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幕內」相撲手中唯一的中國人

「下次來到日本，我再帶你們好好地玩。」說完這句話，蒼國來敦著木屐慢慢的走回部屋，木屐的踢踏聲在惠比壽雨後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脆。

幾天下來，我們已經習慣了和這些名為相撲手的「巨大生物」一起生活。他們吃得比我們多，走路比我們慢，臉上的表情還總是笑眯眯的。然而，儘管主觀上很想把相撲手刻畫成宮崎駿動畫片里的某種可愛形象，我們還是明白，相撲的世界裡有呆萌的動畫形象無法企及的殘酷。

日本每年都會舉辦6次相撲大賽，但能成為橫綱（註：日本相撲選手資格的最高級）的，一年不超過4個，有史以來也只有72個人。就算成為橫綱，連輸兩場也會被逼退休。不過即便如此，橫綱仍是包括蒼國來在內的每個相撲手夢寐以求的榮譽。

蒼國來，本名恩和圖布新，出生於內蒙古赤峰市，8歲開始練習蒙古摔跤，為提升技藝，12歲曾隻身一人跑到呼和浩特學習，16歲拿下全國冠軍。

2003年3月，19歲的恩和圖布新在內蒙古的電視上，看到了一則和相撲相關的報道。當時，來自蒙古國年僅22歲的朝青龍在日本相撲大賽中晉陞橫綱，成為相撲史上最年輕的橫綱。

碰巧一個月後，日本的荒汐師傅來內蒙古選拔新的相撲苗子，出於對日本相撲的好奇和改善家庭生活的機會，恩和圖布新向荒汐師傅自薦，從被選中到奔赴日本成為相撲手，前後只用了一個月時間。蒼國來這個名字正是荒汐師傅幫他改的，「蒼」寓意內蒙古的藍天，「國」則指的是中國。

我們剛抵達東京拍攝時，蒼國來正在為臨近的9月月賽備戰。如果比賽順利，他將有機會重新回到「幕內」級別。

跟當初到日本時的84公斤相比，現在的蒼國來體重145公斤，由摔跤改學相撲15年，讓這個內蒙大漢外至身形內至生活方式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每天的訓練從早晨六點半開始。先是熱身，接著是一對一的「碰撞練習」，對手按照部屋裡的級別由低到高進行比試，強度也隨之遞增，整個過程持續近四個小時。不過晉陞「十兩」（註：「幕內」中的一級）之後，蒼國來在荒汐部屋就沒了對手，所以有時他也會去別的部屋找人切磋。

訓練結束後，就到了午飯時間。通常，相撲手們會選擇來一頓相撲火鍋，以味噌湯、蔬菜和雞肉為主。量很大，而且為了增重，吃完緊接著就是長時間的休息。蒼國來跟我們開玩笑說，保持這個習慣比保持高強度的訓練還難。

作為一項極為傳統的運動，相撲的規則簡單易懂，兩人在「土俵」中角力，將對手扳倒或推出「土俵」外的一方即為勝者。但同時它的制度也十分嚴格且等級森嚴，力士的頭髮可以梳成銀杏結，幕下以下只能梳丁字形。就連吃飯、上廁所、洗澡，也根據等級列出了先後順序。

日本有近8000多相撲運動員，可以說，絕大部分相撲手都活在訓練和挑戰比賽中。他們由所屬部屋負責飲食住宿，無任何工資（「十兩」以上才有），等待著把握機會擊敗高級別的選手，取而代之，為登頂最高的橫鋼級而奮鬥。

2010年前的蒼國來，差不多就處於這種狀態。最終他用了七年時間成功躋身「幕內」，成為日本相撲界第一位中國籍的「幕內」力士。如今回想那場決定身份級別變化的比賽，他直言「就像從黑洞里終於爬出來，在草原上見到了太陽的感覺」。

遺憾的是，2011年突如其來的假賽風波中斷了蒼國來出色的競技狀態，令他職業生涯跌入了谷底。

當時，因被懷疑參與棒球賭博和比賽故意放水，日本相撲協會對19名力士提出退役勸告，蒼國來也被捲入其中。相撲協會的特別調查委員會甚至對外透露，蒼國來已經承認了自己的假賽行為。

但很快蒼國來公開對此進行了否認，並拒絕填寫相撲協會的退役申請。隨後相撲協會將處罰結果改為解僱，並表示可以提供滿額退休金，但同樣遭到蒼國來拒絕。他將日本相撲協會告上東京都法庭，開始了長達兩年半的訴訟之路。

2013年6月，東京都法庭以沒有足夠證據指證、解僱結果無效判決蒼國來勝訴，他幕內力士的身份終於得以恢復。雖然上訴期間蒼國來保持訓練，並如願重回賽場，但這次事件仍不可避免地影響了他往後的職業生涯。

九月月賽的首場比賽，蒼國來對陣朝乃山，我們去到了國技館現場觀看。

朝乃山年輕、兇悍，被譽為日本相撲界「明日之星」。在賽前官方轉播中，或許是出於對熱門新人的追捧，朝乃山的介紹十分詳盡，作為對比，蒼國來的介紹就顯得有點簡單，幾個鏡頭草草帶過。

比賽結果也合乎人們的賽前預測，受傷病困擾和狀態下滑影響，年紀漸長的蒼國來不再是朝乃山的對手。後面十幾場比賽中，蒼國來敗多勝少。已經33歲的他，清楚知道自己到不了最高級的橫綱位置，能做的不過是為延長職業生涯而努力。

因為假賽風波，蒼國來被動地錯過了兩年黃金時間，職業生涯聽上去未免有些遺憾。但到頭來，運動員其實還是在跟時間比賽。如今，一切都在催促著蒼國來重新考慮自己的未來。

或許對他人來說，蒼國來的離開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正如蒼國來所講，為了相撲他改變了生活，改變了習慣。獨一無二的相撲文化構建了一個非常特殊的生態，很難想像一個15年里一直圍繞著相撲生活的人會選擇主動離開。

繼續從事相撲相關的工作？像前輩一樣開相撲火鍋店？還是回國另謀生路？未來究竟會怎樣，蒼國來自己也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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