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還不足以讓人生卓越——「心流之父」契克森米哈伊專訪

快樂還不足以讓人生卓越。重點是在做提升技能、有助於我們成長、能發揮我們潛能的事情時獲得快樂。——米哈伊·契克森米哈伊

導言

在克萊蒙研究大學，我非常榮幸地修了他的三門課，現在更加幸運地作為他的博士生，接受他的論文指導。在辦公室里跟他聊天經常是我最幸福的時光，一個小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他講的故事、人生經歷和理念，讓我深深震撼，久久回味，彷彿得到一次靈魂的洗禮。這位年過八旬的白鬍子老者，謙遜而低調，真實而可愛，他不知道的就坦誠地說不知道，而知道的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他學貫東西古今，一張口就帶你穿越了幾百年、幾千年的歷史長河，或是去想像更遠的不可知的未來，他用科學精神探究幸福，卻也直指人性的弱點，直白表達內心的擔憂和願望，引發你深深思考，如何承擔起一個積極心理學人的責任。

本期心流達人咖位封頂，因為他就是傳說中的——「心流之父」米哈伊·契克森米哈伊博士。最近，我很有幸代表他在中國的忠實米粉們，對他做了一次專訪，其中他結合自己的經歷和理解，回答了許多我們迫切想知道的問題，比如：如何在生活中獲得更多心流體驗，如何更好地應用心流，以及積極心理學的未來，等等。

感謝我的團隊，協助我把這麼長的採訪稿整理和翻譯出來，讓更多讀者和我們一起，以科學精神探究幸福的答案。

（文|Helen Yan）

心流達人簡介

米哈伊·契克森米哈伊，積極心理學奠基人之一，心流理論開創者，克萊蒙研究大學傑出教授。

美國克萊蒙研究大學社會科學、政策與評估學院的心理學和管理學傑出教授，生活質量研究中心創始人和聯合主任，曾是芝加哥大學心理系主任。畢生致力於研究是什麼讓人們真正幸福、滿足和充實，以及如何才能在生活各個方面有最優表現。出版十多部著作，並在學術、管理類期刊以及報紙上發表數百篇文章。眾所周知的積極心理學奠基人之一，前美國心理學會主席馬丁·塞利格曼譽之為「世界頂級的積極心理學研究者」。

契克森米哈伊博士是美國藝術與科學院學者，美國教育學會和美國休閑科學學會會員，富爾伯萊特資深學者。2009年榮獲「克利夫頓優勢獎」，該獎以優勢心理學之父唐納德·克利夫頓命名，以此表彰他為推動優勢心理科學與實踐的發展所做的傑出工作。2011年，榮獲「塞切尼獎」，該獎以匈牙利改革家伊斯特凡?塞切尼命名，由匈牙利政府頒發，以此表彰他對國家學術領域做出的傑出貢獻。

1993年，他的著作《心流：最優體驗心理學》在美國職業橄欖球大聯盟年度冠軍賽「超級碗」中亮相，之後暢銷全球，被譯成30多種文字。這本書曾令達拉斯牛仔橄欖球隊教練吉米?約翰遜深受啟發。美國前總統比爾·柯林頓曾在《新聞周刊》雜誌中稱契克森米哈伊博士為他最喜愛的一位作家。前白宮發言人紐特·金里奇將該書列為政治規劃委員會必讀書目。他的作品被無數企業和文化機構所應用，包括瑞典的沃爾沃汽車廠、芝加哥公園區、奧地利的政治領袖，也激勵著世界各地的人們，幫助他們實現最佳表現。

採訪內容

Helen：您能否用幾句話來簡單解釋一下，什麼是心流，為什麼它很重要？

Mihaly：好的，心流是一個人對某項有挑戰性、有難度的活動完全投入的狀態。這項活動可能是音樂、哲學、網球……但它一定是你所擅長的，並且你想持續挑戰更高的難度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那麼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心流是個體成長的動力；它也是一個家庭、一個社會發展的動力，家庭或國家向它的成員或人民提供參與建設性活動的機會，從而讓他們擁有心流。

但遺憾的是，有時候這些建設性活動的機會缺失了，人們只能在戰爭中獲得心流。沒錯，你確實會在戰爭中體驗到心流。所以，在歷史的發展演進中，我們要找到建設性的心流活動，而不是破壞性的心流活動，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們不教孩子在學習、幫助他人和運用能力這類積極的活動里體驗心流，他們可能會從霸凌、偷盜及破壞性的活動中去找尋心流。所以，不管是對個人的成長還是對社會的福祉來講，心流都是非常重要的。

Helen：您覺得心流對於當今社會的人們來說，有什麼特別的重要意義嗎？

Mihaly：我覺得它一直很重要。比如500年前，在加勒比海西部的小島上，人們過著幸福滿足的生活，但歐洲人佔領了這些小島後，就要求當地人為他們從早到晚地工作。這種生活對原住民來說是一種強迫，對他們的生活造成了摧毀性的影響。由於人們被迫重複無聊的、不需要太多技術的工作，很多人自殺或死去，所以最後許多像古巴一樣的人口大島都沒多少本地人存活了。小島原住民只是我舉的一個例子，還有很多由於人們無法享受他們的生活或工作而導致國家分崩離析的例子。前蘇聯也是因此而出現問題的，我們想改變，但是當權者不知道如何進行改變，所以還在用老的政治結構，這不是良好的學習方式。因此，我認為這個問題（人們無法享受生活和工作導致的社會問題）還是像以前一樣嚴重。

Helen：您生活中的典型心流體驗是什麼樣的呢？可以分享嗎？

Mihaly：對我來說，隨著年齡增長心流體驗也在變化。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是從攀岩和登山中獲得清晰而強烈的心流體驗的，它非常……簡直就是如痴如醉的一種體驗，登山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在另一個世界裡。但現在我不能進行難度那麼高的活動了，不過我還在許多其他活動里體驗心流。比如孩子的成長，比如與孫子孫女們相處，當然，還有我的妻子，我們共同走過60多年的生活，這也是一種很獨特的心流。很幸運，我還喜歡寫作，喜歡研究。我喜歡做統計分析並且解讀它的結果。這些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心流體驗。

很久以前，我在一篇中文古籍里讀到庖丁解牛的例子，文惠君的廚子庖丁解剖起牛來像是跳舞一樣精妙，這也是一個很好的心流的例子，它告訴我們，即便是最簡單或無聊的事情，你也可以試著鑽研它，提高自己的能力，從中得到心流體驗，這是非常重要的。

Helen：您提到中國古時候文惠王的廚師庖丁解牛的故事，的確，在中國每當我們談及心流，我們就會想起這個故事。您認為心流與東方文化或東方哲學之間有什麼聯繫呢？

Mihaly：我覺得它們之間有很多聯繫。我並不是研究東方文化的專家，但是當我撰寫心流文章的時候，我們中的一位作者、印度加爾各答大學的教授曾對我說：「你讀過《博伽梵歌》嗎？它是一部印度史詩，講的是一個戰車的卸車者，他不知道坐在自己身後戰車裡的那個人就是毀滅之神濕婆，因為濕婆是扮著人的面孔，他正要去跟印度另一個種族開戰。戰車卸車者一邊駕車，濕婆就一邊在教導他要如何生活。他說的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心流」。

其實，中國的《道德經》也是如此，裡面充滿了像心流的思想。所以我覺得，古人們早已知道心流的存在了，只是他們的解讀不一樣而已，因為他們認為生活是受神的影響的，奇蹟從天而降，那是他們對於心流的解讀方式。現在，我們有科學的方式來解讀。或許這種方式並不會比其他解讀方式好多少，但它提供了另一種獨特的方式，因為有了科學的工具，我們得以觀察和研究這個體驗，開始對它形成一個科學的共識，所以大家比較喜歡這種而不是別的。或許50年、100年後的將來，我們這種解釋方式也會被那時的人們認為幼稚（笑），但是我們現在就是這樣的，我們可以相信（科學），可以把（心流）作為一種解讀來使用。

Helen：我們把能自主獲得許多心流體驗的人稱作「心流達人」，您覺得自己是一位這樣的心流達人嗎？

Mihaly：是，嗯……也不完全是吧，但是我覺得我很少無聊、很少會覺得沒事幹。有時候我非常疲倦只想休息，但是我喜歡我的工作，我喜歡我的家庭生活，喜歡享受自然。有時候你很難……很難對未來感覺特別好，因為當你看到人們在破壞、在摧毀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們是多麼的愚蠢，你會覺得很無助，但是我自己的個人生活，如果我不……（陷入思考）

Helen：我覺得您是（心流達人）。

Mihaly：（大笑）謝謝。

Helen：您會用哪些策略來幫助自己獲得更多心流體驗？

Mihaly：你不能直接追求心流，你只能間接地達到，比如去除掉那些影響心流產生的阻礙。比如，有時候我頓悟到：我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待我所做事情，我只去做我認為應該做的就好。這很好。那樣可以使我全身心投入到自己做的事情之中。因為這是自己選擇的、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所以，你把自己從擔憂中解脫出來，你不再會擔心：「這件事會不會帶來最好的結果？」「做這件事會讓我變得有錢嗎？」如果會，那就去做，但是我不會這樣……那不是我做事的風格，我不會太擔心結果，擔心後果。只要我認為那是對的事，我就去做。

所以，這就是在排除心流的干擾因素。很多人總在想：「我該做這事嗎？如果我做了，有人不喜歡怎麼辦？我該為此而擔憂嗎？」而不是在享受他們正在做的事，你就這樣一直處於擔憂之中，永遠都無法做你想做的事，因此，你需要儘可能地排除這些憂慮。

這樣，你就可以開始關注自己認為有趣的事情，比如做音樂，或者唱歌，或者跳舞，或者做翻譯。如果你有一個花園，你開始將注意力放在每一株植物上，看看它們是否需要澆水，或者水澆得太多了。所以，當你關注於周圍有限的一部分事物、沉浸其中時，心流就產生了。注意：只是有限的部分事物，而不是所有事情。它（你的關注）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也可能是你想發展的一種技能，還可能是某項挑戰……一旦你全身心融入你認為值得的事物之中，你會樂此不疲，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別人逼迫你去做的。通常情況下，這個時候你就有心流體驗，如果這種感覺足夠強烈，你就會想再去做這件事，或者換一種方法去做，再次找到它（心流）。

Helen：您提到說，現在對於心流存在一些誤用，包括把心流用在一些不道德或是有破壞性的事情上。您對於當今的心流實踐者和應用者有什麼建議，可以指導他們更好地應用心流？讓心流能夠真正提升生活質量和最優表現，避免對它的誤用？

Mihaly：沒錯，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希臘哲學家柏拉圖 2500年前就在他的一本書里寫道：「對於人們最重要的事情是教會孩子在正確的事情里獲得快樂」。這裡的快樂是德國裡面的快樂，不是單純的享樂，而是更有意義的那種。比如，在演奏音樂的時候，在學習數學的時候，在幫助他人的時候，在維護和平的時候，獲得快樂。這一切都很難實現，但是柏拉圖很清楚它們的重要性。可是，2500年過去了，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並沒有什麼真正的進步。我們還是不知道如何教孩子如何從這些有意義的事情上得到快樂，作為大人我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實現這一點。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心理學很重要，它有機會在這個方向上幫助人們。我認為我們應該試圖去實現這個目標。

我認為，最普世的心流發生在你教孩子學東西的時候，發生在你自己學東西的時候，發生在你做工作任務並學著享受這些工作的時候。如果你從這些事情里獲得心流，那麼你的所得會是永久的，但是如果你僅僅從休閑活動中獲得心流，比如從運動、戲劇什麼的，這些也無可厚非，但是它們並沒有在總體上解決你生活的問題。人際關係和工作是你在學習和生存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所以我認為，從這些方面去獲得心流會更有意思。

Helen：您最近在第三屆西部積極心理學大會（WPPA）上做了主題演講，題目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未來」，能否給我們講講您的分享，積極心理學的未來發展方向是什麼？

Mihaly：好的。馬丁·塞利格曼說，積極心理學有三大支柱，第一個是直接獲得的積極體驗，第二個是長期培養的積極特質，而第三個支柱是積極機構，比如政治、宗教和教育等方面的機構。這三大支柱都有助於我們去創造積極生活。我認為，心理學家對第三支柱——積極機構的理解最淺，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在這方面比我們了解的要多得多，所以我們要學習他們的研究成果，將這部分融入到我們的研究中，是很重要的，因為一旦我們弄清楚了機構是如何運作的，我們就可以更有效地應用心理學。然而很多時候，人們對於這些經濟、政治或社會機構了解得還太少。

Helen: 非常感謝您的分享。最近您的書《心流：最優體驗心理學》在中國出版，深受讀者喜愛，可以通過視頻跟中國讀者們打個招呼嗎？

Mihaly：好的！早上好！這是非常美好的一天，窗外陽光明媚，我在美國加州給您送上問候。很高興我的作品《心流：最優體驗心理學》被翻譯成中文與中國讀者見面，我希望書里寫的東西，能為您的個人生活、您的家庭還有社區提供幫助，讓它們變得更好。我認為，中國人民的幸福和生產力至關重要，因為你們是全人類和全世界的一個重要部分。在此，送上我最誠摯的祝願，願您當下和未來的生活都更加美好！

「心流之父」給中國讀者的寄語

https://www.zhihu.com/video/961407248530178048

幸福知道出品 | 2018.3.9

譯者：

1. 毛燕輝，羅馬大學社會心理學博士，浙江大學心理與行為科學系博士後，心流研究者

2. 劉廷舒，克萊蒙研究大學積極發展心理學在讀碩士，主要研究創造力、心流理論與人格

3. Helen Yan（晏卿），克萊蒙研究大學積極組織心理學在讀博士，主要研究心流能力與積極干預

採訪&審校|Helen Yan

編輯|幸福知道團隊

公眾號|幸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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