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厘的夜航船(貳)

(壹)

今天看法科奧夫,王輝城老師寫了一篇《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不活在明星的八卦中?》表達對於當今戲子過度曝光且過度被關注、娛樂過度的評論,言語中甚為不滿。

我是想,本沒必要這樣大為光火。

黃永玉一個比我老的老頭,年屆九十,已是版畫巨擘,每周會定時看《非誠勿擾》,了解當下年輕人的想法。

楊絳百歲之餘,還會留心社會上的一些事物,並不只是皓首窮經,煢煢孑立於南京的書房。

那時我在想:這麼無聊的東西對於他們怎麼會有吸引力呢?——插科打諢、嬉笑怒罵中全不見巧智,遍地解構留下的不過是泥沙俱下的葷意兇猛。

少有的幾個節目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為什麼他們會饒有興味看這樣的事情?

能確定的是:想必這也是很多人的觀感。

但及至今日,我不認為八卦有什麼不好,娛樂有什麼過錯。就算過火,也只是覺得好笑和"有點意思"。畢竟,存在即合理。

巴爾扎克寫就"人間喜劇",不就是在社會的紛繁複雜之上,保留一個觀察的眼睛。當時小市民的那種情態,於古於今,好像並沒有什麼分別。

《紅樓夢》大觀園的既存於書內,亦藏於書外。嬉笑怒罵皆有情致。在道學家眼裡是亂倫,是非禮,是污穢。當年反智主義盛行、需要批判《紅樓夢》的時候,亦有人義正言辭問"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不活在大觀園的封建思想中?"

可是在曹雪芹眼裡,用賈寶玉高於情慾的視角來看,上天原意已是寬宥這群芸芸眾生,這群人是一種文化的縮影。

你看見它,你認識它,你迷戀它,你厭離它,最後站在一個全新的位置審視它。

這本就是認識的過程。屬於已厭離者的認識過程。

你可以選擇做一個巴爾扎克筆下的吝嗇鬼、可以選擇做一個《紅樓夢》里的多姑娘。亦可以就是巴爾扎克、賈寶玉。

如此,求仁得仁,又何怨哉?

質言之,這不過是閱讀一個故事的過程。

讀書,生活,好像就是一個讀故事的過程。

而讀八卦,豈不就是一個活色生香的故事,呈現在須臾之間、天涯之外?

故,我沒有理由拒絕這現實的故事。

何況,求仁近仁——要知道,"仁"是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刻意孤立煙火氣,刻意做一個信息孤島——首陽山上採薇而死,究竟活不長久。

若要做一個知識分子——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君不見,塞萬提斯出於妓院;魯迅先生曾游曳於當鋪和藥房並受盡"沒落家道"的心酸;蘇東坡於密州黃州海南島晴耕雨讀之時,從沒有斷過和農民的交集。

和熱鬧保持距離,既生於養於其中,又有跳出來看待的能力——本身就體現知識分子的修為和見識。

那些有平民的趣味,士大夫的情懷者,往往讓人緬懷。

此超其象外得其環中之者,皆英雄也。自古皆然。

若是一個人於市井煙花繁華所在、三教九流之處流連忘返,見世道周禮不行,人人窺私慾求不滿——然後哀嘆、然後不滿、然後憤怒、不免讓人覺得——自遺其咎,又何怨哉?

所謂精英,可能不外乎一個不安分的存在罷了。

呵,然而我好像是沉浸其中,不知秦漢。搬來小板凳看薛老師的事件啞然失笑,其中樂亦大哉。

(貳)

按:

2017.09.20 (第一次西溪上課),孫敏強老師上《中國古代文論》。

在講了一節課關於中國文學批評論以及古代文學的意蘊後,在第二節課上放出伯牙子期的故事。

並且提一個問題:

伯牙絕弦,是否是為了音樂而音樂?

原文: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像猶吾心也。吾於何逃聲哉?」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

——《列子·湯問》

《通志》記載:

琴操五十七曲、十二操,水仙操,世言伯牙所作。伯牙學鼓琴於成連先生,三年不成;至於精神寂寞,情志專一,尚未能也。成連雲,「吾師子春在海中,能移人情。」乃與伯牙至蓬萊山留伯牙曰,「吾將迎吾師。」刺船而去,句時不返,伯牙延望無人,但聞海上水汨沒漰澌之聲;山林窅寞,群鳥悲號。愴然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琴而歌之。曲終,成連刺船而還,伯牙遂妙絕天下。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認為應當從伯牙學琴肇始,去看伯牙的琴藝。

正如古代文學倡求"詩心造化""詩性自然"——伯牙當年學琴,到了至於寂寞,茫茫渺渺的境界里看不到出路。學琴多年,達到一個瓶頸,好像是嫻熟和出神入化的界限。

終究差了一口"氣"。

中國的古代樂理講求神氣,作詩作文亦是如此。

伯牙暫時沒能得到這樣高超的技能。被成連帶去戶外,面對天地清風忽然被移了情,明白天地之間琴理之大德。

個人認為,這也是從"術"到"道"的一個過程。

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者謂之道。達到了道,伯牙才終究能響遏行雲。

猶如古人捕捉文思,好像天空中射飛鳥,文思飄飄悠悠,如果沒有一定的催化,很難捕捉到。世間如東坡者幾希,絕大多數人還是在出博返約處掙扎良久。學琴亦如是。

伯牙當年被移情,被移的是什麼情?可能就是這超以象外得其環中的能力。

伯牙的琴好像"道",形而上的"道",無所不包,無所不有。當伯牙覺得,所奏之琴已經沒有當年的任性自然,沒有以前子期在時的那種態度,不奏也罷。

更高層次的藝術,理當如是。

那些認為畫家提筆而就,書法家興之所至皆是文章,其謬大矣。學藝術的,大概總要有這樣一點小脾性。

當然,不入流而強作風流者,不忍卒視,不予置評。

記得孫敏強老師上節課最後說了自己的故事:

77年文革過後第一屆高考後,老師上了大學拚命讀書,讀了三年,書讀了不少,可是覺得長進不多,很困惑。

一次到了黃山,站在山上,面對松濤陣陣與天地清風,悠揚曠遠的景色讓他豁然開朗。

古人說,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可能說的就是這樣的豁然開朗。

正如被移了情的伯牙出塵絕技,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此時想來,為不為音樂已然無關緊要。

"道"之為大矣,實在是讓人不免嚮往。

Edited by 漱厘

2017.09.23於玉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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