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矮星和小千 第一集

第一集 老胡的婚禮

1

「從明天起,我要做一個沉穩內斂的人,不卑不亢,足智多謀。」

「從明天起,我要做一個自私的人,不再為兒女情長而牽腸掛肚。」

「從明天起,我要變得偉大,讓所有人都傲視我。」

「所以從明天起,我將不再擁有同伴。我要適應孤獨,所有的人,都只是我前行道路的棋子,我要為了目標而不擇手段。」

鏡子里的白矮星,臉上還沾著洗臉後殘留的水珠,他緩了緩氣,繼續最後一道宣誓:「從明天起,我要做所有人的崇拜者,我就是這個世界的……丸?」

丸?

好像有哪裡不對。

「該死,後鼻音又沒發出來。」白矮星咬牙切齒地自責,糾正道:「丸,王,丸,王,王,王……」

趁著還沒改掉口音,白矮星抓緊時間喊道:「我……就是這個世界的王!」

滿分!

白矮星的嘴角勾出一絲笑意,彷彿世界已經盡悉掌握在他的手中。忽然,他從鏡子里發現了異樣。

「為什麼?」他對著鏡子左右調換臉部的位置,苦惱地喊:「為什麼從每個角度來看,我的長相都無懈可擊。」

「夠了!」小千已經站在洗漱間的門口忍耐很久,她手上提著一袋垃圾,終於不耐煩地喊道:「矮子星,給我把垃圾提到樓下去。」

黑色塑料袋內裹著滿滿當當的零食包裝殼以及瓜果核籽,瞬間把白矮星剛剛立下的宏圖偉志戳的支離破碎。

「沒關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為自己打氣道,然後提過妹妹手上的垃圾袋,下樓去了。

望著白矮星的背影,小千幽幽吐了口氣。

「還要和這個白痴一起生活多久啊?」

每天晚上,洗漱完畢後,白矮星都要雷打不動地對著鏡子喊一嗓子,然後才能安穩入眠。激昂的聲音縈繞在屋間,讓小千恍如進了傳銷組織一般。

白矮星並非白矮星的真名,戶口本上姓名一欄,清清楚楚地填寫著他的名字是——陳向新。然而讓白矮星苦惱的是,街坊鄰居同學朋友老師家長每次一見到他,都會不自覺地喚他白矮星。之所以會這樣,她妹妹小千功不可沒。

小千雖然和白矮星是親兄妹,但他們倆卻不同姓。白矮星隨爸爸姓陳,小千隨媽媽姓嚴,叫做嚴千。小千的本名其實叫嚴芊,名字是媽媽取的,但在上戶口的時候,鬧了點烏龍。當時小千的媽媽把定下的名字寫在張紙條上,因為正在坐月子行動不便,所以托親戚到派出所轉交給民警同志。然而紙條卡在了親戚口袋的拉鏈里,好不容易拿出來,芊字的草頭正好被毫無察覺地撕去。所以之後小千的名字就叫做了嚴千。

白矮星的外號,是小千讀四年級的時候幫他封的。那時候學校開始為學生訂購科普小讀物,小千翻到裡面天文欄目,看到介紹白矮星的形成。她當然不懂星體的演化和核聚變,只是篤定地念著白矮星這個彆扭而親切的天文名詞,忽然,她笑出了聲。

這個名字很傻,卻和哥哥的氣質如出一轍。

自從小千開始稱哥哥為白矮星,這個外號便如鬼魅般對他形影不離,以至於後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叫他白矮星。就連多年來,性格不合鬧矛盾的父母也難得統一地認可了這個外號。小千又另闢蹊徑,升級了對白矮星的稱呼,如矮子星,小白星,阿星,小星……

小千視每次的心情調換對白矮星的稱呼。

白矮星一直不能理解這個稱呼。他不白也不矮,皮膚奶黃色,體型中等,只是因為橫向發育態勢好,導致高的不太明顯。自從上了高中,班級座位排次萬年老三,屬於被老師眷顧的位置,雖然他的成績並不優異,一直在班級排行榜的中游處紮根,橫在中間像條攔水的大壩。

終於有一天,忍無可忍的白矮星去找小千理論了。那時候白矮星剛讀初二,小千還在讀小學六年級。

「往後,不準再叫我白矮星了。」白矮星肅然地坐到小千的對面。

小千正在埋頭寫作業,聽到動靜後並沒有抬頭,只是問:「為什麼?這個名字這麼可愛。」

「可愛也不行,堅決不行。」白矮星抗議。

「那叫你什麼?」小千抬起頭。

「叫我原名!」

「哦,原名。」小千點點頭,促狹一笑:「你原名叫什麼?」

「你竟然連我原名都忘了。」白矮星很憤怒地站了起來,手握著拳頭杵在桌上,「你還是不是我妹妹。」

「那請問你原名叫什麼?」小千執著地問。

「我原名叫……叫……」白矮星說著說著,臉上露出難堪的神色,聲音也逐漸越來越細,「叫什麼新來著?」

白矮星驚恐地發現,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記住,你的名字就叫做白矮星。」小千嘆氣說。

白矮星懵住了,小千起身走了過來,心情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哥,這就是塵埃落定的事實。」

塵埃落定——小千完美地使用了剛學的成語。

如今,小千已經是初二學生了,因為成績不錯,被班主任欽定為班長,同時兼任物理課代表。本以為步入初二,生活也會進入另一層高深的境界,卻陡然發現,什麼也沒改變。一樣的枯燥,一樣的渾渾噩噩,彷彿泡在浸滿麻醉劑的玻璃壇內,不知所謂。就連幾個禮拜前爸媽毫無徵兆的離婚,也沒帶給她多大的難過。

提出離婚的那天可以用反常兩字來總括。

那天,爸爸難得的沒有加班,天色剛剛垂暮就回家了,媽媽那晚難得親自下廚,辦了一桌的盛宴,甚至還極有興緻地開了瓶紅酒。雖然桌面上依舊沒有交流,只有杯碗和筷子的叩撞聲,即使這樣,一家人能湊集在一起和睦融洽地吃頓飯,也是反常的事情。這樣近乎奇蹟的跡象,讓小千嗅到了點迴光返照的味道。

一定有大事要發生。

果然,在就餐的最後階段——紅酒瓶已經見底的時候,兩人像事先對好了口白似的,同時提出了離婚的要求。那一瞬的畫面在小千眼前定格了,爸爸正舉起酒杯,杯沿剛好觸及他的唇瓣,媽媽則下意識地要從口袋裡掏什麼東西。

下一秒,兩人風輕雲淡一筆帶過地同時說出離婚的字眼。

一對老夫妻,經歷了近二十年來的隔閡後竟在這一刻心有靈犀不謀而合。小千獃獃地坐在旁邊凝視著兩個大人的表情,感覺不出所料,他們會因為多年來僅有的默契而像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一樣越過餐桌握一握手。

當然他們沒有那麼做。話出口後,兩人對視了一眼,接著哭笑一下,離開了餐桌。留下白矮星和小千瞠目結舌地坐在原位上。

事後才知道,之所以離婚,不是感情不和,而是兩人雙雙婚外出軌,想要重啟人生。而且兩人出軌的對象都是有家庭的人。

小千不明白,他們究竟是因為感情不和而出軌,還是出軌了所以感情不和。細究起來,這就成了先有雞還是有蛋的問題。

反正迫不及待地,兩個大人第二天就辦好了離婚手續,並協商妥了財產以及兒女撫養權的分配。白矮星交由媽媽撫養,小千交由爸爸撫養。而且在兄妹倆生活方面的照顧問題上,大人們又驚人地達成默契,都聲稱自己還沒和另一個家庭培養好關係,因為那邊家庭里也有小孩。等大人在那邊安頓好,再把這兩個兄妹接過去。

生活就像開了個玩笑似的,父母在兄妹倆的日常中消失了。

小千第一次體會到被當做累贅的感受。

不過,累贅也有累贅的好處,大人不在,小鬼當家。父母收拾好東西前腳剛邁出小區,小千就下樓去超市批發了一箱可樂,把它們統統裝進冰箱。終於,她噙著淚水見到了從小就夢寐的畫面——打開冰箱,裡面是滿滿當當的可樂。白矮星也不甘示弱,完成了平生打死不敢做的壯舉,比如瘋狂吃垃圾食品,通宵打遊戲和補柯南的番,另外就是……洗冷水澡。

白矮星對洗冷水澡有著瘋狂的執著。上初中的時候,白矮星翻著語文課本,在語文書的拓展延伸欄目一塊,看到過關於偉人毛澤東的生平描述。寫他在讀師範院校的時候,曾在嚴寒冬天每日用冷水澆淋身體以磨鍊意志。這段描述帶給白矮星很大的想像衝擊,從此他只洗冷水澡。白矮星認為,一個偉大的人必須要每日經受來自冷水的洗禮,方能涅槃重生。

然而這場神聖的洗禮過程被一場大發燒給無情地打斷了。媽媽知道緣由後,嚴禁他以後再干這種蠢事。所以每次等白矮星洗完澡後,媽媽都要進洗漱間內視察一番,以室內是否被水霧籠罩來判斷他用什麼水洗的澡。小小的挫折阻擋不了一顆朝聖的心,嚴寒的三九天,白矮星開始偷著用冷水洗漱,晚上也用冷水泡腳以及洗頭髮,他用自己行竊般偷偷摸摸的堅守在暗地裡與媽媽抗爭著,直到她的離開……

2

頹靡的小日子只消兩周就開始讓小千和白矮星罪惡滿滿。

經曆數個通宵鏖戰後,白天上課坐在教室中排的白矮星不堪重負,毅然決然地夢會周公去了。小千也從中嘗到了苦頭,因為這些天對功課的懈怠,她明顯感覺到了在學業上的吃力,尤其是物理。

物理是初二新教的科目,因為習慣了純數學解答,小千還不太適應這種分析類的理科思維。教物理的老師是個年輕人,研究生剛畢業就到這所中學教書。姓胡,同學們私底下稱他為老胡。老胡的五官長得很開,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毫無威嚴的人。他的課堂總是充斥著異樣的懶散,雖然他站在講台上一刻不停地教授內容,擴音器里洪亮的聲音響徹整間教室。不過他的聲音越亢奮,小千似乎越提不起興緻。

老胡時常會發獃,有時候話說到一半忽然就梗住了,然後他微仰起頭凝視著天花板,似乎那裡藏著一台提詞器。小千感覺老胡從來沒把心思放在課堂上過,他永遠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將一節節物理課演出完畢。

小千記得一次老胡的提問。

「光分為可見光和不可見光。可見光,顧名思義,就是可以用眼睛看見的光。那不可見光呢?」

講台底下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但就是沒人響亮地回答。這個時候,課代表就得發揮帶頭作用了。小千在書上認真查找,挺直身子回答:「不可見光包括紅外光和紫外光。」

「對,嚴千同學說得很對。」老胡揚起脖子說:「不可見光,就是她所說的,眼睛看不見的光。」

小千咧著嘴角,啞口無言。

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小千的回答是什麼。

3

上完體育課,又是一堂物理課了。

剛剛在沙地上扔完鉛球,雖然沒有多大的運動量,小千的全身還是冒出了層薄汗。而且驕陽炎炎,臂膀以及脖子上的皮膚被曬得刺癢。所以一完成體育老師下達的運動任務,小千就攜著幾個姐妹的手鑽回了教室。

教室里沒有什麼人,於是小千放心地四仰八叉躺倒在座椅上,並且滿懷享受地開了一瓶可樂。小千一直認為,人生的三大快樂就是:運動完後喝到可樂,吃飽飯後喝到可樂,想喝可樂時喝到可樂。

無可樂,不快樂。

小千快樂地享受碳酸帶來的刺激時,旁邊的幾個小姐妹似乎並不快樂。她們正拿著一本雜誌嗷嗷叫鬧,苦惱國慶節馬上來臨,卻不知道該去哪玩。

「你們看,你們看。」忽然,一名女生似乎在雜誌上發現了不起的新聞,「今晚七點朴俊岩要在H市開演唱會呢,而且可以在網上看直播,啊——」

「啊——」其餘人跟著拍桌狂叫。

小千趕緊捂住耳朵,盡量免受音波的震擾。

「可是,假如是七點鐘的話,我媽媽是絕對不會讓我看的。」那個女生抱怨,「她只會讓我學習,學習,再學習。」

「對呀,我媽媽也不會讓我看。」

「別說了,我家電腦都沒有。」

小千苦笑,看直播對她來說,並非難事,可是她壓根不喜歡這種花一樣美的韓國明星。每次看到一些濃妝艷抹作嬌羞狀的韓男海報,小千都忍不住吐槽,美讓我們這些女生來搞定就行了,男生只管發育發育自己的肌肉不行嗎?對於她這個喜歡看昆汀暴力美學電影的女生來說,渾身肌肉的男生更能提起她的興緻。

興緻,多麼色情的名詞。

小千正撐著下巴思索著,忽然旁邊的女生觸了觸她的手腕。

「小千,你去看朴俊岩的演唱會嗎?」

「H市嗎?太遠了吧,而且也沒票。」

「你傻啊,我不是問這個。」那個女生的眼睛冒出了光,「你可以在家看直播啊,你爸媽都離婚了,沒人管你,你可以在家肆無忌憚地看。」

「好像也是……」話是這麼說,不過小千實在沒有興趣,臉上漸露出興味索然的神情。

其他女生也湊了過來,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質問道:「小千該不會不喜歡朴歐巴吧,很難想像呃,應該沒有哪個女生會拒絕朴歐巴吧……」

「朴歐巴很有型的,我們都很愛他。」另一個女生摻一腳說。

愛你大爺的。

「小千你不考慮考慮嗎?你確定你不愛朴俊岩?我們可都認為,只有那種男人婆才不喜歡我們的朴歐巴哦。」

男人婆!小千驚恐地估量這個詞語。

「小千確定不愛嗎?」那個女生的臉靠了過來,幽幽地問。

不愛的話,就是男人婆了……

「愛,愛,愛。」小千趕緊回答:「怎麼不愛?我可愛死他了,我每天晚上睡著了都在想他。」

「我就說嘛。」坐在旁邊的女生一把挽住小千的胳膊,然後說:「那麼今晚,我們就到你家看直播啰。」

「呃?」

「你要好好招待我們哦。」旁邊女生一起說。

「不是……」小千摸不著頭腦了,「你們爸媽不准你們玩電腦,難道准你們夜不歸宿啊?」

「沒關係啊,我們就說在同學家搞學習就行了。」

小千想了想,才發現原來是個套。她扶著額頭,擺擺手道:「行吧。」

4

下課鈴響了,體育課結束,男生們捧著籃球汗涔涔地湧入教室。女生受不住汗味,捂著鼻子把活動陣地轉移到了走廊上。馬上就是物理課了,同學的作業本還沒端來。小千依依不捨地又喝了口可樂,擰緊瓶蓋,把可樂瓶塞進課桌,然後穿過一群在後門作投籃練習的男生,直奔教師辦公室而去。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小千忘記敲門就進去了。老胡是和其他幾個教師湊在一塊使用這間辦公室。小千進去的時候,裡面三四個老師正坐姿隨意地交談著,不過老胡並沒有加入其中,他正一個勁地在物理書上塗寫著什麼。

「老師,作業本我端走啦。」小千剛說完,老胡像只受刺激的貓崽似的趕緊捂住物理書,似乎要擋住什麼驚天的內容。

不過,小千還是看到了。

老胡用鋼筆在物理書的扉頁畫了一個二次元少女——初音未來。

「哇!」小千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把抓住老胡胳膊上的衣料,說:「老……老師,你也喜歡初音?!」

其實小千對虛擬歌姬並不感冒,只是白矮星對初音愛得尋死覓活,在房間將初音的海報貼得里三層外三層。所以耳濡目染地,小千也了解點初音。

老胡扶了扶眼鏡,面色羞慚地說:「嚴千同學,這有什麼問題嗎?」

小千緩緩鬆開了手,這才覺得自己的情緒有點高漲。旁邊的幾個老師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小千也哼哼笑了起來,尷尬地解釋:「我以為老師都不會喜歡這種少男少女的東西。」

「嚴千同學,你可別這麼說。」一個中年老師插嘴道,他是隔壁班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嚴格意義上,你們胡老師和你們一樣,都屬於青春期,他現在可還是未婚呢。」

「但再過幾天就不一定了。」另外一名英語老師說。

小千聽到後,一臉驚喜,問道:「老師你馬上要結婚啦?」

「國慶節辦婚禮。」老胡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課餘時間,老胡面對學生時永遠是一副羞怯的面貌,嬌滴滴地像個公主。

「國慶之後,記得給我們學生帶喜糖啊。」小千開著老套的玩笑。

「一定,一定。」

小千沒再逗留,順勢抱起桌上的作業本回到教室,把本子發了下去。不過馬上,就有幾個同學反應自己沒有領到作業本。小千想了想,也許收作業的時候不小心把一些同學的物理本混進了生物作業本內,這種事時有發生。小千沒細想,又趕回辦公室。

生物老師的辦公點也在剛才那間辦公室內,小千下了樓梯,發現辦公室的門關了。她走上前去,正打算敲門,卻聽到裡面「砰」地一聲,傳出憤然的拍桌聲。

小千下意識地停住了手。

「豈有此理,簡直無法無天!」是隔壁班主任的聲音,「小胡,你不用怕,告訴我是哪個班的?我去找他們。」

老胡和聲和氣地解釋:「應該不是本校學生。」

老師沒有聽進去,依舊氣惱道:「現在學生反了天了!敢打老師。」

「沒有打我,只是惡作劇。他們拿紙袋蒙住了我的頭,把我推到在地上就跑了。」

「幾個人?」

「兩個人,應該都是學生,但不確定是不是本校的,畢竟事情發生在校外。」

「沒跑了,肯定是本校這幫孩子乾的缺德事。」生物老師說,「別的學校的學生跟你會有什麼仇。你仔細想想,那兩人長什麼樣?」

「不太記得了。」老胡遲疑地說,「不過我注意到有個人的手上系了兩根紅繩,那人……是個女生。」

「女生?」隔壁班主任詫異道,隨即笑了一下,感嘆:「如今的女學生也不學好了啊。」

小千敲敲門,擰著身子走了進去。

忽然,隔壁班主任把她叫住了:「嚴千同學。"

"啊?"

"你們班最近有人為難胡老師嗎?」

「我不知道。」小千慘笑。

小千對此事的確不清楚。老胡在她們三班一直是個二愣子的存在,說到要欺負老胡,應該沒哪個同學會忍心吧。人本來就愣頭愣腦的,再碰一下萬一腦癱了咋整?

不過自從發現老胡偷偷在物理書上畫初音後,小千覺得他其實是個有趣的人。

「你們胡老師還是年輕教師,剛來中學任教,經驗不足可以理解。同學有什麼意見問題就找老師當面提出來,別私下打擊報復。」隔壁班主任的語氣有些沖,好像認定了罪魁禍首就是三班的同學似的。

小千沒說話,默默地從一沓生物作業本裡面挑出物理本子。

「嚴千同學,你是三班的物理課代表,又是班長,你要擔起責任。」隔壁班主任不依不饒地說:「你回班裡問問,看是誰幹的,最好多到後面兩排的同學那打聽打聽。」

小千有些慍惱,看了看手錶,馬上就要上課了。她把本子全部挑選出來,然後刻意地在桌面上頓了兩下。生物老師是個快退休的老頭,他體察到小千的情緒,勸解說:「這也不能全怪三班的學生,小胡不還教了其他班嗎?二班,十一班,都有可能。而且說不定真的像他說的,不是本校學生乾的。」

對呀,你們二班的物理不也是老胡教的嗎?

小千心裡想著,看了那個隔壁班主任一眼,端起本子走到門口。直到她離開辦公室才聽到裡面傳來他的聲音。

「我們二班學生不會幹這種事!」

5

放學路上,一群姐妹走在去小千家的路上。

「哇塞,老胡被人K啦!這可是大新聞。」姐妹甲說。

「是呀,誰會這麼狠心,欺負我們家老胡。」姐妹乙說。

「什麼時候,老胡成了你們家啦。」姐妹丙笑嘻嘻說。

「這不是重點好嗎。」姐妹乙翻白眼。

……

小千覺得她不該把這個話題引出來,稍微透露點風頭,同行的女生就炸開鍋似地扯開來,把周圍路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小千刻意保持一副淡定、端莊的姿態,盡量做到跟她們款款而談,大有領導人下鄉視察傾聽民聲的風範。

「你們覺得,會是誰在作弄老胡?」小千聲音細弱地問。

「管他誰呢?反正不干我們的事。」姐妹乙笑著說。

話是這麼說,不過身為班長和物理課代表,小千覺得她有義務打聽一下情況。

「會是我們班的同學嗎?據說是一男一女乾的。」小千問。

「一男一女……」幾個姐妹發出賊賊的笑聲,「肯定是在幽會的時候被老胡逮個正著,然後報復他。」

「老胡會幹這種事嗎?」小千很難想像,老胡那樣呆悶的性格,會有閑情管早戀的事?

「哎喲搞不懂,我們為什麼要聊這些呀。」姐妹甲終於體會到這個話題有多麼地乏味,「很無聊誒。」

「對呀。」其他人呼應道。

小千就此打住,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忽然,姐妹甲想起了什麼,話鋒一轉地詢問她。

「小千,聽說你家裡有個哥哥,凶不凶啊?」

小千差點被這句話嗆到。這語氣好像以為她家裡養了條狼狗,問咬不咬人。

「不凶不凶。」小千笑著回答:「他見到美女兩眼就發直。」

6

小千一連敲了幾下門,裡面都沒有動靜。

往常時候,白矮星這會兒早到家了。他一般比小千早回來,因為他所讀的高中離自己家的晨光小區只有兩站的路程。小千又拍了幾下門,依舊沒動靜。小千自己掏出了鑰匙。

門一打開,就迎來白矮星賤兮兮的笑容。等他看到妹妹背後的幾個女同學後,更是兩眼瞬間瞪直,笑開了花。

「要死啊,門半天不開。」小千抱怨,隨即她聞到了一股很濃的汗臭味,納悶道:「什麼味?」

然而白矮星已經一臉痴相,越過小千將那幾個女同學請進了屋,又殷勤地端來冰飲,打開電視。

「好色之徒。」小千撇嘴道。

白矮星哼著調子一躍蹦到了沙發上,和那幾個姐妹挨到一起。

「幾位可愛的小同學,想看什麼電視呀?」白矮星握著遙控器一臉緋燦地問:「是血腥殘暴的動物世界?還是有趣好玩的綜藝節目?抑或是我本人最愛看的酷炫燒腦的偵探片?」

「呃,我們想看朴俊岩。」姐妹說。

「朴……朴俊岩?」白矮星愣了下,「什麼東西?」

「你不懂的。」小千走了過來,一把將他從沙發上拉開,「我們要看韓國明星,你個喜歡二次元軟妹的人來湊什麼熱鬧?」

「韓國明星,那個我也很懂啊。」白矮星不甘示弱,雙膝下蹲做出騎馬的樣子,唱道:「哦,哦,歐巴江南style。」

幾個姐妹哄地大笑起來,說:「你哥哥好有趣啊。」

小千拍拍額頭,感覺很丟人。

她喪氣地走到冰箱那裡,想要拿瓶可樂,順便看看冰箱里還有什麼食材,預算下今天的晚餐。一般在家,都是她負責燒菜洗衣等技術活,白矮星負責洗碗拖地等體力活。

然而走到冰箱前的時候,小千之前聞到的那股汗臭味更加濃郁了。冰箱和白矮星的房間挨得很近,小千憑著嗅覺的牽引來到白矮星的房前,她一把推開門。

房間內的情景讓小千倒吸口氣,因為有八隻眼睛正注視著她。

白矮星的四個高中生同學正在瘋狂地敲著LOL。因為房間容積有限,他們艱辛地研發出各種打遊戲的體位。有坐在桌旁打遊戲的,趴在床上的,跪在地上的,甚至扎馬步半站著的都有。他們一齊被小千的破門聲驚地回頭,然後一齊望向她。

氛圍有些凝聚。四個男生下意識扶了下鏡框,親切地問候。

「妹妹好!」

小千大腦當即死機,竟自動回復了一句:「辛苦了。」

四個男生沒有理會,程序化地收回表情轉過頭去,又臉貼屏幕地在峽谷酣戰了。白矮星看到門被妹妹推開後,嬉皮笑臉迎了上來。

還沒等他開口,小千給他一個狠厲的眼神,小聲問:「你怎麼也帶同學回家啊?」

「怎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白矮星露出欠打的笑容。

其實好幾天前他就這麼幹了,只是之前隱蔽得太好。幾個男生躲在房間不敢發出丁點聲音,全程壓著嗓子進行遊戲交流。不過今天放學的最後一節是體育課,打了會籃球,他們回家衣服都沒換就提著筆記本、鍵盤和滑鼠趕到白矮星家,一局還沒開完就讓渾身散發的酸臭味暴露了他們的存在。

這股臭氣在開門後越發濃稠,小千捂著鼻子艱難地問:「你的同學都是從垃圾場里拎出來的啊?真臭!」

白矮星東嗅嗅,西嗅嗅,詫異道:「哪裡臭了?」

對於這種自帶防毒面具加成的人,小千不想跟他理會。

7

在小千看來,那個晚上是稀里糊塗地過去的,不過對於白矮星來說,那是個愉快的晚上。

差不多瘋到晚上九點,兩邊的同學才陸續回家。離別的時候,白矮星意猶未盡地站在陽台對著樓底下離開的女同學揮手道:「小同學們,有空常來玩。」

白矮星殷切招呼的樣子,讓小千想起古裝劇里搔首弄姿的青樓女子。

小千本以為這是最後一次了。沒想到第二天,差不多快放學的時候,幾個姐妹又找上她,乞求再收留她們一次。

「可是,今晚不是沒演唱會直播嗎?」小千不解。

「小千,我只想說,在你家真自由。」姐妹們痴痴地回答。

說著這話的時候,她們一起流露出可憐的目光,彷彿幾個無家可歸饑寒落魄的棄犬。小千無奈地嘆口氣,把她們拎回家了。

之後好幾天,小千的房子都不得安寧,並且這個過程中,又有許多新成員參與進來。

周而復始的上學放學讓許多同學都厭倦了自己家裡父母所營造的枯燥生活,一聽說小千家沒有父母管,紛紛請求班長大人能夠收留她們。沒多久,連男生都厚著臉皮參與進來。於是每天放學後,三班同學都心照不宣地湧向小千家。

白矮星那邊的高中隊伍同樣在不斷壯大。每天放學後,一群高中生暗地裡集結起來,在白矮星的帶領下,組織有序、成群結伴地奔赴晨光小區。白矮星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揮著小旗子,隊伍聲勢浩大,服裝一致,遠遠望去,以為是旅遊觀光團。

「再這樣下去,我們家就要炸了。」小千向白矮星控訴道,她抓住對方的衣襟拚命搖晃。

看到屋內烏泱泱正在嬉戲打鬧的學生,白矮星樂呵得像個傻子,完全沒把小千的控訴當回事。這時敲門聲又響了,白矮星趕緊推搡著小千說:「去去去,又來客人了,趕緊招待去。」

「你……」小千還想說什麼,不過最終放棄了。她拖著沉重腳步走向門邊,只聽背後傳來白矮星動感的叫聲:「兄弟姐妹們,燥起來!」

小千趕緊捂住耳朵,頓覺心力交瘁。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頭啊?」

8

國慶節如期而至,小千家的觀光團人數達到頂峰,同時小區物業接到各業戶的投訴也達到頂峰。

「樓下是不是搞傳銷的,每天扎窩一樣往屋裡送人,我們要不要報警?」樓上業主擔心地問。

「哈麻皮的,樓上每天晚上噼里啪啦地,我家水管子都被震爆了,我找誰說理去?」樓下業主氣憤地投訴。

「四樓的學生一來,就把我家WIFI破了,我家WIFI招誰惹誰了?」住在附近的某大齡宅叔投訴。

「你們管管那幫學生伢子吧,一到晚上就唱歌,比我們廣場舞的聲音都大,還讓不讓人跳了。」晚上喜歡在小區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集體罷演,跑到物業處投訴。

……

終於,小區物業不堪眾擾,找居委會出面,把小千和白矮星找了過去。平時他們兄妹倆和居委會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這會兒卻坐在居委辦事處的塑料藍椅上羞愧地低著頭。大媽還算客氣,又是端茶又是對兄妹倆生活學習方面噓寒問暖,絲毫沒提其他業主的投訴問題。

小千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緣由,全程偷偷盯著白矮星,目光中有埋怨的成分。不過仔細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家裡大半數的人也有自己班裡的同學。既然自己都不能控制事態,又怎麼能把責任推諉給白矮星,僅僅因為他是哥哥就得負責嗎?

忽然,小千看到白矮星低著頭把臉別了過來。他對她苦笑了一下。

其實請同學到家裡來,白矮星的初衷是想借聚會的活躍沖淡下家裡自父母離婚後凝重的氣氛。不過隨著人員激增,白矮星也覺得過了火,想找些辦法補救。眼看著面前的居委會大媽凈聊些毫無意義的內容,名義上是關心,卻比直接點破他們的行為更讓白矮星難受。

到了最後,大媽也沒提投訴的事。臨走前,她還熱心地提了一桶鮮牛奶送給兄妹倆,說是在奶牛養殖場的親戚寄來的,多到喝不完。兄妹倆拎起桶子,鬱鬱寡歡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牛奶在塑料桶內搖來晃去。

大媽真是打得一手好心理牌,現在兄妹倆都愧疚得要死。

「喂,阿星,你應該明白狀況吧?」小千冷不丁地問。

「嗯。」白矮星皺著眉回應。

「現在我們家是鳩佔鵲巢,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嗯。」

「很好。」

9

小千狠狠推開門的時候,裡面追逐打鬧的人依舊不明白狀況。室內是一片狼藉,冰箱的門被忽視地洞開著,小千積攢的可樂也被喝得通光,打遊戲的男生正歡呼雀躍,初中學霸們正在和高中學霸們作深入的跨年級學習交流。

小千正想發話,被白矮星頗有風度地攔住了。

「這種有點毀形象的事,還是我來吧。」

說完,白矮星潤了潤嗓子,喊道:「我說兄弟姐妹嗎們,該回去了啊。」

三秒過去後,人群毫無反應。

「本店要關門了,謝謝大家捧場,可以回去啦。」白矮星拍掌道。

三秒過去了,人群毫無反應。

「回去啦,回去啦……」白矮星一連喊幾下,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措辭了。

人群毫無反應。

這群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小千再也受不住了,她甩起胳膊將那桶牛奶頓在地上,罵道:「都給我滾回家去!」

像制住了發條似的,人群霎時停了下來,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小千。氣氛有些尷尬,三班的一同學大剌剌地走上來,伸手就要去提那桶牛奶,諂媚說:「回什麼家,班長大人真會開玩笑,你看你還送牛奶給我們喝不是?"

「要喝奶回家找你媽喝去,現在——」小千正色道:「統統給我回家。」

「我們還沒玩夠呢。」旁邊有人弱弱地回應。

小千全然不在乎自己平日里嫻靜溫爾的形象了,她怒目瞪視了人群一眼,指著門下令:「Get!Out!」

人群騷動了。

「原來班長發起火來是這個樣子。」

「白矮星的妹妹真可怕。」

「這還是我們認識的小千嗎?明明在學校是那麼文靜的學生。」

聽到這些話,小千的頭頂冒出無數黑條。

「阿星,關門!」

「喳。」白矮星煞有介事地行了個公公禮,一把將門合上,然後指著那群學生問:「回娘娘話,這些人怎麼處理?」

「依老規矩,辦了,熬湯。」小千一揚手吩咐道。

「喳。」白矮星心領神會地走進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把明晃晃的菜刀和一塊磨刀石。然後他蹲在廚房口自顧自地磨刀,每磨一下就沖著人群展露出陰寒的笑容,氣氛詭異至極。

「阿星,別磨了。」小千嗓音細尖地說,「你忘啦,刀鈍了,要見血才能快。」

「也對。」白矮星舉起刀。

「你們要幹嘛?」眾人瑟瑟發抖地問。

「放心,忍一下就過去了。」白矮星緩緩走了過來。

小千森森笑道:「天堂有路你們不走,地獄無門硬闖來,哈哈哈。」

「瘋了,瘋了,好可怕的兄妹啊。」一群人形色誇張地奪門而出,剎間就全部消失了。

等人全部離開後,小千奮力把門一合,這才鬆口氣。蝗蟲一樣的災民終於走了,地主階級重新奪回了自己的土地。小千往沙發上一躺,貓一樣愜意地享受著屋子久違的安靜。

白矮星踱著步子繞屋子轉悠一圈,清點戰場。走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竟發現裡面還有個人。

那人背對著他,戴著耳機,可能還不明白外面的狀況。白矮星從後面推了推他,那人晃了一下,回過頭來摘掉耳機,他的臉上帶著白矮星私藏的怪盜基德面具。

「這位兄台,該回去了,本店打烊了。」白矮星作勢要摘他的面具,餘光卻瞄到那人手上拿著的一本書。白矮星陡然吸了口涼氣說:「好可怕,你拿的竟然是什麼,物理書!」

白矮星搖搖頭,慚愧地說:「同學,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拿這本書來刺激我?」

面前那人已經摘掉了面具,被後面進入房間的小千認了出來。

「物……物理老師?」小千失聲說道。

白矮星聽後一口老血噴了出來:「這是你們物理老師?!開什麼玩笑?他怎麼會出現在這?」

老胡把面具擺好,交到白矮星手裡,羞澀地說:「你們不會不歡迎我吧?」

「歡……迎,怎麼不歡迎?」小千露出僵硬的笑容。

「其他同學都走光了嗎?」老胡看了看門外的客廳,發現空無一人,他起身說:「我也該走了。」

「胡老師,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小千趕緊問他,她心裡甚至擔心老胡是學校派來的卧底。

「這,這個嘛……」老胡搔了下鼻翼,眼睛瞟向牆上初音未來的海報說:「我聽說嚴千同學這裡經常窩藏……不對,是收留了許多不喜歡回家的同學。正好老師也不喜歡待在家裡,所以就混了進來,算是最後體驗一把青春的瘋狂。」

小千頭上冒出冷汗,原來不止學生討厭回家啊。

「老師也會經常被父母管著嗎?」白矮星問。

「對呀,很煩人的。」

「可老師國慶節不是要結婚嗎?」小千忽然想起。

老胡臉上浮現出一絲模糊不清的神色,

「對,後天就要辦婚禮了。」

10

從老胡臉上的神情,小千感覺他並不滿意這場婚禮,甚至有些厭惡。

小千鄭重地把老胡當作客人一樣地,請他入座到客廳的沙發上,雖然她以前寫過許多類似「今天老師來我家」的命題作文,可事實上,這是第一次有老師到自己家來。小千到廚房去燒了壺水,又從櫥櫃里翻出茶葉——還好那群學生沒有把茶葉掃蕩走。等她把茶沏好後端到客廳,卻發現老胡已經和白矮星聊開了。

白矮星此刻正眉飛色舞地握著一張票,小千拿了過來,發現是大後天的初音未來演唱會門票,地點又是在H市。

H市真是一座神秘的城市,永遠有數不盡的偶像在那裡開演唱會。

「票哪來的?」小千問。

「你們老師送我的。」說完,白矮星又把票從小千手裡奪過來,恨不得把嘴巴湊上去親一口。小千詫異地看向老胡,老胡靦腆一笑,說:「反正要結婚沒時間去了,就把機會留給喜歡的人吧。」

「演唱會是大後天,老師可以辦完婚禮再去啊。」

老胡搖搖頭,說:「H市太遠了,假如演唱會當天才去的話,肯定來不及。最遲也得後天出發,可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父母是絕對不會允許我婚禮當天去看演唱會的。」

小千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老胡說「我父母……」時的語氣像極了一個擔驚受怕的小孩子。可看老胡現在的體型,都能夠為人父母了。

「老師很想看初音的演唱會,對吧?」小千問。

「其實這場演唱會我還挺期待的,喜歡初音這麼多年,還沒看過她一場演唱會,說起來的確挺遺憾。這次買票也是打算在結婚前能夠看一場初音的演唱會,算是圓了夢吧,但父母突然改了婚禮的時間,唉。」

老胡沒再說下去,雙手摩挲著茶杯。

「初音真得有這麼重要嗎?」小千問。

白矮星把門票放進口袋,笑著說:「那當然,初音可是我們的動力,我們的理想,我們的老婆。對吧?老師。」

老胡笑了笑,說:「你的語氣,和當年的我一模一樣。我以前甚至下定過決心,這輩子非初音不娶,雖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就是無法相信沒有初音的話,我的生活會成什麼樣?」

「可自從生活里有了師娘後,你就被她迷的神魂顛倒。」小千展開遐想,「你們兩人相遇了,墜入了愛河,你每天想的,做的,都是為了討她的開心。於是便覺得,當年說非初音不娶的自己有多傻。」

「不是這樣的。」老胡打斷她,苦笑說道:「其實,我和她是相親認識的。」

「啊?」小千和白矮星同時叫道。

「事實上,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周的時間。」

「一周……」小千感覺無法相信,「你們也太草率了吧,你們見了幾次面?」

「大概兩次。」老胡想了想,說:「第一次是相親見面,第二次是拍婚紗。」

「這也太急了點吧,雙方完全沒有接觸,你們能保證以後的婚姻是幸福的嗎?」小千皇帝不急太監急地問道。

「沒辦法啊,都是父母決定的,都到這個年齡了,聽說雙方的職業都是老師,就被安排見面。」

「老師你多少歲了?」白矮星問。

「二十五了。」

白矮星臉上泛出慘相,愁苦道:「再過十年後,看來我也老了。」

「師娘是哪裡人?」

「H市的。」老胡說。

又是H市……

「那師娘長什麼樣?」小千擔憂地問。

「這個你們放心,挺標緻的。」說完,老胡拿出手機,把相簿滑出來,點開其中一張照片。

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子站在舞蹈室內,裡面穿著單薄的芭蕾服裝,外面套了一件大軍棉襖。明寒的陽光從布滿花紋的玻璃斜射進來,有幾束光屑落在她扎著丸子的頭髮上,她盈盈地笑著,正對著鏡頭比了一個剪刀手。

「美女啊,師娘。」小千一臉羨艷地說。

白矮星本來還以為會是一些巨無霸恐龍照片,一直不敢看。聽到小千驚呼美女,就湊了過來,立馬他的目光就挪不開了。

「好看呃。」白矮星對著照片兩眼冒光,忽然,他篤定道:「老師,這樣吧,我把初音交給你了,師娘就讓我來守護吧。」

小千一把推開白矮星,喝道:「你個牆頭草的,師娘是我的。」

打鬧完,小千又滑看了師娘的其他照片,才知道她是個舞蹈老師,但跟老胡不是一個學校的。並且,小千發現一件怪異的事情。

「老師,師娘的右手好像沒有小拇指。」小千試探地問。

老胡聽後沒有多大的反應,他把手機拿了過來,平靜道:「聽她說,以前讀高中的時候,她出了車禍,小拇指就是在那場意外里斷掉的。」

「可惜了,不然就完美了。」白矮星痴痴地說,忽然引來小千嗔怪的一瞥。他趕緊閉住嘴巴,沒再說話。

沒逗留多久老胡就離開了,小千把他送到門口。老胡下樓時的姿勢非常詼諧,兩隻肩膀一聳一聳像只掌握前行技巧的螃蟹,他的步伐又非常敏捷,完全沒有大人行步時的穩重。

「這哥們的心智完全是個孩子。」白矮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千回頭望著他,眼神有些迷惑。白矮星以為她又生氣了,立刻捂住嘴巴不再出聲。其實小千的內心無比認同這句話,老胡給她的感覺就像個還沒完全蛻皮的大人,或者說是個正摸著石頭過河,奔赴大人世界的小孩。

小千忽然想起老胡在辦公室跟其他老師說起的遭遇。經過剛才不期而遇的短暫交談,小千更加認為老胡是個不喜歡惹事的人。他雖然稱不上是個合格的老師,也不是合格的大人,但絕對是個忠厚的老實人。這樣的老實人,會是誰在暗地裡跟他惡作劇呢?

11

翌日,白矮星一大早就乘車去了市裡的火車站,考慮到要在H市食宿的花銷,他最終決定晚一天再去H市,於是買了隔天的火車票。小千本來不想出門,打算花一整天的時間把國慶節的作業補完。但爸爸給家裡打了通電話,說中午找個地方聚聚,吃頓飯。所以白矮星一回來,小千就拖著他又出門了。

電話里定的地點是橋頭的一家餐廳,兄妹倆早早到了那裡,蹭了大半天的WiFi,也沒見著爸爸的影子。最後電話響起,爸爸抱歉地說今天不方便,過幾天再聚。連理由都懶得編就掛了電話。兄妹倆只能慶幸還好沒有急著點餐,不然就得自掏腰包了。

倆人準備離開的時候,白矮星望著餐廳門口的餐桌停住了。忽然,他小聲驚嘆了一下。

「怎麼了?」小千拽了拽他。

「你看……」白矮星雖然壓低著嗓子,語氣卻明顯透著興奮,他指著門口的一個四人餐位說:「你的師娘。」

小千順著方向望去,門口的餐桌旁坐著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女人。她穿著件短袖的白色T恤,衣服上塗著幾個色彩濃厚的英文字母,下面是一條緊緻的牛仔褲,配一雙帆布鞋。不過眼前的女人戴著墨鏡,小千不能確認她就是師母。

「你怎麼知道?她可戴著墨鏡。」小千不解地問。並且她覺得,兩個人這樣站著對那女人指指點點的行為有些變態。

「你還不信我?我可閱女無數。」白矮星突然嘚瑟起來,「憑我一眼識人的能力,別說她戴墨鏡,就算只瞧背影我也能認得出來。而且你看她的右手……」

小千這才想起來,師母的右手沒有小拇指,於是打量了下遠處那女人的右手,發現果然缺了小拇指。

「怎麼樣?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白矮星問。

「算了吧,師娘又不認識我們。」說著,小千推著白矮星出了餐廳。經過師娘的時候,她用餘光打量了下。師娘正撐著下巴望向窗外,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倆,她應該在等人。

會不會在等老胡?

出了餐廳,街道上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兩人像走進桑拿房似的撲騰騰落汗。小千還沒來得及抱怨這鬼天氣,就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撞得滿懷,然後反彈地摔倒在餐廳門外的台階上。

白矮星愣了一下,沒控制住地笑出了聲。小千埋怨地看著他,喊道:「死阿星,還不過來拉我?」

眼前那個人有些抱歉,趕緊向小千伸出手。小千逆光注視著他,感覺有些溫暖,她正要伸出手讓他來攙扶,卻已經被白矮星攔腰扶了起來。

「沒摔倒哪吧?」那人歉意地問。

小千「沒關係」三字還沒說出口,就已經被白矮星先行回答了。

「借你吉言,我妹妹還好沒被你摔死。」

「對不起。」男生溫柔地道歉。

「沒事。」小千大方說道,順便瞪視了一眼白矮星。

忽然,旁邊傳來聲音,「哥哥,我們該進去了。」

一個打扮清爽的女孩走了過來,拍了拍那個男生的手臂。女孩的裝扮非常嬌俏可人,小千感覺白矮星有些騷動了。不過那個女孩走近的時候,小千也愣了神,因為女孩白凈的手腕上系了紅繩,而且是兩根紅繩。

自從學校得知有同學私底下報復老師的事後,就大張旗鼓地開始調查。老胡曾透露,襲擊他的女生手腕上綁了兩根紅繩。於是學校老師檢查了老胡教過的班級里每個人的手腕,有幾個女生喜歡在手上綁紅繩,但都只綁一根。

所以小千看到眼前的女孩後,腦袋一熱,下意識說道:「不會是你往老胡頭上戴紙套的吧?」

問出之後她就後悔了,覺得哪有這麼巧合的事。誰知眼前那個女孩的面孔漸漸泛出失措的神色,驚叫道:「不是的!」

這個回答來的突兀而又奇怪。小千恍惚了一下,已經猜到了什麼。

那個女生趕緊捂住了嘴巴,瞪大著眼睛看著這對兄妹。男生皺了皺眉,問:「你們是誰?」

「我是胡老師的學生。」小千仰著臉說。旁邊的白矮星還沒明白過來,輕輕推了下小千,問:「怎麼回事?」

「這兩個人私底下對我們班老胡下黑手。」小千憤慨地說,忽然她記起背後餐廳里坐著的師娘,腦子裡頓然冒出可怕的想法。

「你們來這家餐廳,不會還要害我家師娘吧?」小千大喊。

說完,背後的門開了,帶出來一股冷氣。小千回頭看了看,發現師娘走了出來。她已經摘掉墨鏡,正滿臉詫異地望著眼前的四個人。那兩個人愣了愣神,心照不宣地往街道另一邊跑走了,看起來是要開溜。

小千有些著急。不能就這樣讓他們走了,假如這次不處理好的話,他們下次肯定還會找機會報復老胡和師娘。

「阿星,我們追。」小千忽然渾身來了鬥志。

「呃?為什麼?」白矮星問。

「我們要保護師娘。」小千向師娘望去。「有壞蛋想要傷害師娘,我們必須要抓到他們。」

「真的嗎?」白矮星來了興趣,「聽起來很刺激,那我們追吧。」

說完,白矮星已經甩開膀子沖了出去,小千不甘落後,正要跑的時候,被師娘叫住了。

「同學,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小千露出笑容,「不過放心,我們會保護好你的。」

12

小千第一次在街頭這樣瘋狂地奔跑。

前面那兩個人跑得飛快,轉眼間就甩開他們將近二十米。小千不敢懈怠,跟在後面緊追不捨,一路這樣跑過幾個街頭。小吃攤油炸的香味一點點地飄散開,本來就沒吃中飯的白矮星逐漸吃不消了,於是甩著舌頭大口地呼吸。

前面男女的步伐有些減緩。小千認為這是抓住他們的好契機,於是更加賣力,不過腳板像布浸了水似的變得越來越重,而且胃部也非常地難受,似乎一大股濃稠的胃酸要從喉管湧出來。雖然很不甘,小千還是放慢了速度。

又過了幾分鐘,小千感覺視線也變得模糊了。他們已經跟進了一片老房區,沿著曲折的巷道進行追擊。小千的雙手雖然還在不停地擺動,其實腳下已經在走路前行。好在前面兩個人的情況同樣不樂觀。穿過巷道,他們進入了一片休閑活動區。小千看到安置在林蔭樹下的石椅,感覺徹底走不動了。

「阿星……抓……抓住他們,師娘……就靠你了。」小千感覺此刻已經到達她體能的極限,於是扶著胃難受地坐下。

同樣疲憊的白矮星已經累成了汗人,聽到師娘兩個字後,忽然大吼一聲,又來了動力。他甩開身上的汗水,彷彿被紅布蒙著眼睛的公牛般又向前衝擊了。

果然只有女人才能激發白矮星的潛能啊,小千感慨。

旁邊是塊破爛的籃球場地,幾個小孩正簇擁著一顆籃球跑來跑去。那顆籃球被彈到了白矮星的腳下。白矮星注視著那顆球,忽然冒出了一個蠢蠢欲動的想法,一個柯南般的想法。

「前面那兩個人,你們看好啦。」白矮星蹲下身子,煞有介事地在右腳穿的鞋上拔了一下,彷彿那裡有腳力增強鞋的啟動旋鈕。小千明白他要幹什麼禍事了,正要勸阻,可已經來不及。那顆籃球從他的腳下飛了出去。

「去吧——」白矮星大喊。

那顆籃球精確無誤地往前面那個男生撞去,白矮星正高興著。誰知籃球卻拐了方向,飛向一旁的住戶區。咔擦一聲,二樓某戶的窗戶破了一個大洞。

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來看向白矮星。小千扶著額頭,徹底對這個哥哥沒轍了。

前面那兩個人抓住機會,趕緊溜走了。白矮星和小千留在原地,等著收拾事故的殘局。果然,一個大爺罵罵咧咧地捧著一顆籃球從樓道走了出來,他身上系著圍裙,一邊手上還拿著菜鏟。

明白事情的緣由後,大爺揮著鏟子直呼賠錢。小千捏著口袋心裡有些發怵,今天出門並沒帶很多錢。正在為難的時候,背後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

「這兩個孩子造成的損失我來付吧。」

小千回過頭去,發現是師娘。

13

師娘幫兄妹倆付了賠償費用,得知他們還沒吃飯,便帶他們來到一家河畔邊的餐廳。

「所以,你們是胡老師的學生對吧。」師娘點破道。

兄妹倆正大快朵頤著,聽到後,都緩緩點了點頭。白矮星覺得不對,於是又搖了下腦袋。

「我不是的。」忽然想到什麼,他補充道:「不過我和胡老師都喜歡初音。」

「初音?」師娘驚詫道,隨後,她的臉上浮出笑容,說:「那不是小孩喜歡的東西嗎?」

「不!那是宅男喜歡的東西。」小千冷不防地說道。

師娘抿了口果汁,繼續問:「你們倆,是同學還是朋友?」

小千這才想起還沒跟她做介紹,於是禮貌地說:「我們兩個是兄妹,他叫白矮星,是我哥哥,我叫嚴千。」白矮星聽後連忙打斷她,喊道:「什麼白矮星,我叫做陳向新。」

「有什麼關係,反正到頭來別人只記得你叫白矮星。」

白矮星聽後瞬間認栽。

「算了吧,師娘,你叫我白矮星也行,不過你一定也要叫她小千。」白矮星報復性地說道。

「幼稚!」小千翻了個白眼。

師娘卻笑了起來,兩隻眼眯成了月牙形,「你們兩個人真有趣。」

她拾來張餐紙擦了下嘴巴,問小千:「小千同學,你剛剛在餐廳的門口說,你要保護我?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小千放下喝湯的匙子,思忖要不要告訴師娘老胡被學生惡作劇的事情。誰知白矮星直接說了出來:「老胡被學生下了黑手,而且就是剛剛餐廳門口那兩個人乾的,假如不是我及時出手的話,他們就要對師娘你下手了。」

小千咧嘴,你臉皮能再厚一點嗎?

聽到白矮星的解釋後,師娘有些吃驚,不過馬上又釋然了,她說:「這件事我聽胡老師有提過,好像是他下班的時候被人作弄了,有人往他頭上套紙套。」

「是這樣的嗎?」白矮星愣了下,心想,這程度也不算下黑手啊。

「當時那個頭套上,還留了紅色的字跡。」師娘繼續說。

「紅色的字跡?」小千一臉迷惑,她以前沒聽說過啊,「紙套上寫了什麼?」

「胡老師沒對你們說嗎?上面寫的是『結婚者,必殺!』。」

白矮星驚叫了一聲,「這麼可怕?」

「應該只是惡作劇吧。」話是這麼說,小千覺得假如是惡作劇的話,這樣有點過火了。而且剛才偶然認出作案者,他們出現在師娘的附近,這更讓小千覺得此事應該不止惡作劇那麼簡單。

「但如果不是玩笑的話,你和胡老師明天的婚禮,打算怎麼應付?」小千擔心起來。

「其實我打算,婚禮能拖一天是一天,不過家長們貌似非常反對。」師娘嘆口氣說,「他們查了黃曆,明天是辦婚禮最好的日子。」

師娘說這句話時,眼神里充滿憂傷。小千察覺到一點異樣,問她:「師娘,你不想結婚嗎?」

「沒。」師娘笑著回答,又喝了口果汁。不過小千明白她喝果汁只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某種情愫。忽然,師娘伸出右手,把它在兄妹倆面前展開,問他們:「你們發現,我的右手有什麼異樣的地方嗎?」

小千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於是小心地指了下她的小拇指處回答:「你缺了根小指。」

「知道是為什麼嗎?」

「聽胡老師說,你高中的時候出了場車禍。」

「原來他什麼都跟你們說了呀。」師娘笑了笑,又神情柔和起來,說:「你們知道嗎?從小,我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名芭蕾舞者,高中那場車禍,讓我斷了手指。因為這處身體上的瑕疵,大學的時候,我在一次重要的選舉比賽中落選了,那次落選預示我徹底和舞蹈家的生涯無緣了。知道這個結果的每個人都替我唏噓,包括我的父母,他們都說那場車禍毀了我的將來。」

師娘的頭髮是披散著的,期間有幾縷髮絲落到了前面。她順著額頭把瀉下來的髮絲挽到頭後。這個動作在小千看來非常美麗。

師娘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兩個學生,篤定問道:「你們會不會覺得很可笑,我的將來,僅僅靠一根小指頭就輕易斷送了?」

「不,不會的。」白矮星神色有些急切,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娘目光一轉,投向桌面上張開的右手。她輕輕觸動著那根斷指的部位,讓它一點一點地活躍。

「其實,那場車禍差點毀掉的不止我的手指頭。車禍發生在夜晚,我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駛過路口的時候,一輛貨車攔腰撞了過來,撞擊過程中掀起巨大的衝浪,把貨車後箱的貨物全部傾翻過來。有幾件水泥質的硬物穿過車窗砸向車廂後排。當時我以為沒有什麼危險,因為我正蜷縮在靠椅後面,後來才發現,我的雙腿還露在了過道上,假如不及時保護的話,我的雙腿就會被軋斷。」

「後來呢?」白矮星來了興趣。

「是一個男生保護了我。重物壓下來的時候,他忽然出現抱緊了我的腿,然後用他的身體擋住重物的砸擊。我之前從不認識這個男生,可他卻笑著告訴我說:『假如你不好好保護這雙腿,就不能美麗地跳舞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非常痛苦,然後就昏了過去。我認真打量了他的面貌,只是覺得有點眼熟,應該之前有見過,可實在想不起來。那場車禍我還是受傷了,被解救的時候小拇指不慎沾到火,經醫治後最終被截肢處理。那個男生,我一直想知道他是誰。直到去學校,我才知道班裡有個叫林航的同學去世了。那個林航,我看了他的學生證,就是保護我的那個男生。」

「呃?師娘,同班同學你竟然不認識?」小千覺得不敢相信。

「是啊,你們覺得很奇怪吧。但其實我跟班裡的同學很少有接觸,因為高中我一直忙著舞蹈練習,文化課基本都不上,想著努力點,把精力全部花在自己喜歡的事物上,然後在藝選的時候靠特招也能升學。後來我的確成功了,藝考那天,因為出色的表演,我被夢寐的大學入取了,那一年暑假,我一直忙著跟舞蹈班的同學到處慶祝。不過後來文科班的一個叫鄧瑤的女同學打電話找我,把我約了出來,她跟我說了些事。

「她說林航很喜歡我,無論我以後過著怎樣的人生,請不要忘記一個叫做林航的人。那個女生交給我一本日記就走了,我再也沒見過她。日記本有些厚重,扉頁的署名是鄧瑤,下面標註了這樣一句話:我和林航這個傢伙的點點滴滴。

「翻開日記,裡面寫滿了她和林航高中生活的日常瑣事,他們倆是同桌,每件大小事甚至一句感嘆政治課真無聊的話都被寫進了裡面。不過日記里記錄更多的,是林航對另外一個女生的情愫,那個女生叫徐冰冰,就是我。」

14

對林航來說,每天最美好的時刻就是上早自習。因為那是一天中徐冰冰唯一待在教室的時候,下課後她就會去上舞蹈班,那樣的話林航就很難見到她了。

所以每逢早自習,林航最大的樂趣就是坐在後排搜尋徐冰冰的背影,然後久久地凝視。雖然同桌鄧瑤多次督促他該背些知識點了,要考試了,可他的目光還是魔怔般不願從徐冰冰的背影上挪開。

下課鈴響了,徐冰冰收拾東西退出了教室,她背著書包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林航這才長出口氣,目光有些傷感。徐冰冰的每天的生活都似乎過得很朝氣,即使是她走路的樣子,也讓人感覺非常地自信。她有著自己的夢想,並且願意每天付出巨大的精力來實現它。這是林航做不到的。

某天,藝術團的學生在學校禮堂辦了個小規模的文藝演出,雖然是學校許可的,但各班班主任還是明令禁止本班學生觀看演出。

鄧瑤幹了一件大事,作為學習委員的她,竟然翹課了。原因是林航也翹課了。

林航帶著她到禮堂觀看了演出。禮堂的觀眾席沒什麼人,可舞台上的演員依舊在認真地表演。林航一眼從芭蕾舞劇的眾演員里認出了徐冰冰,說實話,他並不喜歡芭蕾服裝,舞者穿上後像渾身刷了層白色油漆似的。可是他覺得徐冰冰的身軀似乎天生適合這套服裝,她在台上舞動的白色倩影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彆扭。雖然他不懂芭蕾,可他還是覺得舞台上的一切都美不勝收。

忽然沒來由地,他覺得很自卑,徐冰冰越在台上舞動著,他越覺得自己很無能,低廉到一文不值。

那次文藝演出後,有一段時間,鄧瑤感覺林航的情緒很低靡。那段時間林航經常問鄧瑤一個問題。

我們的生活會不會太無趣了?

鄧瑤想了想,覺得每天跟他鬥鬥口角,偶爾正經地探討下學習,這樣插科打諢地過著日子其實挺有趣的。但她沒說出口,她也故作深沉地撐著下巴抱怨:「沒辦法啊,我們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學習,其餘的事就別苛求了。」

當林航偶然有一天得知,徐冰冰的家就在他附近時,他又像打了雞血似的對生活充滿了鬥志。不過他還是不敢對徐冰冰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是他對徐冰冰施行的注目禮更加肆無忌憚了,他像一個守財奴那樣饑渴地守護著徐冰冰的背影。每次下課後,他都會偷偷跑到舞蹈室附近,窺視裡面的情景。舞蹈室往往只有徐冰冰一個人在練習,因為其他的學員沒她那麼大膽,敢把注全部押在特招這唯一出路上。

中午就餐的時候,他也會在烏泱泱的人群里搜尋徐冰冰的身影,偶爾會失望,偶爾也會中彩。甚至有幾次,他和徐冰冰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激動萬分地以為徐冰冰也在關注他。但馬上,徐冰冰的目光移開了。

果然,人越無能,越愛自戀。

正當林航失望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鄧瑤。這樣的經歷有很多次了,每次有意無意地,他總能在人群中碰巧一眼找到鄧瑤。

他把這個奇特的經歷告訴了鄧瑤。鄧瑤告訴他別亂想,這絕對是巧合。

可是當天晚上鄧瑤就在日記上感慨:

在茫茫人海中,每次都能一眼遇見她。林航啊,那不是巧合,而是因為她每次都站在了剛好能看見你的地方。

林航隱瞞著自己的感情,鄧瑤也隱瞞著,生活相安無事地在繼續。

直到那場車禍。

林航碰巧和徐冰冰坐上了同一輛公交車,他一直糾結著要不要回頭打個招呼,說不定這次偶遇是命運安排的機會。正當他想好了借口,打算回頭說「好巧」的時候,一輛貨車壓了過來,緊接著,一個重物破窗而入,襲向徐冰冰露出的雙腿。林航愣了一秒,一下子撲了上去。

好痛!林航感覺全身的骨架都被壓碎了,一股熱熔的液流在渾身躥騰,直逼大腦。他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徐冰冰睜大著眼睛凝視著他,他終於敢光明正大地注視她的面孔了。他才發現,原來夢中情人的臉上也有瑕疵呀,她的右側鼻翼上有顆青春痘。

他想對她笑一下,可是這要費相當大的力。他到死也不知道,那會兒他是否如願對徐冰冰露出過笑容,面容猙獰的自己會不會有些嚇人。鄧瑤經常說他長得好醜,所以他有點擔心。

徐冰冰臉色蒼白,繼續望著他。林航告訴她說。

「假如你不好好保護這雙腿,就不能美麗地跳舞了。」

15

小千不明白師娘為什麼要把她的經歷說出來。兄妹倆走在回家的路上,白矮星回憶著內容,哭得稀里嘩啦。

「這個林航多像我啊。」白矮星抹著淚說。

小千回家就把作業拿了出來,可是她提筆的時候,腦子裡一團漿糊,什麼也寫不出來。已經是下午了,泛著暗紅的餘暉灑在桌面的書架上,周圍一切都很安靜。小千的下巴抵著筆筒,回憶師娘後來的講述。

「不願相信的人總替我惋惜,願意相信我的人卻選擇沉默。事情過去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父母,他們起初不願相信,後來才說那是林航自己做出的選擇,我無需負責。我不苛求大人們有所領悟,但從此我覺得生命里多了層東西,它讓我對許多事情變得淡然。即使是之後重要的選舉比賽中落選了,我跟舞蹈夢想徹底無緣了,我也不覺得遺憾。有時候,我也想過要徹底忘掉這個人,忘掉發生的一切,卻發現這樣真的很難。」

「因為打算忘掉的事,總是些無法忘掉的事吧。」小千安慰她。

「也許吧……」師娘眼皮翕動,眉頭漸漸舒展開,「每年有時間,我就會去林航的墓地,靜靜地站著,跟他聊會兒天。林航安葬在H市邊郊的墓園,自從到這個城市工作後,我已經有兩三年沒去看望了。最近看到新聞說,H市邊郊那塊地皮會被用作商業開發,墓園後天就要遷移了。其實我有個小心思,想在墓地遷移前,跟這個男生做最後一次道別,告訴他我要結婚了,我沒有把夢想繼續下去,生活讓我變得跟他一樣無能,但我會繼續把舞跳下去,感謝高中生活有他的陪伴,但可能,可能我無法繼續陪他走下去了……」

因為結婚,師娘沒機會回H市看望了,希望林航聽到這些話後,能夠安息吧。小千祈禱。

深晚的時候,白矮星照常在鏡子面前氣震山河地宣誓一番。小千已經吹乾頭髮,正打算熄燈睡覺時,有人敲門了。

「誰呀?」小千有點疑惑,都這麼晚了,會是誰到家裡來。不會是劫匪吧。小千提著腳步,小心翼翼走到門邊,通過貓眼往外瞧。

發現是老胡。

打開門,老胡抱著一個紙箱子走了進來,他的神情有些狼狽,頭髮亂蓬蓬的。

「胡老師,你明天就結婚了,怎麼今晚還有空到這來?」小千問。

老胡嘆了口氣,把紙箱端給小千。紙盒有點重,小千接的時候胳膊一沉。

「這個送給你哥哥了。」胡老師說。

「這是什麼?」

「我和初音的回憶。」老胡笑了笑說,面色有些黯然。白矮星正巧從衛生間出來,毫不客氣地把紙盒打開,發現裡面全是初音的周邊和各期發售的專輯。

「胡老師,這全……全部送給我啦?」白矮星一臉驚喜。

「嗯。」

「可是,為什麼?」小千問。

「反正到頭來也要像垃圾一樣扔掉,還不如送給喜歡她的人。」老胡拍了拍白矮星的手臂,囑咐道:「你要好好對待這些東西啊。」

「一定。」白矮星傻兮兮地敬了個禮。

「老師,你不喜歡初音了嗎?」小千不理解地問。

「有些愛好也該有個了斷了,我爸爸說得對,我都這麼大了,還擺弄這些幹什麼,讓別人笑話嗎?」老胡笑笑。

「可是……」小千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忽然,白矮星義正言辭地說道:「愛好是不畏懼別人嘲笑的,假如喜歡一樣東西都畏首畏尾的,那人活著不是很痛苦嗎?」

老胡愣了一下,眼神里浮出了一絲摸不透的光芒。那道光芒一閃就消失了。老胡搖搖頭說:「你當然能夠這樣說,那是因為你還是學生,可我不一樣,我已經長大了。」

「其實很少有真正長大的人吧。」小千說,「很多年齡大的人,其實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才是長大,他們只是很會偽裝罷了。」

「可長大的過程不就是慢慢學會偽裝嗎?」白矮星不解問道。

小千扶額。白矮星,你到底是幫哪邊的啊?

「可這就是人生啊,你得見風使舵,你得步步為營,因為貌似,大人都是這麼過來的。」老胡感慨道,他的目光飄過小千投向黑魆魆的窗外,「你們知道嗎?當人到了快認清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最恐懼的就是長大。」

「艾瑪,老師你怎麼磨磨唧唧的。」白矮星不耐煩地說道,「有喜歡的東西就去喜歡啊,你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斤斤計較這麼多幹什麼?東西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說完,白矮星把小千手上的紙箱又重新端給老胡,遞給他的時候,老胡吃痛地「啊」了一聲。

「老師,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小千問。

老胡說著「沒事,沒事」,但小千發現他的手肘上有擦傷。

「你手怎麼了?」

「我說了沒事。」老胡把手肘翻了過來,一臉淡然地解釋:「就剛剛來的路上,我被偷襲了。那兩個人往我頭上套紙帽,把我推在地上就跑了。」

「又是那兩個學生嗎?」小千蹙眉問。

「同樣的套路,應該是的,而且女的手上系著紅繩。」老胡抱著紙箱,空出一隻手在口袋裡搗弄,然後他拿出一團皺巴的紙團,說:「這就是那個紙帽。」

小千接過來,慢慢展開,發現紙面上用紅筆塗了幾個字。

「明日結婚者,殺!」小千攥緊拳頭,氣憤道:「太可恨了,那兩個人沒完啦。」

「今天中午就該好好教訓他們一下。」白矮星叫囂。

「你們認識?」老胡有些不解地問。

「不認識,只是今天碰巧遇上了,而且他們還想……」小千忽然停住了,他想說那兩個人還打算傷害師娘。但終究覺得現在提起師娘不太合適,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算了不說了,反正今天發生許多稀奇古怪的事。」

「哦。」老胡沒追究下去。

「老師,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作弄你嗎?」問完之後。小千轉念一想,紙帽上的兩次警告都跟結婚有關,那麼,作弄的動機也許不止師生關係那麼簡單了。

「不清楚。」老胡有些木楞地回答。他把紙箱放到了茶几上,打算要走了,「這些東西請你們無論如何都要收下,反正我也不能帶它們回家了。」

「為什麼?」白矮星問。

「沒有為什麼,我已經不需要它們了。」老胡有點不耐煩。

「老師,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小千擔憂地問,她隱隱覺得現在老胡的神智有些不清晰。誰知老胡聽到這句話後,就像一根承重過滿的弓弦似的,徹底崩壞了。老胡頹然地坐倒在沙發上,他心煩意亂地抓撓頭髮,喃喃叫嚷:

「這些大人,為什麼,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我已經如他們願了,考了好大學,讀了碩士,也當上教師了,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要管我?逼我結束異地戀,逼我放棄自己喜歡的專業,逼我相親,現在又逼我放棄自己的愛好。我爸爸說,假如看到我結婚後還擺弄這些烏煙瘴氣的玩意,他就把它們全部砸爛。多可怕啊,這麼大的我,被家長扇耳光依舊是家常便飯的事……」

小千不曾想,原來老胡家庭的管教一直這麼強硬,並且老胡已經成年了,還在經受著家長各種無理取鬧的束縛。在這樣環境下成長的老胡,所以性格才這麼木訥呆板吧。一團無名火在小千心頭冒起,小千過去抓起老胡的兩邊胳膊喊道:「老師,你要反抗!」

「對呀老師,假如你一直由著他們的話,大人是不會買賬的。」

白矮星一針見血地點醒了老胡。老胡抬起頭,兩頰翻動著,似乎一團複雜的情緒正在梳理中。但馬上,他的神情又沮喪了。

「怎麼反抗?」老胡喪氣地問。

小千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說道:

「聽我的,老師。推掉明天的結婚。」

提出這個想法,小千其實有自己的私心,她想幫師娘實現心愿。假如明天婚禮取消的話,師娘就有機會趕在墳地遷移前,跟林航做最後的道別。

白矮星雖然不知道小千的私心,聽到這個想法後,依舊大呼贊同。只要是妹妹提出的想法,他都百分百地贊同。

「這樣會不會太過火了,而且沒有意義。」老胡有點擔心。

「要什麼意義。」白矮星說,「相親和婚禮,完全就是大人們一手操辦的,你和師娘都是犧牲品。推掉這場婚禮,就是最大的意義。」

「白矮星同學,你太激憤了。大人雖然很倔扭,但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毒惡,到了我這個歲數,要想成家,相親是迫不得已的選擇了。」老胡說。

「可是老師,你得反抗啊。」白矮星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起碼要在一件大事上表明自己的態度,這樣,你的家人才會正視你的決定。」

「對呀老師,你要吶喊出來。這個聲音還不能小,一定要振聾發聵,你不能再讓大人們小瞧你了。」小千焦急地說。

老胡心頭的熊火一點一點被煽動了,他眨巴著眼睛,有些躍躍欲試。可依舊有所顧慮。忽然,白矮星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票,遞向老胡說:「老師,這是初音的門票,還有去H市的火車票,假如你推掉明天的婚禮,就有機會去了。你之前不是說了嗎?要在結婚之前看一場初音的演唱會?」

「那也只是說說而已。」

「不,有些話是用來說的,但有些話是用來行動的。」小千進行最後一擊,「這場演唱會你不是期待很久了嗎?這次你一定要看到。」

老胡一番思索後,終於接過票了,但還是說道:「婚禮還是要辦的,但不一定是明天。等我變得像真正的大人一樣,我再補辦這場婚禮。但你們師娘可能不會給我機會了。」

"她一定會的。"小千想,師娘一定會很開心聽到你的這個決定。

忽然小千記起老胡被人惡作劇的事,想不到經歷一番波折,老胡最終的決定竟然和作惡者的初衷達成一致了。

「老師你現在回去吧,跟爸媽好好商量,假如你態度強硬點,相信他們會遵循你的想法的。」小千剛說完,白矮星又過來對老胡叮囑道:「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步了。」

「嗯。」老胡握拳道。

小千第一次看到老胡的精神是如此地煥發。

17

第二天日上三竿,小千迷迷糊糊地在床上掙扎。明明已經睡得很飽了,可她就是不想起來。白矮星正在客廳精神亢奮地練著第三套廣播體操,播號聲震天價響個不停。果然優質的人生是從每天早上開始的啊。

小千推開門的時候,白矮星已經做到踢腿運動了。小千閑著也是閑著,便跟他練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昨晚的事,也不知道老胡和他家人談妥沒有。

「阿星,你說老胡這會兒在幹嗎?」小千拍拍手問。

白矮星看了下手錶說,「已經快十點了,我訂的是十一點半的火車票,這會兒應該準備動身了。」

「希望如此吧。」

「也有可能協商失敗,正被親長們押送,趕往酒店舉行婚禮。」

正說著,小千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發現是老胡打來的電話。因為她是物理課代表,為了方便聯繫,老胡之前存了他的號碼。

「喂?」

「嚴千同學,快來救我。」那邊老胡壓低著聲音說,「昨晚談判失敗,我爸爸發怒了,正把我送往酒店舉行婚禮。」

小千望了眼白矮星,真是個烏鴉嘴。

「老師,那怎麼辦?」小千問。

「這婚我是絕對不結,請你和你哥哥務必過來救我,我能相信的只有你們倆了,你們一定要趕在火車發車之前把我救出去。」

「喂。」小千急了,「我們能幹什麼啊?」

「就這樣了,拜託了。」說完這句話後,那邊掛斷了電話。

小千看著手機,心裡不知道該怎麼辦。白矮星關了播放器,一頭霧水地望著她。

「阿星,老胡叫我們去救他。」

「難道,被我說中啦?」白矮星有些驚訝。

「嗯。」

「那太好了。」白矮星忽然大喊,他的興奮勁又來了,「小千,我們一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你要幹嗎?」小千覺得他又要幹些不靠譜的事了。

「當然是救人於虎穴啊。」

可你至於這麼高興嗎?小千想問。

小千的手機又響了一下,老胡把婚禮現場地址發了過來。白矮星先偷偷瞧著,然後將手機奪了過去,看了眼說道:「地圖已經全部記在腦海中了。小千,我們出發吧。」

「拜託,我們能幹些什麼?」

「總比什麼都不幹好吧。」說完,白矮星推搡著小千,嚷嚷道:「可愛的小千,走啦,走啦,出發啦……」

小千無奈地垂下頭,斜眼卻瞄到白矮星得意到扭曲的面頰。

這傢伙腦子裡到底裝了多少沒用的東西。

18

按白矮星的計劃,解救老胡的第一步,先到玩具店買兩把塑料手槍。

小千隱隱約約知道什麼了,一把將他拽出玩具店,小聲喊道:「你瘋啦,你要劫持婚場。」

「沒關係,劫婚場又不是劫法場。」

所以劫婚場就沒事?

「我不幹了。」說完,小千轉身離開。等走出二十幾米的時候,小千有些失望,因為白矮星並沒有追上來。不過轉念一想,要搭救老胡,她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最終,小千灰溜溜往回走。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白矮星看到她,一臉雀躍,「你也不忍心看到老胡這樣吧。而且假如我們阻止了婚禮,說不定師娘也有時間趕回H市,跟她那個同學道別。」

白矮星正提著兩把手槍,包裝殼被他扔到了一旁的垃圾車裡。小千有點不解,因為他的另外手上拎著兩條紅領巾。

「紅領巾幹什麼用?」小千一頭霧水。

「蒙面啊。」白矮星將紅領巾細長的兩角系在腦後,留下最大的一面蒙在臉上,「像不像江洋大盜?」

「一點都不像。」小千撇嘴。

「可惜沒有黑的,那樣更有效果。」白矮星又忙著從口袋裡拿出兩撮濃密的黑毛,黏在眉毛上。「這樣還認得我嗎?」

「你——好醜。」小千笑著說。

「這時候就別評價長相了。」白矮星臉皮垂了下來,欲哭無淚。忽然他又明白了什麼,說道:「哈,你會有這樣的看法,說明你已經認不出我了。」

「可能吧。」小千扶額。

兩人來到指定的酒店,婚禮舉辦現場在二樓。乘電梯的時候,小千陡然緊張起來,她手伸進口袋握了握槍,似乎那是把真槍似的。紅領巾還沒有繫上,小千決定,等下假如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她就把紅領巾拖到胸前,偽裝成三好學生。忽然一想,自己在學校本來就是三好學生啊。

兩人在洗手間換了裝束。小千出來的時候,等了半響,白矮星還沒弄好。忽然裡面來白矮星的破嗓聲:「不好了。」

該不會是出事了吧,小千想。她不管這是男洗手間了,直接闖進去,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只有白矮星站在小便器旁邊,一臉可憐巴巴地望著小千。

「怎麼了?」小千焦急地問。

「大事不好了,我……我手機沒電了。」白矮星抓狂道。

「你要手機幹嗎?」

「這麼重要的時刻,當然是自拍啊!」白矮星擺出剪刀手。

「老娘魂都被你嚇跑了,你還在擔心自拍的事!」小千一把拽住他的衣領,硬生生將他拖出了洗手間。兩人靠著一旁的遮擋物,一路悄悄潛伏到了大廳的入口旁邊,他們躲在大門的後邊。大廳里敞亮輝煌,正在奏響著婚禮進行曲。

「對錶!」白矮星盯著手錶命令,氣氛陡然嚴肅起來。

「是。」

「現在,我們來對一遍暗號。」

「啊?」

「我說槍打出頭鳥,你說棒打白骨精。」

「這什麼破暗號,毫無邏輯。」小千吐槽。

「有邏輯那還叫暗號?」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對暗號,不是直接闖進去嗎?」

「也對哦。哎呀,不管啦。」說著,白矮星從門板後沖了出去,拽著槍指向大廳里的人,大聲喊道:「所有人聽著,全部給我趴下,否則我就打的你們連媽媽都不認得!」

多麼囂張的開場白。

裡面的人停滯了一秒,瞬間全部趴到了桌下。白矮星想不到他們這麼聽話,正喜不自勝的時候,小千從後面進來了,把門合上。

「今天我們來,不求財,只為色。」小千為了防止暴露,瓮聲瓮氣地喊:「一句話,我要帶走你們一個人。」

話音未落,到處發出窸窣的惶恐聲,小千想鳴槍肅靜,才發現自己拿的是玩具槍。於是到旁邊的桌上抓起一隻高腳杯,狠狠摔在地上。

「安靜!」小千喊。

人群的聲音瞬間壓下去了。小千握著槍望了眼人海,發現老胡、師娘還有司儀正趴在婚台上,應該是宣誓的時候突然被打斷了。小千走上去抓住老胡的手,說道:「我看這個人倒如花似玉,不如跟我們走吧。」

下面的人轟然炸開鍋,發起了複雜的討論聲。一個婦女聲嘶力竭地喊道:「帶我走吧,別為難我兒子。」

原來這就是老胡的媽媽,小千細細打量,發現老婦女滿臉褶子。

老胡安慰地笑道:「媽,沒事,他們不敢把我怎樣的。」

那個婦女哇地哭了出來,抓住一個男人喊:「之前兒子被人套紙帽,下了那麼多次警告,你都不理,現在遭報應了吧。」

那個男人應該就是老胡的爸爸。他沉默著臉,沒有作聲。

小千擺擺手,正要帶老胡走的時候。忽然師娘抓住小千的衣擺,小聲喊道:「你們不會搞錯了吧,不是帶我走嗎?」

「呃?」小千不明白。

大廳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了。小千循著方向望去,發現闖進來兩個人,他們一身緊身裝束,戴著黑色頭套,手上端兩把衝鋒槍沖著大廳喊道:「現在所有人聽著,全部舉起手來,否則我的槍可是不長眼的。」

人群瞬間舉起雙手。

小千愣了神,心想該不會是警察吧。但看到這一身裝束,應該沒有哪個警察會這樣穿。

該不會是,碰到真劫匪了吧。

19

那兩個劫匪看到裡面的情景後,也懵住了。白矮星及時用槍頂著其中一個人,顫著聲喊:「凡事講究先來後到,這塊地我包了,你們要搶去三樓。」

另外一個人反應過來,趕緊用槍指著白矮星說:「把槍放下,一切好談。」

小千嚇壞了,拖著老胡下了台,用槍指著第二個人喊:「放開我哥哥。」

「你們是?」

「我們是警察。」小千說。

「警察還蒙面?」

「你眼瞎啊,這是紅領巾。」說完小千取下紅領巾,系在胸前。「表面上我是一名警察,其實我有一顆少先隊員的心。」

「嚴千?」忽然人群里傳來一聲驚嘆聲。小千回頭,發現是二班班主任,小千咬牙嘀咕:「該死,怎麼在這裡碰到他了。」

班主任正要起身,忽然被小千對面的劫匪拿槍指著說:「老實點。」

班主任馬上縮下頭去。

那個劫匪轉過臉來,面對小千,壓低聲音,語氣柔和地說:「我認得你,你是昨天在街上被我撞倒的女孩。」

「這麼說,你是……」透過頭套的眼洞,小千認出他是昨天的男生。

「原來我們都是假的啊。」他的同夥舒口氣說,那人是個女生。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白矮星問。

「和你們差不多。」那人看了眼老胡,又看了眼台上的師娘,說:「我們是為了幫助新娘逃婚。」

小千明白什麼了,「這麼說,昨天你們出現在餐廳,也不是為了傷害師娘,因為師娘約得就是你們。」

「答對了。」男生粲然一笑,「其實,我們是徐老師的學生。」

「那麼,對老胡的惡作劇也是你們乾的?」

「對。」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千皺眉。

「因為徐老師並不想結婚,至少是不想現在結婚,她還有個心愿未了。"女生細聲解釋。"她要去H時和一個人道別。可是她的證件被她父母拿走了,她父母說等今天辦婚禮的時候才能給她。」

「證件拿來了嗎?」小千問。

「應該已經給徐老師了。」

「那我們撤退吧。」

男生停滯了一下,笑道:「現在我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希望不是秋後的螞蚱。」白矮星看了下手錶,催促:「快點行動吧,火車馬上就要開了。這趟可是今天最後一列去H市的火車了。」

那兩個人上去把師娘也「抓」了。隔壁班主任躲在下面,一直悄悄打量著小千。他不明白,無論是體態還是長相,那個露面的劫匪跟隔壁班的嚴千同學都非常吻合,可是,為什麼胡老師認不出她呢?

難道,胡老師和她是一夥的?

「快點抓住他們,他們都是假的恐怖分子!」隔壁班主任昂首站了起來,大刀闊斧地喊道:「這都是一場鬧劇,我吳某已經全部看破了。」

眾人被嚇了跳,白矮星拿槍指著他說:「老傢伙,你悠著點,子彈可是不長眼的。」

「你要是厲害,就朝我打一槍試試。」班主任挺著胸膛說。

白矮星心虛了,小聲喊道:「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露陷了,趕快跑啊。」小千說,「先把老師們送到火車站,一些事情,日後再跟他們解釋。」

說完,幾個人跑出了大廳。這一下,裡面的人終於醍醐灌頂,都嚷嚷上當了。幾個學生簇擁著老師下了樓,跑到酒店門口的時候,後面的人快追上來了。

「他們要來了!」小千喊。

男生摘掉頭套,看了眼後面,神色果斷道:「都麻利點,快跟我上車。」

「上車?你有車?」小千不敢相信。

「我爸的。」男生神情自若地回答。

來不及細想,他們跑到停車場地,找到輛白色的捷達坐了進去。男生髮動汽車,一番老練的操作後,車子駛出了酒店。不過後面的人也開車追了上來。

男生打著方向,往火車站駛去。小千望著眼前男生的模樣,實在難以相信他能把車駕得如此熟練。

「你是高中生?」小千問。

「對呀。」

「你有駕照?」

「沒有。」

「那萬一……」小千急了。

「放心吧。」坐在副駕駛座的女生已經摘掉了頭套,神色悠然地說道:「我們都盡量避開了主幹道,這一路,不會有人查駕照的。」

小千還是有些不放心。白矮星取下了紅領巾,把假眉毛也撕了,一拍腦門說:「我怎麼就沒想到準備個頭套,還戴什麼紅領巾裝什麼江洋大盜。」

「說實話,你們戴紅領巾也挺酷的。」男生說。

「是嘛。」白矮星哈哈大笑,忽然才想起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哥們,你們怎麼稱呼?」

女生回過頭來,臉上綻著可愛的笑容,說:「我哥哥叫易曉舟,泛舟的舟。我叫易曉朵,花朵的朵。你們呢?」

「我叫白矮星,我妹妹叫嚴千。」

「親兄妹?」

「親兄妹。」

車子的後排,小千和白矮星坐在正中間,師娘和老胡各坐在最旁邊。小千注意到他們倆這一路還沒說過一句話,於是握著他們的手說:「胡老師,徐老師,現在你們都自由了。」

「謝謝你們。」徐老師說。

「但好像,我們惹了更大的麻煩。」老胡望著車後,心有餘悸地說:「他們貌似全部知道了,我拿這麼大的事開玩笑,我爸媽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胡老師,放心吧。」徐老師說,「我和你站一邊,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扛著。」

老胡搖了搖頭,突然態度強硬起來,「沒事,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假如我不這麼做的話,也許一輩子都會遺憾的。」

車子停在了一個衚衕里,這裡離火車站沒多遠,他們下車往車站跑去。離發車還有半個小時。

「余老師,你車票買了沒?」老胡問。

「還沒。」

老胡望了眼後面,大部隊的車輛已經開過來了。老胡咬咬牙,從口袋裡拿出張火車票,推給余老師說:「他們馬上就要來了。你的事要緊,這張票你拿著,趕快進候車室。」

「可車站還沒停止售票……」

「來不及了,這張票你拿著先走吧,我幫你拖延時間。」

「那你呢?」余老師問,她的臉上布滿愁雲。

「我不能走了,我走了這些學生怎麼辦?」

余老師還想推卻,但看到老胡堅定的目光後,於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剛走,後面的人停車追了上來,老胡拉開手攔在他們面前。之前的那個哭哭啼啼的婦女和一個中年男子走了上來。老胡動動嘴唇,正想說些什麼,男子不由分說給了他一個耳光。

老胡的眼鏡被打飛了。

「你把我臉都丟盡了,啊?」男人橫眉罵道。說完,又給了一個清脆的耳光。

「別打了!」婦女抱著男人的手哭喊,「從小打到現在你還沒打夠啊,兒子以後要落下什麼怪毛病,我跟你沒完。」

「他能有什麼怪毛病?他就是欠打。」男人青筋暴起,扯著嗓子喊。車站來往的旅客好奇地望著廣場上這一奇景,指指點點。

婦女轉過臉去,抓住老胡的衣領,啜泣勸道:「兒子啊,乖,快去把老婆找回來。咱們還回去辦婚禮,什麼事等辦完婚禮再商量,啊?」

受了兩個耳光後,老胡就一直低著頭,彷彿失去了直覺一般,不為所動。小千小心地觀察,生怕老胡的神經在這一刻崩潰了。忽然,她聽到一陣一陣小聲的囁嚅聲,那陣聲音好像是從老胡嘴裡發出來的。

「我不會再讓步了,我不會再讓步了……」

老胡忽然抬起頭,他臉上兩邊的紅掌印還沒消去,像是被火塊烙過了似的。老胡展露出了微笑,那是小千從未看到過的笑容。有些扭曲,有些坦然,但一定是發自真心的笑容。

「爸,假如除了扇耳光之外,你沒有其他招的話。那我看不起你。」

話音剛落,一個耳光又劈頭扇了過來。

「爸,從小到大,我就怕你這對耳光子。為了避免挨著,我小心地生活著,我的每一步,都是在你的指引下走著……」

啪地一聲,又是一個耳光子。

「我放棄了很多條路,走上你給我指引的路。十八歲那年,你改了我的志願,你說那是最後一次你替我做主了。我以為我就要解脫了,但你之後就逼我拿獎學金,逼我放棄畫漫畫,逼我不準找女朋友……」

男子又給了他一個耳光。婦女抓住男子的手:「你要打,今天就把我也打死吧。」

「死婆娘,一邊去。」男子一把推開婦女,對老胡甩著手指唾沫橫飛地喊:「我今天就要看看你個混崽子,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來呀,全說出來呀。」因為身體抖動的緣故,男子的周圍彌盪著一股濃重的酒味。

老胡平靜地說:「聞到了吧,你身上這股馬尿味。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喝酒嗎?因為我不想跟你一樣活得窩囊。你喜歡抽煙,所以我從來不抽煙;你喜歡打牌,所以我從來不沾牌;你應該慶幸有我這麼個兒子,無論你怎麼打我,我至少會尊敬你,喊你一聲爸爸。而不是拍拍屁股,對你們不管不問。」

男子的手揚在了空中。老胡的話說完了,他緩緩閉上眼,等待著這個耳光的洗禮。過去很久了,臉上毫無動靜。他以為是臉已經被抽麻了,所以沒有知覺了。忽然啪地一聲,他想那個耳光還是落了下來。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知覺,他睜開眼。發現那個耳光落在了父親的臉上。

「爸……」

「我對不住你,兒子。」說完,他父親朝臉上扇了耳光,緊接著,又是一個。

老胡愣住了,眼前的場景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其餘的親戚看到了,趕緊上來攔住他,勸老胡說:「小胡呀,向你爸道個歉吧。」

老胡的父親一揚手道:「的確是我錯了,有些事情,我也是剛剛才明白。兒子啊,爸的確對不住你啊。」

「孩子他爸……」老胡的母親喃喃喊道。

老胡的父親展出了笑容,對老胡說:「剛剛你的一席話,點醒了我這個做爸爸的。現在想想,以前我對你實在太苛刻了點。兒子,你還年輕,以後什麼事,我都不強迫你了。我這個做父親的,打算徹底放手了。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老胡的母親欣慰道:「孩子他爸啊,你早就該這麼做了。」

老胡有些感動,但依舊有些不敢相信,他小心地試探:「爸,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怎麼會?」老胡的父親發出爽朗的笑聲,摸了摸他兒子的後頸說:「兒子,現在想幹什麼事,盡情去干吧。手裡的這根風箏線,我也該徹底放手了。」

「爸,謝謝你,謝謝你終於能理解我了。」老胡說。

小千看了看手錶喊:「胡老師,還有十五分鐘就要停止售票了,快點行動吧。」

「去吧,兒子,大膽行動去吧。」老胡的父親一揚手喊道。

老胡的眼裡噙著淚水,對著父親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撿起眼鏡,朝著火車站跑去。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眾人的眼中。

父親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露出慈祥的笑容。

小千感慨,這個結局還不算太壞。

20

廣場上隨同來的親朋們逐漸散去。

「這會兒,兩個老師都已經坐上火車了吧。」易曉舟看看手錶,自言自語地問。

「應該吧。」小千這才有功夫打量眼前這對兄妹。易曉朵和自己一樣,梳著學生頭,臉蛋圓圓的,像個瓷娃娃。易曉舟的眼睛正眺望著遠處,陽光下,臉部的輪廓有些不分明,但他的那對眸子正閃閃發著亮。他的臉忽然轉了過來,小千趕緊把目光移開,但還是和他接觸了一下。小千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你為什麼會開車?」小千趕緊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以搪塞內心的慌張。

「這個嘛……」易曉舟搔了騷下巴,眼珠子提溜轉,「因為我爸爸經常不在家,我就偷他的車開,一回生,兩回熟,我就會開了……。」

小千還想問他爸爸為什麼經常不在家,但覺得這樣太傻了。於是住了嘴。

「你們也是受胡老師的委託,所以幫他逃婚的嗎?」易曉朵問。

「對呀。」白矮星回答,「你們估計也是受徐老師的委託吧。」

「嗯。」

「想不到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小千深吸口空氣,心情如此好,連尾氣聞起來都不刺鼻了。「結局太美好了,讓我都不敢相信。」

「其實結局並不美好。」白矮星攢著眉說。

「呃?」

「小千,你認為老胡爸爸的態度最後為什麼轉變了?」白矮星問。

「難道不是良心發現嗎?」小千和易曉朵疑惑地問。

「你們兩個,還是太年輕了。」易曉舟笑了笑說,「還記得胡老師被狂抽耳光的時候,他最後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這誰會想起來?」小千撇嘴說,但心裡似乎卻還記得。

她記得胡老師說的是:「你應該慶幸有我這麼個兒子,無論你怎麼打我,我至少會尊敬你,喊你一聲爸爸。而不是拍拍屁股,對你們不管不問。」

易曉舟哂笑道:「這話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再這樣對我,等你老了,就沒人願意為你養老送終了。所以,他爸爸為什麼忽然轉變態度了,你們還不明白嗎?」

「怎麼可能是因為這個……」小千不敢相信。

「你還是太年輕了。」白矮星摸著她的頭說。

"再怎麼樣——」易曉朵咧嘴:「這也算是一種良心發現吧。」

「可能吧。」白矮星戲謔道。

小千的心情一點一點枯萎了。這樣不盡如人意的結局,忽然讓她提不起一點興緻。她不喜歡這個缺了人情味的結局。

「其實不需要懊惱。」易曉舟忽然說,「現實總比幻想差那麼一點點,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小千望著他,易曉舟笑了笑說:「因為這樣,你才能保持希望。」

這番話雞湯味真濃,小千享用得極為舒心。

小千兩眼一彎:「謝謝你。」

沒過多久,兩邊道別了。小千和白矮星沿著江畔朝家的方向走去,河風有點腥,卷著股涼氣撲騰騰往他們身上打。白矮星望著對面的河岸,那對兄妹正走在對岸,但因為過於遙遠,在白矮星看來只是移動的兩點。

白矮星望著其中的一點,感覺一顆石子落進了心間的湖塘。

「阿星,你有沒有聽到什麼什麼聲音?」小千問。

「好像聽到了,是不是噗通一聲?」

「對對對,就好像是一顆石子落進了水裡。」

「就是這樣。」白矮星回應。

「你說,這是不是戀愛的聲音?」小千小心翼翼地問。

「咦……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了那個娘炮哥哥了吧?」白矮星嫌棄地說。

小千聽後,心頭瞬間火大:「娘炮?!他哪裡娘炮了?!他可比你這條史前大恐龍溫柔一百倍好嗎?"

"你……"白矮星指著她。

"那你呢……你不會是喜歡上那個嗲聲嗲氣的妹妹了吧?」

「什麼嗲聲嗲氣?!」白矮星抓狂了,「她的聲音可比你這頭歪瓜裂棗的二倍體生物好聽多了。」

「啊……你罵我是歪瓜裂棗,我跟你拼了!」小千攥起拳頭。

「我也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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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河對岸的情景:

「剛剛那個女的,聲音嬌滴滴的,都要掐出水來了。」易曉朵捂著嘴笑道。

「那可不,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像個女漢子。」易曉舟打抱不平說。

「對呀!我是女漢子。」易曉朵突然咋呼起來:「你呢?有別人哥哥那麼溫柔嗎?」

「那也叫溫柔?不就是一根軟黃瓜嗎?」

「軟黃瓜——你罵他是軟黃瓜!我跟你拼了!」

「我也跟你拼了!」

……

21

鬥毆良久後,大家終於筋疲力盡,癱軟坐在草地上。

「我說,我們想個辦法吧。"河兩岸,兩個哥哥異口同聲喊道。

"你想幹嗎?"

"把他們兄妹倆泡到手,這個主意怎麼樣?"

嗯……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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