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場

1.

我第一次見方艷是在君再來，彼時我是一個剛剛畢業沒一年，在龍城混跡的混小子，自以為流連於紅燈綠酒，往返於紙醉金迷，已然看破紅塵，實則不過是一個只食了一絲人生之苦，便以為看透生活本質的傢伙，而她那時已經是是一個在紅塵場里闖蕩多年，把自尊踩在腳底而後又重新拾起的女人。

我曾說：「我什麼都沒有，尊嚴就是我的命。」

她卻端著高腳杯乜著我說：「狗屁，除了你自己，誰把你那點可憐的自尊放在眼裡。」

她說，自尊這個東西，在一無所有的時候，一文不名，她說，自己剛在酒吧工作的時候，穿的再正式保守，別人都會覺得她是個隨隨便便喝杯酒，就可以被拉到某個垃圾小酒店睡覺的人，因為她是個賣酒小妹，她在那些人眼裡就是個會移動的洩慾工具，這是她的原話。

她還說：「我有一次被人把小費塞到胸口，整整六千，我氣的直哆嗦，拽起那沓子錢就摔在了那個客人的臉上，我覺得他褻瀆了我的自尊。」

「那後來呢？」

她嘴角一翹，像是在譏諷什麼，「我被客人打了一巴掌，罵我當了婊子還裝清純，然後經理勸了半天，那六千我還是拿了，不過是那一巴掌賠的錢。」

「我寧可他罵罵咧咧把錢摔我臉上，也不願意他色眯眯的把錢塞在我胸口，這是我當時唯一給自己找回自尊的方法。「

我給她比大拇指，說「你真牛逼。」

她撇著嘴：「牛逼個屁，那是沒辦法的辦法，一巴掌六千，還是太便宜了。」

2.

方艷命不好，老子好賭，娘性子軟，高中沒讀完老子就不供她了，所幸生了個好模樣。

她說：「長的好是我的優勢，我為什麼不用它給我換來更多的好處？」

我說：「所以你當時就到了酒吧？」

她晃了晃高腳杯：「不然呢？隨便找個飯店端盤子，還是隨便找個工廠做零件？」

她說：「我的選擇不多，我也不過是找了一個存在風險，卻也存在機遇的選擇。」

她還說：「我受夠了窮的害，那一巴掌的六千，在那之前對我來說都是大錢，我高中一年花銷不到五千，我老子都不供。」

我說：「你老子忒不是個東西。」

她說：「天下不是東西的人多了去了，你能一個個把他們變的是東西？」

她喝了一口酒：「他苛待我媽，苛待我，是他種的因，將來我怎樣對他，都是他該受的果。」

我嘖嘖兩聲：「你還信佛？」

她翻個白眼：「佛那時候就算給我一巴掌，然後再供我上學，我都信他一輩子。」

3.

我問她：「你滿意自己現在這樣么？」

她睜著大眼睛：「為什麼不滿意？」

「可是外邊都說君再來的女老闆是個···」我沒說完。

「是個人盡可夫，被人包養的情婦么？她介面道。

我有些不好 意思，她卻張狂大笑：「她們巴不得自己也過那樣的日子。」

她點點 我的腦袋，「能躺著掙了錢，站直了還能挺直腰桿的人，要麼 骨頭硬，要麼臉皮厚，我骨頭也硬，臉皮也厚。」

她乜著我，眼裡帶著戲謔，」你也覺得我是靠岔開腿起的身？「

我眼神 有些閃躲。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我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自己知道自己乾淨就行，他們眼裡的臟臟不到我就行。」

4.

她轉過身對服務員說了聲：「再拿一瓶酒。」

回過 頭繼續說：」大家都是紅塵場里打滾的人，臟是難免的，有人臟身子，有人髒心，我不歧視任何一個自食其力的人，沒人願意 作踐 自己的自尊，可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得失去一些，能狠下心把自尊踩著，然後 再拾起來的，不多。「

服務員把酒拿過來，她說：「喝吧。」

站起身離開前說了句：「我是個乾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