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女子是絕頂人物

「一代宗師」中，宮二的父親宮寶森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忘與不忘，是自己一念；響與不響，又豈在自己？

難道說念念不忘這一生，聽不到響聲便不值得么？

須菩提問佛祖：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祖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念念不忘，已是有所住，再等迴響，更是執著。

程英見到楊過，在紙上翻來覆去地寫：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寫了又撕碎，想給君子看又怕君子看到。

喜是自己喜，君子未必有迴響。

倪匡品評金庸人物，將令狐沖、喬峰、楊過、韋小寶四人評為絕頂人物。我認為，金庸寫配角比主角好，寫女性比男性好（泛指非個例）。這四個男性可稱上等人物，真正絕頂人物是幾個女配角。

李文秀默默將蘇普送她的狼皮掛到阿曼帳外，一直看著蘇普和阿曼兩情相悅，直到包羅萬象的《可蘭經》也解答不了：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深深的愛上了別人，有什麼法子？

她的法子就是：「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而蘇普或許有時想她這個少時玩伴，但永遠不知道背後的故事。

儀琳喜歡令狐沖，可以為他去破戒偷瓜，為他斯人獨憔悴，但不曾努力爭取。她說令狐沖以前心中只有小師妹，後來心裡只有任大小姐，但其實不是。岳任明明一直有交集。

如果她還俗的話，是否絕無機會？但那就俗了。

不管是否想過這種可能，她真心祝福令狐與任，更希望「從今而後，我只求菩薩保佑令狐大哥一世快樂逍遙。他最喜歡快樂逍遙，無拘無束，但盼任大小姐將來不要管著他才好。」

同樣是尼姑，她比袁紫衣強太多了。

袁紫衣的情敵程靈素是藥王弟子，一生也和葯一樣苦。她若想害胡斐，一百個胡斐也死了。而她只會捨命救胡斐。

她只有在生命最後關頭、在胡斐不能說不能動只能聽的情況下才說：「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葯可治，因為他只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病人。」

不管因為什麼，不管主動被動，李文秀、儀琳、程靈素雖然念念不忘，卻不期待迴響。

是倔強，是理解，是慈悲，是通達，是驕傲？不管是什麼，她們是絕頂人物。

男人中並非沒有這樣的表現，只是太少。

想來想去，只有《鹿鼎記》中的美刀王胡逸之。他是一見圓圓誤終身，在陳圓圓身邊默默陪伴了二十三年，跟她說過三十九句話，陳圓圓倒向他說過五十五句。

但胡逸之與李、儀、程不同。

她們雖不求迴響，但與她們念念不忘的對象完全平等。

胡逸之多少已入痴顛魔道，他對韋小寶說：「你能遇到阿珂，跟她又有師姊師弟的名份，那已是緣份。。。她罵過你，打過你，用刀子刺過你，那便是說她心中有了你這個人，這已經是天大的福份了。。。就給她殺了，也很好啊。她殺了你，心裡不免有點抱歉，夜晚做夢，說不定會夢見你。。。這豈不是勝於心裡從來沒你這個人嗎？」

到頭來，胡逸之還是個俗人，若品評一下，只算中等人物而已。

枯榮大師修行數十年，止修得半枯半榮，尚未到非枯非榮、亦枯亦榮境界。非枯非榮、亦枯亦榮，便是心無掛礙、心無所住，枯榮大師也沒做到。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我們都是俗人，自脫不了「念念不忘」四個字，只是不必要等迴響了。

當然，作為一坨大叔，而非一枚少女，這麼說太矯情了。

（喜歡請關注公眾號「江湖種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