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烏地阿拉伯的盜版音樂店

By ArwaHaider

12 March 2018

譯文：寒某人

阿爾瓦海德（Arwa Haider）移居至沙烏地阿拉伯時才13歲。她還記得那時，作為一個熱愛流行樂的青少年卻生活在一個禁止音樂的地方，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2017年年終，美國嘻哈明星Nelly在沙烏地阿拉伯的吉達市舉辦了一場音樂會，僅限男性參加；同年，美國鄉村歌手Toby Keith也在此開了一場極其類似的流行音樂演唱會，同樣是僅限男性參加。

對於嚴格禁止音樂，幾乎視其為「禁忌」的海灣地區，這些演出幾乎被視若標誌著巨大突破的里程碑。

要知道，能看「一場只禁止女性觀賞的Nelly的演唱會」在過去無疑是夢幻般的超現實；而事實上，流行文化其實早已佔領了這片領土，並且早在20世紀80年代沙特就已經是個盜版磁帶店的巨擘。

1988年秋天，母親，七歲的妹妹和我（一名13歲大的女孩兼音樂狂熱分子）從英國倫敦搬家到了沙烏地阿拉伯東部省的庫拜爾，跟著在當地一所醫院開啟新工作的父親。

這幾乎是令人絕望的。

我的父母都是伊拉克穆斯林，都是醫生，他們一直是完全平等的；突然之間，那平等就憑空蒸發掉了。

記得在我們剛抵達沙特的那個夜晚，有一種天昏地暗的感覺；擁堵不堪的交通，來自陌生人不懷好意的笑容和審視的目光。

當我父親帶著我們去哈立德王街上的卡帶店的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好像來到了避難所的感覺。

這家店就如同在沙烏地阿拉伯經常逛到的無數家普通小店一樣：籍籍無名，彈丸之地，牆上掛滿各式各樣的盒式專輯。

無證經營，私制唱片（音樂會上偷錄的），非法盜版，走私打口，他們的涉獵範圍甚至擴展到了西方最新發行的一些不知名的專輯名單。

有我一直渴望聽到的《寵物店男孩》的最新唱片，然悔不當初，在逛的第一家唱片店裡，我就已經挑選了Eurythmics樂隊的磁帶和怪誕義大利舞曲表演廣播劇，作為這個新家、新學校和新生活守則的配樂。

沙特的磁帶店裡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味，帶著股燒焦的塑料和沙漠里塵土的味道。

銷售的盒式磁帶均採用一種厚實的「耐熱性」塑料做磁帶盒：這是種非常理想的包裝盒；薄膜唱片會在陽光下曬彎翹，而激光唱片仍舊採用本來的走私包裝。

沙特的私制唱片價格簡直是低廉至極，一張才10里亞爾（約合1.50英鎊）。

而且因為這些唱片是錄製在C90錄像帶上的（比普通唱片要長得多），所以燒錄者們經常添加一些額外的曲目和合成音樂當做福利。

這是我在英國的唱片店裡從未發現過的。

所有的唱片磁帶都是不存留任何記錄的；這兒沒有銷售記錄表，沒有給音樂家們的版稅-但是某些東西正在欣欣向榮蓬勃發展著。

因為盜版磁帶店們突然在每個購物區和購物中心紛紛湧現。

他們每天開門營業，日常禱告時間來臨，當叫拜文的迴音從清真寺穿越整座城市上空，他們就會關門停止營業。

店裡總是僱傭一些沉默寡言的男人當銷售員（他們也總是更歡迎男性顧客），並且無論是店員還是顧客，都幾乎是完全寂靜無聲的，這是由於沙特禁止公共場合播放流行音樂。這令他們感覺神聖：渴望不言而明。

然而，流行文化在前互聯網時代仍然迅速傳播開來 – 只要西方爆熱一支曲子，就會引發一場沙特效應。

關於這一點，我們在《Smash Hits》（熱門金曲）與《New Musical Express》（新音樂快車）這兩本昂貴的走私D版雜誌中知曉（任何涉及有傷風化的照片都會被宗教審查員們潦草標記出來；唱片類雜誌的審查過程也是如此）。

我們還可以在Bahraini 廣播電台里聽到關於英國流行音樂排行榜的點滴信息（Al-Khobar沿海地區能接收到來自於文化審查略寬鬆些的海灣國家的無線電廣播頻道）。

在虔誠的女子學校里，我會與來自埃及、印度、蘇丹、黎巴嫩和巴基斯坦的同學們一起聊這個流行音樂榜單。

幾天之內，這首熱門歌曲就會被東亞或者東南亞國家（著名的盜版唱片製造公司Thomsun就在印度尼西亞）盜版並在沙特的音樂卡帶店裡銷售，有時還附有奇特的歌詞本。

我會用隨身聽或者爸爸的車載音樂播放器播放磁帶，感受酸性浩室音樂；嘻哈；來自世界另一端的銳舞。即便是我的小妹也感覺到了，音樂之於我們關乎自由，關乎於能打破禁忌去做的許多事情。

我現在作為一名成年人感到很幸運，能在世界各地購買音樂製品了-然而在沙烏地阿拉伯購買盜版音樂的時期依舊是一段非常獨特的經歷，無論此事好壞與否。

那裡有我最喜歡的盒式磁帶店（此店位於在Al-Khobar的海濱路附近，747唱片聚寶盆，在這兒我發現了New Order新秩序樂團的最新唱片《Technique》）。

也有我希望我從來也沒去過的店（這家位於沙烏地阿拉伯首都利雅的郊區，那兒曾有奇怪的陌生人在暗中窺探我-我那時才13歲帶著穆斯林面紗，看上去年幼可欺）。

當代已經取締了盜版磁帶的市場，這使它們變得更加如同神話一般。沙特的市場全球化帶來了「大賣場」從而獲得了銷售唱片CD的許可證；數字化平台使一切更為正規與便捷，官方倡導以阿拉伯語和跨大西洋藝術家為主（如英國歌手艾德希蘭（俗稱黃老闆）的專輯《無處不在》果真是無處不在）。

沙烏地阿拉伯於2012年12月獲得了iTunes授權，在2015年6月份取得了蘋果音樂流媒體的服務權。

對於那些老店鋪而言或許他們失去的只是一種地下反抗的光輝。

沙特的盜版磁帶店證明了，即使是在最嚴酷的條件下，音樂也是一種無法預知的，不可壓制的生命力。

在學校里，我們把磁帶都隱藏在教室的爛地板下，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我們便悄悄彼此交換。

我把酸浩室的笑臉符號刻畫到了我的桌子上，天花板上則塗了我最喜歡的樂隊名字。

當我們的數學老師發現它的時候，她命令我爬到我的桌子上，用一瓶白色修正液塗抹掉「男孩」這個單詞。

於是我們便頭頂著剩下的「寵物店」三個大字，繼續上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