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把【剩女】污名埋進歷史的墳墓了 | 我們都是掘墓人
內容提要:
本文是米米亞娜以中國【剩女】為題的一個社會創新項目全記錄,整合了項目過程中很多有價值的信息。她通過對相關文獻和數據的收集和研究、對中國社會與家庭結構的調查分析,並採訪了25位世俗意義上的「大齡未婚女青年」和婦女權益相關領域的專家,多方位地解讀了【剩女】背後的文化、經濟和政治因素,揭示了父權制社會深層次的問題和女性所面臨的性別不平等的結構性困境,為讀者展現出一副清晰的社會問題圖景。
在準確定義【剩女】的困境和痛點的基礎上,她得出了一個在現實中解決問題的理論,並運用自身的資源和能力,做出了一系列的實踐,以挑戰【剩女】污名、賦權單身職業女性、提升公眾對女性權益的意識。
臨近年關,我便發現視線範圍之內陡然多出來不少操心姑娘家私生活的老大哥們。
騰訊新聞連續發三天頭條,重複著其長年累月對不惜代價的婚姻和視死如歸的生娃的朝拜。珍愛網也把廣告植入了朋友圈,放出大長腿男模的照片沖你說【我想結婚了。】
最近發現一個廣州的女性朋友又冷不丁跑來了紐約小住,我問她:【你怎麼又來紐約了?】
對方回答:【避年保留節目。】
即便我身在國外,忙起來也很少在社交媒體上閑逛,都感覺時不時就要踩雷,所以完全能想像大家生存環境的嚴峻。藉此機會先問候一下在我結識過的眾多單身女性:你們辛苦了。在文化、政治和資本的三重大流衝擊下堅守小小自我的不易,我感同身受。
很多年前的新年,在說到對這個社會的期望時,我曾說,希望再也沒有女性會被稱作【剩女】。
而今天,我相信時間到了。這個污名以及伴隨的所有陳詞濫調是時候被埋進歷史的墳墓里了,而我將欣然成為它的掘墓人。
我希望你也加入,一起送它一程。
我們該過上一個沒有催婚和逼婚的好年了。
在中國,【剩女】是指已經過了社會一般所認為的適婚年齡,但是仍然未結婚的女性,廣義上是指出27歲以上的單身女性。這個群體普遍居住在城市裡,經濟獨立,有良好的教育和收入水平。
【剩女】是一個使用廣泛的針對單身女性的污名,它把這些女性比喻成了在婚姻市場上被人挑剩下的,過期的貨品。污名化貶低了她們的個人價值,加重了來自於社會和家庭的催婚、逼婚壓力,使得她們容易為自己的年齡和狀態感到焦慮。
從體會過【剩女】的壓力,到研究調查【剩女】的議題,最後到關注和致力於單身職業女性的需求,策划出一個以女性共益為目標的社會創新項目,我走過的旅程裡面有自我覺醒,有對同胞的理解和深切共情,也有對時代背景和社會結構的覺察和反思。
在這個社會創新項目開始時,我曾經發文《我想跟中國大齡未婚女青年們聊聊》徵集受訪對象,四個月後我有了階段性成果,發文《是時候給大齡未婚女青年們一個交代了》,在成都組織了一場名為【單飛沙龍】的單身職業女性共益社群聚會。沙龍上我主講了一個題目為《【剩女】是誰?》的分享,目的是把我的研究成果和項目過程反饋給公眾。
因為客觀條件限制,很多朋友沒能現場參加當天的分享。所以這篇文章是為了將項目的過程和內容記錄下來,以傳播給更多人。
【剩女】既然是一個污名,就必然經歷了從無到有的過程。我追查了一下這個詞的歷史,找到了以下的信息:
2006年,【剩女】一詞開始進入主流輿論。據《中國日報》2011年報道,《時尚Cosmopolitan》主編徐巍於2006年生造了這個詞,用以指代那些對尋找丈夫有過高期待,結果淪為單身的女性。
2007年,教育部發布的《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06)》中,【剩女】成為171個漢語新詞語之一,官方將【剩女】解釋為:高學歷、高收入、高年齡的一群在婚姻上得不到理想歸宿的大齡女青年。2010年,全國婦聯的一個下屬單位婚姻家庭研究會,與婚介行業委員會和百合網聯手,在全國31個省份針對三萬餘人展開調查。其針對中國人婚戀態度的官方調查報告廣為流傳,其中一條副標題名為「看看你』剩到了哪一級」。(也大概是在這一年前後,【剩女】的輿論熱潮達到了頂峰。)除此之外,在清華大學社會學博士洪理達的著作《剩女時代》的研究中指出,自2007年起,2010年、2011年、2013年,多篇內容相同的關於【剩女】的負面文章由新華網刊發,再由全國婦聯網站轉發,隨後再被中國的各大門戶網站和搜索引擎數次轉發。文章包括:《簡單八招從「剩女」中突圍》、《有多少「剩女」值得我們同情》。
值得注意的是,洪理達指出新華網作為國家官方媒體,全國婦聯作為官方機構,共同參與了推動【剩女】污名化的過程,這點是需要進一步證實的。雖然這兩篇文章還可在網上看到,但在我搜索新華網和全國婦聯網站時並沒有找到它們,畢竟已遠在十年之前了。
不久前我在紐約見到洪理達,向她求證了信息的來源,她也說文章早已被網站刪除,自己沒有保存截圖證據,但她保證說可以引用她的言論。在我們的交談中,她同時指出,官方媒體和機構之所以要扮演污名化的推手,向這個群體的女性施壓,是和國家【提升人口素質】的核心人口政策息息相關的。這個大目標不會變,變的只是策略。
因此,連續數年的【剩女】輿論熱潮給人們造成了一種錯覺,好像這是一個特別突出的社會問題,好像我們有特別多的所謂【三高】女性找不到伴侶,結不了婚,多到需要全民參與催婚的程度。而實際情況又是如何呢?
有足夠的數據可以證明,【剩女】這個群體是被建構出來的,而【剩女】的問題完全是個偽命題。
在計劃生育政策所導致的選擇性墮胎作用下,中國曾出現嚴重的出生人口性別比失衡。自1979年一胎政策開始後的三十多年間,降生的男性大約比女性多出兩千萬,出生性別比達到120男:100女(正常的初生嬰兒性別比大概是105男:100女)。照這樣的趨勢,預計到2020年,中國的男性會比女性多出兩千四百萬左右。
這是什麼概念呢?據說於2000年出生的男性,7個中就會有1個將單身到死。
圖片來源: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799658
而比起大家印象中的三高【剩女】,低學歷男性的【剩男】現象,才是真正值得關注的社會問題。從上表我們可以看出,無論是何等學歷的女性,未婚率差別都不大且都非常低(低於10%)。但男性未婚率明顯受到學歷更大影響,未受過教育的男性在三十歲時的未婚率超過50%,而這一部分男性是威脅社會安全穩定的主要因素,強姦、拐賣、各種違法犯罪都和這個群體高度相關。
圖片來源: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799658
提升男性教育,可顯著降低他們的未婚率。從上圖左表可以看出,未受過教育的男性在四十歲後的未婚率大大高於受過初中及以上教育水平的男性。而女性的情況卻大致相反。學歷最高的女性研究生,未婚率高於其他較低受教育水平的女性。但總體來說女性的未婚率都非常低(注意左右兩圖縱軸的單位是不一樣的)。即便是未婚率相對最高的研究生學歷女性,四十歲之後的未婚率也低於百分之五。
從本圖我們也可以窺見,學歷作為社會附加價值的其中一項,對男性和女性的影響是非常不同的。比起男性,女性顯然不太受社會附加價值的影響,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女性的生物價值更受重視——女性天生自帶了兩項核心資源:性和生育。我曾經也提出:人類真正的資源從來都不是鈔票,房子或什麼金銀財寶,而是子宮。
但這個事實也有暗面,那就是比起女性的生物價值,她們的社會價值往往不受重視,這造成了【剩女】的痛點。這點我們稍後再展開。
另一方面,我們既然了解到【剩男】婚姻問題的嚴重程度,為什麼我們的政府和社會不去關注這部分急需幫助的困難群眾呢?
我個人認為原因有幾點:
第一,據說女性天生的敏感、不安全感和合群性讓我們容易受到輿論的影響,所以比男性更好規訓。
第二,提升底層男性的素質和教育程度需要長期大量實際的投入(比如說學校的基礎設施建設、經濟扶持),而操控輿論給文明女性施壓的成本要小得多。
第三,【剩女】所針對的這部分女性,本來就是社會的優質資源,對國家提升人口素質的任務來說至關重要。如果這部分人都不去結婚生孩子,無疑是社會一大損失。相反,底層男性沒法組建家庭延續基因還會被看做是好事。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學歷高低和結婚率沒有必然聯繫。女性素質和地位的提高並不會毀滅人類的延續。我們可以來對比下美國社會裡女性的婚姻狀況。
圖片來源:https://www.brookings.edu/blog/social-mobility-memos/2016/08/19/the-most-educated-women-are-the-most-likely-to-be-married/
這兩張圖說明的是:隨著時代的進步,美國女性的學歷和結婚率是正相關的。越是受教育水平低的女性,結婚率越低,而越是有高學歷的女性,結婚率越高。在2013到2014年,美國擁有博士學位的女性的結婚率明顯高於碩士和本科學歷女性,更高於其他教育水平的女性。
有學者把這個現象歸結於性別平權運動的一項成果。在平權運動過程中,男性和整個社會對女性的看法出現了很大改觀。男性看待女性的眼光更多元化,也更重視女性的社會屬性,例如學位、閱歷、工作和經濟能力,並且也願意更多地分擔女性的家務和育兒勞動。兩性在家庭關係中的權力和權利都更趨於平等,加上社會制度的進一步完善和保障,中高層女性結婚的代價變小了,因此也更願意選擇婚姻。
相較之下,日本的情況就十分悲觀。在兩性嚴重不平等的問題沒有得到根本改變和解決的前提下,一昧將女性當做弱者去對待,去做政策上的傾斜——例如保護家庭主婦的權益,側重離婚女性的權益,獎勵多生孩子的女性。表面上是維護了女性權益,實際上卻嚴重削弱了女性在市場上的競爭力和經濟獨立能力,扼殺了女性在公共空間里的發展,從而無法阻止越來越多具備獨立能力的現代女性拒絕婚姻捆綁,而很多男性也因為不堪養家重負而逃避婚姻責任,進一步促成了嚴重的人口危機。
當然,日本結婚率和生育率低下的原因並不能一概而論,但我認為任何妄想繞過性別平等問題去談女性權益的,都是在給廣大女性、男性和整個社會挖坑。
在問到為什麼【剩女】會在中國成為輿論熱點的問題時,接受我採訪的一個朋友說:
【中國女性能夠靠自己的能力給自己帶來地位,是前所未有的,而社會還沒有做好準備來接納她們,或者那些我們擇偶範圍內的男人,觀念還沒有發展到接納或者欣賞這部分女人的程度,這中間有偏差和分歧。社會也不太知道該怎麼處理她們,其實焦慮的是社會和父母,這部分女性肯定有焦慮的,但不焦慮的是大多數。】
我很喜歡她的回答。【剩女】污名所針對的這部分女性,大多數是同時具備了經濟獨立能力和自我意識的女性,是一群先站了起來的女性。用污名化的方式對待她們,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是愚蠢至極的錯誤。
在這次以【剩女】為題的社會創新項目中,我的研究量包括:25次對大齡單身女性的訪談,訪談對象來自於中國6個大城市,其中包括10次位於成都的面對面訪談。我也採訪到了2位來自於女性權益工作領域的專家,閱讀了3本以【剩女】為主題的研究著作。進行了10個小時以上的社交媒體相關群體的觀察,以及其他無計量的各種文章、博客、論壇的相關話題的閱讀。
因為一個人的研究量有限,而且採訪對象均是通過我的私人圈子找到的,樣本少且較單一,無法代表這個群體的所有人,難免會出現以偏概全的情況,敬請注意。
中國人對婚姻和生育的執著,並不只是特殊時期的特殊需求,它背後是有深厚的文化根基存在的。
對中國人來說,結婚不是一個選擇題,而是一個填空題。它更像是每個人人生中必須履行的義務,這是傳統文化植入老一輩人思想中根深蒂固的觀念。當我在問受訪者:【你認為和父母之間對於婚姻的最大分歧在哪裡?】時,大多數人都有同一個回答:【他們覺得結婚是必須的,而我不這麼認為。】
為了方便大家理解這個問題背後的生態環境,我製作了上圖的冰山模型——我們通常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現象,卻沒有看到在下面作用的整個系統。
我們如果從下到上來觀察這個系統,會發現中國社會最深層次的心智模型(也就是傳統價值觀)其實是【不平等】,而不平等的觀念促成的系統結構是【父權制社會權力結構】。
父權制和我們經常說的男權還不太一樣,父權制更類似於家長制。在中國,它是農耕文明種流傳下來的遺產,也是一種建立在經驗至上價值觀上的秩序。所以在我們的社會中,長輩在家庭和社會上佔據的權力最大(尤其是男性長輩,反之年輕女性的地位最低)。傳統父權制遵循的社會秩序講究君臣、父子、夫妻那一套上下位邏輯,強調長幼有別,尊卑有序。一言以蔽之,人和人之間就是不平等的,他們都被鑲嵌在了清晰嚴明的等級制度中。
君臣、父子、夫妻的上下位邏輯演化到現代社會,也同樣一脈相承地變成了政府凌駕人民,父母凌駕子女,男性凌駕女性的模式。於是政府可以單方面執行計劃生育政策再出爾反爾,父母可以干涉子女的生活並為他們做出重要決定,而男性在婚姻以及家庭中佔有的權力和享受的利益更大。
西方學者Peter Block對父權製做過幾點最通俗也最精闢的解讀就是:
總有一群高高在上的人知道什麼對你才是好的。
"Someone above knows what is good for you."他們擁有你。"They own you."苛求速度,不顧關係、民主和愛。"Urge the speed against relatedness、democracy and love."沒有異議的空間。
「Patriarchy has no space for dissent."
是的,什麼對你才好,你自己不知道,而他們知道。他們擁有你。
所以,社會中各方的行為模式互相作用,便出現了大齡單身女性被催婚、逼婚的現象,而其中一部分拒絕妥協,進行抵抗,最終成為了浮出水面的【剩女】事件。
只要看到了整個社會的生態系統和權力結構,就會明白【剩女】絕對不僅僅是一群女性自視甚高,對挑選丈夫的條件過於苛刻的私人問題,它是一種結構性的困局。女性整體所面臨的,更是巨大的制度、結構性地不公。
而一旦進入這種結構性困局裡,女性幾乎無路可贏。區別只是迫於壓力之下勉強結婚,過上並不滿意的婚姻生活,還是堅持自己的價值,卻持續承受污名化下的壓力和受限的生存空間。
讓我們再來看下圖【剩女】所涉及的利害關係者,更直觀地理解她們的壓力來源。父母、親戚和朋友是她們最親密的人際圈子,更外圍一些的圈子則是身邊的未婚男性、社區(居住的小環境)、僱主以及同齡人。但這兩個私人圈子的生態實際上是受到整個社會大環境所影響的,而參與形成了這種大環境的因素的則有政府、官方媒體、社交媒體、婚戀產業和房地產。
此處我想著重提兩個因素,第一個是房地產。在洪理達的著作《剩女時代》里,詳細分析說明了中國的房地產業如何變成女性權益的重災區。她提到了中國家庭只幫助兒子以及男性後代置業而不管女兒的傳統,以及女性在婚前婚後為買房供房出錢出力,卻又將房子記在男方名下的慣例。在房價大漲的時代熱潮中,女性在兩處家庭中都損失了自己龐大的經濟利益,在婚姻的權力關係中也變得極為被動。一些遭遇離婚糾紛的女性甚至不得不放棄爭取屬於自己的一部分房產,落到凈身出戶的下場。中國的房地產業吞噬了大量女性的財富,它持續將這些財富往男性身上聚攏,同時把女性排除在了民間最重要的資產積累過程之外,造成了嚴重的經濟不平等。
在洪理達的書中,中國女性對自己在婚姻中的經濟權益的漠視程度令人匪夷所思。很多女性礙於親情和愛情,羞於談利益,不敢談利益,覺得只要提出利益分配問題就是破壞感情,甚至生出以【犧牲】、【無私】、【不在乎】、【不計較】為美為榮的心態,不惜給自己的人生埋下致命的隱患。
而羅愛萍在其書《中國剩女調查》里也提到了類似的現象。她說,這個社會極力美化婚姻和愛情的神聖,給女性的維權造成了很大心理障礙。因為神聖的東西是值得人們損害自己的利益去追求的,這層光環蒙蔽了我們的理智,廢除了我們的自我保護機制。
很顯然,【剩女】是一群更清楚地看到了權益所在的女性,也拒絕妥協自身的權益。她們違反了這個社會千百年來對女性【無私奉獻】的妻職和母職的慣性期待,自然受到了被污名化的懲罰。不甘於剝削的人,卻被指責為自私。
第二個我想提到的因素是婚戀產業。根據羅愛萍在其書《中國剩女調查》里的觀點:
【在2011年我國單身人士已經達到1.8億,婚戀服務行業的市場預計在此後五年膨脹到一百億,如此可觀的經濟利益,無疑吸引來了大量的資本。而這一隻強有力的資本推手,與各種政治、文化勢力勾結角逐,共同掀起了消費【剩女】的狂潮。】
【我們所熟悉的相親大熱節目《非常勿擾》、《我們約會吧》,以及如雨後春筍般接連出現的婚戀交友網站世紀佳緣、百合網、珍愛網等等,它們的利益導向都是一致的:只有不斷污名化和邊緣化【剩女】,加強更多女性對於結婚的焦慮感,才能繼續有利可圖。婚戀產業不僅希望【剩女】來購買服務,也希望還沒到剩女年齡的未婚女性為了避免成為【剩女】來光顧。所以,資本通過控制媒體營造和維持聲勢浩大的催婚輿論,將未婚女性一次次推入壓力的中心,以求利益最大化,卻嚴重製約了本應和經濟發展相輔的生活方式多元化發展。】
解讀過大背景後,為了進一步理解【剩女】的困境和需求,在和受訪者的交流中,我總結了一些重要發現。我將她們的一些代表性語錄做了摘抄,並做出解讀,如下:
之後,我總結出了這個群體普遍共有的兩大痛點:
第一個痛點是:對於結婚意願強的部分【剩女】來說,她們的擇偶需求和目標男性的擇偶需求無法匹配,找不到合適的對象是主要問題所在。
也許你還記得不久前在網路上瘋傳的《中國式相親價目表》(下圖),這可能是我見過的中國式婚配如何物化、標籤化男女雙方的極致了,它把戶口、薪水、學歷、房、車全都折算成了金錢,來代表一個人在擇偶交易中的價值。
我朋友評價到:【這深刻暴露了婚姻的本質。它和戀愛沒有半毛錢關係,而是緊密圍繞著物質生活保障,經濟聯合,基因組合,生養後代,傳承家業的需求。】
最奇特的是,在這張價目表裡,那些靠自己的努力在學業和職場上取得了一定成就,且經濟能力優秀的女博士、女強人,在這張價目表裡屬於墊底的【簡配】級別,僅僅比完全不列入考慮的無房戶好一點。
圖片來源: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chinese/2017/07/鳳凰weekly-中國式相親價目表/
如此簡單粗暴的價值觀,恐怕更多的是媒體渲染出的噱頭,並不真的被主流年輕人所認同,但至少它反映出了一種中國人約定俗成的婚配觀。
在一則自知乎提問:【為什麼有「剩女問題」?為什麼許多優秀的中國女性,還找不到對象?】下面,我找到了一個比較認同的回答。答主留名阮琦,是《魔鬼搭訕學》和《魔鬼約會學》作者。
【目前多數人沿襲的擇偶標準是:男選女,生物價值為主、社會價值為輔;女選男,社會價值為主、生物價值為輔。
於是剩女的困境由此而來,比如在社會上幹得還可以的30多歲單身女士,到了擇偶的時候她還會要求男人的社會價值不能低於自己,但滿足條件的單身男人更有可能去找20歲的女人(生物價值更高),並且他們也能夠成功,因為20歲的年輕男人在30歲的成熟男人面前毫無競爭力。剩女問題的解決可以從兩方面期待,一是男性不再只是看重女人的生物價值,二是女性不再要求男人的社會價值必須高於自己。】
所以, 這要求的不僅僅是社會和男性改觀他們對女性的觀念,女性也同時要改觀自己對社會和男性的觀念,尤其是那些我們已經深深內化了的,對於男性的刻板印象。性別平等從來是一個相互的過程。由於出生在這個既定的社會結構和文化、政治、經濟環境里,我們每一個女性其實都是天生的男權主義和父權主義者,這是在我們的自我意識形成之前,就已經在成長過程中潛移默化了的心智模型。我們可能意識到了自己所遭受到的不公和壓迫,但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言行也是維護這不公和壓迫的體系里的一環。
改變他人和社會或許遙遙無期,但改變自己是我們一生都必然面臨的挑戰。我的導師曾經說過一句精闢至極的話:【Identity is destiny】,除非我們改變自己看待自己的方式,否則我們的命運不可能改變。這要求我們一定要對自己無意識的言行和思想有意識,有反思。
比如【女性不結婚就不幸福】,就並不是一個客觀事實,只是一種觀念而已。你會發現無法突破這個認知的人,永遠都在實踐和證明著這個觀念,直到它變成自己的宿命。
第二個痛點是:對於結婚意願不強的部分【剩女】來說,父母催婚、逼婚的壓力太大。父母的焦慮感是主要問題所在。
我想,最能集中體現這種焦慮感莫過於某些一線城市公園裡的相親角了,這裡簡直堪稱城市生活中一大魔幻現實主義地景。在相親角里,大量年邁的父母們集中展示著兒女的身份信息和物質條件,就像在市場里兜售貨物一樣,供來人品評。下圖左邊的老父親把女兒的信息夾在自己胸前,在人群里穿梭,與有興趣的陌生人攀談,看得人心裡五味陳雜。
當我在項目階段性報告的時候給美國的導師們展示相親角的情景,不誇張地說,他們都被嚇得目瞪口呆。
我一個受訪者特意詢問:【真想知道父母常去相親角的那群「剩女」都在哪兒?她們是什麼狀態?她們怎麼看待父母這種行為的?我是絕對接受不了我爸媽去那裡,把我的信息掛出來的,非吵翻不可。】
圖片來源:http://roll.sohu.com/20111121/n326385191.shtml
知乎答主阮琦還寫道:
【由於中國的女性在經濟上的獨立早於心理和觀念上的獨立,所以相比西方剩女,中國剩女有三個心結:1. 作為結婚對象的男人社會價值不能比自己低。2. 結婚是人生必須的。3. 不該讓父母操心。而我想說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一天大家可能會發現,這三點全都不重要。】
而這也是我想說的。我想說你自己才是最珍貴的。
屬於你的人生只有一次。自己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生活不叫自私,要求別人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生活才叫自私。
接下來,在對【剩女】有一定認知的基礎上,我開始尋找一些機會來策劃這個社會創新項目,目的是為這個群體解決切實的問題和需求,以改善她們的生存狀況。
在上圖為例的關於壓力源的測試活動中,我的25個受訪者中有超過20人都將【父母】列為了她們最大(或是唯一)的壓力來源。因此,一開始,我就把項目的工作重點集中在了父母身上,我想緩解父母給未婚女兒造成的壓力。
想要緩解這種壓力,就必須了解這種壓力:它是如何形成的?動機是什麼?背後的價值觀和邏輯是什麼?壓力的表現形式是什麼?又是如何被感知的?
為此,我去深入了解了一下受訪者們和父母之間的互動方式,由此得到了一些發現。在這個環節中,也非常感謝羅愛萍老師的《中國剩女調查》一書中【第四章:父母的介入與角色】和【第五章:應對父母親戚催婚的策略】中對於父母和女兒關係的調查、分析和建議,為我的研究起到了極大的指導和補充作用。
首先,被催婚的巔峰期是在28歲到32歲左右。大部分受訪者反應,在臨近30歲的時候父母的焦慮會達到頂峰,催婚和張羅相親的頻率也會最密集。而剛過30歲後,父母還會抱著希望再催促兩三年,一般過了35歲之後就傾向於灰心失望,進入一個無奈接受的狀態。
如果你還沒跨入這個年齡範圍內的話,要做好心理準備了。
有意思的是,其實不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同等的父母壓力,她們感受到的壓力大小和其家庭的很多因素有關,可以簡單總結為兩種模式:
第一種模式:女孩的原生家庭居住在鄉村或者小城市裡,這裡只有有限的資源和欠發達的基礎設施。家裡有多個子女,而其雙親有較低的受教育水平,收入不高,家庭資源(存款、房產、人脈等)也比較貧乏。女孩長大後為尋求更好的教育和工作機會,會離開原生家庭前往大城市,這通常是在她們考上大學的時候。通過自己的奮鬥,她們在大城市裡紮根,擁有較高的學歷和收入,不再返回原生家庭,只在偶爾逢年過節時回去探親。除此之外她們還經常為原生家庭提供經濟支持。
在這樣的家庭里,就算父母催婚催得再急,女孩也基本上感覺不到壓力。因為:
- 父母距離遙遠,互動少,感情羈絆弱。
- 父母無論在經濟能力上、見識和學識上都不如女兒,無法控制女兒的生活。
-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父母資源少,沒有在女兒身上進行足夠投資,相反女兒有獨立經濟能力,還能支援父母和兄弟姐妹,因此在家庭中有一定話語權。
- 家中多個子女分散了父母的精力和注意力。
其實你可以發現,在這個模式中,女兒在家庭中的權力是超過父母了的,或者至少說可以到達一個抗衡的狀態,再加上情感聯繫比較弱,女兒不用再受父母控制,或過多地被父母的感受影響。
反之,在第二種模式中,女孩的原生家庭在大城市,有豐富的資源和發達的基礎設施,父母有較高的受教育水平和收入,家庭資源也比較豐富。女孩是家中的獨子,往往留在大城市裡學習和工作,長期與父母同住(或住得很近)。父母在女孩成年後依然對其持續投入資源,提供了各種的經濟支持和精神支持,親子關係比較緊密。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即便父母並沒有使用過激的言辭和態度來催婚,女孩感覺到的壓力也是很大的。其本質是因為在家庭內部的權力不對等,父母的權力始終凌駕於女兒。女兒在權力上不佔上風,情感上又和父母聯繫緊密,於情於理都很難忽視父母的要求。
(很多人沒意識到家庭內部也有權力關係,認為父母子女之間只有情感關係。並不是說一方一定要壓榨和剝削另一方才叫有權力關係,權力關係存在於所有的人類關係之中,影響著所有人際互動。)
另外,總結為這兩種家庭模式是為了方便理解,而不是所有【剩女】都可以歸結為這兩種模式,她們情況往往符合了其中提到某些因素。這些因素是:
因此,關於父母壓力的最重要一個發現是:
需要補充的是,這不僅僅是父母一味想要促使子女結婚的問題,遇到不滿意的候選人,父母也可能妨礙子女步入婚姻。所以這是關於婚姻自主權的問題。是女兒有沒有自主權去選擇要不要結婚、什麼時候結婚、和誰結婚的問題。
那麼,一個最簡單的疑問是,父母為什麼要催婚逼婚?
我收集了受訪者關於她們父母心理的回答,把這些回答整理出來一個清單,然後再展示給她們看這個清單,讓她們選擇其中最同意的三個說法。這份清單如下:
在這十項說法里,被選擇地最多的三個回答是:
3. 他們對兒女的大小事情太過操心,覺得女兒結婚也是自己的責任,不結婚就是自己的義務沒有完成,心裡有負擔。
5. 他們受傳統父權觀念影響,習慣於介入子女的生活,替他們做重要決定,他們很難相信女兒的自由意志,害怕如果沒有他們的保護,女兒會生活得不好。7. 他們的價值觀比較單一,難以欣賞多元化的生活方式。他們認為結婚是必須的,是女兒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通往幸福的道路,他們想像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考慮到要改變父母的單一價值觀極為艱難(而且單一價值觀的問題涉及到整個中國社會),我便沒有採納第7項,而是將這次的發現總結為:
很多人認為父母對子女無非是愛和擔憂,但我是個不相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的人。我也知道部分中國父母混合了佔有慾和控制欲等動機的行為會對孩子的人格和心靈產生怎樣的傷害,傷害並不因為動機是好的就不是傷害,你是誰的小孩並不代表他們可以傷害你。所以我呼籲年輕人要相信自己的感覺,要學會在以愛為名的殘酷親子關係中保護好自己。
對父母的心理有了一定理解後,我又詢問了她們有什麼自發的策略來應對父母的催婚逼婚。
大家對此都很悲觀,反覆說到了【無法交流】的問題,一言不合父母或是搬出權威來壓制,或是訴諸情感來綁架。而她們在和父母的溝通上也常常失敗,因為她們要麼就選擇逃避,採取疏遠、敷衍、不理會的態度來對待父母,或者是對抗,當控制不住情緒或者不耐煩的時候,採用激烈的爭吵方式來反抗父母。
這兩種方式在進一步破壞親子關係之外,無益於解決任何問題。在父母眼裡你仍然還是一個不懂事、無擔當的巨嬰,反而有助於他們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並且堅持下去。
但是,也有一些比較湊效的方法,總結如下:
比起逃避或爭吵,我們需要意識到的是,和父母之間基於婚姻問題的談話是一場嚴肅認真的博弈。親情無法自動解決矛盾,反而會將父母催婚的動力加強,將你內心的衝突加重。想不再承受被催逼的焦慮和苦惱,就要有覺悟去有準備、有策略地在家庭中博取自己的權益。因為這關乎你個人的自主權和邊界,任何侵犯都不是理所當然的,即便來自親人。
當然,博取自己的權益並不是什麼刀光劍影劍拔弩張的過程。有受訪者提到,用知識和理論武裝好自己,調整好心態,主動找個時間和父母深入交談,把困擾雙方的問題談透,並坦誠表達自己的感受,擺明對方哪些言行對於自己是不可接受的,可以取得良好的效果。
也有受訪者說,對父母強調【你也是希望我幸福】、【我也想結婚】等共同的目標和利益,可以減少彼此的矛盾。而用【我的婚姻如果不幸福,你能負責嗎?】之類的質問來劃清個人的責任許可權,也常常讓父母無法反駁。
當然,最好的還是支持父母發展他們自己的興趣愛好。一些朋友用給父母買寵物養、帶父母去旅遊、鼓勵父母學習新的技能等等來豐富他們的生活,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在反逼婚的問題上,我還看到有兩篇文章中的觀點非常好。一篇來自於呂頻寫的《年輕人為何無力反逼婚》:
【年輕人離開原生家庭和熟人社區湧入大城市經常帶有逃離的意味……但逃離中仍然渴望親情,渴望原生家庭的支持,包括精神上的和物質上的,卻不再認同父母所代表的文化,又沒有意願和能力在各方面劃清界限,這種首鼠兩端似的尷尬最終導致了被逼婚的難堪。】
【兩代人有觀念差異不是關鍵,因為差異總是難免的。關鍵是設界限,以及誰有權設界限。最終是社會能不能承認和支持個人去自主的生活。從這個角度說,逼婚在每個家庭中造成的損害,實際是一種社會性代價。重建代際關係並非私人問題。每個人都可以做些改變,如果我們都能停止貶低「剩女」,停止讚美「三代同堂」式的幸福,就可以是貢獻了。】
另一篇來自於武志紅的《反逼婚心理攻略》:
1.要認識到:孝順是錯的。在你的人生選擇上,放棄你自己的意志去聽從別人的意志,是很悲哀的。 事情越重要,你就越需要尊重自己的感覺,按照你的自由意志來選擇,以此展開你的生命。
2.要認識到: 親人間也有殘酷的權力之爭。越是共生,越是你我不分,家庭間的權力之爭,就可能越殘酷。3.你要問問自己,你本身是不是也有巨大的結婚焦慮?如果連你都覺得,必須立即結婚,這樣才是一個正常人,否則自己就是可恥的,那麼你在面臨逼婚時,很容易接受父母傳遞的焦慮4.你需要懂得一個簡單的人際關係規律:別人之所以總對你做一件事,是因為他這樣做時有獲益。若他不能獲益,這件事他會放棄不做。父母逼婚孩子,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道德上是對的、認知是對的、社會文化也是支持他們的,他們氣勢是高的而你是低的,他們是堅定的而你是搖擺不定的,這些都是「心理獲益」,都會鼓勵他們繼續逼婚。
綜上所述,在父母壓力的問題上,受到武志紅下面這句話的啟發,我最後提出的介入方式是:我想設計出一種交流工具,去幫助我的受眾更自信自如地聲明、強調她們在家庭中的婚姻自主權,它能夠在劃清個人界限的同時,也加強親子之間的情感聯結。
在我原本的設想中,這個交流工具的實體是一款桌面遊戲。我對利用遊戲來促進公益的話題很感興趣,想通過讓父母和女兒一起玩遊戲的方式,促進雙方的互動,引發對【剩女】以及婚姻問題的深入溝通和交流,而遊戲的趣味性也會消解話題本身的敏感和毒性。
為此,我還專門去聽了以包辦婚姻為主題設計出【Arranged!】桌面遊戲的巴基斯坦遊戲設計師Nashara的分享,並有一些短暫的交流,她做的這款遊戲在美國引起過很多主流媒體的矚目。
圖片來源:https://www.kickstarter.com/projects/1742402700/arranged-the-arranged-marriage-board-game
但是,當我把這個項目的方向和設想彙報給幾位導師的時候,卻受到了強烈的質疑,他們不贊成我去介入親子關係。
首先我覺得是文化背景差異的原因,美國人沒法感受到中國代際關係中的那種疼痛。在西方的民主文化中,親子關係責任劃分明確,父母孩子更加平等,孩子從很小的時候就具備獨立意識,家長也尊重孩子的個人邊界,很少進行互相綁架。雖然他們能夠理解中國家庭中的問題,但他們要麼傾向於認為這是一個龐大的文化問題,太難改變,要麼就傾向於認為這是一個私人問題,太難介入,而他們對於介入私人空間非常小心和敏感。
但我知道這並不是一個私人問題,這是一個社會問題。在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傳統的代際關係妨礙了新時代人才的成長,也持續地對家庭和社會造成損害。80、90後和我們父母輩的斷層可能是最大的,我們這處於撕裂中的兩代人,也許不得不擔負起重建代際關係的挑戰。若不願意繼續重複悲劇,那決裂和反抗的過程都是必然的。
但後來導師提出了另一個質疑,另我無法反駁。她說:【你不可能真正看到這些女性究竟是怎麼和父母互動的,也不可能參與這種互動,所以整個設計都只能建立在假設之上。即便你可以通過採訪來間接了解她們的互動,但非第一手信息都是不可靠的。】
最終震動我的還是在逛知乎時看到一個路人說出一句:
【一開始,你以為你對抗的是自己的父母。到最後,你會意識到你對抗的是這個國家。】
因此,我決定不再往父母壓力的方向走下去,而是將視野重新打開,去尋找問題另外的切入點。我的目光從【剩女】轉向了單身職業女性,因為這兩個集合的重疊度最高。
我問了很多受訪者一個問題:【如果一直單身下去,你最擔心的是什麼?】,以上是頻率最高的回答。
如果只能挑一個的話,也許還是【孤獨終老】四個字。其實沒有人喜歡孤獨和被孤立,也沒有人能真正脫離群體和社會而活。在激情和浪漫之外,尋找聯結和陪伴也是人類的本能,是人靈魂深處的渴望,當這種需求長期缺失,孤獨感是對人的折磨,也會導致各種身心健康問題。
所以,我也不鼓吹單身最好,因為渴望親密關係和終身伴侶,本來就是人類的基本需求。
我一個受訪者說:【就好像幾個人一起走夜路不害怕,一個人走就各種害怕。】
可問題是,婚姻真的是答案嗎?很多人想像結了婚就是進了保險箱,但是,我提三個簡單的事實可能就會動搖這種假設:
- 離婚率連年攀升。2017年上半年,全國結婚率比去年下降7.5%;離婚率比去年同期上升10.3%。離婚人數最高的天津市已經達到了離婚結婚比60.6%,也就是說離婚的人比結婚的人還多十個百分點,北京也超過了50%。
- 女性的平均壽命比男性長5到10年。這還不考慮很多男性在結婚的時候已經比女性年齡要大了,也就是說即使不離婚,很可能在生命最後的十幾年,我們還是孤獨終老的。
- 年輕人越來越獨立,兒女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好幾個受訪者指出想結婚主要是為了生育,而如果只是害怕老無所依,指望著養兒防老的,可能低估了我們後代的獨立自主性。
據我的觀察,不止是中國,單身已經變成全球普遍現象,人類正在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單身大潮。這從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明,婚姻制度正在脫離人們的實際需求。
紐約時報中文網《單身男女,龐大卻弱勢的人群》一文提到了主流社會對單身人群的忽視:
【根據美國人口調查局(Census Bureau)提供的數據,大約有一億美國人未婚,接近成年人口的一半——他們往往會被那些更有益於已婚夫婦的政策所忽視,像是家庭休假法以及較低的保險費率等。
這種全國性的不公平是同性戀人士為了婚姻權而鬥爭的原因之一,但現在有些研究者關心的是,婚姻平權運動把單身人士排除在了外面。 「異性戀及同性戀團體都在極力推崇婚姻,本質上就是在假定,如果你不結婚的話,那你肯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娜奧米·格斯特爾(Naomi Gerstel)說,「但是人口總數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未婚的,單身人口也會只增不減。與此同時,所有的全國性運動都是在力爭向已婚人士提供福利,忽略了單身人士的利益。」】
雖然美國很多人保持單身,但實際上他們也是有長期的伴侶和親密關係的,這點和中國【剩女】的情況很不一樣。我所採訪到的【剩女】都是沒有固定伴侶的。
而我的絕大多數採訪對象都表示她們不反對婚姻本身,她們認可婚姻,也想要結婚。
但我自己則是一個反對現行婚姻制度的人。我反對婚姻的霸權,不僅是因為婚姻對女性的剝削,也因為婚姻綁定和壟斷了太多的資源,性、愛情、生育、財產、各種法律和社會權利,它的exclusive特性必然會對拒絕進入其中的人進行巨大剝奪。
何況,婚姻本來就沒法解決人類的孤獨問題,婚內的孤獨感更讓人絕望。
美國人甚至發明出來了【Singlism】(單身歧視)來形容主流社會對單身人群的刻板印象與歧視。
【人們的刻板印象總是假設單身人士要麼就是在尋找伴侶,要麼就是在和異性約會,卻不認為單身人士就是很享受單身生活。】
——紐約時報中文網《單身男女,龐大卻弱勢的人群》
因此,我在這個環節總結出來的發現是:
就像我的一個受訪者所說:
【對於我來說,婚姻不僅僅是一種關係,而是社會資源的入口。女性要靠結婚來融入主流社會,也獲得丈夫所帶來的社會資源。結婚仍然是一種社會主流,這個社會系統就是圍繞婚姻來建立的,當你選擇不這麼做的時候你就和大眾有一定的隔閡。這種隔閡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到了晚年可能會到達一個巔峰。】
【我怕的是被主流社會邊緣化,因為我不想失去和大多數人的利益連接。我覺得單身者很難形成聯結,他們都是散落的個體。】
而我的問題是:【屈從】或者【出局】,只能二選一嗎?
為了融入而妥協自己的價值,或者為了堅持價值而被邊緣化,只能二選一嗎?
到這裡為止,我們又回到了那個問題:女性面臨的是一種結構性的困局。宏觀來看,並非我們個體的差異和個人的選擇可以區分人生的輸贏,而是在這種不平等的父權制社會結構中,女性本來就是集體的輸家。在家庭、社會和國家的場景中,女性扮演的永遠是犧牲者,也被渲染、推崇成犧牲者。即便女性戰鬥到了盡頭,面臨的也依然是同樣的困局(比如說如何平衡事業和家庭的問題)。
她們被剝奪了利益博弈的正當性。
所以,即便你完全具備博弈利益的能力和動機,當它被視為不正當的時候,女性必然面臨污名化下的名譽破產。名譽破產對於一個社會人的生存是致命的。在全民聲討【心機婊】、【綠茶婊】、【拜金女】的時候,我們可能沒有想到,我們為了不被社會主流另眼相看,為了維護這個社會對女性的期待,而盡情潑到同胞身上的髒水,每一次都潑到了我們自己身上,破壞了我們自己的生存空間。
我一個朋友在生育二胎後,感覺育兒任務繁重不堪,老公也不管家務。她沒有學到自己喜歡的專業,也不喜歡自己的工作,感覺事業沒有發展,然後在一番深思熟慮下辭了職,回家帶孩子。
她覺得這是憑藉自己的意願做出的選擇。然而我要說這並不是自由意志,這只是結構性困局下的趨利避害。在女性從出生起就得不到平等的資源,沒有足夠機會去實現自身潛力的時候,自由意志只是個謊言。
在淡豹的演講《我沒有生活在一個更美好的時代》里,她也同樣提到【如今的社會制度與文化下,女性更容易面臨結構性困境】,她提到了自己的好友,清華大學生物學院教授顏寧說:
【我慢慢意識到有許多女孩子,包括我自己的學生在內,並不是沒有實力,而是因為社會和家庭的共識,在某一個階段或主動或被動地,必須要做選擇題:在職業和家庭之中做選擇。她們不一定去做全職主婦了,可是她選擇要為家庭而對職業做某些妥協或犧牲,逐漸地脫離了她們本來相當有天賦的科研實踐。】
我們一直在尋找贏得遊戲的方法,以為只要夠強,夠優秀就可以勝出,卻沒有察覺這個遊戲規則就是讓女性無路可贏的。
我們曾經指望中產或者上層階級的女性有能力有資源去撬動這不平等的權力結構,進而也為下層女性改變命運。可最後發現,大多數成功女性頂多是很好地適應了現有遊戲規則的人,也是和強權緊密結合的既得利益者,她們並不能改寫整個遊戲規則,也不能改變全體女性所面臨的困境。
就像波伏娃在《第二性》里的洞悉一樣,不同階層的女性之間的隔閡,比女性和男性之間的隔閡大多了。中產或上層女性可以把同階層的男性視為利益同盟,也永遠不會把自己和下層女性想像成一個整體。所謂的【女性共同體】完全被Hierarchy system給打散分裂掉了。
這個現象在婚姻問題中也可見一斑。男性通過婚姻制度,把他們之間對性和生育資源的分配矛盾,很大一部分轉嫁到了女性身上。於是你看到,在每一個男性出軌的故事中,妻子乃至社會輿論都把仇恨的火力集中在【小三】身上。一個弱者只能靠踐踏另一個弱者,以保證自己和強者的利益聯結不受損,這個【強者】既指男性,也指家庭和主流社會。
除非女性超越自我,認識到了【女性共同體】的存在和整體利益的一致性,我們都很難撼動這樣的權力結構。
在由世界經濟論壇發表的全球性別差距報告里,從2008年開始,中國的性別平等指數連年下跌,直到2017年再創新低,中國在144個參評國里僅排第100位。儘管如此,【中國性別已經很平等了】仍是我不斷聽人說到的話,說的人有男也有女。
我想對這樣想的女性提兩點:
1.多關心一下困難群眾。讓你比她們更【平等】的不是性別,而是階級。而階級之差往往不是你們自己決定的。
2.借用閭丘露薇的一句話:可能你覺得自己已經混得很好了,但是你原本可以更好,超出你自己的想像,而你看不到這個可能了。
歧視不是打你罵你才叫歧視,歧視往往偽裝成了優待,不然誰願意領受呢?
所以要澄清的是,父權制社會並不是要仇恨和消滅女性的,女性作為個體是可以被強權接納、欣賞和愛護的,而有時候這種包容度大得令人驚喜,甚至生出我們社會就是性別平等本身的幻覺。然而所有了解政治遊戲的人都清楚,那只是因為我們並沒有威脅到父權體系的核心利益。
而核心利益無非是一個【權】字。
閭丘露薇曾經在她的文章《我是得益者,也是受害者》中提到,她可以作為一名優秀的女性被男性欣賞,但一旦想要和他們平起平坐就不行。
而大部分的女性不像淡豹和閭丘露薇那樣衝擊到了玻璃天花板,看到了那big picture,她們一生都沒能逃離道德的枷鎖和消費主義的陷阱,甚至沒能從險惡的成長之路上生還,就別提觸碰背後更深的利益和權力博弈了。
這就是為什麼女權主義的【權】字會這麼刺激中國人的神經,因為它挑撥到了父權和男權的核心利益。主流輿論不得不採用【女性主義】的提法來規避衝突,使得它聽起來更像一種人畜無害的文藝流派。
權力和利益,是人類世界運作的根本動力,而女性長久以來被大規模地阻擋在外。人類對自身命運和未來的決策,也將女性的意志大規模地屏蔽在外。你每天看到的是掌握話語權的男性公知們如何聲嘶力竭地為人權吶喊,卻又在面對女性權益的時候集體噤聲,甚至反唇相譏,好像女性可以被排除在人類之外。
就連我們最負盛名的一本科幻小說,講述的都是一個不幸掌握了權力的女性如何用她的愛心和慈悲滅亡了全人類的故事。
當它不假思索地將一顆陳年累月的老鼠屎投進了一個無數夢想者烹制著的未來之湯里,那個湯鍋再新,又有什麼意義呢?人類並沒有進步。
我想,這就是我迄今為止對人類最失望的地方了吧。這不只是一部女性的受難史,而是一部人類的受難史,是人類如何自欺欺人,自絕於人類的恥辱史。
在這些洋洋洒洒的思維發散後,我再次回到了自己的項目中來,似乎知道了我該往哪個方向走,而我又應該為被污名化的【剩女】們做些什麼。
我重新梳理了之前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去除龐雜的枝節,捋出了一條更精簡的邏輯,我將它總結成了四個發現:
第一,我棄用【剩女】的名稱,將她們還原為了一群單身職業女性。
大多數我所採訪到的單身職業女性(尤其是30歲以後的),在自我評價的問題上沒有太多的困惑和疑慮。因此,我判斷她們的狀態是【擁有價值,也認可自己的價值】。
第二,她們需要的其實是婚姻的【議價權】。如果把婚姻不恰當地比作一種交易,或者至少是一種契約的話,僅僅是女性認可自己的價值是不夠的,如果男性和這個社會不認可她們的價值,而且男性和社會又處於權力上位,那麼他們才有對女性的【定價權】,當這個價定得太低的時候,女性便不願意妥協自己的價值而進入婚姻。
在商業領域裡,有句話叫做【顧客決定價值】,意思就是你的貨再好,也只有掏錢的人能決定商品能賣多少錢。在顧客不理解其真正價值的時候,它就是有價無市。
當然,這個比喻是非常不恰當的,完全是為了便於理解。我們最終要挑戰的是把男性作為【顧客】,女性被當做【貨物】的權力結構。但這並不是當下最直接的需求。
最直接的需求是她們要進入理想的婚姻,那麼就需要這個社會承認她們的價值、男性也懂得欣賞她們的價值。
第三,要滿足上面那個需求,其實有一個前提條件,而這個前提條件是二級需求:她們需要一個社群。
之所以下這個判斷,第一個原因是她們普遍缺乏一個安全空間。第二個原因是她們缺乏集體的力量。
要想和權力上位者博弈自己的利益,讓男性和社會改變其對女性的價值觀,這不是某個人可以靠一己之力做到的,它需要的是女性共同的努力和影響力。
一個志同道合的集體是她們真實的需求,也是一切平權運動基本的需求。但是她們卻並沒有相應的訴求(在英語中叫做有need但沒有demand,通常發生在需求還沒有被發現和開發的情況下)。原因很複雜,往大了來說,就是中國並不像西方國家那樣,有根深蒂固的公民社會的基礎和文化。中國老百姓沒有團結起來擔負公共責任,並爭取自己權益的傳統。
但更重要的是,比起其他的社會弱勢群體,有一個明顯的障礙阻止了這些單身職業女性形成自己的社群,這個障礙正是【剩女】的污名。
當我提到社群的時候,很奇妙的是,我的所有受訪者都不認可【剩女】這個群體,更拒絕被劃分進這個群體。其中一個回答可以代表她們的看法:
【我並沒有感覺到和【剩女】這個群體里的人有連接和歸屬感,因為我拒絕接受這個標籤。在這個標籤下的女性是多種多樣的,我不可能因為我們都是女的而且都是「被剩下」的,就要同病相憐。】
良好的名譽,是生存和發展在人類社會裡最重要的通行證。因為對污名有所忌憚,這些女性們拒絕以【剩女】之名抱團取暖。她們的自我認知是獨立自主,自愛自強,而不是什麼失敗者,她們也不願和【失敗者】的為伍。
然而,污名只要多一天存在,社會對她們的誤解和成見就固化一分,社群也不可能形成和擴大。所以,挑戰和推翻污名,一定是這個項目工作的重點。
而要挑戰這種單方面貼標籤式的污名化,女性就必須要有自己的話語權,要能不斷在公共空間里發出積極的聲音,改觀普羅大眾的刻板印象。
因此,我終於定義出了這個項目的Problem Statement,項目也有了確定的方向。
能不能解決一個問題,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如何定義這個問題。尤其是對於複雜的社會問題來說,沒有對目標人群深入的了解和分析,很容易南轅北轍。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做一個社會創新項目的時候,我們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定義問題。
偉大的愛因斯坦曾說過:【如果我有一個小時來解決一個問題,我會用55分鐘來想這個問題是什麼,然後用剩下的5分鐘去解決。】
定義好問題之後,我便提出了一個解決問題的理論。
這是在理想狀態中,社群和主流社會的關係。我們可以把社群看做是一個個小社會,他們由有著某種相同identity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這種identity可以是種族、宗教、職業、愛好、性向之類的任何特質。不同的社群被包容在主流社會之中,而社群內部的成員都是安全的,因為他們不受歧視和限制地生活,平等享受著社會資源。
但是,當一個社群被主流社會排斥在外的時候,比如說美國曾經的LGBTQ(性少數)團體,它想要爭取自己的平等權益,就得通過一系列公開的社會運動和政治活動,通過advocacy(政治主張)和negotiate(談判)的方式,不斷利用媒體發聲,不斷敲打政府和公眾,以博取主流社會的妥協和接納。在數代人的努力下,他們也最終獲得了成功,如今美國的性少數群體已經被主流社會公開接納了,他們贏得了婚姻平權,平時也都以公開的身份生活和工作。
而中國【剩女】的現狀是這樣的,這個社群連最基本的形態都沒有。她們全是孤立的個體,就像一盤散沙,散落在這個以婚姻為名的主流社會圍城之外。雖然每一個人都可以很強大,都努力改變著主流社會對女性的偏見,也盡量在婚姻問題上去和男性博弈自己的權益,但個體的力量比起整個社會的偏見來說,實在是太微弱了。
而我的理論是,我可以作為一個發起人,就像圖中那個深粉紅色的圓點一樣,去聯結我身邊的單身職業女性們,畢竟我在前期的採訪過程中,已經和她們建立起了聯繫。我將這部分高質量的人才集中起來,形成一個初始的小群體,然後我們在公共空間里發出一個正能量的聲音,以我們的身份傳遞出我們的價值,這個聲音會吸引到更多的人加入。如果我們能不斷地發出聲音,這個社群便可能繼續發展。
有了這個理論之後,進一步的問題就是去證明這個理論的可行性。這裡有太多的問題需要解決,比如:怎麼樣才能建立並維持那個最初的小群體呢?如何讓她們有興趣加入,或者有興趣去認識和結交別的女性呢?她們可以從這個社群里得到什麼呢?畢竟我不能直接解決她們的婚姻問題,也不能解決她們被父母催婚的問題,沒有作用於這兩個痛點,就已經很難引起她們的興趣了。
所以,再次挖掘她們的行為動機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對她們又進行了一些調查分析,總結出來了以上一些特質。單身職業女性比已婚女性更願意參與社會活動,因為她們有更多的自由支配的時間,也需要更多地發展社會人脈。她們中很多人由於多年的工作發展,已經積累了很好的技能和資源。而且她們願意學習,特別重視個人能力的提升。
越是優秀的職業女性的時間和精力越是寶貴,就越是講究效益,如果不能從這個群體中有所收穫,那麼即便我和她們的感情再好,也沒有辦法保持她們的長期參與度。
簡言之,就是如何讓人有利可圖。
構建社群我並沒有經驗,一切都是從零開始摸索,幸好美國已經有成熟的理論可以借鑒。對於一群陌生人來說,除卻志同道合的認同感之外,我認為把她們聯結起來的最有效方式還得靠利益,然後同步發展出超出利益之外的情感聯結。如何對她們有益是組織的初衷,我也希望這個社群並不是以我對於性別平權的理想來作為目標的,而是賦權、賦能給每一個參與的個體,以滿足她們的需求作為目標的。
所以,我希望能利用她們自身的特點,及已經具備的資源,來造福這個群體。
由於這個社群完全沒有基礎設施,也就沒有可以依託的載體(無論是實體還是虛擬的),所以我的對項目的設想是搭建一個公共平台,能夠把她們聚集在一起,共享技能、經驗和資源。
而要對付污名化,就得使用同類屬性的武器才行。之所以提出這個平台應該是【品牌化】的,是因為我覺得污名化就是一種對公眾形象的破壞,而建立積極的公眾形象,恰好是品牌化的強項。與其努力在污名化的語境里反污名,不如完全跳出它的邏輯,另外樹立起一個全新的、正面的形象和話語體系。當越來越多人接納了這個新形象,舊的污名自然會枯萎淘汰。
創造新的可能比解決舊的問題更重要。
我想把商業領域所運用的品牌化策略借用過來,提煉出這個社群的價值,將平台當做一個文化品牌進行包裝和推廣,為她們在公共空間樹立起積極的公眾形象,也進一步面向社會進行內容和價值的輸出。
相似的例子可以參考TED。TED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文化品牌,它雖然不生產實際的產品(倒是有一些周邊),但是它通過演講的方式輸出內容和價值,這個平台不但聚集了各個領域的優秀人才,也促生了全球各地的社群。
當然,這個平台究竟是什麼形態,是線下還是線上,實體空間還是虛擬空間,現在還沒有定論。我傾向於定義這個品牌本身就是一個平台,而社群存在的方式可以是多樣的。
為了測試這個項目的可行性,我設計了兩個活動小樣來做實驗。
第一個是我在學校組織的一個叫Girls Talk的美容沙龍,為迎合年輕女孩的喜好準備了指甲油、紋身貼紙等小玩意,供大家在討論時把玩。我收集了女孩們關於婚姻、愛情和親密關係的問題,並在沙龍中用這些問題去引發對話,形成互相交流的氛圍,在女孩之間建立同理心,促進她們的聯結。
雖然我的項目沒有致力於解決親子之間的溝通問題,但因為我看到了大家在溝通技能上的欠缺,所以我組織了一個【非暴力溝通法】的在線分享會。我將自己在美國學習到的所有關於溝通交流的知識做了一個收集和梳理,編輯成了一個一小時左右的系統性課程。
我使用微信群作為載體,因為微信對所有中國人來說進入門檻最低。分享課程採用圖片和語音的形式來做直播,直播過後進行討論,然後收集大家的反饋。
這次線上分享反響很好,參與者都表示很有收穫,說學到了重要的知識,提升了溝通交流的意識。
我甚至因為組織這次線上分享而受到了一位朋友的邀請,獲得了一次業務合作的機會,賺到了一筆可觀的報酬。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因為這證實了女性之間互相分享資源是可行的,也能夠達到雙贏的局面。那次合作之後,我們之間的信任感和友誼也更堅實了。
我發現,通過這樣的技能和知識分享,能夠很好地把有相同需求的人聚集在一起,激發彼此之間產生交流和碰撞。但如果沒有可持續性的內容和活動,人們很難繼續保持聯結,活躍度也會迅速下降。
持續地組織活動和生產內容,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因此,如何實現去中心化,讓更多的人成為分享的主體,加入到生產、傳播的隊伍里來,是非常大的挑戰,也是社群能否持續的關鍵。尤其是在各種產品競爭如此激烈的環境中,要瓜分她們的一部分注意力,就必須保持內容和活動的高質量,這是需要很大的資源支持的,這也是我考慮走商業化道路的動機。
在這兩個小樣之後,我就準備做一個更大的嘗試——在線下實體空間里舉辦沙龍聚會,同樣以技能、經驗和資源分享的形式,來聚集本地誌同道合的單身職業女性群體。
雖然社交媒體取代了我們大部分的社交,但是在社群構建的問題上,實體空間和面對面交流的作用仍然是強大的,它們能讓人們互相之間產生的深度聯結,仍然是虛擬空間無法取代的。
因此,在2017年底,我回到家鄉成都舉辦了一場本地的單身職業女性公益社群聚會——【單飛沙龍】。
準備的時間短任務重,記不清自己寫了多少版活動策劃和活動流程,詢問了多少人的幫助,熬了多少的夜做準備,才在極為有限的資源下做成了這件事。
我以前工作時的搭檔華益老師幫我尋找到了場地和組織志願者,我找到了兩位優秀的女性創業者朋友螺絲刀與小蜜蜂,和一位女性環球旅行者朋友IKKI來當嘉賓,分享她們非凡的經歷。我邀請了我在成都的老朋友們,也通過公眾號徵集參與者,見到了一些素未蒙面的新朋友。
更讓我欣慰的是,我媽媽也特地趕來參加了活動。還在活動之後寫了一大段感想發給我,總結自己學到的東西。
謝謝媽媽。
秉持著品牌化的理念,我將這場聚會命名【單飛沙龍】,英文叫Flying Solo Salon, 相比【剩女】——Leftover Women這個污名所傳遞出的負面信息,【單飛】,尤其是英語的Flying Solo,其意象更加積極向上,自由奔放,它傳遞出的是單身職業女性獨立自主,自愛自強,和敢於拼搏的時代精神。這是一個由弱到強,由被動到主動,由落後到先鋒的徹底形象顛覆,而這樣的形象,才符合這個群體真實的模樣。
雖然內容是技能和經驗分享,但這次沙龍的作用並不只如此。當把一群人聚集在一個實體空間里,人和人之間產生的化學效果是難以估量的。我們的思想互相碰撞,靈感互相激發,大家看見了彼此——既看見了同路者,也看見了榜樣,看到了更好的自己,也看到了共同的願景。
在項目開始之前,她們絕大多數都是互不相識的人。而我在做採訪的過程中,逐漸變成了一個核心,和她們每個人都建立了關係,最後通過這次聚會,把她們連成了一個關係網路。
在沙龍里,我請每個人都做了自我介紹,也盡量介紹陌生人之間互相認識,以聚集資源,把有共益可能性的人聯繫在一起。例如,我將兩個90後創業姑娘螺絲刀和小蜜蜂,介紹給了我另一個在成都做Startup Grind創業者社群活動的朋友Qinqin。後來她們自己發展出了合作關係。最近我看到那兩個姑娘已經在參加Startup Grind組織的活動,並在那裡展示自己公司的產品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共益】,在分享資源的過程中實現互利共贏。只要我們不斷尋求聯結與合作,將孤島連成大陸,每一個個體的能力邊界都會被突破,然後被無限放大。
就像我在《是時候給大齡未婚女青年們一個交代了》里所說:
放眼望去,我們面臨的是一個更複雜,變化更迅速,分工也更細的未來,單打獨鬥的風格早就玩不下去了。要走得更遠,去更廣闊的世界,我們需要夥伴。
活動辦完後我累得元氣大傷,很快回到了紐約,緩慢休整了很多天。
現在我又振作了起來,繼續推動項目的進展,尋找社群可持續發展的道路。比起很多在女性權益方面頗有建樹的學者和專家們,我不敢說自己做的事能夠產生多大的影響力,能夠多大程度上改變社會現狀,但這就是我作為一個渺小的個體,一個女性,對這個社會和這個時代交出的一份答案。
感謝將這篇論文體量的文章看到最後的朋友們,只要你從中有所收穫,碼字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最後,我想用我寫的一句口號來作為結束:
Empower each individual, we will have collective power;
Amplify each voice, we will have a common voice.
賦權每一個個體,我們將獲得集體的力量;
放大每一個聲音,我們將發出共同的聲音。
明天永遠是新的一天。
兄弟姐妹們,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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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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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qin,阮琦,為什麼有「剩女問題」?為什麼許多優秀的中國女性,還找不到對象?,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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