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的俠義武林（四） 狄雲

我第一次讀到《連城決》時，相當驚訝與這個故事的格局如此之小，既沒有天下第一、武林至尊的名號，也沒有九陰真經、屠龍倚天這樣的至寶，凌退思、萬震山、戚長發、甚至花鐵干，一眾江湖豪強，六親不認、欺師滅祖、兄弟鬩牆，所追求的，竟然不過是金銀財寶，而如此之小的格局之下，人性的黑暗，彷彿一股陰鬱之氣迎面而來，更加壓得人喘不過氣。

金庸的江湖是一棵參天大樹，郭靖，是樹上開出的一朵最嬌艷的花朵，花瓣之上的華彩展現的是整棵樹的光合雨露；令狐沖，是樹上爬行的一隻螞蟻，隨著他的漫遊，透過他的視野，這棵樹的光明與黑暗，新鮮與腐爛，盡在眼前；蕭峰、虛竹和段譽，他們的故事，是這棵大樹斷面上的年輪，透過這些紋理，可以一觀整棵樹的古往今來；韋小寶，是一把電鋸，將這棵樹鋸得木屑飛濺，讓你聽見大廈將傾的哀嚎；而狄雲呢，則是這棵巨木陰影遮蓋下的一方腐土，承載著這世界陰影中滋生著蛆蟲和腐壞的另一面，壓抑、令人作嘔，卻又如此鮮活而真實。

狄雲，無論是作為務農的少年，還是作為身負絕世武功的復仇者，他從來就不屬於這江湖，在腐土中也好，在樹頂上也罷，他都是一個局外人。跟隨師傅務農習武、被陷害入獄致殘、與死囚丁典結義、北方雪谷的奇遇、為自己和結義兄弟執行的復仇，他的行為和思路，從來就不是一個江湖人的路數，不過是一個淳樸的農家漢字，獨自一人做著他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而已。

讀罷此書，心中鬱結難消，其實我多麼希望，有那麼一個時空，連城訣的故事有另一個版本，這一切的江湖事都沒有發生過，沒有連城決、沒有神照經、甚至沒有丁典和水笙，一個江湖的局外人，在江湖之外，過完自己的一生，或許會囿於貧賤，或許會死於饑荒，但至少，不會在這污濁的江湖之水中沖刷沉浮、肉腐見骨，然而故事已然寫就，正所謂求而不得，金書之佛性，蓋然如是。

全書的最後，金老在後記中寫到，狄雲的原型，是他故鄉的一名長工，然而，世事非小說，沒有神照經、沒有快意的復仇、更沒有水笙，這名叫和生的長工，失去了家人、愛人、一切，只能拖著獄中苟且下的殘疾的軀體，在孤苦伶仃中了卻餘生，金老願意以這個原型故事作為全書的結尾，字裡行間那眾生皆苦的意味，讀來令人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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