌聲,「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燭光樂音下,是一張張千嬌百媚的臉兒,還有朱唇。
古城,只有雅韻,只有清新,以至於宋朝滅亡後,這兒,仍有詩詞歲月的遺風,以至於明人寫詩道:「中山孺子倚新妝,鄭女燕姬獨擅場。齊唱憲王春樂府,金梁橋外月如霜。」
踏過千年風雨,拂過千年雲煙,沿著青苔斑駁的巷道,走向汴梁,走向宋朝的都城,可是,你永遠觸摸不到它的底蘊,觸摸不到它的深邃,就如滿山青霧裡,你永遠看不到最紅的那朵桃花。
在無邊的失望落寞中,你揮袂而去,忽聽身後一聲婉轉嘆息,舊日汴梁,一身淡妝,站在月光里。
可惜,隔著時光,我們永遠無法走過去,無法進入那段歷史。
汴京在一聲流年輕嘆中,老了容顏,歲月已遠。可是,汴京的仕女,一身長衣,在歌喉婉轉的宋詞里,仍婉約微笑,一如當年。
她們總是那麼美麗,有著「薄雲衣、細柳腰。一般妝樣百般嬌」的情態,腰身纖細,風擺楊柳;有著「臉色朝霞紅膩,眼色秋波明媚。雲度小釵濃鬢,雪透輕綺香臂」的香艷,如荷花襯露,晚霞映水;有著「芳臉勻紅,黛眉巧畫宮妝殘。風流天付與精神,全在嬌波眼」的脈脈含情,長眉細目,回眸斷魂。
她們穿著時尚,輕紗如雲,羅襪生塵,或著「越紗裙染鬱金黃」,或是「天碧羅衣拂地垂」,也有的是「淡黃衫子鬱金裙」。
那種輕紗薄霧般的服裝,還有色彩,只有宋人精密的心思,才紡織得出來。
在百年的汴梁城裡,在盛世繁華里,她們有的顧影自憐,有的撲著流螢;有的在夏日湖中弄一隻輕舟,「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汴京的女子,青春的心,總如一朵蒲公英,帶著雨水,清凈得讓人斷魂,逢有客來,雙腮暈紅,尤其是心儀男兒,身如玉竹。此時,她們一顆心忐忐忑忑,急急離開,走向閣樓,可又在離開前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有了心中的人,她們也不像《詩經》里的女子,在水一方,唱一支憂傷的歌,而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兩情依依,「得意頻相顧」。
汴京女子,在庭院中唱「庭院深深深幾許」;汴京女子,為了心中一段情,「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戚戚慘慘凄凄」;汴京女子,眸光一盪,紅木檀板輕敲,讓詞人在暮色蟬鳴落日黃昏中,借一杯酒,醉一片離愁。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而殘月那邊,是汴京城的一片弦歌之聲。
汴京男子,青衣薄衫,在清明上河圖中,在一片幽雅的茶樓上,二月品柳,三月鬥茶,茶幌子在樓角飄一片輕風。雪天里,他們會走上高樓,選一座頭,要幾個菜,還有一壺酒,酒醉了,填一闕詞,或長嘆「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或歌詠「午夢初回,捲簾盡放春愁去」。
他們隨嘴一吐,就是平平仄仄。
他們隨筆一揮,就是醉墨淋漓。
「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明日,詞人再來高樓,再拾閑愁,閑愁如柳絮,飄飛無影蹤。正彷徨間,一聲清唱,一聲清笛,昨日小詞已在歌兒舞女唇間傳唱,醉透蒼茫,傳遍小巷,傳入酒館歌樓上。
汴京男子,身姿卓立,是一支竹管筆。
汴京男子,腰桿鐵直,是一把三尺劍。
幾樹大相國寺的桃花,紅一片晚霞,走過了黃庭堅,走過了秦觀,更走過八十萬禁軍教頭,仗一把腰刀,闖白虎堂,走野豬林,燒草料場。然後,望著漫空飛卷的雪花,長嘆一聲:「好大的雪啊!」一根花槍,挑著一個酒葫蘆,一直走向梁山泊,走成一部傳奇。
汴京走出的男子,有一段風骨,有一派儒雅,即使豪傑英雄,也會唱出詩詞一樣的句子:「登高欲窮千里目,愁雲低鎖衡陽路。」即使僧人,也會長吟「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汴梁在一縷楊柳風中,「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汴梁在一片秋色中,「寒蟬凄切,對長亭晚」。
汴梁,在新月初上時,灑一片青露,一直延伸向「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汴京走出的男兒,徑直走上岳陽樓,援筆一吟「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讓天下士子引領而望,翕然而從。
汴京走出的女子,一聲「生亦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聲調嘡嗒,如金鐵交鳴。
汴京,煙朦朧,雨朦朧。
汴京,在歌舞聲中,舞成一片楊柳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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