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榜專題|跳出市井氣，方顯最風流——評趙子曰《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簡介

趙子曰，縱橫中文網歷史類大神。2009年5月開始在縱橫連載書寫元末歷史的《蟻賊》，因題材新穎兼筆力雄健而一書封神。此前還短暫嘗試過奇幻、仙俠等類型，均開篇即止，故自嘲「沒有想像力，只有在合理性上多下功夫」。《蟻賊》雖為封神之作，但至中後期仍覺「準備不夠」且「寫疲了」，在作者感言中表示再繼續下去對不起讀者、作品和自己，毅然於2011年5月將大紅的《蟻賊》停更。經數月準備之後，於2011年12月再傳新書《三國之最風流》，至2017年底已近四百萬字，其中2015年9月至2016年12月因故停更了一年多。

趙子曰學養深厚，文人氣重，自述是個疲懶之人，最愛的一句詞便是的「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南宋名士周敦儒）。但平生唯一所喜之事就是寫東西，故在創作上極有抱負。

作品簡介

三國之最風流

【標籤】 歷史 三國 厚重

跳出市井氣，方顯最風流

——評趙子曰《三國之最風流》

趙子曰在小說中曾感嘆：

「百年風流，唯一英雄。」

說的是中國民間流傳的讖緯：五百年，有聖人出；三百年，有才子出；百年，有英雄出。

而一百年才有一個的大英雄，在三國可謂輩出。不到百年間，後世婦孺皆知的人物不可勝數，堪稱中國歷史上最風流的一段——這當然是《三國演義》的功勞。

餘韻流傳至今。明清演義小說，正是網路歷史小說的源頭之一。三國題材，在網文中更是不下千部。其中，可與《三國演義》互見短長的，寥寥無幾。《三國之最風流》是最不可錯過的一部。

趙子曰作此書，與他人寫「三國文」的作法很不同。

從最早的《三國真髓傳》（魔力的真髓，2003）開始，此類小說幾乎都可稱之為《三國演義》的「同人」或「再演義」。三國英雄的粉絲們以《三國演義》為本，並輔之以遊戲、異能、性轉等網文元素，常常是在一陣熱鬧與嬉笑之中，重溫少年時捧卷讀「三國」後的英雄夢。

而對趙子曰，除了演義的熱血豪情，網路的自由自在，還有讀史時不為外人所知的寂寞與歡喜。他自述準備小說時的案頭工作狀態：

「床邊堆滿了《漢書》《後漢書》《三國志》這樣的史籍，電腦中存了七八G有關漢末、三國的古代筆記、野史逸聞、近現代論文，便連手機中也下載了十幾本諸如《方言》《兩漢筆記》《三國人物散論》這樣的書籍。」

當千錘百鍊的網文套路遭遇中國敘事傳統中最成熟洗鍊的史傳筆法，更兼作者對三國史實近乎「無所不窺」的掌控與高人一籌的「史識」「史才」「史德」，方有了這部「歷史研究范兒」的三國小說。

羅貫中寫「三國」，受宋元以來說「三分」的話本影響極深。說書人化禹貢九州入鄉亭野村，引軍國大事到販夫走卒，要讓「引車賣漿者流」喜聞樂見，就非得把最精英的政經大略，最複雜的權斗軍爭，變為當時普通人所能接受的一般知識。

魯迅所說的「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還只是表層的寫人敘事之失，更深層的是不得不將歷史簡約化的結構性問題。戰場之上定勝負的是二三勇將的單挑，頗似鄉中械鬥的場景；貫穿前半部的是「桃園結義」的兄弟情深，也正是尋常百姓最為熟悉的情感模式和最可依靠的情感力量。這部《三國志通俗演義》讓三國故事家喻戶曉，但也不可避免地更多停留在市井層面。

趙子曰的三國雖是網路商業小說，卻沒有這般的市井氣。他以「九實一虛」的寫法，還原真實的歷史情境，也讓小說有了相當的閱讀門檻。於是，《三國演義》第6回便結束的「諸侯討董」，到了《三國之最風流》中，在700章後才剛開始。雖然也偶有「注水」的嫌疑，但這樣不吝惜筆墨，不受限於篇幅，將歷史的各個層面全部打開的小說只有在網路時代才可能出現。

當然，網路空間只是為「新三國」的出現提供了可能，脫胎換骨則需要現代人的「史識」。趙子曰融匯新舊歷史觀念，去斷有據，堪稱有「史識」。他遍采正史、筆記逸聞、現當代人論文，用全景式的描寫，將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一併融匯成故事背後堅實的時代背景。不但有高層的政治軍事鬥爭，也有底層生民的日常生活，從中能隱約看到三國的經濟史、社會史與生活史。在史家看來，即使是《三國演義》所依據的《三國志》體例也過於簡略，只有「本紀」「列傳」，沒有記載經濟、地理、職官等的「書」。而只有帝王將相的家史，是無法進入到歷史的深處和人性的深處，更無法真正理解歷史人物的命運走向。

真正可貴的是寫爭霸文而有英雄氣，寫人物能琳琅滿目。小說以時勢造英雄，半取正史或演義中人物，半由作者重新虛構，在亂世的極端環境中，寫不同性格不同身份的人如何脫穎而出，又以何種方式走向結局。

千頭萬緒需要交代，爽點也必不可少。藉助於歷史穿越小說的成熟套路，趙子曰的三國書寫有辭采且爽利，堪稱有「史才」。沙場爭雄是讀者對三國題材的主要閱讀期待。小說沒有像多數歷史爭霸文一樣，讓穿越者「發明火藥造槍造炮」來「開掛」碾壓對手。單論旬貞興兵以來的數十戰，無論大小，都各有精彩之處，且無重複之感。這是把每一戰的情勢、地理、人物都寫透了。趙子曰講戰爭極重地理，描摹精細詳盡讓人如在眼前，不過對只想看故事的讀者來說或有贅余之感。「主角升級模式」也使主線劇情稍顯平淡，需要在支線和配角中去找補回來。

與「史識」「史才」相比，「史德」更不可求。清代史學家章學誠說「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然而，真據史識臧否人物，尤其是為「千夫所指」的人物做公正持平之論，則需要道德勇氣。比如，對於董卓。

在《三國演義》里，董卓是最大的壞蛋，「姦淫宮女，夜宿龍床」。然而，《論語》里，子貢曾言：「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紂被認為是千古一遇的大惡人，可他真的有那麼壞嗎？子貢表示懷疑。人處下流，真是千夫所指，百口莫辯。《三國演義》里董卓下場也慘不忍睹，死後被拖到街上曝屍，在肚擠眼上點天燈。只有一個人出來為董卓哭了——大名士蔡邕，以死為代價。敢於懷疑官方的定評，對大壞蛋講實事求是，是需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的。

雖然是靠讀者養活的通俗小說作家，雖然這是一部穿越歷史小說，趙子曰卻沒有順從千百年來「民意」，偏要為董卓說句公道話，而且說得有理有據。他用史實說話，寫手握重兵，戰功赫赫的董卓是如何敏銳地抓住宦官、外戚和黨人三敗俱傷的機會，以邊將的身份竊取了黨人的勝利果實，上位總領朝政；又是怎樣在各種「不得已」的情況下，從一開始的「登車攪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逐漸地倒行逆施，最後求榮得辱，身敗名裂，禍及國族。

這些被深深埋藏的歷史摺痕，或許只有通過「歷史研究范兒」小說的重新發掘，才能重回大眾視野，在無形中提升著全民的歷史觀。畢竟，網路時代的讀者已不同於數百年前的「引車賣漿者流」，對於現代社會的公民來說，跳出市井氣的三國才是最風流。

（文/吉雲飛 本文首發北大網路文學論壇微信公眾號：媒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