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涼山的劍客

開篇有言:解劍飲花泉,江湖路遠,瓊涼雲深。

風吹紅落雨,月移霜映雲。

入世尋心醞山河,一劍成舍,嘆崖邊苦樂。

瓊涼山的夜晚,月亮時常很大。

謝千樹和他哥哥謝半溪就會時常借著月光潛入後山的藏酒間偷酒,偷的還是瓊涼山上最好的花泉釀,他們會在後山的崖邊就著月亮喝,喝多了就一起練劍,練的是煙雨十三劍,這是瓊涼山上最基礎的劍法,他們從小練到大,就算喝醉了,招式亦會記得。

很多年前,小千樹只有六歲,那一年,京城的一場大雪將謝家那滿地洗不掉的鮮血遮得嚴嚴實實,僥倖躲過一劫的謝家兄弟已經好幾天未吃上一頓飽飯了。那一天更甚,生病多天的哥哥終於支撐不住了,躺在城外的破廟裡奄奄一息,小千樹知道,這些天,氣溫越來越低,哥哥把厚的衣物都給了他,找到的食物也是先給他吃,所以才會病倒。於是小千樹決定冒雪進城,希望哪家好心的藥店能施捨點葯給他,或者在街邊的小食店乞要到一些食物給哥哥吃也好。

小千樹戴著一個破舊的斗笠,一腳下去雪會沒到腳腿肚,他走得很快,因為不走快雪會化在褲子上,特別冷。

那一天,小千樹沒有要到葯和食物,但是他在一個小食店碰到了一個奇怪的人。那個人一身白衣,連頭髮都是白的,坐著吃飯的時候他把劍擱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對他招手說,「小娃娃,你過來。」

小千樹聞言欣喜的走過去,只聽白衣劍客又說,「將手伸過來。」小千樹以為白衣劍客要給他吃食,忙把兩隻手伸過去。

劍客一把握住他的手掌,慢慢的摩挲,然後點了點頭說道,「你可願意跟著我學劍?」

「去哪裡學?」

「瓊涼山。」

「有暖的被窩和好吃的飯嗎?」

「有!」

「那你能帶我哥哥一起去嗎?」

「你哥哥在哪裡?」

「城外的破廟。」

「帶我去。」

「我能將你這些吃的帶一點回去嗎?」

「可以。」

小千樹在前面亦步亦趨的引著路,劍客似乎嫌他走得太慢,一把抄起他,問道,「在哪個方向?」

小千樹往前面指了指,只幾個起落,就看到了那座破廟。

破廟的門被推開,卷進了一地的風雪,劍客將小千樹放下,剛下地,他連忙把門關上。

小千樹的哥哥謝半溪比他大四歲,這時已經陷入了昏迷。

劍客走過去,仔細的檢查了一番,輕輕的搖了搖頭,似乎頗為惋惜。他說道,「你哥哥快死了。」

「你能救他嗎?」

「可以,但是他不能上瓊涼山。」

「為什麼?」

「這場病,壞了他的根骨,就算練劍,以後造詣也是凡凡,瓊涼山不收無用之人。」

小千樹沉默的低下頭,過了良久,說道,「那如果我不去瓊涼山了,你還願意救活我哥哥嗎?」

劍客抬頭看了一眼謝千樹,突然展顏一笑,「我可以救活你哥哥,也能帶你哥哥一起回瓊涼山,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上山後,今生永不下山。」

小千樹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回頭看了一眼昏迷的哥哥,轉回頭來眼睛彎彎的笑著對劍客說道,「好。」

一般偷東西,都會選擇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很少有賊像謝家兄弟那般猖獗,在明月當空的晚上去行竊。其實這後山的藏酒間根本就沒人看守,他兩人大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去拿酒喝。既然是這樣,那為何還要說他們是偷酒喝呢?原因有二。其一,酒不是他兩的;其二,他兩沒付錢。這種行為,當著人面的時候叫搶,四下無人的時候可不就是偷。

謝千樹時常問他師傅,他為什麼不能下山,他師傅也會不厭其煩的告訴他,這是他自己的承若。其實謝千樹他自己知道,他上山的時候師傅把他的名字寫入了守山帖。入守山帖者,此生固守山靈,永不下山,這是瓊涼山千年的規矩。

後山,兄弟兩人時常喝酒的崖邊,有一棵巨大的槐花樹,山上槐樹本就少見,長這麼大的就更少了。每年四月,槐樹枝頭就會掛滿槐花,槐花的花期不長,估計也就十來天,但是這十來天,藏酒間的花泉釀少得特別快。

醉酒懶習劍,花下枕月眠。

其實很多時候他兩也不喝酒,畢竟花泉釀這麼少,禁不住。

不喝酒的時候,他兩就會並排的坐在崖邊,正好能看見山下那萬家燈火。

「哥哥,你說這山下有多少盞燭火?」

「兩盞。」

「只兩盞?」

「是的,一盞謂之名,一盞謂之利。」

謝半溪不像謝千樹那般被困在山上,他時常往山下跑。哥哥不在山上的時候,謝千樹也會坐在崖邊,因為那裡正好可以看到那條上山下山必經之路。謝半溪下山歸來一般會帶回許多山下的吃食和小玩意。其實謝千樹已經在瓊涼山呆了十五年了,年齡大後,他早就不玩這些,但是謝半溪每次還是執意要帶。

有一次謝半溪下山回來遞過一個九宮木盒給他弟弟,「這個盒子你能打開嗎?」

「為什麼要打開,裡面有什麼?」

「裡面有一個巨大的秘密。」

謝千樹花了很長時間都沒打開,氣得他差點用劍將其砍了。但是他哥哥一再告誡他,用蠻力的話,秘密就會飛走。謝千樹知道這是唬他的,但是他還是相信了。

所以謝千樹每天又多了一件事情要做,就是開盒子。

其實關於偷酒這件事,開始的時候他兩還是很心虛的,畢竟花泉釀是用於招待訪山的貴客。但是隨著酒越偷越多,他們就越發肆無忌憚,有時候甚至會倒一瓶酒於槐樹根,說是他兩時常在此喝酒,槐樹常聞酒香,卻不解其味,實在是有些罪過。

最近一段時間,謝半溪下山的次數愈發頻繁,其實謝千樹知道,這些年他哥哥一直在追查當年謝家滅門案的真相。他每每過問,謝半溪都會笑著搖搖頭,不透露一絲一毫。

槐花的花期剛過,謝半溪又要下山,走時他對他弟弟說,「這次下山可能有點久。」

「多久?」

「槐花再開的時候我就回來。」

下山前,師傅將謝半溪叫進房中。

「當年謝家慘案源於朝廷傾軋,要復仇談何容易,你又為何要郁牽於懷。」

「證據已經全部查明,只待昭雪的一天。」

「華丞相一脈盤根錯節,要扳倒他們怕是難上加難。」

「時逢先帝大薨,新君登基,正是時候。」

「此去途凶,你又何必執著犯險。」

「華家一脈,弄權玩政,此去不為己身,為蒼生。」

謝半溪的師傅搖了搖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你的天賦本在你弟弟之上,可是當年京城那場大雪,傷了根本,瓊涼三劍你早早悟通兩劍,這第三劍怕是無望了。」

「第三劍,亦已悟通其意其形。」

「奈何你經脈難承其重,知其意,懂其形又如何。」

「兩劍,已足以自保。」

「你且去吧,早點回來,千樹等你的時間太多了。」

「是,師傅,此番歸來,再不下山。」

謝半溪下山後,謝千樹拆九宮盒子的時間愈發多了。

謝千樹已經好幾個月沒喝酒,有一天他偶遇了藏酒間的釀酒先生,先生對他說,藏酒間擺放花泉釀的架子快放不下了。所以那天晚上他就去偷了幾瓶,他一瓶沒喝,全部倒在了槐樹根。他坐在崖邊,看著天空中的圓月,不知為何心有點沉。

山下已經大變天,華家權勢熏天早已經惹怒朝廷,當謝半溪將證據遞出時,朝廷正好趁機將華家連根拔除。

抄家那一天,謝半溪也在場。

他對在場的官員問道。

「華家三大門客是否全部被捕了。」

「此三人拒捕不從,二死一逃。」

「逃了一個?往哪裡逃了?」

「城外,我已經派人去追了。」

華家三大門客,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花間三劍客,老三蓮花劍吳起,老二桃花劍吳飛,老大梅花劍吳風。當年他們在江湖已是無惡不做,後被華丞相奉為上賓,為了給華家剷除異己,手上染了無數忠良之血。謝半溪腳尖一點就往城外掠去,追到城外時,派去的人已是死傷殆盡,他一驚,多年過去,這梅花劍居然變得如此之強了。

謝半溪循著蹤跡尋去,發現吳風搶了一匹馬,直奔北邊而去,看樣子是要上漠北。他知道吳風已經是強弩之末,便一路追其而去。近月的追尋,他終於在漠北的一個邊陲小鎮將其逮到,吳風一見他就直接騎馬往鎮外逃去,謝半溪驅馬去追。

距離小鎮十里處,有一家客棧,謝半溪見吳風匆忙下馬,連栓都不栓,連滾帶爬的跑進去。謝半溪知曉,如此多日的東躲西藏,吳風早已身心俱疲。他望著在烈風中飛舞的酒旗,不緊不慢的將馬拴在店外的馬棚里。

這家客棧的名字叫「邊漠茶酒肆」,謝半溪推門而入,發現裡面只有兩個人,一位是吳風,另外一位坐在他旁邊,手裡握著劍。

「瓊涼山不過問世事,你究竟是誰,為何對我緊追不捨。」

「十五年前,謝家上下你可記得?」

「你是謝家人,不可能,當時我一個活口都沒留,包括他的兩個小兒子。」

「那晚,舍弟嘴饞桂花街的餛燉,我便帶著他從後門溜出,當時正好李管家的兩個小侄子過來看他。」

「居然如此~居然如此~,但是就算你命再大,今天也要折在這裡,孫先生,瓊涼劍客我已經幫你引來了,我就不多留了,先行告退。」吳風話剛完,只見寒光一閃,脖頸處多了一道口子。

「既如此,你也就沒什麼用了。」

吳風捂著脖子,眼睛瞪圓,聲如蚊蟲,「你~居然不講信用。」

「不是我不講信用,是因為你如果活著,我怕瓊涼劍客無法專心與我對劍。」

說完這句話,那位孫先生站起來對謝半溪說,「瓊涼劍客入世極少,故,我曾三訪瓊涼,望能與瓊涼劍客切磋一二,卻三次均被拒,歸來後,我心中暗誓,若我以後能遇到瓊涼的劍客,便見一個殺一個」。

謝半溪眉頭一皺,「敢問高名?」

「紅河劍孫偏鋒」。

「漠北第一劍之稱的紅河劍?」

「沒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瓊涼劍客,謝半溪。」

「出劍吧。」

孫偏鋒出劍極快,疾刺而來,謝半溪不緊不慢拔劍往上揮了一個弧線,將孫偏鋒的劍盪開,招式未老,劍柄往上回了一個圓,劍尖浣花直取對方面門,此為瓊涼三劍的第一劍「入世」,取一個「巧」字,借力開門。孫偏鋒反應極快,腳尖一點連退三步。謝半溪急追而去,第二劍「尋心」出,此招取一個「速」字,連出四劍,四劍皆實無虛。孫偏鋒匆忙躲閃,躲過三劍後,眼看第四劍已經躲無可躲,它將劍鞘橫於胸前,只聽「叮」的一聲,最後一劍正好刺在劍鞘上,孫偏鋒又連退三步。

「瓊涼劍果然名不虛傳,你為何不使第三劍?」

「只兩劍,你已如此狼狽,何需第三劍。」

「哈哈哈,看來你未能習得第三劍,若真如此,我只好將你殺了,好再引幾個瓊涼劍客過來,讓我看滿這瓊涼三劍。」

話剛完,孫偏鋒又揮劍而來。謝半溪舉劍輕刺,「入世」借力而出。

「若只會這兩劍,你今天只能留在這裡了。」

「尋心」亦出,四朵劍華綻放,卻被孫偏鋒一一躲過。

「瓊涼劍客不過如此,此二招,已破,你且接我這招紅河落日」。

「你可知,為何你三訪瓊涼卻未能一見瓊涼三劍?」謝半溪身形微弓,雙手握劍,瓊涼第三劍,名喚「山河」,傾瀉而出,孫偏鋒瞳孔微縮,只覺天地昏暗,四海俱裂,「只因瓊涼劍客都知道,山河一出,蒼生必碎。」

「山河」一式,取「力」字,此招永無上限,用時必竭盡全力。

紅河劍落地,孫偏鋒胸口現出一條血線,「原來這就是瓊涼三劍。」這是孫偏鋒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謝半溪強壓心口翻騰,突然喉嚨一癢,一口鮮血從口中衝天噴出,他緩緩走出客棧,將馬牽出,抱住馬脖子想要翻身上馬,腿抬上去便滑下,再抬又滑下。

風颳起一陣風沙,謝半溪眼前一黑,倒在了漠北大地。他憶起離山時師傅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切莫強用山河一式,你筋脈有傷,強用定會筋脈俱斷。」

黃沙天邊,有如血夕陽,西下。

槐花的花期又過了,謝千樹越來越愛坐在崖邊,瓊涼山的月亮依然很大很圓。

釀酒先生髮現架子上的花泉釀再也沒有少過,也許等人的人都不喜歡喝酒。

謝千樹終於把盒子拆開了,根本沒有什麼秘密。

裡面只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半溪流水綠,千樹落花紅。」

一年一年,花開花落。

謝千樹坐於槐樹下,緩緩抬頭,有一片花瓣悠悠飄落在眉心,他喃喃道,「哥哥,你這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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