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沒有雜糧煎餅

晚高峰。

車站邊升起油煙,行人往來,夜幕搖搖欲墜。

煎餅攤掛著白底紅色的宋體字:「山東雜糧煎餅」,一張國字臉佐證山東師傅的身份:是小麥製成的麵食給了他強壯的咬肌。

給鏊子刷上薄薄的一層油,稀麵糊攤勻,打一枚雞蛋,用木鏟攪碎鋪開。幾乎是一瞬間,麵餅上浮起凹凸不平的波紋,還來不及欣賞,山東師傅信手灑下鹹菜粒、蔥花、香菜、肉鬆,口味輕重全憑天意。

山東師傅用鏟子將麵餅與鏊子剝離,隔著燙出來的繭子,用指尖把麵餅自轉兩圈,在三分之一處折起,碼上醬料、薄脆、生菜、火腿腸,麻溜的收起麵餅兩頭過長的部分,捲成飽滿的一體,再一鏟子斬斷,裝進塑料袋,全然不覺燙手。

食客一手交錢一手接貨,或提著煎餅悠然離開,或捧於手心,吹兩口長氣,試探性的咬下一小口後,一口接一口的吃起來,既然是一路走一路吃,也就不在乎什麼吃相,只顧狼吞虎咽,嘴巴一刻不得閑,軟的脆的、甜的辣的、乾的潤的,每一口都包羅萬象,又比例不同。

像這樣一個車站邊的小攤位,一天下來賣出幾百張餅,給經歷了一日奔波的人帶來短暫的釋放與慰藉。山東師傅推著餐車回家,手指尖的繭又厚了一層。

然而令真正的山東人費解的是,名震宇內的「山東雜糧煎餅」,卻在整個山東省查無此物。他們眼中的山東煎餅更干更勁道,絕不似這般綿軟無力。尋常人家一烙就是幾十張,當做主食,可以吃一個星期。

所謂「山東雜糧煎餅」打著山東特產的旗號,用的卻是天津煎餅果子的麵糊、台灣手抓餅的配菜、川味調料還有來歷不明的薄脆。

類似的還有澳門豆撈、揚州炒飯、重慶雞公煲、以及加州牛肉麵大王。他們大行其道,也自有其中道理。對食客而言,你只是我走到半路突然餓了買來的一個煎餅,我飢腸轆轆,你堪堪果腹,五塊錢買來的一份滿足,吃了就忘,用過就丟,何必再追問彼此來路。你說你是哪來的,我就信你是哪來的。

而在遙遠的山東,左手孔孟鄉,右手梁山泊,這裡盛產名人名言,卻總被別有用心之人斷章取義。如同「以德報怨」後面還有一句「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樣的神轉折,孟子的「言必信,行必果」也是人們對儒家最大的誤會之一。少有人知道的完整版本是:「言必信,行必果,徑徑然小人哉!」大義凜然如孟子,也懂人事變通和審時度勢。

大概炮製山東雜糧煎餅的師傅們理解了這句話,放下我執,以家鄉的名義,把這個移民時代的雜糅產物帶向全國。

只是不知道身在異鄉的他們會不會偶然間閃過念頭,摸著自己日益退化的咬肌,試圖回憶起「我來自何方」這樣的哲學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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