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河流
如往年一般,偕子侄一道去了河堤。
即便節氣相同,這裡的氣候和樣貌卻是截然不同的。氣溫高點兒,日頭當空,著薄毛衫即可。四野儘是滿眼的綠,藍色的黃豆大小的四瓣野花,或者零星的幾朵雛菊,抑或星星點點的米粒版大小的小白花在和煦的風裡妖妖曳曳,徛徛挨挨。倘若需得著厚毛衣,天氣晴好的時辰也是樂得出去的。上坡的地段兒滿眼儘是野草被焚過的黑,從眼下的土地一直蔓延到一眼望不到的盡頭。經歷了夏日的蓬勃以及秋季的曝晒,乾枯的蔓草脆而易折,干而易燃。有時候站在原地,放眼望去,穹頂之下一片荒蕪。除了初春的微涼的風,以及頭頂流動的雲,再也沒有其他了。
手腳拉長之後反倒愈發四肢不勤了,初將將啟程爬坡,小女孩兒已然站在大堤上等你,沖我得意的笑,帶著小孩子的天真,真是有趣。好容易爬上坡,我們在這條水泥馬路上立了會兒,偶有來往的車輛經過,我把她朝旁邊拉了點兒,又靜靜的看。此刻的我們,坡下的人家是一條線,腳下的大堤是一條線,大堤下的河流又是一條線。粗粗看去,線條幾近重疊,卻又在不知名的遠方岔開。天地人,完美而和諧,對於自然的尊崇也由此可見。順勢而為,總是容易安生,否則這些村落也無法在經久的歲月里依然傲立;逆流勇進,從來都是勇者的選擇,卻也是退無可退者之選。
有那麼一刻,我想問自己:初衷是勇者,那麼實際行動上便做得到勇者之為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那麼是否毫無可取之處?不。
那麼是否用盡全力而毫無遺憾?不,我一直處在走出第一步,便以為看到了全世界的狀態。實則前路仍有八千里路,不用點力是怎樣也無法開啟前路的。
這樣看來,何嘗不是我看過許多道理,卻仍舊過不好這一生?終究還是行動跟不上思想,故一切受阻。
坡上偶有零星的野草和野花,印象里蒲公英和蒼耳植株總是很親近,只是這個季節蒲公英還未曾萌芽,那棵夏日裡蓬髮的大傢伙縮小成了褐色的枝幹。蒼耳卻並不寂寞,因為他不遠處還生長著一個顏色幾近相同的不知名的植株,枝幹上的種子密密麻麻,一旦蹭到了人衣物上,少不得要花點兒時間用掃帚弄下來。
下坡倒是容易得很,我卻也不得不啰嗦著讓小女孩兒慢點兒,成人之後總不免有點擔心。其實我完全可以想像:歡叫著往下沖似乎才是下坡的正確方式,這樣的玩樂方式充斥了我童年大半時間。
待到真正下坡,坡下的面積是大堤的幾倍。某些年月里會看到放牧的牛羊,牧人悠閑的坐在坡上望著,手裡撿了根細竹條或者長樹枝握著,哪只不乖脫離隊形了就從前方包抄過去,將那隻落單的趕進牛羊群。那會兒的地面很是不平整,想想也平整不了。春季新生的嫩草被啃得七零八落,光禿禿露出了草根;腳下的泥地以及四縱八橫的乾涸的水渠里,也落滿了牛蹄印兒和糞便。有些沒有完全乾涸的,也稀稀拉拉被踩的越發不平整,想是過來喝水了。零星的小貝殼和河蚌就嵌在地面上,最終只剩下脆而薄的殼子,一掰就碎。某些年月里,薄霧籠罩,能看到巨大的鳥窩架在樹枝上,我們站在這邊往那邊望,樹枝上的大鳥兒彷彿被驚動了般,撲閃了翅膀就飛走了,最後只看得到一個黑色的影子消失在薄霧裡,彷彿一個天然的屏障。好像很久沒有到河邊了。於是今天我順著長長的枯黃的蔓草一直往前,快要到了,方覺河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深溝,不得不往遠處跑去,來回幾次,終是繞到了可以直抵河岸的平地。
河面似乎跟遠觀沒有什麼差別,細看卻仍是不同的。譬如視力的原因,億及兒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而近視之後,幾米之外,人畜難辨倒也說得真切。遠看了,河流是一個整體,一匹閃著波光的緞子,環著對岸的蘆葦盪妖妖嬈嬈,又繞過遠處的青山,不盡東流去。近看去,卻是陽光灑落在黛色的玻璃上,風一吹,打碎了一處夢境,漣漪圈出金色的波紋蕩漾開去。對岸有棵樹,枝繁葉茂,彷彿亘古就生在那裡了,可看著卻是棵新生的青壯年時期的樣子,讓人有點疑惑。但,世上從沒有一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也自然沒有完全相同的樹。而這條河流,也不是以往那條河了。樹邊不遠處還泊了一隻小舟,也不知在那兒泊了多久。這樣的舟子我曾乘過,要是人不多,加上艄公也就三個人。舟行速度極慢,慢悠悠的晃蕩,河面也被船頭慢悠悠破開。整個人坐在船艙里,歪著頭,伸了手在河水裡遊盪,沁涼的,帶著春意的水波從指間划過,水面上的雲朵也碎裂成一塊塊的。有時候太陽躲進雲里,天就陰了;有時候又隨著我們的舟子往前,使得天上的雲朵被鍍了一層金邊。
就這樣盪在舟里,游在河裡似乎也很好!不過我本凡人,太容易被外界影響,又有太多的功課需要學習,要想停下來什麼也不想,那倒是即便如嬰兒般懵懂無知倒也自在。
歲月無聲,流水長向東。她在我眼中,有過蓬勃奔騰欲吞噬一切的模樣,也有過涓涓細流彷彿難以為繼的模樣,更多的時候就跟此時一樣。周邊都是灰褐色的淤泥,河邊綠草長青,河面不時掠過幾隻舟子,幾隻水鳥,河水平靜而溫婉,不溫不火的模樣,就跟一位包容一切的長者一般。她笑看著周邊的村莊逐漸遠遷,最後留下頹敗的雜草叢生的紅磚瓦房,甚至有樹木從翻開的泥土裡生根發芽,穿破屋頂,伸向天外;她看著以往身體康健的中年人變成耄耋老人,滿頭華髮,而牙牙學語的小孩變成了白楊的模樣,康健挺拔,聰敏機警,遠離這片土地尋找自己的意義。有的人早早的找尋到了自身的意義,因此再也不必流浪;而有的人走的越遠,看得越多,反而越發覺得自身的渺小,以及找尋意義的難。從旁觀者來說,這條路,應該是有一條捷徑的,譬如前者,不需想得太多,目的地很快抵達;而對於親歷者來說,這是一場博弈,賭上的是未來的不後悔。這並非否認旁觀者的指點,只是未來有些東西終究需要自己分辨,究竟哪些才是於己最為重要的東西。因而,外出到很遠的城市,離家千里,愈發覺得親情友情的可貴。而外面的一切,是與家裡的溫馨是截然不同的境遇。我想,這是每個外出者都深刻體會到的情感。
孤獨。是的,人為的,刻意製造的孤獨,甚至三年五年甚至好幾年都如影隨形的孤獨。有時候,我羨慕那些好友遍天下的孩子,這樣似乎更快樂;不過後來我想,即便我每日都參加派對,一群人吃喝玩鬧,似乎壓根兒沒時間多想。精疲力竭之後,回家即可入眠,一天的每個時辰都利用的滿滿當當,這樣不是很好?但,如果只是皮毛,表面的交流,還是無法直抵內心。沒有共情,那麼交流永遠只能停留在表面,聚會也只是官方的套話,長久下來感情並不能長久。人類,終究是群居動物。情感上互相依賴,思想上又互相分離,自由卻不獨斷,這樣才能活著,甚至於活得更好,不是嗎?
我並不想做個獨行者,往往時勢所趨。
而這條河流呢?孤獨的流淌著?怎麼會!雨露風霜,終會融成河水。千萬條娟娟溪流,自上游繞千山萬水,終是匯入了這條河。
我早已分不清是雨露,誰是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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