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本無瑕—是「重讀歷史」,還是歪曲歷史?
幾年前筆者休假時,曾赴華東某地參觀,當地有一不高小山,旁有一湖,湖畔有茂林修竹,山清水秀,相應成輝。據當地人介紹,陳毅元帥當年曾指揮新四軍在此與敵軍大戰,半山腰處有一山洞,名喚三仙洞,為陳老總的指揮部所在地。三仙洞實為一面積不過7、8平米的小石洞,高約二米余,可容四、五人。三仙洞名稱來源於蛇、蟹、蛤蟆三個成精仙物,相傳曾駐於此山,是為三仙。此處確是風景宜人,湖光山色交織一體,湖邊有亭屋數處,過去可能有採蓮女嬉戲湖中,湖邊林中有秀才刻苦讀書於此。每當春暖花開之際,在山中煮上一爐清茶,清風徐來,送來遠處水面上採蓮女的嬉鬧聲,秀才們於此讀書,甚是清爽。
往昔陳老總在此作戰時,指揮我軍消滅戴之奇部,因大捷,曾即興做詩一首,現刻於紀念亭前的石碑上。
在介紹這次戰鬥時,有人說:這次勝利不過是碰巧,因為被敵軍追趕,逃入林中,結果從林中出來的時候,剛好遇到敵軍的指揮部,就順手把敵軍的指揮部給打掉了,結果敵人就群龍無首,因此被打敗。
這種說法純粹是無稽之談,但卻流傳甚廣了,估計不光在當地流傳很廣,在許多地方可能都流傳。因為這種說法我在別的地方也曾多次聽到,只不過說的不是這次戰鬥,而是另一次我軍與敵軍的戰鬥,除了地點和部隊換了,內容都是一樣。無非都是說,我軍這次或那次的作戰或戰役的勝利是碰巧,因為我軍被敵軍追趕,便逃跑,結果在跑出森林或大山時,湊巧敵軍的兵團指揮部或軍、師指揮部就在眼前,於是順手就給滅掉了,敵軍群龍無首,當然大亂,於是我軍就獲利了勝利。
像這樣的謬言,有點軍事常識的人,稍加思索就可知是編造的。戰爭,需要運籌帷幄,需要制勝千里,需要妙計頻出,但這些都需要有人去執行,需要英勇的將士們真刀真槍打出來,不是碰巧碰出來的。
戰役一般由許多次戰鬥組成,一次戰鬥的勝利並不能足以決定整個戰役的結局。歷代以來行軍打仗豈是兒戲?哪有那麼多的碰巧獲勝?遭遇戰倒是有的,但遭遇戰是「雙刃劍」,它既可能致敵軍混亂,也可能使自己混亂。因為大家都沒有準備。但僅憑一次遭遇戰,就扭轉整個戰役或戰局,能夠獲得全面勝利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退一步來講,就算有一次、兩次、三次的碰巧獲勝,戰爭時期全國那麼多戰場,那麼多次戰鬥、戰役,大部分都能碰巧獲勝?
這是戰爭中的常識問題,但就是這樣一個常識問題卻越來越多的出現在各地,出現了各種換湯不換藥的版本,而且似乎成為了某個歷史場景或事件的正解了。這種現象應引起人們的注意和深思。
其實這種說法到底是從何而來,本沒有必要深究,即使找到根源也沒有大的意義。值得注意的倒是與這種說法和認識有關的,近年來興起的「重讀歷史」或「新解歷史」現象。如果說,「重讀歷史」或「新解歷史」對歷史上一些事件、人物、問題等進行深入細緻的研究或再研究,發現一些過去沒有發現或沒有引起足夠注意的史料,從中發掘出對今人和國家、社會有益的見解和經驗教訓。這樣的重讀和新解都是值得提倡和支持的。但如果是進行片面、甚至有意歪曲,則另當別論了。
不可否認,歷史研究無禁區,也無止境,我們要研究的是真實的歷史和全面的歷史,而不只是其中一個片面的角落。在研究過程中,全面的看待和分析歷史非常重要,不能只看其中一個部分,只看某一個點上的細節而罔顧整體和時代的具體條件與要求,那樣就容易做出以偏概全的結論。
雖然現在有一句非常流行的話——「細節決定成敗」,細節的確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但僅僅關注細節還遠遠不夠。做好細節的研究是歷史研究工作中一個極為重要的方面,我們需要做的是把各個細節整合起來,進行綜合分析,而不是只依據一個細節就做出結論。歷史研究工作中,不光要注意細節,更要能夠從縱深、高遠的角度來分析整個形勢,對歷史的全貌和細節都進行深入研究,這需要嚴謹的治學風格和艱苦長期的工作。
現在有些有意或無意地通過「重讀」或「新解」而歪曲歷史的現象有必要引起人們的特別注意。歪曲歷史一向是有些勢力慣用的手段。前一段時間曾經廣為流傳的中央情報局「十條誡令」(且不論其真偽)中有一條,就是要專門歪曲有關國家歷史的。
以這種「重讀」或「新解」方式而歪曲歷史的害處太多,太大。遠的不說,就拿中國台灣省來看,1988年李登輝登上「大位」後,利用掌握行政權力之便,對歷史進行「新解」,在行政、文化領域大力支持、鼓勵和提拔傾向於「台獨」的(知識)分子,從教科書、文化宣傳上全面歪曲中國台灣省的歷史,去中國化,有意培養「台獨」意識,把「台獨」與推進西式民主聯結起來,把民主當成「台獨」的借口,全面影響新一代台灣年輕人的思想成長。經過李登輝、陳水扁等人近二十年的「新解」,已經極大的改變了台灣省年輕人對國家、民族、主權和民主的認識。據台大政治系主導的「兩岸和平趨勢調查報告」(2012年5月發布)顯示:
「48.8%的受訪青年傾向於台灣主體認同(即台灣是台灣、中國是中國,彼此互不隸屬);其中,大學生一代對台灣主體認同感更高達52.8%。」
這種文化上的影響和歪曲作用甚至大於戰爭的影響和破壞,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逐步糾正過來。
除了「台獨」式的歪曲歷史之外,其他片面、狹隘的「重讀」歷史或「新解」歷史現象中有兩種情況比較典型:人性論型;「發現新大陸」型。
一、人性論型。
從人性的角度分析歷史上的事件和人物,帶著比較強的傾向性去找史料,然後以「個人」的人性角度來分析歷史,很多情況下脫離了當時事件、人物乃至國家和國際的歷史大環境。這種情況多見於對近代以來清末和民國時期的一些歷史事件和人物的「新解」或「重讀」。
這樣的「新解」或「重讀」通常不能從整體的、歷史的和全面的角度和廣度來解釋某個事件或人物,而是以人性為基礎來解釋,往往是從個人感受的角度把一些本來負面的人物塑造成很人性且很慈祥的形象。當然,不能否定人性論,難道還能不講人性?如果不講人性的話,那又成了什麼?沒人性?是禽獸?講人性是正確的,但關鍵在於歷史事件和人物是複雜的,多角度的,如果單單從人性論來分析歷史事件和人物的話,可能就較難區分正義與邪惡、正確與荒謬、正直與奸詐。
如果只強調人性,只從某個角度來看,那麼希特勒、東條英機等戰犯也可以是很人性的,現在看一看當年德國納粹拍攝的有關希特勒的紀錄片,許多鏡頭都很溫馨,鏡頭中的希特勒很友善,很慈祥,有時還親切的拍一拍、親一親小朋友的臉。多好的形象!這也是希特勒的人性。但從大局來說,希特勒是不是有人性,歷史早已給出了定論,不用贅述。
要是還以人性論來分析歷史,那再看看當年日本鬼子在中國拍攝的一些所謂宣揚「中日親善」的照片,在照片中他們給中國小孩糖吃,親切的微笑著,中國小孩們手裡拿著糖,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難道因為這些我們就能理解成,原來日本鬼子也有很多人性的?這樣的人性我們會相信嗎?能夠因這樣的「人性」就對歷史進行重新解釋?
二、「發現新大陸」型。
這一類型通常是似乎有一天突然讀到了一個什麼史料,於是就感嘆,原來還有這回事,以前怎麼不知道,都是被官方封殺了,被蒙蔽了雙眼,於是就到處找史料,於是就發現了許多「新」史料,於是就開始「以證視聽」。例如,近幾年來經常有文章說以前不知道原來還有國民黨抗戰這回事,並由此推論是大陸官方「封殺」了國民黨的抗戰業績!
但這種觀點並不符合事實。
事實上大陸三十多年前就已經公開正視抗戰初期國民黨的抗戰歷史了。這些公開的渠道包括兩個方面,一是1980年代中期開始拍攝的正面反映國民黨軍隊英勇抗戰的電影,如《血戰台兒庄》以及其他同期的影視作品;另一個是1980年代的中學歷史教科書。
從1980年代中期起,大陸對國民黨的抗戰功勞便開始以比較客觀的態度進行評價,那時中學的歷史教科書很清楚的介紹了抗戰初期,國民黨方面是如何組織和指揮幾大會戰奮起抵抗日本侵略的,如平津抗戰、淞滬會戰、忻口會戰、徐州會戰(台兒庄戰役)、武漢會戰、棗宜會戰等,都從正面描述,肯定了抗戰早期國民黨在正面戰場英勇抗日的歷史,完全沒有刻意「封殺」國民黨的抗戰功績。而這時距「文革」結束尚不過十年而已。
但從最近幾年大陸內部和台灣、新加坡等一些媒體的反映來看,似乎認為大陸是從最近才開始承認國民黨抗戰業績的,認為這是近幾年才有的進步。相當多的媒體和人士都持此種看法。
教科書的肯定,比藝術的肯定更加正式和嚴格、權威。有人認為,即使那時的中學歷史教科書里正面介紹了國民黨抗戰業績,但篇幅也不多,不能特別引起注意。要知道中學歷史教課書涵蓋的內容非常多,從古代史到現代史,從世界史到中國史,人類上下幾千年的歷史重要事件要濃縮在這並不算厚的四本小冊子中。在嚴格的篇幅限制下,歷史教課書能夠專門拿出相當一部分空間介紹抗戰初期國民黨方面組織的若干次會戰,已實屬不易。
此外,這個情況還和那一段時期以來的教育理念和教學背景有關。那個時期初中歷史、地理都屬於副科,因此上歷史課和地理課時,不認真聽講曾是比較普遍的現象。高中則不然,高中是文理分科,文科生要非常認真的學習歷史和地理知識,可能對歷史教科書中這一段的情況熟悉一些;理科生則基本用不著怎麼學習這些歷史和地理課程了。此外,文科生人數遠遠少於理科生,這種現象有可能造成在中學時期就了解這段歷史的人也就相對較少。但不能因此而認為是大陸有意「封殺」或不正視抗日歷史吧。
現在看來,過去多少年「重理輕文」的教育理念不利於一個國家的歷史傳承、繼承和發展。
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大陸的一些影視劇也已經從正面描述國民黨的抗日功勞了。如當時的《血戰台兒庄》、《七七事變》等不少影片都是從正面描寫國民黨抗戰的。尤其是《血戰台兒庄》的內容非常感人,許多情節真實地還原了抗戰初期國民黨軍與日軍在徐州附近的台兒庄殊死戰鬥的英雄事迹,包括蔣介石等國民黨許多高級將領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現在了1980年代的歷史大片中。
有的場景至今深刻的印在許多觀眾的腦海中,如川軍王銘章師在台兒庄血戰到最後拼殺至師長最後一人,面對四面而來的日寇,已經負傷的王銘章神色泰然,平靜的坐在陣地的高處,周圍布滿了川軍將士的遺體。日軍正從四面向王銘章接近,只有幾步之遙。這時王銘章很坦然地從口袋中掏出一支已經發皺的捲煙,慢慢的點著了火,吸了幾口,然後站起身,掏出手槍自殺。川軍王銘章師,上自師長,下自普通一兵,全師七千餘人,全部在台兒庄壯烈殉國。影片中蔣介石親自祭奠,現場發表感言,激勵將士繼續抗日。
抗戰勝利後,北京(時名北平)就命名了張自忠路、佟麟閣路、趙登禹路,為的是紀念為抗日壯烈犧牲的國民黨將領,1949年後這些路名都繼續沿用(因「文革」影響曾改過一段時間),以示對歷史的尊重和對英雄的紀念。六十年多來,這些路名早已成為當地人耳熟能詳的老地名了。
反觀另一方,我們不知道在同時代海峽那一邊的教科書里、影視劇里有沒有一點客觀描述共產黨抗戰的資料。近幾年來經常看到海外一些華文媒體,不斷「表揚」大陸在正面肯定國民黨抗日方面有進步,說是終於開始正面肯定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想來這些駐大陸的媒體記者們,來到大陸不過幾年,對許多事情可能缺乏了解,再加上原有的成見,寫出一些不那麼靠譜的報道來,也是可以理解的。對歷史的評論和觀察要有縱向的深入了解和橫向的客觀比較,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汗青本來是無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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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中國社科院政治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科院政治學研究所信息資料室主任 馮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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