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百年孤獨」-我眼中的白鹿原(上)
魔幻-中國鄉土的神秘主義
中國鄉間流傳著許多有趣的社會故事,從聽到的盤古開天闢地、女媧補天,到獨屬於白鹿鎮的白鹿情節。仔細想來,你會發現白鹿的出現貫穿小說始終,並且對故事起著推動作用。六度亡妻的白嘉軒在坡下看見雪地里的隱秘圖案,經朱先生指點,才發現竟是一隻白鹿,才謀劃從鹿家手裡買下土地,遷移祖墳,家道才得以中興,結束引以為豪壯的娶妻歷史。白趙氏午夜夢回,夢見白靈哭泣著叫著奶奶,告訴奶奶自己想回家;旋即白嘉軒在夢中見一隻白鹿,滿含熱淚,輕輕地叫著他爹爹。朱先生羽扇綸巾,舉家圍坐,彌留之際,朱白氏瞥見一隻白鹿在書院中跑過,才反應起來朱先生已經可能羽化歸天。白鹿是原上人的傳說,是原上人的希冀,是原上的吉祥,預示莊家豐收、合家團員。她與白狼相對,守護著村民的生命、莊稼、家人。她只是一個傳說而已,不曾有人肯定見過白鹿,但原上人的精神皈依在此,她是否存在也不再那麼重要。白鹿的故事展示著中國鄉土農耕文明獨有的精神圖騰,一種根植於土地靈魂。這樣的故事情節無疑是有著魔幻色彩,以神話推動敘事,和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手法相似。不同的在於,《百年孤獨》中的魔幻故事根植於美洲大陸獨有的文化,而白鹿原的文化基因源於中國的鄉土神秘主義,很明顯陳老的《白鹿原》創作受了《百年孤獨》的影響。除了在書中反覆出現的傳說中的白鹿,敘事的語言也帶著《百年孤獨》的烙印。《百年孤獨》中「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變成了解放後,白嘉軒坐在家裡的椅子上,得知白靈被追認為烈士,才哭著說自己咒死了親閨女,過去、現在、將來,時空的概念匯成一句。在陳老的創作手記里也寫道他自己在創作上受到了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作家的探索嘗試,將其他民族的手法融入到本民族的故事中,我們卻未發現任何違和之處,不僅是因為作者手法巧妙,敘事完整,更在某種程度上說明文化存在共通性,神話故事決不僅僅是空中樓閣。
和白鹿毫不沾邊的,甚至相對的人物是田小娥。田小娥,作為一個在封建制度下的犧牲品,在死後竟化為一道瘟疫,試圖報復「虐待」她的村民,讓白鹿鎮疾病橫行,屍體遍布,也奪走了族長夫人白嘉軒之妻仙草之性命,甚至還威脅村民給她修廟,以超度她的亡靈。這個故事的邏輯非常具有東亞文化的色彩,我們經常會在中國、日本、韓國的電影中看到這樣的情節,含冤而死的人回到陽間,報復讓她冤死的人。這種民間「鬼故事」被作者所採用,更加突顯了一個封建女人的悲慘命運。現實-中國革命的歷史
辛亥革命
鹿子霖回到原上,大叫著告訴白嘉軒,皇帝沒了,沒法交糧了。白嘉軒疑問道:那現在皇帝是誰?國號是啥?鹿子霖答道,現在沒有皇帝了,國號叫做中國民國。隨後,我們看到各種鄉紳前清廷官員剪了辮子粉末登場,新式的官員制服無疑在宣告著新世界的來臨。但白嘉軒也納悶道:這個制服好像誰的可以穿?在不變中也蘊含著一點新變化,鹿兆鵬成了鎮上第一所學校的校長,縣裡面也有了法院,甚至縣長還專門邀請白嘉軒作縣裡議政的議員。革命的萌芽已經種下,只是學校成了共產黨的基地,學問彷彿無關緊要;法院衙門也是可以通過賄賂把人帶回村裡的;議會彷彿從來沒召開過,縣長就如走馬觀花般換了又換。
共產黨早期的艱難探索
書中妙筆在於沒有美化、醜化各種黨派,沒有任何意識形態的主張。描寫的共產黨和國民黨也沒有截然對立,沒有明顯的孰優孰劣。我們可以看到國民黨與共產黨在北伐戰爭中的親密合作,鹿兆鵬(共產黨)與岳維山(國民黨)的稱兄道弟,一起反抗反革命的北洋武裝,支持北伐。國民黨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像鹿兆海這樣正直的軍官,一心抗日,結果最後竟稀里糊塗的死在共產黨槍下(當然是屬於國民黨昏庸所致)。反而是對共產黨的描寫,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受。鹿兆鵬組織的農民運動,鼓動著叛逆的黑娃,帶領當地小青年懲罰各種大戶。從遊街、審判、甚至擅自用鍘刀將人處死,到帶人毀壞宗族祠堂,我們可以看到暴力無序的革命運動;白靈之死,竟是死在黨內同志之手,更能從中窺見早期共產黨思想不統一時的血腥鎮壓。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年輕政黨走過的彎路,從無組織到有組織,從無序到有序,從思想不統一到統一,背後是多少個普通家庭兒女的犧牲和眼淚。
新制度的建立
一個古老的國家,面臨著思想的衝撞,年輕人對舊制度的反抗,老輩鄉紳對傳統的堅持,民眾的盲從,歷史車輪滾滾向前,一個紅色的國度終於在原上誕生。國民黨的暴政終於自食其果,縱然青天白日旗高高飄揚,卻擋不住野火燎原。只是早已不再質樸的白孝文出賣了黑娃,坐上了縣長之位。新的制度下,儒家禮、義、孝、仁已經不再重要,族長白嘉軒已經無法命令作為縣長的兒子白孝文,而白孝文在一個未知的路上越走越遠。雖然書中沒有告訴我們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們也可能從歷史中大概猜測出人物的命運。
在陳老的筆下,半世紀的歷史竟是如此現實,更沒有一絲一毫價值評價。讓我們先忽略書中人物個人的命運,站在國家角度,審視這段歷史。無論這是否是中國的必經之路,但它卻以發生,其中的故事可能現在仍在發生,我們窺見了一個古老大地的變化,一個個傳統被連根拔起,但部分「傳統」至今依稀存在著。皇帝也許已經遠離我們,但個人崇拜從未消失;民眾接受教育了,但仍然可能盲從或易被鼓動;祠堂雖已不再,但中國式家長制還頑強地苟延殘喘著,一切變化都禁不住深究。這是一個古老的農耕民族,她太古老以至於僅僅三十年的時間怎能將一切改變。更令人信服的是,她的文化基因里,有著只屬於民族的獨特烙印,不論世間如何滄桑,可能也很難改變。究竟是否值得改變,書中也沒有給我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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