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Chapter 3 預言

槍鳴聲劃破了並不算寧靜的夜幕。路源睜開紅腫雙眼,他滿臉黑硝,奄奄一息,呼吸漸弱,看倒在樓梯口的同伴,扭頭看窗外月亮,輕語:「呵,你們總算來了。」

數架直升飛機包圍了大廈的中高層,數名士兵同時躍出,開槍擊碎鋼化玻璃,從各方位強行闖入大樓,換上特製武器,對撲來的喪屍們展開攻擊,他們僅站在窗前,擋住前襲的喪屍,不做任何向前侵入舉動。

「精英二隊負責空襲,精英四隊負責從樓下進攻,救援班突襲一組在大廈四周待命,擊斃每一隻試圖再進入樓中的喪屍,救援班突襲二組在精英四隊掩護下進行層層生化武器掃蕩,除一組成員外,全體成員在十五分鐘後撤退,準備第二、三、四輪進攻。」

冷璟在彼得掩護下,爬上一層層樓梯,數只散落在低樓層的喪屍們被精英二隊隊員當場擊碎腦袋,她在進攻前對所有人下達命令。克里斯空襲進入大樓後,仍想不明白,為何剛剛會心甘情願聽從一個女人的指揮,還是一個不會笑的女人。

「六層喪屍已被火力壓制,二組成員儘快進行掃蕩。」彼得下令,眾隊員為救援組讓路,他們手拿白色炮筒,連續開炮,整個四層都飄蕩著白色煙霧,每個人都戴著口罩,看喪屍們紛紛像化了骨頭般倒地。

「四隊撤退!準備第二輪進攻!」克里斯下令,空襲的隊員們手握繩索,他們腰間都已系好繩索,在直升機內的戰友拉動繩子,在喪屍即將撲咬到他們時,翻出窗外,掛在空中,疾速回到機內,同時機內戰友俯身開槍,擊碎探出腦袋喪失的頭顱,血漿四濺,朝後重重倒去,壓倒身後喪屍。

第二輪進攻,第三輪進攻……第十一輪進攻。

冷璟與彼得已在六十九層,克里斯仍在不斷空襲進入第七十二層,那聚集了最多的喪屍,密密麻麻,堆滿了殘骸和仍在嘶吼的喪屍們。路源躺在最高層七十三層上。在L城淪陷前,最高層就已被清空,拆除了每一道隔牆,路源有種錯覺,他覺得自己恍若置身在空無一人的巨大地下車庫中,偌大空間里僅剩路源一個活人,他艱難支撐自己站起來,因為,堵在門口的那個同伴,已經變異成喪屍了。

路源手握匕首,他唯一的武器竟是隊友遺留給他的遺物,他無奈搖搖頭,對歪著腦袋的喪屍說:「你怎麼不多撐會啊。」

三隊副隊長埃利奧特,為救路源用後背擋住喪屍,被咬得鮮血淋淋,在三隊全軍覆沒情況下,他背著體力耗盡的路源退到頂層,找到隱藏機關,徹底封閉了第七十三層,才擋住了喪屍們。路源看眼前五官已僵化的粗獷男人,腦里總不斷回想埃利奧特以往挑釁他的畫面,埃利奧特看不慣一個亞洲人當精英隊長,總叫喧著要當隊員的面打爆路源的頭。

總是回想起埃利奧特用後背擋住喪屍們時的那句嘶吼:路,給我活著!在我打爆你的頭之前你必須活著!

真是個粗魯的男人。路源搖了搖頭。

埃利奧特,我們的確沒好好打一架啊,沒想到第一次正面交鋒會是在L城的最高點。你終於能打爆我的頭了,可惜,沒有人能看見你獲勝後的狂笑了。路源握緊刀,倒退幾步,正等待埃利奧特撲上來,三聲槍響,埃利奧特腦袋被擊碎。

路源站在那,看他最後一名隊員倒地,畫面像放慢的默片,埃利奧特破碎了,旋轉著,眼珠都沒了,他倒在了地上,還握緊著拳頭。路源看那死都不肯鬆開的拳頭,那還沒來得及揮到他頭上的拳頭,一陣暈眩,他嘴皮早已脫水乾裂,他跌坐在地上,死死盯著那拳頭。

克里斯從七十三層破窗而入,冷璟站在樓梯口,彼得從電梯出來,三人都緊握著槍,槍口還冒著煙,都對準了那已不會動彈的埃利奧特。路源半閉眼睛,他知道,喪屍們被消滅了,埃利奧特用生命設下的封鎖也被冷璟解開了。

你的拳頭可以鬆開了,路源閉上了眼睛。

……

「路,以後不要讓我們孩子學中文好嗎?」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中國文化嗎?」

「我只是喜歡吃中國菜,聽中國戲曲,雖然聽不懂,漢字太難了,折磨死我了,我不想我的孩子們也受苦。」

「孩子們比你聰明。」

「路,你太過分了!對了,路,我們要幾個孩子,一個,兩個,三個?」

「我要一支籃球隊。」

「不行,要一支足球隊!」

路源抱著珍妮,寵溺笑著,忽然,溫馨的客廳湧入了一群喪屍,它們搶走了珍妮,它們撕咬著珍妮,他們吞噬了珍妮!

路源睜開眼,看見潮濕的牆壁,冷璟坐在碎石上,看著他。

「你來的太晚了。他們都死了。」路源扭過頭。

「你還活著。」

「一個人什麼也改變不了。」

「不,你可以。」冷璟低頭,黑暗潮濕的樓層里,白色軍裝的冷璟像黑色潮水中的一顆珍珠。路源始終別著頭,不看她。

「該吃飯了。」冷璟說。

沒人應她。

「吃飯。」

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冷璟拿起一塊麵包,徑直走向路源,一把將他拉翻過了身,狠狠將麵包塞入路源嘴裡,冷冷說:「吃。」

路源咀嚼著,冷璟拿著麵包,看路源一口一口咽下去,她俯視著路源,路源仰頭看她精緻如冰雕的五官,說:「你來晚了。」

「我來得不晚,至少救了你。」冷璟慢慢蹲下,兩人鼻子僅隔幾厘米,他們互相能感受到對方的鼻息,冷璟說,「是你走的太快。每一次,都太快。」

冷璟想起七八年前,還在中國,穿著背心留著寸頭的路源,坐在路邊攤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拍桌子吹牛,說他一定會娶到「本校最美留學生」珍妮,似夢般的青春年華,轉眼便竟時刻面臨生死。

路源不曾想到,他會娶到珍妮,更不曾想到,他會是斬殺喪屍的精英。冷璟也不曾想到,她會追隨一個人到世界各地,到亡命天涯。

「總部怎麼樣了?肖恩在哪?」

「不知道。」冷璟站起身,兩人的距離不再曖昧,她冷眼看著路源,說,「他是肖恩,所以我不知道。」

「哦。」路源應付道。

他們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路源沉睡了一天,從凌晨睡到第二個凌晨,大廈的頂層外圍,仍包圍了救援組的成員,精英二班在大廈里各層分散,精英四班回到了先前的陣地,保護源源不斷湧入的難民,彼得和克里斯在第七十二層坐著。

黑色的夜籠罩了L城,路源仍牢記肖恩給他安排的終極任務,雖然他不知道這麼做的意義所在。在夜色里,黑色身影在街頭晃動著,長長的頭髮,彎著的腰,極長的手臂聳拉下來,搖晃著,像具骷髏,又像提線木偶,他一揮舞搖搖欲墜的胳膊,打斷了一棵樹。他繼續搖晃前行,直到一名戰士遠遠看見了他,連開幾槍都被詭異躲過,幾個眨眼間,黑影閃到戰士前,撕裂了他的身體。

黑影望了望月亮,佝僂著腰,往前,往前。他不知道自己前行的目的,他隱約嗅到什麼,他潛意識中告訴他,前方大廈的第七十三層,有什麼他必須要見到的人。他喉嚨傳來沙啞的聲音,幾個音節輕盈蹦了出來:「利維坦……」

形如惡魔的黑影,渾身散發著死亡氣息,像收割生命的死神,他手臂便是奪取性命的鐮刀,他伸出極長手臂,向那棟摩天大廈步步邁進,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在電光火石之間悄無聲息為生命寫下了逝去的完結篇,大廈外圍的戰士們,並不知他們會面臨怎樣一場噩夢,像註定不可改變的喪命預言。

彼得站在窗前,探出頭,看站在大廈下的戰士們,猶如一群排列整齊的螞蟻,微風吹動他的金髮劉海,他的聲音在風中聽起來不算清楚——

「克里斯,為何你會留冷璟和路源單獨在一起。」

「路源是個危險的人。冷璟也是。」克里斯說,「只有危險的人才能平復危險的人。」

「我們都很危險,冷璟和我們一樣,是正常人。路源……你看見他的眼神嗎,我們擊斃埃利奧特時,他看我們的眼神……好像,好像是神靈蔑視亡魂。」

克里斯打了個寒顫,說:「彼得,不要繼續先前的話題。」

「為什麼不繼續?肖恩派冷璟來了,我們卻從冷璟口中無法得知任何肖恩的消息,他是死是活,在哪裡,我們都不知情。」彼得將腦袋收回,轉身,雙手搭在窗台上,他在轉頭那剎那,未看見黑影正在虐殺底樓的戰士,他說,「克里斯,跟在肖恩身邊的那個人,七個月前喪生在火焰里的那個人。你在現場,你……」

「別說了!」克里斯吼道,腦海中回蕩火焰里被燒焦的人仍在扭動,如黑炭般長臂掐斷他兒子脖子,克里斯猛然抬頭,眼睛血紅,忽然,彼得慘叫,身體重重被撞到一旁,鮮血如花瓣般在空中飛舞,克里斯看見黑影站在窗台上,跳下,全黑削瘦身影,佝僂著腰,黑色長臂,二十厘米的黑色手指,抓著一根鮮血淋淋的斷臂。

克里斯呆若木雞,噩夢,回來了。他怔怔扭頭,看被扔出十幾米遠的彼得——手臂沒了,彼得在地上如蠕蟲般痛苦挪動。克里斯剛將頭轉過來,那張黑色的臉已經緊貼著他的面龐。彼得睜開眼,看見那個全身如焦炭的人,將手臂捅入克里斯心臟,貫穿而出,抽出,又捅入腹部,克里斯癱在黑影手臂上,頭聳撘著,彼得看見克里斯眼睛,因恐懼瞪得巨大,血慢慢溢出。

彼得艱難挪動身軀,他要通知在樓上的路源和冷璟,他喉嚨一甜,鮮血從口中噴出,黑影踩在他的背上,朝被封住的樓梯口走去。彼得覺得後背像被千斤重物壓過,又被萬度烈焰燒過,他死死盯著黑影腳下每一個腳印,均被燒焦。

彼得爬到窗旁,用僅剩的手抓住窗沿,強拉自己起來,他探出腦袋,看兩百多米下的地面,他恍若窒息——全部戰士都倒在了地上。

他扭頭,看黑影一步步朝樓梯的振金制機關門走去,又看死不瞑目的克里斯,耳邊回蕩著克里斯曾大吼過的話:「人類怎麼能知道魔鬼的事,那不是我們人類應該踏進去的領域。」

彼得倚靠牆壁慢慢癱下去,看黑影人的背,如被傷痕纍纍的黑炭,他喃喃自語:「你就是……別西卜啊。」

三公里外,L城零公會臨時據點。

救援班和精英二隊慘遭重創的消息很快傳到這裡,精英四隊在營救路源成功後,聽從彼得命令回到他們好不容易打下的據點。L城的喪屍主力雖已被重創,但殘餘喪屍又一次遊盪在街上,先前神秘消失的「死士」再次出現。

難民們都聚集在據點裡,他們騷動不安,四隊人正拚命守著據點,不讓喪屍們攻進來,僅留著十餘名戰士安撫難民。一名衣衫襤褸的老女人眼中冒光,突然朝著樓上跑去,大喊:「糧食,糧食!」

千餘名難民像聽到號令,都站起來,朝存放糧食的樓上跑去,還有人試圖衝出大樓,想僥倖躲過喪屍逃出L城,場面如同一場蓄謀已久的暴動。他們瘋狂了,推搡著救過他們的戰士,他們要糧食,要活命,已然忘記戰士們先前用生命換取過他們的生命。

每個人都紅了眼睛,失控場面沒人能控制,老人在上樓梯時摔倒,沒人扶他,踩著他的身體繼續前行,偌大空間里回蕩著男人的吼聲,女人的尖叫,小孩的哭聲。地獄之所以一直是地獄,正是因為恐懼和自私始終在人性深處交纏,最終吞噬。遠在三公里外的路源,並聽不到遠處的哀嚎聲,但他坐起來,對冷璟說:「剛聽你說了,彼得讓他的二隊照顧難民。他太年輕了,在未等到你們救援班前,他的決定,會引起一場他意想不到的災難。」

冷璟沒有接話,她又坐在了碎磚上。忽然,兩人都將手放在腰間武器上,他們聞到了一股焦味,一聲脆響,振金的門被融化大洞,一個黑色身影緩慢低頭走入,白色蒸汽在門邊揮散著,路源強撐下床,站起來,喃喃道:「別西卜……」

世上沒有一種語言能形容眼前的怪物,血紅的大眼睛,佔據了三分之一面龐,全身上下都是漆黑,骨瘦如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快拖到地上的細長手臂和二十公分長的手指,指尖鋒利如刀,像十把黑劍。

別西卜在樓下,將守在門外的護衛全部殘忍殺死,他將長爪刺入金屬牆壁,爬到七十二層,扯掉了彼得胳膊,虐殺了克里斯。冷璟雙手緊握特製手槍,身體微微前傾,緊皺眉頭,在路源制止前開槍,銀色子彈疾速旋轉,命中別西卜腦門中央,金屬碰撞的聲音,火花四濺,子彈落地,別西卜僅是後退一步,搖晃他的黑色腦袋。

「趴下!」冷璟朝著路源撲去,她雙臂緊摟他的脖子,兩人倒地,巨大門板擦著冷璟的背而過,她的白色軍衣被瞬間磨破,雪白後背露出。路源後背撞在地上,他重重咳了一聲,骨頭像散了架般生疼,他扭頭看別西卜一步步逼近他們,別西卜口中不斷重複一個名字:「利維坦……利維坦……」

冷璟從路源身上爬起來,立刻從軍靴中拔出一把短刃,忽然,她小腿被路源抓住,路源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動,虛弱道:「別去送死。」

別西卜離冷璟僅一步之遙,冷璟手握短刃,屏住呼吸,別西卜伸出黑色手掌,用手指輕輕撫過冷璟面龐,冷璟仰著頭,瞳孔微微顫抖,別西卜搖搖頭,退了兩步,說:「不是,不是……」

冷璟如釋重負,她後背划過一串串冷汗,路源坐起來,對別西卜說:「七個月沒見了,你果然還活著。普呂多姆,我是路源,你還記得嗎?」

別西卜搖搖頭,暗紅色雙瞳像發光燈泡,冷璟倒吸一口涼氣,吐出幾個字:「是預言?」

路源一把拉過冷璟,冷璟跌坐在路源懷中,他的手掌緊緊摟住冷璟肩膀,別西卜的長臂僅觸碰到她被打散開的黑色長髮。別西卜躁動狂熱著,他站在原地抱住腦袋咆哮,聲音像能穿透人的耳膜直入心臟,灰塵在地面上高高揚起,與白色蒸汽一同旋轉。

路源看失控暴走的別西卜,總回想起這具黑色身軀曾擁有的完美皮囊,他想起七個月前,還不是別西卜的普呂多姆心甘情願走入實驗室中,肖恩在他們旁邊說:「魔鬼的『真正統治者』曾有個預言,不斷輪迴如宿命般不可更改必定實現的預言。」

H城,零公會總部。

空蕩,死寂,明亮。金允中身穿純白戰衣,軍靴反射著銀白色的光,他在各個辦公室穿梭著,尋覓什麼。他天生骨子裡流淌著危險血液,鼻子也與生俱來具有嗅到危險的能力,危險讓他興奮,讓他燃燒,他堅信他的雙手是用來扼殺嫉妒心強烈的魔鬼。

金允中停在電梯前,他在不久前,跟隨肖恩通過會議室的秘密電梯去到「地獄」,他在此之前只直知道負十七層是「禁區」,未料仍有一層。他見到瑪蒙時,血管里恍若在涌動什麼,他討厭那種不安感、衝動感,那種……殺戮感。

金允中按電梯,傳來警報聲,他沒有許可權進入電梯,他搖搖頭,金允中清楚,即便進入電梯了,還有十餘道許可權,他沒有資格進入「禁區」和「地獄」。

一定要進去。金允中敏銳察覺到地下有什麼魔鬼般的禁忌力量在蘇醒,恐怖在蔓延,他蠢蠢欲動,像想撲食的餓狼,想嗜血的毒蛇。

「我還以為,總部只會有我一個人。想下去?」

金允中的修長手指停留在空中,他轉身,看見本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他問:「本,你不是應該在保護各總統和議會成員嗎?」

「打累了,來歇歇。」本用大拇指緩慢撫摸鼻下的花白鬍子,金允中對面前的黑人上司沒有絲毫信任,他問:「迪克蘭呢?會長安排他和你一起去作戰了。」

本只是笑,打開電梯,說:「你不是正要去找他嗎?」

金允中跟隨本進了電梯,每下一層便都有一次檢測,直至負十七層,兩人共同邁出,看見一地喪屍殘骸,本帶著金允中繼續前行,穿過數道暗室後,點起火把,在充滿異域風采的神秘空間里下沉。金允中心臟跳得越來越快,他身體里每一滴血液都在沸騰,從鮮紅到暗黑。

「果然……」本望著被打開的監獄和一地腥血,金允中見狀,轉身便走,他嗅到了,嗅到那股危險氣味去向哪裡——

在七個月前誕生別西卜的那間實驗室。

實驗室中,琳達躺在散發白光的床上,瑪蒙圍繞著床,像看一件稀世珍寶,旁邊有幾位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員不停忙碌,迪克蘭站在實驗室外,懷抱雙手,倚靠在牆壁上,冷眼瞧著。時間每流逝一秒,迪克蘭便覺得在地獄多煎熬一年,他等不及了,他嗅到一股危險的力量在逼近,會奪取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迪克蘭死盯著琳達緊閉的眼,他不信奉宗教,卻也在為她默默祈禱。半晌,瑪蒙出來了,他脫下醫護裝,笑嘻嘻看迪克蘭,說:「肖恩竟對你如此信任,我原以為他最信任的人會是路源或是金允中。」

「琳達怎麼樣。」

「哈,哈哈,迪克蘭,一本正經的你真讓人不習慣。來,坐——」瑪蒙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身旁,迪克蘭一動不動,胳膊上的健碩肌肉繃緊,瑪蒙立馬擺手,說,「別打我,別打我,你居然想對一個弱不禁風的老頭兒動手,真可怕。」

「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地下第十六層,位於『禁區』上的實驗區,所有在此得到的數據和資料都會第一時間移至『禁區』,不僅僅這樣,連別西卜——」迪克蘭垂下雙臂,逼近瑪蒙,瞪著他,說,「七個月前我不在場,但我知道,給我們帶來巨大麻煩的別西卜便誕生在此。你在這種地方救琳達,她……」

「噢!噢!」瑪蒙大喊大叫,握住迪克蘭掐住他脖子的手,「漂亮男人,我問過你後不後悔,你也說過她活著就好!」

迪克蘭鬆開手,他的手腕隱隱作痛,他深知眼前這看似瘦弱的邋遢老頭有驚人力量,他扭頭看實驗室中的琳達,心如刀割,並對肖恩的去向感到困惑。他也想不明白,為何肖恩會給他如此大的許可權,無障礙進入「禁區」,透露「地獄」、「瑪蒙」、「別西卜」等聞所未聞的頂級機密,並給他能夠解開地獄監獄門禁的許可權。

「你是不是在想,肖恩為什麼會如此放縱你為所欲為,帶來巨大安全隱患,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閉嘴。」迪克蘭早就不耐煩了。瑪蒙繼續哧哧地笑,說:「你的困惑太多了。你肯定在想——肖恩明知道我會放瑪蒙出來,明知道我會暴露所有機密,他為什麼這麼做?你還在想,L城究竟有什麼,為什麼零公會主要人員源源不斷去那兒。當然……你最最困惑的莫過於……明明被你殺死的死士為何會復活,還把你當做神靈般膜拜,啊,你……」

「讓你閉嘴!」迪克蘭狠狠一拳揮過去,直命瑪蒙面門,瑪蒙鼻血四濺,鼻骨斷裂的聲音在實驗室中格外清脆,瑪蒙身軀飛起來,重重撞到背後牆壁,他吐出兩顆斷牙,依然對迪克蘭神秘兮兮地笑,迪克蘭躍過椅子,揮起拳頭,突然,他頓住了,停止攻擊,高舉的拳頭在顫抖——

瑪蒙斷裂的鼻樑在緩慢恢復,血很快就止住了,被打斷的門牙在修復,彈指間瑪蒙臉上的傷痊癒了。迪克蘭拳頭止不住顫抖,他立即扭頭看實驗室,琳達在被透明隔斷層全封的實驗床上劇烈咳嗽,身體瘋狂扭動,被喪屍捅穿的身體迅速痊癒!

迪克蘭轉身要衝入實驗室,瑪蒙伸出手拉住迪克蘭,像鐵鉗般緊緊夾住小羔羊,瑪蒙一如既往裝神弄鬼地低吟道:「魔鬼的『真正統治者』,在末日前曾有預言,傲慢崩於暗襲,嫉妒逝於斷頭,憤怒殉於烈火,懶惰歿於劇毒,貪婪滅於溺水,暴食猝於碎裂,淫慾亡於殉情。」

迪克蘭無法動彈,他聽見了預言,彷彿看見永遠無法更改的宿命,陷入一場無止境的輪迴。實驗室電壓不穩定起來,燈一滅一暗,整個樓層都在搖晃,牆壁和玻璃都漸漸碎裂,迪克蘭呼吸愈發緩慢,他死死盯著琳達,琳達身體完全痊癒,籠罩她的透明隔斷層轟然破碎,她睜開了眼,坐了起來。

血紅的雙瞳,沒有一絲生命跡象,琳達揮手,將一台金屬機器打得粉碎,她跳躍起來,發出喪屍般的嘶吼,實驗室的鋼化玻璃瞬間粉碎,瑪蒙悄悄鬆開迪克蘭,在迪克蘭大喊中,幾名科研人員早被琳達掐斷了脖子。

迪克蘭沖入實驗室,呆若木雞,嘴唇微張,劇烈抖動,慢慢伸出手,想撫摸琳達的臉,琳達血淋淋的雙手捧著科研人員的腦袋,丟在了迪克蘭腳邊。圓鼓鼓的腦袋滾到迪克蘭腳下,晃了晃不動了,迪克蘭低頭一瞧,才發現沒了面罩的腦袋,分明是一隻喪屍的腦袋!

瑪蒙那個魔鬼讓喪屍替琳達治療!迪克蘭扭頭看瑪蒙,瑪蒙坐在那依然痴痴笑著,骯髒長發遮住他老態龍鐘的臉和深邃如海的眼,迪克蘭又看琳達,緩緩說道:「是我啊……琳達,是我,迪克蘭。你……你,你看,我又在模仿你那很醜的聳鼻頭了……」

琳達扭著腦袋,打量迪克蘭的臉,血色雙瞳越瞪越大,表情一如猙獰的野獸,她張大嘴,吼叫起來,一腳踢向迪克蘭腹部,迪克蘭重重飛起,撞上牆壁,他艱難坐起來,連連吐血,再看瑪蒙,已無了蹤影。

瑪蒙早已趁亂去了總部頂層,一架直升機帶走了他,瑪蒙望著腳下離他漸遠的零公會總部大樓,輕聲對喪屍駕駛員說道:「去L城。」

遠處,身穿褐色軍衣的肖恩坐在直升機里,同樣說道:「跟著瑪蒙,去L城。」

琳達雙手抓著頭髮,痛苦叫嚷著,她瘋狂砸爛實驗室里每一樣東西,迪克蘭坐在角落裡,像被嚇壞的小孩子,眼神空洞,他回想起太多畫面——

五歲時悄然目睹父親掐死前來鬧事的情婦,父親表情像是踩死一隻螞蟻般從容。

八歲時親眼看見母親從懸崖上跳下去,沒有人攔住母親,每個人都一臉喜悅。

十一歲時他被送入魔鬼般的特訓營,學習一身殺人格鬥技巧,他忘了見過多少具屍體。

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嗎?香車美酒,豪宅尤物,普通人一生只敢幻想的東西自迪克蘭出生起便擁有,然而,鮮血死亡,陰謀陷害,普通人一生不敢幻想的東西自迪克蘭出生時便陪伴他,是永遠無法甩開的噩夢。迪克蘭放縱了一生,他不知道自己還缺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在酒色中發泄,並不沉迷,他那張笑臉後藏著陰狠靈魂,他健碩身軀里流淌黑色血液。直到他遇見了琳達,他黑暗的人生第一次有了光。

琳達現在在他眼前發著瘋、殺著人,喪失心智,迪克蘭還是想保護她,讓她活著。唯一的光,怎麼能就此熄滅。陪她看文獻、寫論文、聽無聊的音樂會,吃她做的很難吃的牛排,那是迪克蘭在世間唯一能感到快樂的事情。

迪克蘭閉上眼睛,等待琳達扭下他的腦袋——無所謂了,你還活著,以這種方式得到永生,也是活著啊,只是太遺憾,你再也無法看文獻、寫論文、聽無聊的音樂會和做很難吃的牛排了,琳達,要活著啊。

琳達痛苦的吼叫讓迪克蘭睜開雙眼,他看見白色身影擋在他前面——金允中!金允中手握特製鋼刀,砍擊琳達。

迪克蘭站起來,吼道:「不要傷害她!金允中!」迪克蘭從地上撿起掉落的手槍,對準金允中背部,一塊鐵板飛了過來,擊飛了他的手槍,迪克蘭望向旁邊,一名黑人用槍指著他的腦袋,說:「暗襲戰友的背部,真是夠陰險啊。」

是本。迪克蘭一腳踢飛本的槍,本撲身按住迪克蘭,喝道:「她不是琳達了!」

「滾開!」迪克蘭掙扎著,爆發全身力量,將本推到一旁,隨手舉起鋼板就砸向金允中的背,本又一次撲向迪克蘭,抱住迪克蘭雙腿,兩人重重倒地,迪克蘭扔出鋼板,金允中側身躲開,鋼板沖著琳達而去,琳達右手劈下,鋼板一分為二。

「愚蠢。」金允中高傲看了眼被本死死按住的迪克蘭,一刀砍向琳達右手,斷手飛揚,落在迪克蘭面前。迪克蘭像失了心,掙脫開本,一腳踹向本的腦袋,金允中提腳替本擋下,本迅速脫離,竄到左側,琳達左手擊向金允中心臟,本從懷中掏出手槍,擊爛琳達左手。

「啊!」迪克蘭雙眼通紅,他試圖奪下金允中的刀,本已組裝好新研製的高傷害槍支,對準琳達腹部,連連開槍。琳達腹部被無情子彈數次擊穿,每一發子彈都像在穿透迪克蘭的心臟,迪克蘭趁金允中一心二用,奪下一把刀,沖著金允中腦袋砍去,一發子彈而過,擊斷了迪克蘭的刀。

迪克蘭絕望扭頭,看見一名壯漢背扛機槍,身邊陪伴一名白色軍裝女人。

「卡米爾,亞伯拉罕。」本邊瘋狂開槍,邊說道。本的子彈打完,琳達的全身都被打爛了,琳達仰頭嘶吼,身體又在迅速復原。亞伯拉罕撲向迪克蘭,和迪克蘭扭打在一起。其他人都沒有繼續攻擊,琳達身體在幾分鐘內徹底痊癒,赤裸身體上流淌著鮮紅的血,沒有一點疤痕。

「給她穿上衣服!」迪克蘭吼道,亞伯拉罕仍與他廝打,不落下風,迪克蘭邊打邊吼,「亞伯拉罕!你是軍火部的總監!你和琳達一起開發了滅絕喪屍的武器!你怎麼能狠心用她做的武器來殺掉你的合作戰友!」

「要殺掉戰友的人是你吧。」卡米爾冷冷道,「洛麗塔和我說精英隊長中她最欣賞的就是你,看來她還是走了眼,你如今就像一條發了瘋的野狗,不過是條漂亮瘋狗罷了。亞伯拉罕你擋住迪克蘭。本,金允中,解決琳達,是你們的戰場。」

「不過是後援部的總監,竟敢直接命令我。」本擦去嘴角鮮血,站起來,「你也來了啊,卡米爾。」

「留洛麗塔在那邊,便夠了。」卡米爾坐在不遠處的破裂椅子上,說,「關於預言,我也想瞧瞧。」

琳達的復原完成了,被毀掉的雙手也都重新長出,本和金允中蓄勢待發,他們並不著急擊斃琳達,因為卡米爾在,她要通過這場戰鬥得到一切儘可能能得到的數據,拯救人類。

犧牲一個零公會成員,拯救一群人,肖恩一直信奉這個教條,以此為基礎創立了零公會。卡米爾坐在一旁,在廢墟般的實驗室里依然坐姿優雅,如月亮女神般端莊。琳達一聲嘶吼,本和金允中都換上冷武器上前,與其廝打在一起,卡米爾掏出金槍,上好膛,等待著。

迪克蘭止不住咆哮,他恨瑪蒙,恨卡米爾,恨亞伯拉罕,恨本,恨金允中,更恨那個安排這一切發生又不知去向的肖恩。仇恨,是類似於藥材的東西,性寒、微苦,沉澱在人體中散發著植物清香。很多時候,迪克蘭並沒有意識到潛藏在他體內的仇恨,他一直以為,琳達會是終結他那份黑色情緒的人。他有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想透徹,比如難以啟齒的歉意,比如無地自容的倔強,比如無法化解卻可以忍讓的溫柔,可都太脆弱了,在生死面前,羞恥和仇恨都不算什麼。

琳達大吼著,揮舞雙臂沖向金允中,本配合金允中合擊琳達。迪克蘭與亞伯拉罕廝打得不分上下,迪克蘭氣喘吁吁,對亞伯拉罕的每一擊竟都是下死手,明露殺機,一個不留神,亞伯拉罕就會丟了性命。

金允中雙刀揮舞得妖嬈,雙手互換,動作柔美,力度十足,帶著寒風呼呼作響。他與本左右配合,不停換著方位,你攻我防,相得益彰,上下前後將琳達封得死死,而琳達攻勢愈發迅猛,很快扭轉了一對二的頹勢,她將兩人逼得僅有招架之力。她爆發出驚人力量,本躲閃不過,被踢中腹部,撞到牆上摔下。金允中見狀舉刀擋下,誰料刀被琳達打得粉碎,他胸腔被踢中,斷了幾根肋骨,吐血滑至數米遠。

卡米爾舉起槍,從容不迫開槍,在迪克蘭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中,金色子彈旋轉著,擊中琳達眉心——這是琳達設計的特製子彈,用於對付死士。

琳達仰著赤裸身體,不再動彈,五官都睜得極大,喉嚨里發來嘶嘶聲。亞伯拉罕快制止不住迪克蘭,本撲上來,與亞伯拉罕齊力死死按住迪克蘭。

琳達雙瞳漸漸恢復常狀,她窺見被面龐扭曲的被壓住的迪克蘭,笑著模仿他聳了聳肩,攤攤手,眼睛又慢慢再變為紅色中。忽然,一把尖刀從她後頸穿透,帶著血色的金色刀尖,從琳達喉嚨竄出,鮮血一滴滴落下,琳達緩緩閉上眼睛,赤裸身軀倒入在背後刺中絕命一擊的金允中懷中。

迪克蘭身軀停止顫抖,他眼睜睜看著琳達死在他面前,死在金允中手中,他彷彿又看見教堂的彩繪窗,十字架,黑色桌布,聽見無數人的低吟與啜泣。迪克蘭眼角溢出一滴淚,他唯有一束光線的世界又一次陷入了無盡黑暗。

天,黑了。光,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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