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凡的便利店員能給你的所有

普通平淡的日常工作與生活

「我明天開始在便利店上班。」

當我在餐桌上告訴家人，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在一家便利店上班做店員。他們聽完後凝住了筷子，突然停止了咀嚼嘴裡食物，所有人的目光轉而集中在我身上，瞬間開始了一連串像炮彈一樣的發問。

「怎麼找這樣的工作？是不是還要熬夜？」

「是做店長嗎？就算是店長工資也不高吧？」

「這個店在哪裡？沒有包吃包住吧？」

「還沒上班吧？還可以拒絕不去上班。」

「工資那麼低，以你的能力應該能找更好的工作啊」

這些發問讓我突然聯想到很久以前我送外賣到一棟高檔豪華裝修的寫字樓，門口的保安讓我進去前千叮萬囑告訴我只能走寫字樓後面的樓梯上去，我問他為什麼，我想這是我人生問過最蠢的問題，因為他冷淡地說，沒有為什麼，是老總要求的，說這樣有影響，正門不是像我們這樣的人進去的。

「正門不是像我們這樣的人進去的」，這句話在腦海里烙印了一個奇怪的形狀。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階層區分，而人類在這種區分中不自覺形成了各種歧視，有階級歧視，性別歧視，當然其中也包括了職業歧視。

雖然我並不是第一次接觸職業歧視的情況，但這種情況發生在家人身上時還是會略感失望。大家在飯桌上瞬間炸開了鍋，彷彿在討論國民偶像的八卦一樣。只有我繼續安靜地吃飯，最後在收拾面前的碗筷時，簡單地把便利店基本情況和待遇告訴了他們。大家依然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最後只有母親說，好了，隨他去吧，這麼大的人總會有自己的想法。這時大家才把話題終結了。

也許在我這個年紀，不應該為了個人喜好而盲目選擇工作，更應該為了一些切實的福利、待遇甚至發展前途為目的落實工作與人生。但是我更清楚知道的是，如果我沒有在這個時間段選擇自己曾經想做的工作，那麼也許以後就沒有這個勇氣和機會了。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也許大多數沒有成功就已經失敗了，但比起他們眼中的人生失敗，我更後悔沒有努力去爭取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這家便利店坐落在一個三岔路口，右邊過去是較為集中的城市繁榮發展中心，我們中間附近有學校賓館，左邊往裡面走是老舊城中村，因為門牌號比較複雜，所以很多人會選擇來便利店收寄快遞。便利店像是城市和城中村的交叉分界線，人群密集，為了賺錢，所以這種私人的便利店幾乎什麼都會經營，例如簡單的熟食，收寄快遞，甚至是門口還擺放著兩部很醜的搖搖車。

便利店店員這份工作出現的比較心血來潮。僅僅是獨自在外面瞎逛時，路過這家私人便利店，看到貼在便利店玻璃上的招聘信息，雖然店鋪不算特別大，但是看得出用心裝修和布置一番，於是直接進去諮詢。正好是店長值班，而店長實際就是老闆，只是他比較喜歡讓我們喊他店長，一個接近40歲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性格比較古怪。我們簡單坐在便利店門口的凳子上面談，他和我簡單說了一下基本待遇，沒有問我學歷或者其他，僅僅問了我的年齡和打算做多久，也許他十分清楚像我這樣的人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雖然我內心清楚這類工作普遍的工資和待遇都不高，但得知實際工資的時候，像心窩裡突然被刺了一根細針。

基本待遇為一個月2300元左右的工資，並且是沒有額外請假的情況下的工資，每個月能休息3天，但是必須提前申請和批准，吃飯有補貼，但是不包括住宿，必須適應輪班制，每天8至10個小時，三班倒，意味著需要熬夜，但是晚上上班的時間比較短，培訓兩天後就可以上班，因為沒人擔保，還需要交五千元押金才能上班，害怕我會做出損害店鋪利益的事情。

雖說以前工作的待遇也沒有很好，但面對如此「刻薄」的條件，就好像一個每天能吃一大把香蕉的猴子，突然每天只能吃一塊香蕉皮了。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被嚇退，答應了店長的要求，還老實坦白地說了也許只能做一兩個月的時間。店長和我說沒關係，我相信他不是欣賞我的誠實，而是或許便利店真的缺人。

事實正如我猜的一樣。在店鋪上班的人數並不多，只有4個人是固定的，偶爾會有兼職幫忙。店員們的上班時間會錯開，這樣保證了除了凌晨空餘的時間外，其他時候，店鋪里都會有兩個人上班。培訓的兩天就是讓我學習一些基本的收銀按鈕，交班記賬，貨物擺放，熟食製作等等，都是基本的東西，不難，本質上都是講究店員必須細心。

很多故事都發生在便利店

這份工作雖然在腦海里構想過很多次，也許是被一些電影和小說之類的影響，便利店是很多作品中的特定場所，許多故事的主角們在便利店裡邂逅，爭吵，發生故事。如果是像我一樣，一個在生活並沒有那麼多波瀾的普通人，卻因為是便利店的店員，能近距離感受這些，腦海里總覺得成為一個便利店店員，會比想像中有意思。

而實際上，便利店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並沒我想的那麼有趣。白天上班是幾乎整天枯燥地站著，留意進來購買東西的顧客，煮一些便利店販賣的簡單熟食，幫附近一些比較熟悉的街坊寄收快遞，偶爾店長或者送貨的司機把商品送到，就開始卸貨搬進倉庫。晚上上班過了一定的鐘點會開始少人，這時候要從倉庫拿一些販賣比較好的商品出來補貨，打掃衛生拖地，擦便利店的透明玻璃，但是偶爾能坐著休息。

個人覺得收銀是便利店店員一個重要的職責。感覺科技的進步了，給便利店收銀帶來很大的方便。以前自己開炸雞店的時候，因為太省錢沒有給自己購置一個驗鈔機，雖然自己練就了一手摸到紙幣揉一揉看一下就知道是否真幣的技能，但弟弟妹妹偶爾幫忙看店時卻不小心收到假幣，那時會特別痛心。如今便利店不僅有驗鈔機，大部分人都已經進行手機支付，觸碰的紙幣的機會少了，只需要拿起掃描槍，掃描商品的條碼和顧客手機的二維碼，「滴」一聲的清脆，一切變得輕鬆簡便。可是我依然還是會跑去背一些常用商品的價格，沒人時站在貨架旁，或者冰櫃前拿起商品默背，像「小包的薯片3.5元，大包的薯片卻只需6元，檸檬茶只需3元，要是搭配了熟食一起購買就能少0.5元等等。」想起以前去別的小賣部購買商品，無論什麼商品，老闆們都會記得一清二楚，做這份工作的時候，非常希望會成為這樣的老闆，如今這樣的小賣部少了，能隨便把所有商品都背出價格的老闆就不在話下了。偶爾也希望有人會拿商品問我到底多少錢，只是大部分顧客都沒有問，因為貨架上都有明確的標籤，所有商品只需要在電腦面前掃描一下，就能知道，與顧客的交流少了，未免落寞了一些。

個人覺得察言觀色是便利店店員應該擁有的小技能。有的顧客進來的目的比較明確，買完東西就會離開，而有的顧客則會比較迷茫，站在貨架旁，或者冰櫃前思考很久。或許他們正在思考到底是我們人類選擇商品，還是商品無形中指引我們選擇它們？或許便利店店員要是清楚他們的想法就能更好地引導他們購物。曾經有過一次，一個年輕男子進來就匆忙拿了很多食品飲料，實際上進來之前他就在門口猶豫了很久，直到店裡沒人才進來購物，進來前視線還一直注意著收銀台附近的保險套。在買單時他伸手拿了一盒混在一起結賬，最後我拿起那盒保險套問他，下面有一盒一樣的，但是送贈品，不需要嗎？突然之間我們面面相尬，最後他搖了搖頭就快速結賬離開了。要是我提前知道他的目的，或許他不用買那麼多東西，也不需要尬尷就能買到他想要的商品。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便利店店員,便利店也沒有發生特別有趣的事，就是一些普通的生活日常。例如偶爾高中生來店鋪里購買香煙，我總是遵守著「未成年人不得購買香煙的準則」，比較有趣的是有個高中生想要購買香煙，被我以未滿18歲就不要買香煙回拒了，也許他咽不下這口氣，最終他帶一個剛好18歲的高中生來我這裡買煙，出示了身份證，買了兩包香煙，一人一包，最後坐在門口擠眉弄眼地看著我吞雲吐霧。實際上，我和大部分顧客交流的不多，除了一般交流的像在製作熟食時調味料要下多少，或者他們購買商品時會順便告提醒商品有優惠需要多購買嗎？我們都是對方生活中不善言辭的陌生人，只是因為便利店，我們才會見面產生對話。

成為了便利店店員後，發現了一個未解之謎。那就是便利店做統計商品時，偶爾會發現一些商品離奇失蹤，不知道是丟了還是被偷了，總之這些消失的商品會低價分攤在各個店員身上，扣取部分工資來填帳。同時也發現了當商品過期後，會到哪裡去的答案。便利店的熟食做出來過了一定的時效仍未賣出，一般都是丟掉處理，當然我們店員也可以食用，店長在這點還是非常大方的。像貨架上的商品倘若快過期了，會拿出來放在顯眼的位置減價促銷，如果還是賣不掉，店長會帶回家送人，或者等供應商來結賬了，一併帶走退回，也許最後再由專門收購過期食物的機構統一回收。

不好意思，我們家不賣肉醬意粉

剛開始上了將近兩個禮拜的白班，才終於有機會排到晚班。其實內心也不是特別喜歡熬夜這點，只是想在短短的工作時間內多感受一下不同時間段的便利店店員的感受。的確剛開始熬夜的時候特別有新鮮感又特別不適應。新鮮感是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整個便利店剩我一個人了，燈火通明的便利彷彿是一個大型的透明舞台，我放著低聲不會擾人的輕音樂，一個人拿著拖把跳舞，以奇怪的姿勢擦著玻璃，輕微的強迫症讓我把冰櫃所有飲料的商標和貨架上食品包裝都轉到同一個方向，偶爾有幾個觀眾進來買東西和呆坐看錶演，看我在枯燥的工作里尋找一些自我樂趣，偶爾我會恢復正常，偶爾腦海里會有一些奇怪的問題冒出來，例如張志明會進來買肉醬意粉嗎？我們店沒有鳳梨罐頭的事，金城武應該知道吧？希望陳奕迅和張柏芝不要進來這裡吵架。而不適應是指到了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就明顯感覺到困意，撐到早上交班後，下班回家了又沒有很濃的睡意，有一段時間覺得這樣特別孤單，好像一個濃稠的黑夜裡一再闖進來一個長長的白晝，從凌晨開始就人煙稀少，直到早上大家束裝待發去上班的時候，我一個人躲在家裡孤單的睡覺。那時覺得，會有交錯空間的錯覺。如果社會是一輛不斷前進的火車，我感覺那時的我與社會脫離了一定的軌道，只是默默在火車後面，追逐著所有人的腳步。

閉嘴，我們家沒有鳳梨罐頭

偶爾會問自己，沒有賺很多錢，這樣的工作真的會快樂嗎？其實答案我也不是很清楚，正如我也不清楚實際上便利店是什麼一樣。我知道我們店不賣很咸沒肉的肉醬意粉，所以張志明是不會進來的，更沒有5月1日過期的鳳梨罐頭，金城武也許進門還沒提問就被我趕出去了。只有普通的商品，一般便利店都能找到，沒有關東煮，只有咖喱味不濃的魚蛋和吃起來像豬肉丸的牛肉丸，也許便利店是一種情感寄託，有的人單純喜歡這種環境，有的人單純想做這樣的工作。

如今便利店的模式和便利店店員，也許很多年以後會消失。科技日益的進步，無人超市，自助便利店，路邊的自助售賣機的逐漸普及，加上便利店員工的待遇和大多數人並不想做這樣工作的念頭，也許真的有一天，這樣普通的職業會消失，雖然國家省下一堆人力資源，我想人們會越來越寂寞，沒有不算陌生的店員會和你寒暄打招呼，告訴你多買一件會有優惠，幫你熱便當。

雖然時間不長，但做了這份工作後，切身體會到有許多人在無形中一直依賴著便利店，有的人選擇約在這裡見面，或者獨自進來發獃，漂泊在外工作的人，回家前順便購買所需的商品必經之路，夜深睡不著時只要下樓走兩步就會到達的場所，也許是便利店的燈火通明，整潔明亮，有不算特別難吃但至少擁有足夠溫度的熟食，或者是簡單打招呼不用說很多就告別，只要第二天還能夠再見就足夠的便利店店員。

我想，這就是一個平凡的便利店店員能給你的所有。

文章來源：梅山君（來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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