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卻相信世上有鬼神

1.

2018年，公曆，1月3日，半夜十二點，我的父親腦溢血去世，享年49歲。

以前在小說里、文章中，也不是沒見過生離死別，但是輪到自己才知道有多難受，像是生命中忽然殘缺了一塊，有一部分永遠的消失了。

每時每刻，都能清楚的意識到，那個生你養你的男人，永遠不會出現了，不會給你打電話，不會給你發微信，你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看不到他的樣子。說什麼音容宛在，都是騙人的，連做夢夢到這個人，都是一種奢侈。

2.

接到消息的那天是4號凌晨，我在看動畫，手機關靜音，叔叔打了兩個電話過來沒接到，十分鐘後我回電話，叔叔說，你爸病了。

我當時一怔，說怎麼回事，叔叔說，他突發疾病，情況很不好，你打個電話跟你媽媽說，讓她準備回老家。

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為是哪裡不舒服，去住院了。畢竟兩天前他給我打電話，說家裡房子快弄好了，下周就要來廣州，還問我要不要幫我帶些家鄉的特產過來。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這是我和他最後一次對話。

叔叔說，都回去，今晚就走。我一瞬間好像頓悟了一樣，腦子裡空空的，連聲問，到底怎麼回事，叔叔說，我都說到這個地步，你還不明白嗎？

我說他是不是在醫院，叔叔說沒有送醫院，我說你們把他送醫院啊，我帶錢回去，花多少錢都行，叔叔大聲說，你別哭了，不送醫院是因為已經不行了！我是接到你爺爺電話才知道的，叔叔也在那邊帶著哭腔。我說，我不管，你們送醫院，搶救，叔叔說，腦溢血，已經沒氣了，睡過去的。

到現在，我打出這段話都覺得心如刀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你心臟里刺滿了小洞，你呼吸的時候、心跳的時候，就會扯動這些傷口，生疼生疼。

3.

連夜打車去我媽那邊，我一路恍恍惚惚，眼淚止不住，不知道怎麼過去的。腳發軟，腦子也是暈的，眼淚擦了掉，掉了擦，我從來不知道我有這麼多淚水可以留的。

我帶著我媽、我弟去我叔叔家，所有在廣州的的親戚全都請假，關店，都在我叔叔家集合。大家一宿沒睡，我爸的妹夫整晚都在抽煙。第二天早晨六點，全家一起買高鐵票回去。

每個人都在抹眼淚，又不能讓我媽知道，跟我媽說的是我爸住院了，要人照顧，所以大家回去。我媽可能有預感，這麼多親人一起回去，不會是小事。她低聲問我好幾次，是生什麼病，我說不清楚，爺爺電話里說的很模糊，就知道在住院，回去再說。

誰知道高鐵票不好買，老家那邊下大雪，地上積雪近十厘米厚，零下幾度，有些車停運晚點，只好先買到湖南嶽陽的高鐵，再轉汽車回去。折騰來去，進候車室又錯過了車，叔叔和阿姨吵架，阿姨說叔叔太磨蹭，整個氛圍都很差。

於是去改簽，終於上車。一夜天大家都沒有吃飯，到了岳陽等汽車時，在一個簡陋的餐館吃了點飯，那邊天氣已經很冷，只有幾度，我走得急，只穿了很薄的針織衫和毛線外套，薄襪子穿的半身裙，秋季打扮。全家人都沒帶傘，還下大雨，每個人都臉色發青，可我卻不覺得冷。

下午四點終於到了老家，靈堂已經搭起來了，人在冰棺里，蓋住了臉和全身，我不忍看，又捨不得不看。爺爺八十了，一天一夜沒睡，在嚎啕大哭。

天氣零下二度，北風吹雪，漫天都是紛紛揚揚的雪花，天是灰色的，四處草木枯黃，又被大雪蓋住，地面泥濘不堪，混合著冰雪，被人踩成一通漿糊。

天大地大，風聲雪聲抽泣聲哭聲混成一片。

4.

葬禮很麻煩，辦酒席，父親的遺物要整理，哪些燒掉，哪些保留，銀行卡要把錢取出來，父親的手機又換了密碼鎖，解不開，還好我知道銀行卡密碼。親朋好友陸續來了要接待，送來的花圈要找人寫了帖輓聯，別人送的禮金要記名字，算起來。

殯儀館聯繫好了，要辦手續，選什麼骨灰盒，火化選什麼爐子，要不要殯儀館幫忙封口，還要買個小水泥棺，防止以後水浸濕骨灰盒。

辦這些事的時候，就如同用刀在心裡凌遲。

很多事情我們不懂，家族裡的老人指點我們來辦。我媽像是失了魂，我弟比我小兩歲，一切事情都落在我肩頭，在冰棺里父親腳上有繩子，去殯儀館之前要解掉，不然人的魂會走不動。火化一定要選單人爐，雖然貴點但是比較乾淨負責，我媽和阿姨一直反覆的說著兩件事，我爸苦了一輩子，走一定要好好走。

葬禮當天，堂姐開了三天三夜的車，終於趕回來，下車就哭，攔不住。

家裡房子裝修做的差不多了，也不清楚哪些結算工錢哪些沒有，只能微信和銀行轉行記錄來對照，瑣事太多，需要一直憋著情緒，讓人崩潰。

沒過幾天，天氣就晴朗起來。

雪化了，溫度上升，水分蒸發，日光明媚，天朗氣清，苔菜開出粉黃的花兒，風雪沒留下一絲痕迹。

5.

這件事的後遺症無窮無盡。

父親是在叔叔家去世的，也是我爸的親弟弟，叔叔阿姨人很好，並不介意，一直安慰我媽說沒事，讓我們今年在他們家過年。

阿姨的姐姐卻來我們這邊，跟阿姨說他們家以後是凶宅，我阿姨並不迷信，她姐姐卻說你命苦，攤上這種事，下半輩子有的受，以後你們家不會平安的，把我阿姨說的掉眼淚。

阿姨可能當時覺得委屈了，回來跟我媽發脾氣，我媽賠笑臉，確實也覺對不住我阿姨。結果叔叔知道了，又和阿姨鬧矛盾，第二天阿姨又覺得自己跟我媽發脾氣過分了，來跟我媽道歉。

工人的工頭找到我爺爺，旁敲側擊的問，你們家會不會沒錢給工錢。

我爸去得早，對面人家覺得晦氣，連小孩也不讓過來。

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6.

可事實證明，世界上好人也很多。

裝防盜網那家，給我們免掉了一部分工錢，說收成本費即可。水電說要是家裡困難，就年後再給錢。

我爸的妹妹，我的阿姨和她老公怕我們過年太冷清，帶了很多菜和食物過來，三天來我家一趟，就怕我們過不好。

很多人來家裡慰問，年後媽媽回來廣州，朋友們幫襯許多。

7.

爸爸的姨媽知道消息，差點暈過去，說難怪出事前天做夢，夢到我爸在叫他。我一向不信鬼神，這個時候卻覺得是不是真的有預兆。可是又忍不住想，要是真有預兆，為什麼我是他的女兒，卻什麼也沒感受到。

前幾天去爸媽朋友家，那位朋友說，她在家玩手機忽然睡著，見到我爸讓她幫忙照顧我媽，心驚之下猛然醒來，隔壁孩子還在吵鬧。

我從小不信鬼神，卻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夢到父親。如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為什麼夢到父親的不是我呢？

8.

前天做了個夢，夢到家裡有人不相信有鬼神，我拚命告訴他們有，但是自己內心也不信。

忽然一回頭，就看到父親站在後面，我抱著他拚命地哭，四周很寂靜，他一句話也不說，我卻知道他是想說卻不能說，天人永隔，無處話離別。

醒來以後我莫名的很淡定。

10.

我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卻相信世上有鬼神。

這是世界上最科學的事。

這篇文章，我屏蔽了我的母親，不願意再勾起她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