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把婚房拆了後,孩子們吃上了黃燒餅

我坐在裂了縫的小圍牆上啃胡蘿蔔,四個輪子的長安、別克、現代、大眾、悅達起亞,兩個輪子的雅迪、愛瑪、綠源,除了吱吱呀呀的腳踏車,都載著認識我的我不認識的,我認識的不認識我的,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的路人。

小琴在河對岸喚兒子逮兒子揍兒子,她媽媽一邊給兔食一邊罵女兒,恍惚間成了我羨慕的歲月安好。

突然想起來,17歲那年我坐在裂了縫的小圍牆上羨慕過的老奶奶。

她坐在大杠上,鼻涕拉渣,形容痴傻,老頭推著車,伴隨著一聲聲哼哼,顫顫悠悠。

「三嗲嗲三奶奶,你們去哪?」問完我就後悔了。

「去南邊的教堂。」他騰出一口氣,聲音低沉,五個字斷斷續續,我好怕他一口氣上不來。

「媽,南邊教堂真有人去啊,我看見小娟的嗲嗲推著她奶奶去了。」

「嗯嘍,積極呢,個個星期把老太婆推過去,自己耳朵都不怎麼聽見了,走一步歇兩下。」

「這老頭老太恩愛呢,年紀輕的沒有幾個能趕上他們。」

「堂屋被推掉了,廚房又被佔了去,不信耶穌心裡能好過嗎?」老媽嘆了口氣。

前陣子回家,又和老媽去竊聽向元的事,意外地聽到了一堆人議論胖三。

「小明子回來和胖三打架了。」周二家打麻將的人津津樂道。

「他哪裡這麼有血性呢,當老牛當了這麼多年也不鬧。」

「不是的哦,是胖三打小明子,臉上摳得不能看,腿被打瘸了,躺在鋪上哭呢。」

「胖三哪裡有這麼惡,就是好吃懶做,也沒得多壞啊!」

「小明子給人家做小工,工資基本被她支走了,剩點兒錢準備給孫女開學的,家來一問她凶得很,說小明子沒出息,苦了一年沒有一分錢家來,小明子罵了她幾句,可不就挨打了嘛!」

「田都租給人家了,一年幾千塊不夠她吃嗎?也忍心呢,小明子苦得跟個老頭子一樣,百十斤都沒有的,在工地上就弄點兒鹹菜就餅。」

「你以為是黃燒餅呢,弄麥子換換就夠了。今兒雞子鴨子熏燒肉,明兒豬大腸大螃蟹的,吃得消這麼吃啊,還要天天上麻將桌。」

「也不怕借不到錢,小孩學校沒得上。」

「眼珠子也就那樣,何況眼眶子。她丫頭被人家打了光腳逃回家,也沒見她從麻將桌上下來。」

「老頭子老太婆要是在還能靠靠呢,現在不吸小明子血吸哪個啊!」

「媽,小娟家爺爺奶奶死了嗎?」

「你做夢呢,死了十幾年了,老頭子直腸癌,頭七還沒過老太婆就餓死了。」

9歲以前我很羨慕同學小娟和她妹妹小平,她們天天喝的哇哈哈我掛水的時候才能喝到,早上人家已經拿著黃燒餅唱著歌往學校跑,我和姐姐還在一個燒鍋煮粥一個攤餅。

可能現在的孩子們很難理解一個黃燒餅有什麼值得羨慕的,20多年前的蘇北農村人很少買加工過的食物,家裡干農活請人的時候,會拿小麥子去做餅的人家換了給幹活的人吃。桌上的菜,鍋里的飯都是自家地里的,只有來客人才會去小店買點地里長不出來的東西。

姐姐不敢要,而我是想要也張不開口要,家裡的麥子是留著賣的,賣了錢才能給我們上學。

我每天的零花錢是3毛,姐姐是1毛。而小娟她們夏天手裡總捏著冰棍,冬天兜里總揣著辣條、唐僧肉、大大卷。

「媽媽,為什麼小娟天天有黃燒餅吃,天天去小店買東西?她說我就曉得喝粥,掉場子。他們用麥子換黃燒餅的,我也想吃。」我沒哭,就是鼻子有點酸。

「我們沒有要爺爺奶奶任何東西,我們一根筷子一根都是自己掙來的。」我以為媽媽要打我,沒想到她哭了。

「我聽小玉說,小娟現在住的廚房是她嗲嗲家的,是真的嗎?」

「原來蓋了個三合頭的大堂屋給他們結婚的,壞了沒錢修,拆了蓋了兩間,一間廚房,一間睡覺,廁所就在家後面地里。又壞了,就直接把嗲嗲奶奶趕走了,一家子擠在朝西的茅草屋裡。」

家裡幹活,我和姐姐去換黃燒餅,做餅的趙連問我。「才將那個人是你們那的吧。」

「嗯,我同學媽媽。」

「小二子,你可別學他們,為了吃學校也不上了,明天能嫁什麼好人家。」趙連扭頭對旁邊的老婆說,「下次不能再賒賬給胖三了,春天麥才冒上來都欠了幾百斤了,小明子買的藥水和尿素也被她換了餅了,馬上就要吃白大了。

果然後來,小娟上完三年級就不上了,慣的狠的小二子小平好不容易把初中念下來。

我還想吃黃燒餅,但是再沒有羨慕過他們了。

過完年後,北邊的橋邊突兀地立起了一圈紅磚,慢慢向上爬出了一個小屋的模樣,就在三瘸子小店的老地址上,水泥都幹了以後,西山牆上紅漆刷上了商店兩個字,和四周一溜的小別墅格格不入。

胖三的孫女,小娟的女兒,沒有小麥子換也有吃不完的零食了。

我上高一時,小娟從頭婚的丈夫家光腳逃回來,8個月的兒子留在了貼著雙喜的房間里。

我上高三時,小娟帶著二婚丈夫的女兒回家了,有小明子在,女兒總是能養活的。

9歲之前,我和姐姐瘋狂嫉妒她們姐妹手裡的黃燒餅、辣條、娃哈哈,後來我只在偶爾上街的時候念叨餓了,生病的時候嚷嚷渴了。

16歲那年,我羨慕過一個鼻涕拉碴的老嬤嬤子,那個把她抱到大杠上推到教堂的老嗲嗲寵了她一輩子。

可惜那對勤勞的老夫婦生了一個勤勞的兒子,卻沒有修到同樣勤勞的兒媳婦。這對大樹摘下果子賣錢供養,砍下枝丫當柴火,鋸下樹榦打傢具,挖出樹根做凳子…然後從世界上悄悄地消失了。

胖三老了,小明子也老了,東山路上卻再也沒有出現推著老嬤嬤子去做禮拜的老頭子,就像兆順街上從此再沒有可愛的姚嗲嗲。

「媽,我們北邊那個懶婆娘叫什麼的?」

「都喊他胖三,具體叫什麼真不曉得。」

我低頭又啃了根胡蘿蔔,黃燒餅還是少吃,雖然我沒拿麥子換黃燒餅也沒能嫁出去。

(文章人物、河流、地點名稱為化名)


推薦閱讀:

李小璐有什麼社會生活?

TAG:社會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